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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很安心

 

沈屹原在离家剩两三公里时,让司机掉头去了慈宁医院。要是算上当中他犹豫思考的时间,这趟车费他至少亏了几十。

亏这点钱他并不在乎,亏一晚上的时间和精力,也没什么可后悔。他唯一闪过后悔念头的,是在医院电梯里,冰冷的不锈钢门打开时,他感觉自己像要迈过边界线,让原本单纯的关系没那么单纯。

但这念头也就一闪而过。都到门口了还踌躇不决,他没这么矫情。

“你是乐意看到我还是不乐意看到我呢?”沈屹原头一次见严烺惊讶到有些滑稽的表情,感觉有点好笑,心里倒是放松下来。看着没什么外伤,还好。

“你要不说话,我以为自己眼睛花了,怎么还能看到天上掉金子?”严烺撑起身子,笑意跃然脸上。他没好全,脑中随之而来又是一阵不间断的疼痛,皱起眉揉着头。

人都躺病床了还不忘贫嘴。

沈屹原走近到床边:“还头疼?要不要叫医生?”

“不用,刚来过,说短期内都会有后遗症。”严烺又躺了下来。

梁趣走之前只留了一盏床头小灯,暖黄色不太亮,刚沈屹原站的远只看得见大致轮廓,现在走进了严烺才看清了他。

沈屹原的外表不太好。他身上有淡淡的烟味,头发很乱,脸上有着紧张后的松懈感,没能掩盖住些许忧虑和疲惫。

“在餐厅等了很久?”严烺问他。

“还行,不太久。”沈屹原敷衍道。

“不太久是多久?”

沈屹原看了眼严烺放在被子外的手,有两道长短不一的擦痕。他随口说:“九点出来。”

“后来呢?”

“嗯?”

“离开餐厅后做了什么?”

沈屹原没好气地瞥了一眼:“回家睡觉。”什么抽烟上门找人这种事自己回想都觉得尴尬丢人,他才不想告诉他。

严烺追随着他游弋的目光好一会儿,才发出一声长长的“哦”,轻叹着说:“看来我还不够努力,没到让沈老师记挂的份上。”

……脑震荡会让人变成作精么?这说的都什么?

“那你当我半夜三更在这儿做什么?”沈屹原似笑非笑。

严烺其实就逗他一下,没别的。他抬手碰了下沈屹原的手背开玩笑说:“同情我这个没人管的孤家寡人?”

扯淡吧!

沈屹原轻哼:“你用得着人同情?”

别人躺病床上是虚弱无助可怜,严烺躺在那只有三分虚弱,看不出什么可怜。他那双深如潭水的眼眸纵然没了平时的凌厉,依然减不了锐气。

严烺不语,勾了几下沈屹原的手指,抬眸问:“那你说为什么半夜三更在这儿?”

沈屹原给自己挖了个坑,想了几秒填不上,索性不想填了。严烺这时又被疼痛袭击,右手按着太阳穴两侧,左手抓住了沈屹原的手腕,用了点力,不紧。

沈屹原任他握着,隐隐有些担忧:“要我帮你做些什么?”

“不用。”严烺喃喃道。他闭着眼忍痛,表情有些扭曲。

沈屹原没再说话。他犹豫了一秒,然后抬起另一只手,覆盖到严烺的手背上,来回摩挲几下,似是安抚。

严烺的手被夹在柔软之间,头一次生出了从未有过的长久念头。严烺对沈屹原的喜欢毋庸置疑,只是这种喜欢到了什么程度,他从未仔细斟酌过。他向来不愿在感情这种事上费心费脑,喜欢就喜欢,厌了也就厌了。之前多少人都曾向他要过承诺,从来都是敷衍而过。和人共度一生哪儿是这么容易的事?严烺就从来没想过。

唯有沈屹原,让他觉得就这样躺在床上很不错,这样被他牵着一辈子也很不错。他来之前,严烺正处于头疼带来的烦躁和对严盛冕的怒气中,现在却觉得安心平和,好像这一晚的所有糟糕与脾气都在这几下安抚中消散了。

“沈老师,能不能给我升个级?”脑子里的疼痛还没完全过去,严烺又开始蠢蠢欲动不安分了。他见沈屹原松开了手,不太乐意,又勾住了他的手指。

沈屹原不明白他说的,发出声“嗯?”

