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ter 7
他想了想,还是不敢确定凌深到底是什么情绪,干脆直接问:“……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凌深再一次看向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在他面前,他的妻子总是这样谨小慎微,时时刻刻观察着他的情绪,再斟酌话语。或许是自己一直以来对他的oga太过严苛冷酷了,以至于塞涅尔在与他结婚三年多的相处中几乎形成了条件反射。
刚才塞涅尔说出了那一句“战争太轻易就改变了一个人的人生”时,他确实心情复杂。一方面是觉得自己的妻子不是没有这样的认知,可为了家族利益也好,为了哥哥的政治前途也罢,亦或是作为一个民主联盟党人坚持干预主义,塞涅尔一直在战争问题上推波助澜。另一方面,他又感到难以言喻的悲哀,为他和塞涅尔之间的关系。
如果没有战争,他或许能安心接受这样一桩婚事,不敢肯定真的会有多爱塞涅尔这个人,但至少能更加心平气和地对待自己的妻子,他们之间即使做不到如胶似漆,也能彼此关爱。不像现在,他们的关系僵硬得跟块结了冰的铁似的,即便表面融化了,内里也是无法打开的黑黢黢的一块,纠葛的不仅仅是情感,还有一团理不清楚的利益牵扯。
不知是不是塞涅尔的眼神又一次让他感到不忍,凌深只是叹了口气,低声回道:“没有,吃饭吧。”
塞涅尔垂下了眼,默默望着自己的餐盘,没了胃口。
就在凌深犹豫的那一小会儿中,他已经想明白了自己丈夫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眼神。由于他平日的所作所为,凌深大概以为他不会真的为那些人的遭遇感到惋惜,说出来的话也只不过是一句轻描淡写的应和而已。
有时候他也想问一问自己的丈夫:你究竟是怎么看我的?可他不敢,他知道凌深对他的印象并不会比外界好多少。除了这一层强加上去的婚姻关系和发情期时才会有的肉体关系,他们之间和陌生人也差不了多少。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彼此却说不上几句话;结了婚,却连平时睡觉都是分开的。
如果不是凌深父亲的那一份遗嘱,凌深是不会和他结婚的。
是他利用了凌深的父亲对孩子的爱和愧疚,用一个凌深无法拒绝的理由,把alpha强行绑到了自己的身边。
五年前,凌深作为地面部队的现场指挥官,带领一支150人的特种作战中队和陆军轻型步兵精锐部队执行抓捕叛乱武装组织首领的任务。但由于指挥部的失误,联邦士兵被整个市区8000多名民兵围困在街巷,周围都是平民和小孩,他们无法随意开火。武装直升机被rpg击落造成了行动意外,最终抓捕行动又变为了营救和突围,当地的民兵只用了最简陋的武器就将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联邦精英士兵围困了近二十个小时。
这一行动的命令是前总统基于《军事力量使用法案》的授权直接下达的,并且经由当时的北部战区总司令艾希曼将军的手批下了具体的行动计划。然而前线最高指挥官要求的坦克开路和加强空中火力支援都没有得到批准。
战区司令部低估了任务的难度,认为这一行动并不需要投入重型装甲和那么大的火力。之后任务出现了差池,战区司令部与行动总指挥在调动援军的问题上又迟迟无法达成统一。此外,行动的总指挥调度失误,在坠机事件发生后选择了分散队伍在不同地点建立防线。尽管是精锐部队,但由于人数少,分散之后实战中的战斗力大打折扣,伤亡惨重。
最终还是凌深在危急关头直接下令收拢防线、聚集火力,而自己则带着一支六人作战小队前往坠机地点建立环形防线,支援卡在坠毁的直升机中无法自己出来的机组成员。面对数倍于自己的敌人,作战小队救出了幸存的副驾和一名机枪手,也保护了阵亡机组成员的尸体。
凌深就是在这时被打穿了左手,但他眉头都不皱一下地迅速用急救绷带固定烂掉的手掌,然后一面把枪架在左手手腕上、用右手继续射击,直到打光自己的弹药。在空中火力支援下,他把伤亡战士送上救援车队,又带着仅剩四人的作战小队返回去找大部队。
那场战役中,联邦士兵阵亡人数高达39个,还有近100人受伤。凌深最终完成了抓捕任务,还带着大部分士兵活着返回基地。然而他本人身受重伤,左手被打穿,交战中被流弹击中腹部,很快又被身边爆炸的rpg的碎弹片击中全身多处,造成脑震荡和眉骨断裂。他在之后的治疗过程中还出现了暂时性失明的症状,索性射穿手掌的子弹并不是正规型号的步枪弹,他的手才不至于整个废掉。
当时得知消息的塞涅尔不管不顾地就要飞往前线的医院去找自己的未婚夫,被他的父亲拦了下来,并让他先去安抚住凌深的父亲——已经退役且因为妻子阵亡而罹患重度抑郁症的凌呈上校。
塞涅尔在凌深的家乡见到了凌呈,这个alpha独自坐在房子后边的小花园里晒太阳。那会儿凌呈已经听说了关于大儿子的消息,见到塞涅尔时甚至还安慰了儿子的这个未婚妻。
然而塞涅尔却耍了一个心机,他告诉凌呈:“叔叔,我是想求您帮我,让我去前线医院看看凌深哥哥。父亲不让我过去,可我实在放心不下,求求您帮我!”
