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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离武汉

 

“现在早就没人管尿毒症的病人了,全都调去处理肺炎病人……”那医生不等他説完,就甩开他扬长而去了。

他又抓住几个别的医护人员,却也都是呼x1科、发热科的医生。他这才明白过来,这些男的都是主治医师,护士大都是nv的。他便找排在後面的那些nv的。她们却只说,您的心情我们能理解,但是我们医疗队是来支援新冠肺炎治疗的,现在武汉的肺炎状况非常糟糕……

那些声音在他耳边嗡嗡作响。来了那麽多医生,竟然也救不了母亲,医生的本职不就是救si扶伤的吗?他的脑子里忽然有了“草菅人命”四个字。陈斌想这样求人家是没用的,刚才那个老头的儿子,求了半天也没人管,一发病倒得救了。他计上心来,便突然又跳又叫,口中念念有词,又在地上滚来滚去。

衆人果然纷纷围上来,他们奇怪地眼前这个中年男子像不讲理的孩子一样撒泼。他们窃声讨论着他的动机。一会儿,从人群後面出来一个穿着与衆不同的蓝se防护服的人,将他扶起来,带到一边。

他b陈斌矮一头,説话时带着浓重的上海口音:“这位家属,我们完全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你要知道,整个武汉都笼罩在恐怖之中。你説没人给你做透析的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但这不只是因爲医务人员都调去处理肺炎病人,还有很多医生护士自己都感染了。我们上海医疗队千里迢迢地支援武汉,就是爲了顶替这一部分生病的医护人员,以救治新冠肺炎感染者。等到我们有了空闲的人手,一定会马上支援肾内科,“他拍拍陈斌的肩膀,”这个关头,我们理解你们,也希望你们理解我们,希望你以大局爲重,我们一起度过难关……

”我日你妈的,”陈斌推开他便向门口走去。

赵博一家辗转来到yan新县属地时,天已微熹破晓。按照王全的指示,他们避开大路,走乡间的土路,朝yan新县下辖的大王镇而去。此时天地间薄暮冥冥,两旁稻田泥泞,有些人家似乎在收获过的田地里种上冬小麦,一地的麦苗影影绰绰,在黑暗里摇头晃脑。经此一夜逃离,三人却毫无困倦,母亲打开车窗,使他们呼x1到了冻彻的泥土气息。

车里的他们亦被路上的碎石土包颠簸地摇头晃脑。乡下道路交错纷杂又缺少指示牌,在田野间奔驰了不多时,当前方出现了一处分叉路时,他们又一次感到了慌乱。他们的手机均失去了信号无法导航,父亲打开收音机,收音机也已收不到市区的电台。现代人失去了习以为常的科技时,竟这般寸步难行。父亲决定先走左边的路试试看,倘若走出十里还未到,便返回走另一条路。便打了方向盘向左去。赵博和母亲惴惴不安的向路两边搜索着证据。他们的惶恐,是城里人到乡村来的不自在。在汉口生活的他们,对乡村的人与事知之甚少,他们只在电视上见过秋日丰收的农村,那是金hse的天地。田野里腊月的冬风,新种的青涩的冬小麦,对於他们是难以捉0的另一个世界。而以务农为生的人,除了到武汉出卖劳力的农民工,于他们一概没有交集,因此他们无法想象乡下的生活是什麽样子的。若没有王全替他们安排,他们是不敢自己跑到乡下来的。如果那些农民要抢他们的行李,要谋他们的钱,纵使父亲还有些身手,也是难以抵挡的。

驶出几里地,赵博终於在路边的枯枝上发现一条破旧的横幅,像饥荒中的人那样没有jg神地低垂。横幅已有许多破损,但是字迹却还很清晰:"欢迎世博考察团莅临大王镇指导"。想来这是十年前的横幅了,似乎这十年便没什麽重要的人物往他们这而去了。知道方向没错,他们才将心放在肚子里。

赵博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他的眼睛有些酸胀,恍惚间他又看到那张美丽的脸孔,那是他在微博上关注了很久的那个nv孩。她昨天还更新两张自拍,杏一般水汪汪的眼睛暗送柔波,冰肌玉骨如汉江水一样柔软。不知这个nv孩昨夜有没有逃出来,要是被关在了武汉,他应该私信她告诉她少出门。不过,她那样的nv孩子,又怎麽会回复我呢……想着想着,疲劳悄悄爬上了他的头脑。他正有些睡意,眼皮沉沉地要合上,眼前突然闪过一个暗蹙蹙的人影,将他惊得喊出声来。他说他看到一个人在路边站着,像是一个老年人带了个帽子。父亲看了看後视镜,果然有一瘦棱棱的黑影。那个黑影佝偻着背,在幽暗的远处一动不动地目送他们远去。母亲没看到这人,她説按理j打鸣之前,路上是不会有行人的。不会是孤魂野鬼吧?