床头小灯刚好悬在病床正上方,映出一双漆黑的眼睛,柔和又坚定。

“把我升级成男朋友?”

……????

沈屹原愣神地和他四目相对几秒,匆匆避开,手指碰到他的指尖,又急忙收回来。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脑袋里不断旋转着“男朋友”三个字。

脑震荡还会引起胡言乱语么?他不知道。但他知道炮友是一段短暂的不需要付出什么的关系,而男朋友大大不一样,何况对象是严烺——沈屹原只想到四个字:太疯狂了。

“为什么?就因为我半夜来探病?”沈屹原沉默半晌问。

没等严烺回答,他又匆匆接上:“就算是别的朋友我也会来看,你不用想太多,好好休息吧。待会起床上厕所叫我一声,我在沙发上坐着。”

室内的沙发床已经展开,放着干净的毯子。沈屹原匆匆打开沙发边的落地灯,站在三米远外问严烺要不要关床头灯。

严烺说关吧。沈屹原走到他床边,抬起手按开关。暖色灯光聚焦在一张苍白又强势的面容上,沈屹原没敢低头看。严烺脑中这时突然闪过什么,抬手拦住了他。

“刚才那句话,并不全是因为你在这儿。”

他拉下沈屹原的手,松垮地握着。沈屹原想挣开,压抑不住心里生出的那点贪念,想听他说什么。

严烺继续推心置腹:“车祸这事现在不方便对外说。晚上梁趣把我手机找来,屏幕显示你打了23个电话,我翻了下记录,前面每隔分钟打一个,后面差不多二三十分钟一个,我当时就想,不管发生什么天大的事都没理由不让你知道。”

他握着沈屹原的手,大拇指在他手背上摩挲,让沈屹原觉得心里发痒发酸。

“告诉你是为了让你安心,没想你能过来。但你来了真好。古人常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其实哪有这么容易?我看大街上牵手的人那么多,能一起偕老的没几对。”

严烺顿了一下,抬眼望着沈屹原:“但我现在觉得,有些事不和对的人一起做,可能了解不到那句话的意思。和你牵着手让我感觉特别安心,什么都不用想,躺着坐着站着怎么都行,就感觉能把自己全都交给你了。”

……能把自己全都交给你……这什么情,啊不是,鬼话?!

沈屹原感觉掌心像是颠着一颗滚烫火热的心,烧得他发疼。他匆匆甩开严烺的手,秒灭床头灯,走回沙发半躺了下来。

黑暗中严烺那混蛋又说了几句:“说这些不是给你压力要你回应什么,就是告诉你我是认真的。今晚够累的,别想太多,躺下来睡会。”

怎么睡得着?严烺趁着自己生病虚弱,又是夜深人静最需要情感需求的时候,噼里啪啦说了这么一堆,沈屹原的防御心几乎降到最低,连句最软弱的“我没想”都说不出。

心动来得毫不意外。严烺刚才说话时近乎较真,嘴角都是平的,没有一丝不正经。沈屹原感觉原本就时有时无的边界线越发不清晰,严烺连跨都不用跨,直接迈了过来,每一步都走得他心里震颤。

什么“把自己全都交给你”。这话听着低声下气,仔细一琢磨,全是自作主张的霸道,也没问过他要不要,甚至恋爱过程都跳过了,直接进入厮守阶段。

三级跳都没他那么快!

沈屹原躺在沙发床上胡思乱想,本以为会睡不着,几个哈欠过后撑不住睡过去了。他折腾了一晚上,着实有些精疲力尽。

严烺睡得不太好,头痛一直断断续续,好在间隔时间拉长。他凌晨三点多上过一次厕所,因为起身站立时头是晕的,撞到什么,把沈屹原吵醒了,扶着他去了厕所。

早晨六点,医院里已经开始有了喧嚣声。沈屹原醒来时,严烺正在卫生间里简单洗漱。他问好点了没,严烺说比昨晚好了些。沈屹原让他洗完脸去躺着,有什么事他帮忙做。

严烺似是早就料到这句话,从床头柜上拿起挂着门卡的钥匙环递给沈屹原:“昨天刚下飞机没回家,要有空帮我去庆悦庭拿点衣服,出差那些都快臭了。”

沈屹原还没说什么,严烺已经拎着门卡介绍了:“这是进小区坐电梯用的,房间用的密码锁,密码1205。”

……完全不给人拒绝的机会。

“你不怕以后我上门拿你东西?”沈屹原挣扎着问。

严烺脱了鞋坐在病床边,笑得很混蛋:“巴不得你来!”