凌呈安慰他说,他的父亲只是担心他的安危。一个没有任何防身技能的oga在前线太危险了。凌深他们的基地就在交战区的附近,也遭到过突袭,他们不能让塞涅尔这样的oga贸然进入基地。
“可是我不知道凌深哥哥到底伤成什么样了……”塞涅尔露出了泫然欲泣的表情,“叔叔,他有没有和你说过,他怕拖累我,要取消和我的婚约。我就是想告诉他,无论怎么样,我都要和他结婚。”
在半年前,凌深曾向他提出取消婚约。凌深的理由是前线战况越来越激烈,他无法保证自己一定能全身而退,所以不想拖累塞涅尔。但塞涅尔知道这不是真正的理由。
他拒绝了,并且固执地相信一切在结婚之后都会好的。他爱着凌深,不允许这个alpha离开自己去和别人结合。他知道凌深绝对没有对自己的父亲提过这件事,没有和他达成一致,凌深就无法去和自己的父亲提出取消婚约,否则会把两个家庭直接牵扯进来。
而眼下,这件事就成了他手中的筹码,用来打动凌呈。因为他知道凌深是一个非常传统的男人,重视家庭、尊重自己的父亲、爱护自己的弟弟,并愿意为了家人牺牲自己的一切。
“塞涅尔,作为凌深的父亲,我要向你道歉,同时也要感激你的心意。”凌呈显然有些反应不过来,“可我理解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想法,他这次如果不幸落下伤残,我也打算亲自去和你父亲提取消婚约的事。我们不能耽误你。”
“凌叔叔!”塞涅尔单膝跪在凌呈的椅子前,握住了年长的alpha的手,落下了泪,“我愿意为凌深哥哥做任何事,任何事……我爱他,我向您起誓,会一直爱他,给他安稳幸福的生活。艾希曼家永远会庇护他和他的弟弟,我会给他我所拥有的一切。凌叔叔,我请求你,让我和他结婚。”
最终凌呈被打动了,他向塞涅尔承诺,会让凌深遵守婚约的。
对妻子的思念折磨了这个alpha太多年,终于在凌深被迫退役回到家乡后不久,凌呈自杀了。他留下了一封遗书,在里面嘱托自己的儿子,一定要完成与塞涅尔的婚约。他告诉凌深,他和已经去世多年的妻子都很爱两个孩子,可他们是失败的父亲,无法再保护自己的孩子了。艾希曼将军与他有着过命的交情,是他在联邦唯一能够信赖的人,只有艾希曼家族能够庇护凌深和弟弟凌衍。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两个儿子都能够有安稳、幸福的后半生,他相信塞涅尔和其家族能替他实现。
凌呈在丧妻之后一直未曾再娶,甚至不再接触别的oga,一个人把两个儿子带大。凌深无法违抗父亲的遗愿,最终同意了前往墨菲斯,在艾希曼将军的安排下进了总参谋部当顾问,并且在父亲的葬礼后的第二年内很快与塞涅尔完婚。
凌深知道艾希曼家为了逼迫他和塞涅尔订婚用了很多手段,但这件事,塞涅尔从未对自己的丈夫提起过。哪怕到了生命的尽头,也只能随着他的尸骨一起在阴暗的地下渐渐腐烂,直到他的痕迹完全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否则,凌深大概会恨死他。
凌呈天真地信赖着与战友之间的生死之约,而他的父亲则完全是在利用这桩婚姻来为自己的家族谋取更多。
比如那个关于凌家的战争英雄纪录片,就是在艾希曼将军的授意下拍摄播放的。内容包括了凌深父母当年经历的那场残酷的战役、凌深的oga父亲陈启臻被俘虏后遭受的惨无人道的凌辱虐待、凌呈因过度思念妻子而自杀、凌深的重伤退役以及凌衍作为一个优秀的战斗机飞行员的英勇表现。
艾希曼将军深知造神的技巧——人们对满身闪光点的完美英雄大多无感,却会被悲情英雄唤起内心最深沉的情感,包括对这些英雄本身来说毫无用处的怜惜、敬仰和同情。无人在意成为这样的“英雄”意味着要经历一个痛苦的准备时期和接受一个没有快乐的结局,他们在被选择性呈现的故事中以为自己认识到了战争是什么。事实上,民众热爱的并非真的是英雄,而是能够符合他们在对强权的崇拜的同时又维系人性需求的英雄主义表现形式。
战争对凌家造成的伤害被用于展现敌人的残酷、赞美军人的牺牲精神和号召民众对战争的支持。笼罩着凌深的阴影在千万双眼睛中被无限放大,并不止息般循环播放,成为凌深一生无法摆脱的噩梦。他不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变成了一个没有生命的符号。
想到这里,塞涅尔感到自己胸腔滞涩,酸胀的感觉刺激着他的眼眶。而在他抬起头与凌深对视时,也不知道自己的眼眶已经红了。
凌深怔了一下,又收回了停在妻子发红的眼睛上的视线,低声说:“我不是要责怪你。”
塞涅尔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我知道……我只是,只是……”一度喉咙像被扼住了似的说不下去,他顿了顿,又深呼吸了一下,才继续说:“感到很抱歉……对于发生在你身上的一切,包括,我的父亲、哥哥和我自己做过的一切。深,对不起……”
凌深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不由又陷入了缄默之中。
他在心里问自己,是否因为这些事情迁怒过塞涅尔。答案是必然的。
其实他不是什么高尚到全无弱点和缺点的英雄,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有着所有其他人都会有的负面的、不良的情绪。而塞涅尔今晚的话仿佛突然点醒了他,让他意识到自己对塞涅尔的态度有一部分原因就是无理的迁怒。
他从未把塞涅尔当成塞涅尔来看,而是把他当做了那个艾希曼家的小儿子来看。从订婚到结婚以来,这么多年间,他似乎都没有好好正视过自己的妻子,真正把这个oga当成一个人来看。他被捧上神坛,成为了联邦在处理有关战争舆论方面的一个标志,他无比痛恨这一点。而在日常生活中,他又何尝不是把塞涅尔仅仅当作是艾希曼家族的一个标志呢?
所有一切对塞涅尔的反感,或许在很大程度上是对“艾希曼”的反感。
思及此处,凌深不得不认真反省,塞涅尔真的和艾希曼家族的那些alpha完全一样吗?塞涅尔本人呢?他是否真的有了解过自己的妻子在想什么、想要什么?
没有。
他从未试着去了解过自己的妻子,并且早已先入为主地给他们的关系判了死刑。
餐厅里的氛围又是他们再熟悉不过的窒息的沉默,无人开口说话,只有轻微的咀嚼和吞咽声。
凌深偷偷撩起一点眼皮,看到坐在对面的妻子垂着眼。他看不清楚塞涅尔的表情,却能感觉得出来,塞涅尔在难过。
“塞涅尔。”他轻声喊了妻子的名字,见到oga抬起头来与他对视后才缓声说,“过去的事情本就是无法改变的。”
他看到一滴透明猝然从那双盛满了蓝色的眼中掉落,沉重得甚至没有顺着脸上的皮肤滑落,而是直接滴在了餐桌上。塞涅尔才反应过来,仓惶地用手背抹去自己的眼泪。
“抱歉,我……”塞涅尔的声音微微发颤。
凌深有些不知所措。除了发情期里不可控的生理性眼泪和前几天中了催情剂后产生了低落情绪,他没有怎么见过塞涅尔哭。
如果真要说起来,他还有一次见过塞涅尔哭,就是在他们的新婚之夜。塞涅尔想要吻他,他却躲开了。塞涅尔哭了,可一边哭又一边请求他永久标记自己。那一晚,塞涅尔在真正意义上成了他的妻子。
凌乱的思绪总会教人做出反常的举动,向来冷漠对待妻子的凌深忽然站了起来,走到了塞涅尔身边。在塞涅尔模糊又惊异的目光中,他用自己的手帕替妻子擦去了眼泪。
“别哭。”凌深轻声说。
这大概是自结婚以来,塞涅尔听到丈夫对他说的最温柔的一句话。
突如其来的温情让两人都陷入了手忙脚乱的沉默中。凌深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说什么,有些尴尬无措地移开了视线;而塞涅尔的心怦怦直跳,因为丈夫温柔的动作而面颊发热,此刻低垂着眼,掩饰自己的羞怯。
“我……”
“我……”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你先说吧。”凌深抢在塞涅尔之前,先把说话顺序定了下来。
塞涅尔倒也不跟他扭捏,收了眼泪后望着他的眼睛,低声说:“我不是故作姿态,而是真心想跟你说一声抱歉……我知道你在与我的婚姻中,一直,一直……”
oga低下了头,好像又陷入低落愧疚的情绪里,无法把后面的那一句话说出口。仿佛这句话只要说出来,他最后一点维系这桩支离破碎的婚姻的坚持都成了笑话。
他知道自己一直在自我欺骗,但他又不想让这样的认知一直提醒自己。他们之间的婚姻悲剧和凌深所经受的二次伤害都是他一手造成的。如果不是他执意要继续婚约,如果不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放手,凌深不需要活得这么痛苦。可曾经对凌呈许下的承诺也绝非是假话,他愿意为凌深做任何事,只要他的丈夫想要,他可以付出自己的一切。
见塞涅尔似乎真的说不下去了,凌深抬手轻轻抚摸了一下柔软的金发。
“好了,我知道。”他的语气平静,脸上也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是温和的。
因为这样的动作,塞涅尔抬起头来,凝视着自己的丈夫。
凌深不可避免地被那双蓝色的眼睛吸引了注意力。他感到里头有真实的、生机勃勃的情感冲动地朝他涌来,努力地试图跨越他们之间横亘的那条鸿沟。如果他曾经认真注视过妻子的眼睛,会发现这种努力是永远不感到厌倦的,好像是天然根植于这个oga的本性中一样,不会冷却也不会被消除,即便没有得到回应,甚至更多带来的是令人绝望的冷漠。
可惜,他对这种陌生的情绪感到有些不自在,在接收到情感的讯号的一瞬间,又迅速移开了眼。
“再吃点吧。”他转过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继续埋头用餐。
不过塞涅尔倒没有在意这种防备躲避似的动作,因为刚才丈夫抚摸了他的头发,他陷入了一种甜蜜而幸福的心境。
他的alpha不曾对他做过什么温柔的举动,但今天接二连三的话语和动作让他心里暖融融的。那只手落在他头顶的感觉太美好了,只是这样一个动作,又教他生出了无穷无尽的勇气,再去试一试。
晚餐后,凌深照例回到二楼的书房。没过多久,塞涅尔敲了敲门进去了。
他的手里端了个托盘,摆着两杯水还有一小盘水果。
“我……”对上凌深的视线,塞涅尔准备好的话又顿在了口中。
凌深的目光一动,伸手把他手里的托盘接了过去,放在书桌上。
这样接纳的动作安抚到了塞涅尔,他再次鼓起勇气轻声问:“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吗?”