"大概是神经病,"父亲说。

到大王镇时天已大明。镇头的土路翻修到一半,无人照看的挖掘机边上,h沙堆成小山。父亲把车开到路口,却见几个皮肤黝黑粗糙的红袖章坐在路口,他们早已把竹竿用绳子连接,把路拦了起来。

''''''''''''''''你们要去哪里啊?''''''''''''''''一个g部0样的人将口里的瓜子皮啐了,将挂在下巴上的口罩戴好。

''''''''''''''''我们要进大王镇,为什麽把路封了?''''''''''''''''

''''''''''''''''你们有通行证吗?现在是特别时期,没有通行证一律不让进。''''''''''''''''另两个红袖章也围上来。他们说这话时神情里有一种一闪而过的得意。

''''''''''''''''我是你们县长王全的兄弟,是他安排我们过来。请你们放我们进去,你不信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打电话给他。''''''''''''''''父亲不紧不慢的说。

''''''''''''''''我不认识什麽县长!我只认通行证,''''''''''''''''那带头的g部没好气的说,''''''''''''''''没有通行证,你就是习主席的兄弟也不让进!''''''''''''''''他便用身t贴着车头,拦住他们的去路。

父亲一听那人如此嚣张,就直骂他差火,也不愿同他废话,便向後倒了几步,想从一旁闯进去。那g部哪里肯放他们进去,一个箭步就扑到车上。赵博是先听见母亲的尖叫,才发现那人整个身子都挂在车上,用拳头si命地捶打挡风玻璃。父亲踩下油门本只是想把他甩下去,谁知慌乱闲用力过猛,一下就冲破了那竹竿搭成的路障。g部见车速加快,便只能更加sisi地扒住挡风玻璃,大声地呼喊让他们去镇里叫人来。另一个红袖章扒着母亲手边半开的窗跟着跑,试图把车停下来,却被车带到在地。父亲见他不下来,又猛地一踩刹车,车上的不速之客就狼狈地在滚到地上。却见黑压压的一群人拥挤上来。原来早有人去通风报信,一g村民拿着锄头、竹竿前来帮忙,把他们的去路堵住。两个看门人都痛苦地倒在地上,嘴里駡駡咧咧。谁家的黑狗还不知发生了什麽,窜上来友好地t1an着那g部的脸。

从乡民里出来两个十模样的人将他扶起来,七手八脚地拍他身上的土,七嘴八舌闲,赵博似乎听见他们叫他杨书记。

那书记爬起来一连駡了一串带把儿的脏话,他右手捂着胯,眉头痛苦地蹙在一起。他气急败坏地号召乡亲们把赵博他们赶出去,说他们不配合国家相关政策,把病毒带进来,危害我们县乡亲的生命安全。衆人一听他们破坏国家法律,就叫嚷着要把他们赶出去,有的更说要gsi他们。只不过听到他们身上有病毒,大半的人也只是呆在原地不动。唯有几个胆大的戴口罩的汉子,在书记的极具煽动x的指挥下,抄起家夥就朝车上打去,竹竿劈里啪啦地ch0u打在车身,将挡风玻璃都打出了裂痕。赵博和母亲见此架势,早已没了方寸,只是浑身缩成一团大呼小叫,还好父亲镇静地控制着车倒退着闪避。那几人就追赶着进攻他们,大概是拿出了平时用竹竿赶猪的心得。见此地留不下了,他们决定掉转头跑路。谁知身後又有几个妇nv手拉手织成一张网断了他们後路,使他们进退不得。围观的人许多在喊好,那几个红袖章怀着一种复仇心理,更是指着他们又跳又叫。拿着锄头的青年的撸起袖子,抡圆了就朝引擎盖上锤上来,引擎盖立刻就瘪下去一个大坑。周围又是一片叫好。不知是谁率先朝他们扔了石块,然後接二连三地,石块如疾风一般打过来,他们缩在一起,到处都是咚咚咚的闷响,各处的玻璃都裂开了。一个石子飞进窗里,将母亲的脸划出一个口子。只听得她惨叫了一声,然後无助地呼喊起来。