沈屹原这下子没话说了,将门卡往口袋里一揣,关门进卫生间洗漱。

严烺在旧金山住的酒店,衣服每天都有人收去洗,自然是不会臭的。他也不是特意让沈屹原跑一趟,就是想借机会让他慢慢进入自己的生活,别老是餐厅酒店搞得两人像是只有肉体交情。

沈屹原是在医生查房后离开,医生说症状不加重的话两三天就能出院。严烺那时扶着自己的脑袋说一晚上头疼没停过,怕是要多住几天。沈屹原有点疑惑,起床到现在不都一直好好的?难道是强忍着?

医生走后,严烺的头疼又自动好了,沈屹原懒得理他在搞什么鬼。他去了趟庆悦庭拿东西,回来时梁趣正在病房里和严烺说事,叶武滨仍在外面客厅里守着。叶武滨太安静,昨晚和严烺说话时,沈屹原都忘了他在隔壁,早上出门见到才觉得尴尬。

严烺见他进来,道了声谢谢。沈屹原走过去把门卡还给他。

“这几天你收着吧。我要想起什么东西要拿,你再帮我去拿下。”严烺说。

沈屹原看了眼梁趣,推脱道:“可以让别人帮你,我不一定有空。”

“这事现在就我知你知他们两个人知,你要帮不了,就只能让梁助去,她一个女孩子去我房间拿东西不方便。”

严烺纯粹是睁眼说瞎话。去年有一次梁趣代余知崖陪他出差,行李都是梁趣帮忙收拾的,哪儿来什么方不方便?但梁助眼观三色知情知趣,老板说不方便就是不方便,脸上的抱歉表情十分到位。

梁趣要不在,沈屹原还能争辩几句,人现在就在旁边,一脸抱歉,沈屹原伸出去的手只好悻悻地收回来。

“那我先拿着,你什么时候要拿东西提早和我说,我过去要点时间。”

“想全了告诉你,尽量不让你多跑一趟。”

客气话说的好听,怎么今天不想全了再说?沈屹原腹诽了一句,见时间不早,告辞回去了。

梁趣见人走了,又回到原来的话题:“严总,小严财总早上来电话说印尼度假村的财务预算有点问题,想要和你当面谈谈。”她口中的小严财总是严烺二姑严海漾。

严烺温和的态度一下收了起来,恢复成办公室里不近人情的样子。

“她消息倒是快。你怎么回的?”

“说您出差刚回来,这几日有私事要处理,不回办公室。”

严烺思索了一会,说道:“再要有其他人来问,都这么回着。严盛冕呢?”

“昨天晚上连夜申请航线,早上不到七点飞回美国去了。”

严烺冷笑道:“我还怕他不回去!”人要在万海,严烺不但要顾及他爷爷的想法还要顾及严家颜面,束手束脚做不了什么。在美国好办多了,严烺有的是办法。

严盛冕以为回美国找他爹庇护就能逃过一劫未免太天真。严海潮刚被卸了职位,自身都难保,哪儿有能力顾他儿子周全?

沈屹原走后没多久,严烺他妈来了个电话,问他是不是受伤住院?严烺说没有,有点事在忙。赵雪莹和严海望每年八月都要找个阴凉点的地方避暑,现在人在日本。严烺估计是严海漾找他们打探自己的消息去了。

应付完赵雪莹不到十分钟,严海漾就打了电话过来,问他是不是在医院?严烺心不在焉地回她,哪儿的事,在忙别的。

严海漾轻哼:“你骗你妈得了!人在慈宁我还能不知道?”