看到塞涅尔进来,凌深就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塞涅尔在找机会和他待在一起。或许是今晚妻子的眼泪触动到了他,他隐约觉得自己是不是也应该试着迈出一步,修复一下和塞涅尔的关系。
不过他的工作内容并不适合与塞涅尔交流。马上就要进入新的财年,与阿齐兹独裁政府扶植的代理人势力的战争进入胶着阶段,这一年的《防务战略报告》非常重要。凌深作为联邦军事总参谋部战略、计划与政策部门的高级顾问,最近一直忙着参与联合战略能力计划的制定工作。
这是整个《防务战略报告》中最具有指导意义的一部分,根据这份计划,战区的司令官能够将整个联邦的防务战略和相关安全目标转化为具体的军事能力,并应用于作战计划中。联合战略能力计划是整个联邦军力规划的核心,内嵌军队的能力使用规划,外接到具体的军事力量执行系统,包含了军事战备和战役计划。按照联邦军队的“规划-计划-预算-执行”系统,凌深所在的战略、计划与政策部门对联邦每一个财年的防务资源分配有着重要的影响。
在他退役后,艾希曼将军原本想让他去当陆军总参谋长埃尔温的办公室主任。在墨菲斯有一条晋升捷径——成为某位高官的秘书或助理。而担任各个军种内一号和二号人物的办公室主任这一职务,可以帮助军队出身的军官最大限度地接触军种以外的高级官员,建立强大的人际关系网。
但总参谋部战略、计划与政策部门的部长——一位陆军中将——对凌深非常赏识,不仅因为他是联邦最负盛名的陆军军官学院优秀毕业生,手握两个硕士学位,还因为他在作战中展现出卓绝的全局意识和广阔视野。该部门的工作重点在于制定最高层面的国家军事战略和突发事件计划,以及整合各种作战指挥计划,为实现更广泛的战略目标提供指导,部长很想要凌深这样的人才。
该部门是整个总参谋部最有前途的两个部门之一,并且长期被陆军把控,所以艾希曼将军也没有反对。只不过老谋深算的上将渐渐发现这个人软硬不吃,真的只按照自己的原则做事,拒绝因为私人关系对部门的规划工作施加影响。久而久之,艾希曼家族也就只把他当个装点门面的摆设了。
实际上凌深和塞涅尔在工作方面一直以来都是互相提防的状态。
塞涅尔突然进来问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凌深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但对上妻子那种小心翼翼又期待的目光,他也无法把拒绝的话说出口。
想了想,凌深缓缓开口说:“我最近工作上的事情多,基金会新一年的预算还没来得及过目。之前通用技术工程投进来那么一大笔钱,总要好好规划将来每一笔的用途。你来帮我一起看看吧?”
基金会是他们之间的安全项。尤其是乔去过之后,他们在和基金会相关的事情上难得达成了无需争执的一致。不管塞涅尔是出于什么目的,如果能真的帮到这些伤残退役军人,他也没必要将自己的妻子拒之门外。
塞涅尔看上去非常高兴,难得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蓝宝石般的眼睛里也闪着动人的亮光。凌深触碰到他投向自己的目光,面颊竟微微起热,不由暗暗移开眼,专心找出需要的材料来。
凌深的基金会是一个非政府组织,虽然与联邦政府各个部门都有密切的关系,但在实际运作中和政府部门打交道可不容易。
比起从战场上归来才刚进入政坛的凌深来说,在墨菲斯深耕多年的艾希曼家族在这方面更加专业。塞涅尔作为众议院军事委员会和退伍军人事务委员会中的重要成员,许多相关事务要如何展开、去找什么人接洽、怎么运作都一清二楚。
“目前基金会最需要的是心理咨询方面的专业人士、熟悉劳工部和联邦小企业管理局流程运作的人以及基金会内部管理人员。”塞涅尔一边翻阅着去年的预算支出,一边在本子上给凌深一点一点写下来,“依照我此前在基金会与那些人交流的感受,心理干预,尤其是防自杀干预,特别重要。”
“之前看到过数据,说退役军人的自杀率比平民的要高50%。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治疗是一个长期的过程,联邦现在的心理治疗费用普遍比较高,对于退役军人,尤其是处于待业或者失业的那部分人来说,这是一笔很难负担的高昂费用。而且联邦的退伍军人医疗系统有很大问题,许多退伍军人时常会遭遇看病拖延的情况,特别需要心理治疗的人,不少人抱怨过自己被漠视。如果有充足的的预算可以聘请这方面的专家,最好是能够常驻的。”
“除此之外,很多从战场上下来的军人被诊断患有例如‘创伤性脑损伤’等精神疾病,这些人大多因涉嫌‘行为不端’被强制退役。被‘踢’出军队就意味着无法享受正常的退役军人治疗、医保和其他福利待遇。这样的人不仅需要精神诊断,也需要生活上的包括一些医疗上的支持。由于这个问题不受法律保护,我们没法去和退役军人医疗管理局及福利管理局谈,基金会应该留出一笔专项资金,专门用于帮助这些人。”
听塞涅尔不带停顿地说出这些,凌深微微有些惊讶。
“退伍军人事务委员会有提出过这方面的议案吗?”他忍不住问道。
塞涅尔想起自己曾经和委员会主席争辩的场景,不由轻叹道:“不太能够推进,怎么了?”