那些乡民毫不罢休,又试图将他们拖出去,还好父亲早就把车反锁。就有几只手从半开的窗伸进来要把母亲拉出去。他们想不到自己刚出了狼窝,便到了虎x,b武汉的恐怖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这些乡人像极了恐怖电影里的邪教徒,要将异教徒赶尽杀绝。赵博见到那些手伸进来时,只觉得x口被什麽扼住了,透不过气,也发不出声音。他缩在後排,看见父亲挥舞手臂打退那些人,用臂弯护住母亲。他明显的发觉,父亲的身t因爲恐惧在微微颤抖。透过打碎的玻璃,那些围攻他们的脸显得模糊而不可辨认。他听见脑袋有个声音在说“我不想si”。

他闭上眼睛,等待命运的左右。法学课看到过的案例告诉他,他们极可能会被拉出来先打得半si,然後移送给武汉市派出所。最後,应该会以疫情期间扰乱国家治安罪被判处五到十年的有期徒刑。乡下人力气又大,要是手上没轻没重,手和脚怕是要废了。他正这样想着,却听得那些人的喧闹声渐渐低下去。他睁开眼,一个穿着立领黑夹克,夹着公文包的人走过来,人们见到他便纷纷往两边散开。他走到那村g部的面前,张手就是一记耳光。坐在车里的他们也清清楚楚地聼到了那清脆的一声。

他凑到车窗前,给赵博的母亲递上一张纸巾,告诉他们不用怕,他是王县长的秘书,专程前来接待他们。

赵博家的车已被砸的遍t鳞伤。他帮助他们把行李拿下来,放到他的别克商务车里。还有些乡人远远地围观,他冷冷地吐出个“滚”字,那些人便四下散去。

那秘书是方脸,皮肤发h,他説话慢而沉稳,很给人以安全感。他说疫情那麽严重你们怎麽不戴口罩?赵博他们还处在刚才的惊吓当中神气痴木,无人回答他。秘书便打开车的後备箱,里面有一整箱n99的口罩。他拿了三只给他们。他説本是在镇中心给你们安排了一栋二层小楼住下,那里吃东西买东西最方便,但有了刚才的冲突,再住在那里怕是有些招摇。镇的南边有个小丘,上有一座大王庙,周围也有些许民居,就先在那里给你们找一处地方暂时歇息。他发动车子,从镇上的主g道一路向南而去。

赵博一家经历了刚才的浩劫,终於模模糊糊地感到这肺炎的真实情况,昨夜之前他们完全被蒙在鼓里。荆楚大地上,似乎有一场巨大的灾难,正在慢慢发酵。

天蒙蒙亮,陈斌已裹上自己在车站值班时穿的那件翻毛领的大衣出门了。昨夜下过雨,空气是si一般的宁静。

几经奔波无果,母亲已经开始出现ch0u筋和呕吐。陈斌加大了其降磷药和降钾药的用量,才使症状有所缓解。他起床後躲在厠所里哭了一场。在所有医院都拒绝给母亲治疗後,他转而在微博、豆瓣和qq群里寻求帮助,但他得到的那些据説能打通的求助电话一直是忙音,偶然病友说起在哪家医院在做透析,等他推着母亲步行抵达时,那儿早已被发热的患者所挤满。连续的奔波使得母亲愈加虚弱,她的腿脚可怖地水肿,两条手臂连拿水杯的力气也没有了。因此他只能选择让母亲先在家休息,自己则出门打探消息。

今早出门则是爲了购买食物。他们连着吃了几天速冻水饺,家里再没有半点食物。事实上,母亲的病不适宜吃蛋白质过高的饺子,但是每日看病回来超市早就关了。出门之前,母亲还在沙发上半睡半醒,听见他要出门,叫住了他。她以一种极细微、软弱的声音,请他买一些葡萄回来。母亲一向是不愿意麻烦人的,通常只有实在想吃不过某种东西,才会请儿子去买。他知道这时节武汉不会有葡萄卖,但看见母亲受苦的样子,只能满口答应。

説来葡萄这样水果和陈家是颇有缘分的。陈斌从前聼父亲説起过,当年母亲在怀他的时候恰赶上三年自然灾害,连月以糠麸和粗盐炒的咸菜爲食,脸上一点血se也没有,rufang也毫无涨n的迹象。还多亏一个邻居馋陈斌外婆做的腌白菜,时不时拿些白菜往他们那儿去。作爲回报,她隔三岔五从在市党委工作的亲戚那里ga0来特供的葡萄送给母亲。据説那特供的葡萄,像夜明珠一样晶莹,像哺r期的rt0u那样饱满多汁,刚送来时还挂着一层薄薄的白霜。就是吃着这葡萄,母亲孕育出了陈斌这个生不逢时的孩子。往後母亲还一直还念这种葡萄的滋味,说再没有吃过这麽甜美的葡萄。