严烺手里翻着文件,心不在焉地调笑:“忘了叮嘱梁趣,不该来慈宁。有郑院长这位姑‘丈’在,瞒谁也瞒不了你。”严海漾和慈宁负责行政的郑乐芝副院长二十来年,算得上老妻老妻。坦白说要不是严海漾搞这一出蕾丝边,以她的能力,严石城还真想过让她继位。但严海漾当初年轻气盛,说死都不会和郑乐芝分手,气得严石城让她滚出家门。严海漾后来一直在分公司担任不大不小的职位,严烺回国进入家族企业后,她才升职回到总部。

严海漾和郑乐芝的事,在严家是禁忌,没人会提。两人分分合合好几次,严海漾自己也低调了许多,就严烺不当回事,偶尔会调侃几句。

“不来慈宁你去哪儿?阿芝说你是车祸,怎么回事?报警了吗?”

手中的钢笔正好划下最后一笔。笔用太久有点漏墨,烺字的一捺微微晕开。

严烺一扔笔,梁趣立刻将小桌板上的东西收了起来。他半躺在病床上说:“我倒是想报警,就是家里的事闹到派出所去,严家的脸面往哪儿放?”

严海漾心里一紧,不消猜就懂了他的暗示。严盛冕20几天前从美国回来,她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但这……

“你确定是盛冕做的?”严海漾挣扎着问了句,实在不想把自己的侄子想得太坏。

“追我的一辆车车牌万a6666,你说是谁的?”当初为了拿到这个车牌,严盛冕和李升记的二公子李容争得不可开交,最后严海潮动用了关系才拿到手,为此还和李家闹了个不愉快。

严海漾年纪一长,脾气要比以前平和许多,张口劝道:“之前就想和你说做事别太绝,一下子把他父子俩的职位都撸了,就严盛冕那猪脑袋除了打打杀杀那一套还能想出什么来?”

严烺有些不耐烦:“你是来替他求情的?现在脑袋被开躺医院里的是我,严盛冕日子过得好好的。美国公司的审计报告前阵子就发你了。严海潮父子俩做的吃里扒外那点事,我没请律师把他们告上法庭就不错了,看在一家人份上没动他们一点股份,怎么着我心慈心善就该被他们追着打?”

“我哪里说你该被追着打了?你这大刀阔斧地整顿,一下子逼退严海潮,他怎么可能不和你闹?就不能慢慢来!”

“哦,像你们那样吗?忍着他胡作非为十几年,养得胆越来越肥,不做尽调就敢花高价收购一家濒临破产的酒店,乾坤挪移把钱转到自己口袋里。怎么,要我等他把整个严商都搬光了再动手?”

严海漾一时语塞。严烺是不讲情面的,高管会议当着一屋子人的面批驳她这个姑姑的事没少干。但他确实对事不对人,要不然也不会在严石城退位后,直接拔擢她担任集团cfo。

“行行行,知道让你做坏人了!你好好养病吧,我就提醒你一句,严盛冕没什么头脑,别把他往高了想,小心点。”

人都逃回美国去了,严烺晾他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应付地说知道了。

严海漾啰嗦归啰嗦,口风还是很紧,没让公司里家里其他人知道这事。兄弟阋墙本来就不怎么光彩,何况最近因为美国公司整顿的事,公司股价一直在波动,没必要再平添波澜。

严烺断断续续工作了一上午,头疼得难受。快中午时郑副院长过来看他,见梁趣手上拿着几份文件,淡淡地说:“你这样的轻微脑震荡通常一到三天就可以出院,如果用脑过度头痛加剧,五天十天很难说,还可能长住下来。当然医院病房不像你们酒店,长住也给不了折扣价。”

严烺见过郑乐芝几次,干练利落话不多,倒是头一次见她说冷笑话。

他本来也没想再继续,索性挥挥手让梁趣都拿出去。

郑乐芝见他如此配合,倒是有些奇怪。毕竟严海漾嘴里,严烺并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

“郑姑,”严烺没叫她院长,摆明了是要攀点私人关系,“我现在头晕头痛意识不清记忆混乱,住院三天不够,先来个五天吧。”

……郑乐芝还是头一次见到住院点“套餐”的。

“你什么意思?”她挑眉问。

“我早上问过何医生脑震荡有什么症状,他说头晕头痛意识不清记忆混乱,我感觉这些我都有,不得多住几天?”严烺指指郑乐芝身边的住院医生。

何医生一脸无奈。病人是这么说的,可照他看,病人都能在床上看文件,远没到他说的那么严重。但他也不好反驳说不行,万一真有事,都成了他的责任。

郑乐芝看了眼何医生,让他先出去,转头问:“你想怎么做?”