凌深望着自己的妻子,不由轻轻笑了一下:“没什么,就是感觉你真的非常专业。”
看到丈夫难得对自己露出这样的微笑,塞涅尔的内心大受鼓舞。
“上回去基金会遇到了一个叫戴比的男人,他就是这样的状况。他到基金会来注册的时候,工作人员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他没有退役军人证,只能证明他服役过。他告诉我自己经历的那些事情,我就做主让他注册了。”他很诚实地告诉凌深,“抱歉,最近事情太多了,我忘了把这件事和你说。”
凌深沉思片刻:“我还没见过他,回头我会让办公室秘书替我留意一下。你说的这个状况确实应该考虑。”
塞涅尔轻叹了口气:“他说像他们这样去退役军人事务部申诉委员会碰壁那么多次的人有很多,后来大家都没法把自己看做是真正的退役军人。他那天之所以会去基金会,就是想碰碰运气看。戴比说他不仅无家可归,还身无分文,离开军队后也一直找不到工作……”
凌深点了下头:“许多人和我抱怨过找不到工作。这些人大多来自贫穷的社区,也缺乏谋生技能,难以找到合适的工作,或者因为不同程度的战场综合症,难以融入社会。”
“就业对他们来说是个大麻烦,但就业问题的根源并不是职业歧视申诉协调办公室或者争端协调办公室里的那群人能解决的,它们并不体现在那些刻板的规则之中。”塞涅尔的神情变得严肃。
他一面说着自己关于解决这些问题的见解,一面把重点都清清楚楚写在本子上,包括哪一步需要与哪些部门沟通,在墨菲斯能找到什么人帮忙。
而在这一刻,凌深恍然看到了在墨菲斯政坛占据一席之地的艾希曼议员。
他忽然理解了那群alpha对自己妻子的狂热。塞涅尔是高傲、锋利又令人难以抗拒的,alpha们想征服这样的oga,是因为他们被这样一件美丽的武器反向征服了。
墨菲斯本身就是一台血腥的剧目,疯狂的猛兽们在此中饥肠辘辘、互相厮杀,一个比一个更野蛮。一切都可以发生,一切都被允许:阴谋、犯罪、不轨行径,所有人都在向他人挑战,都在力求胜过别人。而夺取一个可怜的战争英雄的妻子,是这些具有占有欲、征服欲和毁灭欲的alpha能想象到的最浪漫的命运,仿佛这样他们就能凌驾于战争之上,成为世间权力的至高无上的所有者。
“……深?”见凌深似乎有些出神,塞涅尔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
他这才回过神来,看向自己的妻子。
“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塞涅尔不安地问道。
“没有。”凌深凝视着塞涅尔,嘴角浮上了微不可察的安抚的笑,“只是觉得有点可惜,没有早点请你来帮我。”
塞涅尔几乎是不可置信一般抬头望向丈夫,他很难想象凌深会对他说这样的话。毕竟他们之间除了公式化的客套交流之外,就没有过什么心平气和的私人对话。
然而在今晚,他的丈夫却认真地告诉他:“塞涅尔,我需要向你道歉。我承认自己从前对你有一些成见,所以一直……”凌深低下头,沉沉叹了口气:“总之,对不起。”
“你不用和我道歉,我知道自己做过许多令你生气的事情……”塞涅尔的眼眶红了,声音也变得哽咽。
丈夫突如其来的温柔让他在措手不及中又没由来地感到一阵心酸和委屈。他无法责怪凌深,他知道如果不是因为凌深是一个善良、正直且有良知的人,他们之间不会变成这样。如果这个alpha只是想获得他的身体、受人尊敬的地位或者是艾希曼家族的名头带来的权力,那么就根本不会在这段婚姻关系中感到痛苦。
可偏偏他无法改变这一切。无法改变自己的出身,无法改变丈夫的遭遇,无法改变他们之间的相遇,他作为艾希曼家的oga和凌深进入了婚姻之中,却从未作为塞涅尔得到过这个男人的爱。他对凌深的爱无法反抗他们的命运。
现在他已经能仅仅满足于命运施舍的退而求其次的恩惠了。
“我很高兴能帮上你,真的。”塞涅尔忍不住再一次袒露自己的内心,“深,只要你需要,我,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一句抱歉和落在头发上的抚摸或许对于大多数oga来说只不过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但对塞涅尔来说却如同甘露一般充盈了他干涸的灵魂。只要有一点点温情,他就不会绝望,就还能再等待,即使这将是一场绵绵长久的苦役。
听到这样的表白,说不被触动是不可能的。凌深的内心被难言的苦涩所占据,感情这种东西已经在他病态的灵魂底部扭曲地沉睡了许久,然而塞涅尔的眼泪和这一番话让他的自我牢狱产生了轻微的动摇。
当他决心不再对自己的妻子避而远之时,他发觉自己疲惫的心灵也会渴望温暖。
大概是他习惯了冷漠地对待夫妻关系,也习惯了沉浸在悲哀和痛苦的回忆中,这种温柔的感情对他来说太过于陌生,就仿佛告别了黑夜去迎来没有遮盖的黎明。他从未真正领会过、理解过,也还没有能力去克服。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可以说什么,语言功能随着他一片空白的大脑一起丧失了。
在自我意识与一切虚假景观的漫长抗争中,他的心也变得迟钝,在它的深处已经快要找不见鲜活的力量与柔情。他不知道今晚从塞涅尔那里感知到的是不是虚妄的魅惑,但仿佛有一只幽灵的手在他的心弦上拨弄了一下,又迅速消失了,只留下震动的余韵如水波般在他空荡荡的心房里层层晕开。
缄默持续了太久,久到塞涅尔几乎又要感到无望。他垂下眼深呼吸,压抑住心里不停上涌的酸涩和难过。
而在他强迫自己退回原位之时,他听到凌深低声说了一句:“塞涅尔,谢谢。”随之而来的是粗糙且布满了枪茧的手,轻柔地抚摸了一下他的发丝。
这一晚过去得很快,即使是在工作,两个人之间却感受到了难得的温情。塞涅尔很高兴,凌深也比往常放松了不少。到了该睡觉的时候,他们在二楼通往三楼的楼梯前分别,互相道了“晚安”后各回各的房间。
塞涅尔抱着带有凌深信息素的衬衫很快就睡着了,而在楼下的房间里,同样关了灯,凌深却睡不着。
他很难得产生了迷离惝怳的情绪,对他和塞涅尔之间的关系,对他们的婚姻和未来。
并不是说这一晚就能改变他对妻子的所有看法,只是他开始质问自己,先前对塞涅尔的看法是否有受到自身偏见的影响。毕竟他从未真正了解过塞涅尔本人,如果不是今晚两个人说了这么多,他对妻子的印象还停留在“不择手段的、谁都能利用的艾希曼议员”上。
至于塞涅尔对他的感情,他能看到那双眼睛里的情愫和期盼,可还是分不清那其中到底掺杂了些什么。因为他太清楚艾希曼家族为什么坚持要让塞涅尔和他结婚了,他不敢肯定塞涅尔的感情到底有多少是真心,有多少是逢场作戏。
美丽的蓝眼睛有着蛊惑人神思的能力,他今天真正体会到了这一点。他的妻子太知道该如何动摇人的意志了。
凌深叹了口气,缓缓闭上眼,迫使自己不再去想塞涅尔。
第二天是周日,塞涅尔一早起床就看到了丹凌晨发给他的方案。丹的效率很高,能力也很强,他对这份方案非常满意,于是立马联系了李林赛。
李林赛倒也没有因为周末一大早被上司打扰而产生什么情绪,反倒告诉他,她和她的alpha今天都在家。如果他有空的话,今天就可以见面。
“好啊。那我一会儿就过去,出发前告诉你。”塞涅尔边打电话边下楼,看到自己的丈夫已经坐在餐桌前了。
见他挂了电话,凌深才问:“要出门吗?”