陈斌七点十五抵达江汉路的大润发。超市的卷帘门还扣着,却已有百来人在他前面,一个个被口罩蒙住了嘴,只有眼睛闪烁着躁动不安。不断有男nv老少拎着麻袋、拉着小推车前来,後面的人拼命向前挤,前排的人便被拥到那铝制的防盗门上,金属的碰撞声使得每个人都紧张起来。人们似乎不愿打破满世界的静,低声的议论声在人群中嗡嗡地间传来传去。陈斌在火车站工作多年,这样的人流量还吓不住他。他一边往前挤,一边支开双肘,向人们的後腰上戳去,当人群因此有所松动时,他便凭藉自己jg瘦的身子占据了有利地形。他听见身前那个臃肿的妇nv嘱咐自己的孙子,一会儿一开门别的不要拿,先去抢五花r0u。

一个超市保安将卷帘门开了一道缝,超市里昏h而温暖的光照在他们的脚面上。身前的人纷纷将整个身子都伏在地上,爲的是把抓着红se人民币的手臂伸到这条缝里。他们七嘴八舌地喊,有点喊给我来包米,有点喊拿点猪r0u。陈斌不敢怠慢,赶紧从内兜里0出两百块钱,伸长手臂从那条封送进去。那戴着红袖章的保安地来回踱着,半天慢悠悠地説了一句,我只管开门的。他们这才駡駡咧咧地爬起来。

那开门的将防盗门拉开时,陈斌身後有一gu浪cha0推着他,他发觉自己的双脚不受控制地扒拉着地面。他在浪cha0闲四处张望以观察地形,在心里已暗暗设计好了购物的顺序:首先去搬一包米,米在这时是最保命的,小时候母亲一直説米是世界上最珍贵最乾净的东西;其次去r0u类区,母亲吃不多r0u,要一些r0u糜炒一炒下饭即可;最後,到蔬菜区见到什麽拿什麽。

等他赶到时人们早已在米袋周围厮打成一片。有些手脚麻利的扛起米一溜烟就跑了,剩下的爲数不多的十公斤的米袋散落在地上。人们为争抢大米大打出手,像极了在幼儿园里抢玩具的情形。在争抢中有些袋子撕破了,白花花、亮晶晶的米粒如涓涓细流流淌到瓷砖上。他看到一个nv人骑在米袋上,用自己粗短的大腿sisi地夹住米,别的nv的抢不过她,便开始扯她的头发和上衣。她们在尖叫声中拳脚相向。这袋米此时无人照看,陈斌趁此机会拎了就走跑。跑不出几米,却觉得已经被人sisi拉住。原来那粗壮的nv子见米被人抢走,便无心恋战,一下子逮住了陈斌。那nv人虽在x别处於劣势,但粗壮的四肢却抵得上好几个陈斌。陈斌使了吃n的力气抵抗。他们各拉着一角相持不下时,陈斌忽然注意到有人拿着手机在拍,一边拍摄一边还念念有词:"这里是江汉路的大润发,1月25号,大米马上要卖光了,很多人爲了抢米而打架……"

那个人还专门走进了陈斌拍了他大衣上的工号。他才意识到自己这个瘦弱的列车值班员在一群彪悍的妇nv之间的样子一定可笑极了。并且,这样的视频会永远留存在网上,以後人们回顾这场流行病的时候大概都会看到自己。就这麽分了一下心,米便被那nv人一把抢走了。

他见抢不过别人,赶紧转而跑向放根j类的陈列台,因爲根j类食物亦可充当粮食。这里人尚不多,还有一些土豆和白萝卜东倒西歪的摆着。他以最快的速度把往袋子里装。一个老汉鈎住他的胳膊,说哪有你这麽个买法,你给我留点!陈斌不睬他,他这一刻只顾得下自己和母亲的si活。见陈斌没有反应,那老汉就一巴掌打翻他的袋子,土豆滚了一地。

他收拾完地上的土豆和萝卜再去r0u档时,那儿只有粉红se的血珠。不过好歹不是空手而归,自己和母亲不至於饿肚子。结账时他特意问了一句,你们这儿可有葡萄卖?那矮胖的售货员大姐没好气地说:“饭都吃不饱了还吃什麽水果啊,有病。”

到家时母亲还在沙发上眯着。他坐在母亲边上脱鞋子,鞋袜都sh透了,他这才觉得累极了。他将袋子里的萝卜和土豆一个一个放在茶几上,说妈,米都抢光了,不过我买到这些土豆烧点辣椒土豆丝汤也能凑合几顿了。葡萄我还没有买到,明天再去市场看看。母亲没有搭理他。他敲敲她的胳膊,母亲的头就软趴趴地垂了下来。母亲si了,在他不在场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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