严烺能做什么?事情早晚会有人知道,总不能轻飘飘的一句脑震荡就过去了。他从容地说:“我车祸受了重伤,三天肯定不够,至少五天七天,不能浪费了别人的心意。”

郑乐芝算是听出来这小崽子的意思了。她想起严海漾之前在家里好几次说过严烺霸道独裁野心大,看眼前这病态中依然张扬的神情,能想想得出那样子。不过严海漾说到后面又总是无可奈何地承认“严家上上下下十几口人,浪的浪废的废,真能扛起严商顶头的就他了”。

郑乐芝手背摊在掌心上,端正地说:“如果三天后症状没有好转,你可以继续住下去。不过慈宁的病床和你的时间一样宝贵,有些病人一两个月都不一定等得到,希望你的脑震荡能尽快恢复。”

郑副院长既没拒绝也没接受,给了个委婉的退路,又提醒他把握分寸。这说话水平难怪能镇得住直肠子的严海漾。

严烺也不会为难她,又聊了几句别的,把她送出了门。

下午他昏昏沉沉地睡了两小时,当中醒来好几次,一些破碎的记忆和离奇的想象在梦境中不断交叉,睡得他反而更疲惫。

醒来时正好日暮时分。一睁眼,玫瑰色晚霞铺满窗口,水杉树上传来倦鸟归巢的叽喳声,硬生生让严烺生出了点寂寥。他几乎瞬间就想起了沈屹原——这人刚才在他梦里一会儿抓着粉笔挥洒自如一会儿勾着他的腰喘叫呻吟,快得他都来不及切换角色。

明明分开才几小时,严烺却感觉过了很久。他想念沈屹原,想时时刻刻看到他、时时刻刻让他陪着。人总是贪心的,严烺尤甚。

他给沈屹原打了个电话,没人接;又拨了视频通话,还是没人接。接下来的两小时,沈屹原像是消失了一样,电话视频微信都没有回音。

就在严烺恼火得要派人上门去找时,沈屹原回了电话,说自己刚才和老板讨论项目的事,没有看手机。

严烺心里咯噔一声。他原本以为昨天套住了沈屹原,现在突然醒悟,被套住的原来是自己。

沈屹原没把话说全。他四点半去找张教授讨论项目的事,谈了一个多小时,宁州大学土木学院龚院长来了。龚院长是张教授师弟,两人关系挺好,日常学术上也有颇多往来。沈屹原之前见过他好几次,算是有些熟。

沈屹原见他来,起身要告辞。龚凯按手让他坐着,自己不客气地拉了把椅子坐下,说道:“好久没见到小沈了。上次听你们张教授说你这两年博后成果丰硕,可以提早一年出站,怎么样,有想好去哪儿了吗?”

张教授坐在办公桌后面笑道:“老龚,没你这样的,当我面挖人哪?”

龚凯摆摆手:“我这不是给他多一条退路?你这儿要是条件好能留下,自然是好事。我们学校虽然不如明安,但这几年发展蒸蒸日上,亟需大量人才,以小沈的条件完全可以给个长聘。再说宁州还是小沈的家乡,离家近又能为家乡建设出力,不也是个好选择?”