“嗯,去一趟李林赛那儿,有点事要和她谈。”塞涅尔在alpha对面坐下。
“好。”凌深把一杯黑咖啡放到他的手边,“我今天都在家,手上有点工作。”
塞涅尔抬起眼望着自己的丈夫:“我会回来吃午饭的。”
“好。”凌深点点头。
出门的时候,塞涅尔心情非常愉悦。他觉得自己和丈夫之间的关系似乎在慢慢好转,不再像之前那样生硬冷淡甚至有时候剑拔弩张了。对于凌深,他有足够的耐心,甚至可以说他并不奢求自己的丈夫真的会有多爱他。因为他知道凌深的心里装了太多东西,那些阴影日夜折磨着这个alpha,或许只能随着男人的生命终结而停止,而爱这种脆弱又飘渺的东西,对凌深来说过于无谓。
到了李林赛家,是oga给他开的门。实际上现在李林赛住在她的alpha家里,这也是塞涅尔第一次见到下属的另一半——夏丽·桑德斯,一个棕色长发的女alpha。她身材十分高挑,看人的时候习惯性地微微扬起下巴。
“艾希曼议员,幸会。”夏丽主动向他伸出手。
塞涅尔笑了笑,直视她逼人的眼神:“你好,桑德斯女士。”
来的时候,塞涅尔买了墨菲斯一家最有名的甜甜圈,一盒六个,包括了李林赛最喜欢的枫糖培根味。把甜点给自己的下属后,他和夏丽分坐在两张沙发上,李林赛给他们一人一杯咖啡,然后坐到了他旁边。
夏丽显然对她的这个举动有些不满,皱了皱眉说:“林赛,你不坐到我这边来吗?”
李林赛挑了挑眉:“塞涅尔是来谈公事的,现在我是他的幕僚,不是你的女朋友。”
塞涅尔微笑着喝了一口咖啡,夹在两位女士中间不作声。
“行吧。”夏丽扯了扯嘴角,“我在你心里果然还是比不过你的工作。”
李林赛毫不客气地回道:“亲爱的,别因为这些小事不爽。”
夏丽没再说话。
塞涅尔拿出了丹早上发给他的方案,放在了茶几上:“桑德斯女士,看一下吧。相信你会感兴趣。”
夏丽拿起那份方案,仔仔细细开始看了起来。alpha看东西的速度非常快,没过多久就已经看完了。
“艾希曼议员,这太有野心了。”夏丽直言不讳,“据我所知,a国与斯拉诺已经达成了初步协议。你想要a国政府反悔?”
塞涅尔淡定地喝了口咖啡,然后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看向她:“这不叫反悔,只是给他们提供一个更适合的方案而已。他们与邻国对海底油气资源的争夺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双方的军舰在海上对峙。对方的海军实力一直不容小觑,而他们不仅海军规模小,现在政府也面临着债务危机。获得更好装备的同时增加就业率,难道不是很令人心动吗?”
“就算史丹维茨那边能接受,但a国那边……这可是信誉问题。”夏丽皱着眉,语调低沉严肃。
“所以我才要找你。”塞涅尔的目光里没有一丝动摇,“这就是我需要你去做的。桑德斯女士,我之所以把这个方案给你,不是因为你和我幕僚之间的关系,而是因为我知道你可以。对你来说,也是一个获得更响亮的名声的机会,不是吗?”
他在李林赛向他坦白这段恋情后就很快动用关系查清了夏丽的底细。夏丽从事的一直是与联邦政府相关的游说工作,因此大部分人都以为她并不擅长对外打交道。然而鲜有人知晓她的母亲正是出身于a国的一个航运世家,a国内政部副部长是她的母亲的表哥。她的父母很早就离婚了,母亲十多年前已经回到了a国。事实上比起史丹维茨在a国本土雇佣的另一家公关公司的说客来说,夏丽的优势更加明显。尤其当a国在军舰采购问题上一开始就有倾向性的情况下,即使是当地的游说代表都无计可施。
夏丽显然明白塞涅尔在打什么算盘,通常联邦的军工企业在海外竞标都会找本土游说代表,不太会雇佣联邦的游说代表。塞涅尔天天和那些军火商打交道,如果不是知道她的底细,根本不会来找她。而且塞涅尔大概率是和史丹维茨那边有什么交易,才会亲自来接触游说代表做这件事。想到即将开始的选举,夏丽心中有数。
不过她并没有说穿,塞涅尔想用她,她也能从中获利。毕竟谁都想拿到史丹维茨这样大公司的业务,如果难度这么大的一单都成了,她将能够打败许多竞争对手,在联邦的对外军火交易中占据一席之地。
她的视线锁在了那张美丽的脸上,良久之后才问:“艾希曼议员,你应该知道即便我能够想办法帮助史丹维茨公司和a国政府达成这样一个订单协议,这批军舰和装备的出售还是需要通过联邦政府的许可。一旦签下协议就意味着我们背叛了盟友……”
“不是背叛,是a国反悔而已。史丹维茨本来就在竞标名单上。”塞涅尔微微一笑,“说服他们,让他们去和史丹维茨要更加细节的竞标内容。”
夏丽不说话了,直直盯着塞涅尔。
“至于联邦这边,你不需要操心。联邦一直愿意与a国在军售上保持良好和密切的关系。”塞涅尔毫不避讳地与她对视。
夏丽看了眼自己的oga,见李林赛脸上是一副淡然的表情,暗自深吸了一口气。
“最后一个问题,这是史丹维茨拜托你做的吗?”夏丽问道。
塞涅尔轻笑了一下:“阿克那个该死的老家伙从来不会求我。不过你可以告诉他,与我合作比跟我闹翻要好。”
“我想也是。”夏丽笑了起来。
“但请记住,你的雇佣者只有史丹维茨公司,没有别人。”塞涅尔提了一句。
夏丽一脸了然:“明白。艾希曼议员,我会尽快去史丹维茨与对方沟通,然后安排去一趟a国。至于谈判的进展……”她顿了顿,望向自己的oga女友,“我会及时让林赛知道。”
塞涅尔满意地笑了,起身向她伸出手:“预祝我们一切顺利。”
“我一定尽力。”夏丽伸手与他相握。
从两位女士的家中出来后,塞涅尔直奔自己哥哥的住处。他出门前询问了克莱蒙斯是否有空,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在路上时,他联系了丹,让丹去联系阿克的秘书,告诉对方“会有一位女士带着百亿订单去史丹维茨”。
哥哥和他的妻子以及三个孩子住在离政府街不远的地方,他按响了门铃,给他开门的是他的大侄子。
“塞涅尔叔叔!好久不见!”十五岁的小alpha和他打招呼。
克莱蒙斯结婚很早,二十六岁的时候第一个孩子就出生了。他的大儿子刚刚分化为alpha,虽然年轻,但已经看得出未来会是一个像他的父亲那样高大英俊的alpha。
塞涅尔和大侄子问好后就进门了。
克莱蒙斯的妻子兰德·赫伯斯是一个三十多岁、保养得当的男性oga,面容看上去十分清隽温柔,说话声音也很好听。他的家世与艾希曼家族十分互补:他的alpha父亲是全球最大的跨国能源公司的继承人,不仅在传统能源市场占据很大份额,还手握多个稀有战略矿产;而他的oga父亲是盟国斯拉诺前任总理的儿子,出身古老的家族,有贵族头衔。
与塞涅尔和凌深的婚姻不同,兰德和克莱蒙斯才是真正强强联手的政治联姻。这个oga在二十岁时和克莱蒙斯结婚,次年就生下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而他们的小女儿今年才刚刚三岁。
“塞涅尔,你来了。”看到丈夫的弟弟,此时正在客厅和小女儿玩耍的兰德露出一个很得体的欢迎的笑容,“他在楼上书房。”
“好。”塞涅尔也朝他笑了一下,没有多说话,就径直上楼去了。
在书房门口,塞涅尔就听到克莱蒙斯在里面打电话,似乎在和对方争论什么。他敲了敲门,不等哥哥回应就自己开门进去了。
看到他进来,克莱蒙斯没有停止打电话,眼神示意他自己坐。
在书房里,塞涅尔听哥哥打了近十分钟的电话后,大约也了解了电话中的两个人在争论些什么。前线的一处军事基地遭到了自杀式炸弹袭击,消息刚刚传到墨菲斯。克莱蒙斯认为应当立刻发起军事行动反击,直接借这件事拔掉那个极端组织的一处据点,但对方似乎对此持保留态度。
“对方是?”克莱蒙斯的电话一撂下,塞涅尔就问。
克莱蒙斯没好气地说:“埃尔温。”
塞涅尔愣了一下,这位陆军总参谋长在他的印象里是一个比克莱蒙斯还要鹰派的人物。
“他说这个消息已经在联邦被披露出来,左翼媒体和报纸对陆军上层的决策大加批判,指责是因为陆军在交战中不顾平民伤亡的做法导致民间激进人士的报复性反击。”见弟弟面露疑惑,克莱蒙斯直接解释道。
塞涅尔微微皱起了眉:“所以发动自杀式袭击的是?”