沈屹原说:“龚院长您太客气了。我这边距离出站最快也还有四个多月,暂时还没考虑去哪里,等手头的项目论文完成后我会再做打算,到时需要张教授和您多给建议。”

龚凯性格爽快,直言道:“小沈,以你的科研能力和成果,去哪儿都不是问题。到时你要想来宁州大学,随时和我说一声。”

沈屹原笑着说:“谢谢龚院长,我会好好考虑的。”

张教授敲敲桌子:“你们俩谈得这么愉快,要不要在我这儿签了合同?行了,老龚,你这四处挖人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这话冤枉我!这些年我就看中过两个人,一个你们小沈,一个孙大年的学生茅相书,刚巧都让你见到了。”

孙大年是清江大学的教授,国内建科专业少有的几个院士之一,门下弟子众多,不乏在国内外建科领域内出类拔萃的。龚凯所谓的“看中”,并非说其他人能力不如,而是从综合各方面来考虑最合他眼缘、也是他觉得最有希望带领宁州大学建科专业做出成果的人。

张教授没再继续瞎聊下去,转头对沈屹原说:“你先回去吧。这事不急,等你有什么想法了再和我来说。”

沈屹原点点头,和龚教授告别,走出了办公室。他拿出手机看到严烺拨了十几个电话和视频通话,不知怎么有些心虚,没敢立刻拨回去。

回到宁州是他读博之后就计划好的路。龚院长说的没错,宁州是他的家乡,有他最需要照顾的家人,他没有不回去的理由。去年在一次行业会议上遇到龚凯,他还主动向他咨询过宁州大学的人才要求。

可是刚才龚凯再次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沈屹原发觉自己想要回去的意愿淡了很多,甚至满脑子里都是犹豫。

真的要回去吗?他问自己。回去后科研条件必然不如明实大学,职业发展也会受限,生活不会像现在这么自由……

沈屹原有些惶恐。这三个问题他早就预料到,当初还在苗叁年面前言之凿凿地说“有舍有得”,怎么现在又成问题了?

手机里又传来微信的消息。他心烦意乱地打开一看,还是严烺,发了条担忧又凶巴巴的语音过来:再不回我我派人过去找你了!有事在忙还是出事了给我个回话!

……严烺。

沈屹原的呼吸突然有些急促起来。他似乎知道问题在哪里,但他不敢想。他拿起电话匆匆给严烺回了过去。

“刚才在和张教授谈项目的事,一直没看手机。”他没等严烺说话,立刻先解释。

严烺又气又急,脑袋裂开得疼,手掌捏住床边缘的细栏杆,高声叫道:“我以为你出事了!平时两三小时回我微信也就算了,昨天我刚出事,你让我怎么样想?我找人问了几遍交警大队有没有车祸。你再晚一分钟回我,我打电话找你们肖校长要人去!”

“肖校长去日本开会了,你找他也没用。”沈屹原叹气说。

严烺冷笑道:“找他没用,找你们正校长总有用吧?”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他不过是两三个小时没回他,犯得着找什么校长么?他又不是他的……

沈屹原不敢想下去。他觉得自己现在头疼没比严烺好多少,还不如撞个脑震荡直接失忆得了。

“我没事。”他忍住烦躁安抚道,又问他,“你现在怎么样了?好点没?”

“没有,想你想得头疼。”严烺说得气恼又流畅。

……

沈屹原没敢接话。两人沉默了一会,还是严烺先幽幽叹了口气。和沈老师置气没丁点用。他不想听不敢听的时候,自觉捂上了耳朵,等那些话在空气中消散才会放开手。

他躺在床上,放缓了声音:“是真想你。下午没睡好,醒来想到你就给你打电话了。一直没打通。你以后忙起来至少回我个‘忙’字,花不了两秒钟。”

“我在教授办公室,没法拿出手机。”

“那你下次提前和我说好不好?这样我知道你要和别人开会,不会联系不上担心你。”

……

沈屹原想说“我们只是炮友关系,不需要这样”,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那条他自以为是的分界线早已模糊不清,一半被严烺擦掉,一半被他自己擦掉。

去往食堂的路上人来人往,不乏一些浓情蜜意的小情侣。经过小树林时,有两个男生从树林中的石板路出来。沈屹原瞥了一眼,刚好看到那两人的手指勾着又放开。

……真勇敢。

沈屹原没有这样的勇气,他回答不了严烺昨天的问题,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他连昨天被牵手时,心都是微微颤颤的,觉得不应该又放不开。

“我就学校家里两点一线,没什么好担心的。”他低声说。

临近食堂,喧哗声越来越大。严烺隐约能听到广播里的音乐声,还有人说说笑笑地经过。

“怎么会不担心?”他按住太阳穴两侧突如其来的疼痛,“别小看你在我心里的位置,原原。”

沈屹原几乎是在严烺叫出“原原”的那一刻,挂断了电话,同时伴随的还有不远处传来的施尧叫声“沈老师”。

他感觉耳边不断回响着那声低喃到近乎羞耻的“原原”,指尖差点握不住手机。

施尧走过来招呼说:“还没吃过?一起去吧!”