“说是beta平民,其实就是个恐怖分子。”克莱蒙斯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边说便把消息递给塞涅尔看,“我收到的背景调查显示他的两个儿子都在我们的某次行动中被误杀。真是见了鬼了,谁知道那两个该死的beta为什么要和一群武装分子混在一起!也不知道埃尔温是怎么想的,和武装分子混在一起的人能算是平民吗?”
阿齐兹大肆宣传联邦驻外军队破坏地区和平、滥杀无辜,目前其控制的南部地区对北部军事联盟的敌视情绪正不断上升。
塞涅尔扫了一眼,又把手机还给他,幽幽叹出一口气:“阿齐兹的宣传手段了得,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止一次了吧?”
克莱蒙斯喝了一大口水,一脸不耐烦:“但这回不知道是谁给了那群左派这么细致的消息,加上基地伤亡状况不太好,有些死伤者的照片还在网上传开了。真是一个大麻烦。”
不等塞涅尔再说什么,克莱蒙斯直接问:“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我一会儿要去见总统,那个该死的懦夫一定又会想着减少军事行动。”
塞涅尔也不跟他多说,把方案拿出来给他,开门见山:“方案在这里。史丹维茨那边我会去协调,去a国谈判的人已经找好了。没什么问题的话,接来下就等我的消息吧。”
克莱蒙斯接过方案,快速扫了一眼:“丹做的?”
塞涅尔撩起眼皮望向自己的哥哥:“你怎么知道?”
“你的身边不就他对这方面比较熟悉吗?你总不会舍近求远。”克莱蒙斯罕见地笑了笑。
“差点忘了,你对我的了解可比我对你的深入多了,哥哥。”塞涅尔不阴不阳地回了一句。
克莱蒙斯却毫不在意:“我把这句话当作是褒奖,弟弟。”
塞涅尔懒得与这个人争辩,就像自己会暗中关注凌深的行动一样,克莱蒙斯也会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尽管是亲兄弟,又处于同一个政治阵营,他们之间并非完全互相信任。提防和猜忌是政客的本能,在自身利益面前,血缘关系都得往后排。
“你准备怎么说服我们的总理?”塞涅尔慢悠悠地问。
高大英俊的alpha用那双一样的蓝眼睛望向他:“很巧,我们正在谈论支持a国争夺内海油气资源的开采权。”
塞涅尔微微皱眉:“那三个国家之间的大陆架仲裁案迟迟没有结果,三方主张各不相同才会导致海上对峙僵持不下。我们准备公然站队了吗?”
“是的。其实a国主张的等距离原则如果能得到认可,对我们之后的海洋划界谈判是有利。”克莱蒙斯有条不紊地为塞涅尔解释其中的利害关系,“目前仲裁委员会的七个法官里有三个已经表示了会支持a国的主张,剩下的那个是关键,我的人正在想办法搞定他。搞定那个法官就能帮助a国在仲裁中获得最大利益。只要仲裁结果下来,a国就等于获得了法理上的许可,可以直接进入内海进行油气开采。”
联邦的盟友斯拉诺和a国在那片内海有毗邻区。斯拉诺的领海面积虽然不大,也不存在划界问题,但由于兰德父亲的那个能源公司想要和a国政府合作建立新的油气公司,垄断内海的勘探和开采,只要仲裁一下来,兰德的父亲那边就能立刻推进合作。
哥哥虽然没有说出这一点,但塞涅尔已经想到了。不过这是克莱蒙斯和兰德之间的事,艾希曼兄弟非常默契地谁都没提。
克莱蒙斯看了没什么表情的弟弟一眼,继续说:“那么大的好处,不付出代价当然是不可能的。a国是矿物锑的主要出口国之一,但近年来一直在限制出口,这种矿物对生产弹药十分关键,陆军的‘下一代班用机枪’计划对弹药生产提出了更高需求。加大矿物锑的出口量是条件之一,史丹维茨的订单也能作为一个小的附加条件。这件事只要我们的谈判代表提一句就可以了。至于总理,他一直很关心海洋划界谈判的问题,推动联邦这边的谈判更近一步是他想在任期结束前完成的事。我可以借着信息差,用这件事和他谈一下。”
“那看来我这边的游说工作应该会挺容易的?”塞涅尔笑了笑。
克莱蒙斯扔了根烟给他,摇摇头:“不,你那头的才是关键。只有他们的态度松动了,真的对史丹维茨的竞标重新燃起兴趣,我们这边只要提一句就能让他们下定决心,并且觉得自己赚到了。”
“斯拉诺那边……”塞涅尔把烟放入自己口中,点燃。
“没必要担心。”克莱蒙斯的嘴角勾出一抹有些轻蔑的笑,“竞争中什么状况都会出现,他们该明白这一点。更何况无论我们开出什么条件,反悔的决定可是a国自己作出的,没人逼着他们这么选择。”
塞涅尔吸了一口烟,轻轻吐出白色的烟雾,朦胧缭绕在两人之间,他们在烟雾散去前的几秒里看不清对方的真实面貌。而烟雾散去之后,两人又看到了熟悉的对方,表情和眼神没有一丝变化,一样的冷酷,一样的不可动摇。
谈话很快就结束了,克莱蒙斯抽完这根烟就收拾了一些材料准备去见总统。临出门前他还问了自己的弟弟,是否在家里用午餐。
“不用了,我回家和凌深一起吃。”塞涅尔跟着克莱蒙斯一起出门。
克莱蒙斯点点头,没再多说,立马上车走了。
塞涅尔望着远去的黑色轿车,心里头升起一阵怪异的情绪。他说不上来是什么,却觉得有些别扭。
那一晚在书房的交流让凌深和塞涅尔之间的关系缓和了不少。只要避开一些根本性的分歧,他们在日常生活中多了不少的话。吃饭的时候,甚至晚上回到家,都能聊上几句。
虽然他们还是分开睡,但对塞涅尔来说,这样的相处模式已经很令他感到满足了。他觉得他们之间可以慢慢来,或许之后会有什么契机能让两人之间的亲密度更进一步,也或许将来真的会有那么一天,他的丈夫更够对他有更深的感情。凌深的爱对他来说是这个世界上最难企及的奢侈,他甚至想都不敢想,生怕自己陷入过分美好的幻景中以至于贪婪地索取更多。
另外,据李林赛传过来的消息,夏丽那边的进展顺利,a国政府已经准备向史丹维茨公司索要更详细的竞标内容了。而其他几个民主联盟党的金主也在接洽中,目前来说反馈都是积极的。工作上接连不断的良好信号让塞涅尔也放松了不少。
参议院那头,自由进步党果然再一次提出了扩大退伍军人医疗保障的法案,正在退伍军人事务委员会中辩论。消息一传出,政府街那里的抗议示威越发激烈。
塞涅尔抽空去拜访民间团体“尊重我们”的领袖马库斯·阿克塞尔森。这名alpha本人就是一名退役军人,因为在战场上被碎弹片打伤了膝盖骨,至今走路还有些跛脚。退役之后他重返大学,获得了法律学位,成了一名民权律师,一直为退役军人的福利问题四处奔走,帮助退役军人和政府打官司,是最让退役军人事务部和劳工部的法律顾问头疼的人。
不过也是由于他长期以来不懈的活动,退役军人就业和培训局设立了“残疾退役军人延伸项目”。这一项目旨在促进伤残退役军人的就业,包括加强与雇主和当地政府机构的联系,为这些人提供空缺职位信息和相关培训、咨询,并鼓励企业优先雇用伤残的退役军人。
马库斯是一个凌深很钦佩的人,前几天凌深刚刚和塞涅尔提过。
为表重视,塞涅尔亲自去了一趟“尊重我们”的总部——一个位于墨菲斯城市边缘的老旧办公楼三楼的小办公室。
楼的外头看上去斑斑驳驳,一副被凄风苦雨摧残后快要坍塌的样子。楼里弥漫着一股令人不太舒服的味道,是陈腐的墙漆发出的衰败的气味。三楼的最里面就是“尊重我们”的办公室,推门进去后,前台是一个五十多岁却头发全白了的beta,只有一只手。
“您好,我是塞涅尔·艾希曼议员,和阿克塞尔森先生预约过了。”面对这个没什么表情的前台工作人员,塞涅尔保持着礼貌。
beta看了他一眼后,打了个电话,获得肯定的回复之后就放塞涅尔进去了。
这是塞涅尔头一次见到令联邦政府都感到头疼的马库斯,不是从媒体上,而是面对面。马库斯是一名十分高大健壮的alpha,年际六十却依然看得出其年轻时的矫健身姿所遗留下来的充沛能量。他的面相有些凶悍,眉骨很突出,眉毛压得离眼睛很近,嘴唇很薄,不是一种令人愉快的长相。可塞涅尔与他对视的时候却没有感到一丝不适,或许是因为从那双眼睛里窥见了一颗饱经沧桑却依然不屈不挠的崇高心灵。
“非常高兴能见到您,阿克塞尔森先生。”塞涅尔主动向他伸出手,且身体压低前倾,是一个极度礼貌且表示尊敬的姿势。
而马库斯只是简单伸手与塞涅尔相握,微微一颔首。
塞涅尔并不介意对方这样的态度,他清楚这种态度的根源。作为一个民主联盟党的知名鹰派,被一个左派活动家的讨厌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而且他的哥哥还在不停要求扩大战争规模,艾希曼家族做过的很多事大概都令马库斯心生厌恶。
“阿克塞尔森先生,我今天来的目的是想向您了解一下法案的事情。”塞涅尔保持着彬彬有礼的态度,“您也知道,参议院那边已经提出重议了了,我想法案通过也只是时间问题。一旦参议院通过,法案就会到众议院这边再次投票。不知道您方不方便透露一些您和参议院那边交涉的矛盾点,我可以早做准备,以便法案能够尽早通过。”
马库斯看向优雅地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个oga,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
“你说你是为了促使法案在众议院尽快通过?”马库斯不客气地嗤笑了一声,“恕我直言,艾希曼议员,我不太相信。”
塞涅尔早就料到他会是这种态度,毕竟民主联盟党向来不太支持开销较高的福利政策,即便与自由进步党在大方向和目标上能达成一致,党内成员也要求严格限制福利制度的参与资格。然而艾希曼兄弟虽然在外交与军事议题上是坚定的干预主义者,但在社会议题上的立场却比较模糊。他们处事灵活,必要时候甚至可以与自由进步党结盟。
“阿克塞尔森先生,我的父亲、哥哥和丈夫都是军人出身,我相信您也知道这些。我虽然是民主联盟党的议员,但非常想为联邦的战士们做些什么。”塞涅尔语气诚恳。
马库斯却不等他说完,义愤填膺地打断了他:“艾希曼议员,我不想听这种冠冕堂皇的话。我听得太多了。事实是什么样的?事实是那些从战场上下来的士兵们,他们为联邦战斗在最前线,却需要没日没夜地站在议会外面。而你们这样的人,习惯了养尊处优地坐在办公室里,听都不听我们说的话!”
“你们看都不愿意看他们,也不会认识到这些人也是人。他们不是什么英雄,他们只是和联邦所有人一样的男人、女人、丈夫、妻子、孩子、兄弟姐妹。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我已经跑了议会十多年了,我习惯了那里的虚伪。你们善于说一些漂亮话,来显示自己对那些可怜人的关心,但你们根本不在乎他们要什么!你们要的是政绩,是名声,是利益,而他们无法给你们带来这些!”
塞涅尔沉默地听着,并且不得不承认马库斯说的都是真的。
这也是为什么凌深会对他有那么大的成见,其实那不是成见,是因为他的丈夫真的了解他们这些每天光鲜亮丽地出入联邦各种机构的人每天做的那些事是为了什么。
“我明白您的愤怒,阿克塞尔森先生。”塞涅尔低声说。
“不,你不明白!”马库斯的表情看上去十分不高兴,甚至是有些恼火,“我曾经和一名老兵同参议院的少数党领袖面对面坐着,参议员亲口告诉我们,这个法案会通过,但他食言了!他对我们撒谎了!他根本控制不住帕特·瓦纳那群人。而帕特·瓦纳根本不愿意亲自见这些退伍士兵组织的人,他只派出了他的幕僚与我们说一些无用的、虚伪的客套话。那样的人就是懦夫!”
“你们从不对这些人负责,是因为不在乎!因为你们不会失去自己的工作,不会失去自己的医保,哪怕有一天离开了那个地方,你们依旧能够保障自己衣食无忧甚至获得更多。我说得不对吗?艾希曼议员,看看你的哥哥,看看你在研究所的姐姐,你扪心自问,你真的能明白我们在愤怒什么吗?”
塞涅尔静静地坐在那里,直视着alpha的眼睛,缓声说:“我明白,因为我的丈夫曾经也是这样对我说的。”
大约是这句话让这名六十多岁的alpha有些惊讶,马库斯竟然不说话了。他与眼前这个面容美丽的oga一言不发地对视着,似乎在衡量这句话的真实性。
塞涅尔露出一个苦笑,垂下了眼,神情看上去有些晦暗。睫毛的阴影打在脸上,遮住了眼中蓝色的幽光,仿佛有一腔模糊的忧郁和愁绪随着视线轻柔地坠落。
“你……”马库斯能和议会的狡猾政客们激辩,却不善于应对这样的场面。
“我从不会与别人说这些,但今天坐在这里和您对话,却令我想起了此前和我丈夫之间的很多对话。”塞涅尔没有抬起眼,只是用一种和缓的声音慢慢叙述,“您知道,他也是一名退役军人,受过重伤。但您不知道,他是因为父亲的遗嘱才被迫与我结婚的。我不是他理想中的好妻子。”
“他也曾愤怒地质疑过虚伪,他也不习惯墨菲斯的残酷,因此他和我之间一度……”塞涅尔没有继续说下去。
oga看上去有些悲伤的样子令马库斯有些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他知道塞涅尔是一个职业政客,在墨菲斯能听到不少关于这位“联邦之花”的传闻,但这种暴露自己私人感情生活或者家庭关系的做法鲜少在一个职业政客身上发生。因为在如同斗兽场一般的墨菲斯政坛,感情意味着弱点,家庭私事意味着把柄。像塞涅尔这样出身的人,是不会为了这些与他的利益无关紧要的人而拱手送上那么大一个话柄给别人的。
想到这里,马库斯不禁有些纳闷,难道这位艾希曼议员是真的因为和丈夫的关系改变了自己的看法和态度吗?