沈屹原匆匆将心里的一团乱麻打包塞到角落,应了声“好”。他想起当初苗叁年说严烺不是好的约炮对象,自己还不以为意,现在突然生出了后悔。

严烺像是模型里完全不可控的可变参数,任何场景下只要有这个参数在,结果都难以预料。如果是建模型,沈屹原一开始就会排除掉这个参数。但生活不是全理智的,严烺也不是数据动动手就能擦掉,他满足了沈屹原的需求,同时又赋予沈屹原更多无法承受的东西。

沈屹原觉得自己要不起,也不敢要。

严烺被挂了电话之后,才有点自我反省,是不是这两天把沈老师逼太紧?他觉得不怪他,沈屹原昨天半夜出现在医院时,严烺心中原本模糊不清的感情一瞬间拨云见日,脑中唯一念头:就是他了。

不过这话远远没到说的时候。沈屹原可能是防卫心过重也可能是太拘束,连几句算不上情话的言语都承受不住,逃得比兔子还快。严烺琢磨片刻,觉得“男朋友”这三个字沈老师大抵是不会认了,倒不如行动先于语言,先做实了再说。

他在医院安安分分地过了几天,每天还是会和沈屹原发发微信打打电话,说的聊的都是琐事,没什么过火的话。

严烺的脑震荡不严重,第三天就可以回家修养。但他拖了七天,一直到沈屹原从重庆开完行业会议回来,才松口说要出院。

他没有特意等沈屹原,只是凑了个巧。严盛冕撞他这事老爷子早晚会知道,严盛冕会有什么后果老爷子也会知道。他现在“伤”得重一点,等老爷子知道这些事时,不至于对严盛冕有太多怜悯同情,免去他一些烦恼。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沈屹原是在严烺出院的那天晚上坐飞机回来。第二天起床后,他想起自己包里还装着庆悦庭的门卡,发了个微信问什么时候有空还给他。

严烺一大早正坐车去上班路上,看见微信,打了电话回去。

“昨天航班延误那么久,这么早起床了?”严烺昨晚8点多打电话给他,说是还在机场等着,9点才飞回来,到家应该半夜了。

沈屹原坐在楼下早餐店里吃豆浆油条,回说:“习惯了。平时都是七点半起床去学校。”

严烺挑眉:“平时晚上九十点打你电话你在忙,早上不到八点就去学校上班,你一天工作多少时间?”

“十几个小时?”沈屹原随口说,“我们这行每周工作60小时起步,80算标配,100的都有。”

这完全出乎严烺的意料。他知道搞科研的很忙,没想到会忙到比资本家剥削还狠。

“天天累成这个样子,不怕以后身体亏虚?”严烺说得挺不要脸。他前阵子为了印尼度假村项目拉着一群人没日没夜的时候,倒从来没替人想过什么亏虚不亏虚。

“我给自己安排了锻炼和休闲时间,要不然……”沈屹原觉得扭捏,但还是说了,“之前也不会约你”。

严烺就喜欢沈老师这股子直白劲,做了就敢说。他轻轻笑了一声:“原来和我约算是锻炼休闲。”

“……你想多了。”

“没练到么?那我下次多换几个姿势。让我想想,侧卧……”

“停!”大清早的就能往下三路走,他脑子里装了多少黄色废料?沈屹原拿纸巾擦擦嘴角的豆浆,转移话题,“你什么时候空,我把门卡还给你?”

严烺“啧”了一声,有点可惜后面的话没说完。他心里就没想着门卡的事。本来给了沈屹原就没想要回来,但沈老师这副迫不及待的样子,像拿了个烫手山芋,怕是一点不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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