还不等他在说什么,塞涅尔抬起眼再一次直直与他对视:“阿克塞尔森先生,我今天的目的不是和那些人一样来和您虚与委蛇的。我坚信,在某些事情上,我们是能够达成共识的,不仅仅是此次法案,还包括未来更多的事情。”
“那么你能向我承诺些什么?你在这件事情上作出努力,并不仅仅是因为你的丈夫吧?你到底想要什么?”马库斯的犹疑只在一瞬间,在墨菲斯与政客们打交道多年的经验让他对塞涅尔这样的人有一种天然的防备,他不会被看似真诚的三言两语就轻易带偏了方向,“恕我直言,艾希曼议员,我们一无所有,没有什么可以回报给你的。”
塞涅尔神色严肃:“我不要什么回报,只是为了共同的目标,我希望能和您合作。”
“什么目标?”马库斯皱起了眉。
“抱歉我现在无法告诉您,况且如果我无法证明自己的诚意,您也不会愿意与我合作的,不是吗?所以我们先来谈一谈法案的事,可以吗?”塞涅尔不紧不慢地说。
马库斯缓缓靠到自己的椅子上,再一次打量着眼前的oga。他发现墨菲斯的传闻不无道理,这个看上去只是个花瓶的oga善于掌控人心,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在不知不觉中,对话从他的先发制人已经变为了进入塞涅尔的节奏。
“要谈法案的话,我想说的很简单。不管那些退役军人是为了什么而战,他们遵守了自己的誓言,但你们在参议院的人践踏了他们的誓言。他们只不过是想要争取自己为联邦效力后应得的福利待遇,这份法案的通过并不意味着他们日后就能活得像其他公民一样,只不过是他们不必在支付高昂的医疗费用与住房之间做出选择,他们的挣扎还在继续。”
马库斯维持着自己一贯的咄咄逼人:“通过法案,让这些人活下去,避免他们无家可归,或者成为瘾君子,或者因绝望自杀。这就是你们可以做的。但你不在参议院,你要知道如果这份法案不在参议院通过,它是不会有机会到众议院的。所以你今天来和我谈什么合作,都是空话。”
塞涅尔点点头:“我明白。但我也要坦诚地告诉你,目前民主联盟党就是想卡住法案,拖到竞选年,这是我知道的消息。”
马库斯再一次皱起了眉头:“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我希望各位在政府街的抗议示威不要停,我需要一个契机在法案的问题上推一把,我们有很多人想努力让它在议会通过。”塞涅尔的声音缓慢而坚定:“对于像您这样的人来说,这会是一场不亚于战争的艰苦战役,但有时候我们不得不付出些什么才能得到我们应得的东西。阿克塞尔森先生,这会需要一点时间,不过我希望当法案真正在议会通过之后,您能愿意坐下来和我好好谈谈未来的合作。”
双眼紧紧盯住了面前的oga,马库斯高大的身躯像一座沉默的堡垒,试图抵挡一切可能误入歧途的诱惑。
塞涅尔与alpha视线相交,淡淡地说:“我不要求您现在就给我答案,我们可以等法案通过后再详细说。阿克塞尔森先生,非常感谢您今天愿意和我交谈。”说完后,他径直起身,主动向马库斯伸出了一只手。
年迈的alpha只是短暂地愣了一下,随即也起身,伸手与他相握。
从办公室走出去后,塞涅尔看到了一些退役军人在等着见马库斯。他在他们中的许多人身上看到了命运摧残后生命无情流逝的迹象,那么残酷且不讲道理地弄皱了他们的皮肤、压弯了他们的脊椎、夺走了他们的能量。
他们就像被使用过的破旧的工具,在失去价值之后被扔进废品堆里。
即使屈服于残酷的命运也没用,这些人只能在嫌恶的眼光下游荡在街头,默默忍受着长久的饥饿,从一家公司跑到另一家,从一个地方去到另一个,在酷暑或寒冬,顶着烈日或冷雨,在招聘办公室的门口站着,等不到一个回复。他们被属于健全人的社会驱逐、流放,而这个小小的办公室对他们来说却如同一个避难所,接受着他们苦难的浊泪和嘶喊。
其实即便是帕特在明面上给出的理由,也无法合理地解释为什么法案未能通过。
像马库斯那样的民间活动家以及退役军人已经为这项法案抗争了数年,许多人甚至是在用所剩不多的生命里余下的时间,风雨无阻地站在议会外面抗争。他们不过是在要求能够继续在被毁掉的人生中苟延残喘地活下去,让还在战场上的士兵、还未上战场的士兵不必再面对他们曾经面对过的绝望。
如果说什么才是挥霍,那么在现任总统上任后不久通过的“海外应急行动资金”才是真的挥霍。每年六七百亿的资金加上每年数额惊人的防务预算,也没有民主联盟党的任何人指责这些钱能通过审批是不负责任的,反而年复一年地投票通过。
他们支持的是战争机器。
所有用于敷衍这些坚强的、不退让的退役军人的话,都是对他们所宣称珍视的价值观的背叛,是一种良知的耻辱。
塞涅尔站在大楼外,抬头望向阴沉沉的天空,仿佛看到了死亡在风中喧嚣。暗淡的树枝横遭劫难,被卷走了所有树叶,在风中哀泣着。墨菲斯的边缘与熙攘的中心不同,在这样的阴天里完全沦入沉寂,一些挣扎的生命的残痕随着落叶在泥潭中堕落腐烂,如同一出无声的、隐蔽的悲剧。
在彻骨寒冷中,他想起了凌深,想起了丈夫冷淡的眉眼和沉默的面容,想起了那天晚上落在他头发上的手和那声“别哭”。他的心里空空的。
他感到无所适从,仿佛整个人飘荡在半空中,在世界的界限之外,无处落脚,无能为力。明明是在白天,却好像暮色已如预期中那样迟缓地降临,随之而来的是在黯淡和空洞中产生的疲倦。他听到了钢筋水泥下哀恸的哭泣,在无底又无边的深渊里变成了黑沉的水。
忽然间他似乎体会到了凌深的心境。
在权力的巨石下,那种势单力薄、无力对抗的沮丧和痛苦,压得他的丈夫喘不过气来。
而就在此时,他接到了丹的电话。丹告诉他,阿克的秘书打电话来询问他最近的空闲时间。看来那位老奸巨猾的大股东已经得知a国向史丹维茨重新索要竞标内容细节的消息了,所以又要来向他示好。
塞涅尔的眼睛此刻如同冷硬的宝石,里头所有的愁绪都烟消云散,闪动着幽蓝的寒光。他面无表情地坐进车里,在通话中告诉丹去安排他和阿克的会面。
他要让阿克知道,只有权力才是构筑联邦内所有一切繁荣的基石。金钱能换取的权力有限,而权力能支配资源,资源则会带来更多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