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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药

 

他双指夹住,拿到手里就发现自己的手套被蹭到了一点点皮。

谁惹他了?

他打开飞镖上的纸条,就看到纸上怨气冲天的话语:气死了,他要带你去图州,凭什么,啊啊我不服……

发了一顿牢骚后,沈六还是好好交代了事情的经过。

燕霄九打探到了一点风声,知道宴会上不怎么会太平,就让沈七对燕晓池溜出去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跟上他保证他的安全就行,沈六则负责盯着宴会上一些可疑的人,非必要不出手。

现在宴会上的事情基本上解决了,图州那边又出了事,沈七回头看了一眼还撑着下巴听琴的燕晓池,闪到房顶上快步离开。

回到自家少爷的宅院,就看到燕霄九抱着茶梨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看到他时示意他小声一点,还让他跟上。

他跟着燕霄九七拐八拐,才来到燕梦婉的院子。

沈七这才后知后觉被少爷抱得严严实实的是燕家最不受待见的幺女,他家少爷那个名不副实的妹妹。

虽然有点意外,但下一刻他就情绪淡淡地接受了。

只是他家少爷明显心不在焉,出来后还不放心交代他在他没回来之前要看好燕小姐,不要让她受伤,还要看着她好好喝药……交代了一大堆,仿佛一点都不放心他行事

这一般是对他弟弟沈六才有的待遇。

等等,少爷不是让他跟着他去图州吗?

他想起沈六整页纸上快满半页的吐槽,不免疑惑:少爷改主意了?

“沈六,你在听吗?”

沈七抬头,就看到燕霄九皱着眉头看他。

他下意识点了点头。

听到熟悉的称呼,他一下就猜到在他回来之前,估计沈六已经装成他的样子跟燕霄九复命了,他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

对上燕霄九的视线,他一脸不服气,闷闷地说了声听到了,然后才不情不愿地将燕霄九的话复诉了一遍。

直到燕霄九离开,他才恢复面无表情的样子,在心里默默祝福沈六演得好点,不要么快被发现。

要不是自己不会说话,有几次事情办砸了不知道怎么跟少爷交代,沈六主动和他换了身份给他免了罚,这么好待在少爷身边的机会,他才不让出去呢……

好吧,其实比起去抓叛徒和整顿内部人员,他更喜欢安安静静地看着人,或者去收集消息。

反正都是为少爷做事,去哪都一样。

他在燕梦婉的院子里随便找了个地方,隐进阴影里。

第二天沈七将熬好的药放到茶梨的床前时,她正熟睡着。

沈七站在一旁等了一会儿,见药碗上的热气已经散得差不多了,茶梨还没醒,心里琢磨要不要把她叫起来,毕竟少爷让他看着她按时吃药。

正准备实施,听到细微的脚步声,他闪身到一旁的窗外,来人刚好推开房门。

窗扇挡住了那人半个身子,沈七从窗台与窗的缝隙中看到他戴着一个皮质的黑色手套。

沈七皱了皱眉,见那人的身体往自己这边的方向靠近,他躲到一旁的死角,窗户在他的眼前被关上。

燕柏允来到茶梨的屋子就觉得哪里不对,床边的药碗温度正热,茶梨像是不醒人事,他给她安排的丫环也不在屋里伺候。

昨天事情说小也小,说大了没那么夸张,他派人安抚来往的宾客,将受伤的沈老板安排在自家的客房居住,又和林向雅处理了一些关于杀手的事。

那时夜深,春巧没来跟他汇报她的行踪,他也没怎么在意。

这会儿,春巧不可能不在她的跟前伺候。

她的烧早好了,怎么还要喝药?

离床不远的窗外透着暖黄的日光,将整间屋子照得透亮,唯有待在床上的茶梨被撩起一半的床幔遮挡,阴影下,她的面色不算好看。

燕柏允不加思索地替她关了窗,见屋内黯淡不少,他的眸色微不可查地亮了亮。

他一边往茶梨的床边靠近,一边慢条斯理地脱着自己的左手手套。

茶梨从床上悠悠转醒,坐起来揉着自己胀痛无比的头,似有所感地往床边看去,就看到燕柏允将手套随意丢在一旁的柜子上,向她靠近。

那一瞬间的压迫感让茶梨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头往后缩了缩,腰酸背痛的感受让她的面色更加苍白。

她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女,自然懂发生了什么。

可她想不起来任何关于昨天的记忆,甚至忘了自己是怎么代替燕梦婉来到燕家的。

她隐隐约约记得燕小姐曾经救助过她,待她如亲生姐妹一样好,但后来燕小姐离了家,不知去往了何处。

她和燕小姐长得很像,像到有时候燕小姐的丫环也会认错的程度。

她只和燕临川在戏院见过几次,但几次都掩了面。

不过她年少的时候好像与燕霄九相识……

不行,头好疼……

燕柏允在茶梨的床前站定,见她一副虚弱的模样,那只被摘下手套的手扯着她的衣领将她拖到床边。

他低声问:“春巧呢?”

知道了是他的人,就处理了?

茶梨双手紧紧拢着自己衣物,眼底是没怎么遮干净的防备。

燕柏允掐住她的下巴,大拇指摁着她的唇角重重地蹭过。

她对燕柏允的记忆只有几个画面,一是他曾给生病的她喂过药,二是他曾在燕家的兄弟一起在餐桌上羞辱她的时候无视了她投过去的视线。

但那些人羞辱了她什么她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了……

再就是她意识迷糊的时候,他好像给她嘴对嘴喂了药?!!!!

脑海里莫名闪过几个两个肉体纠缠的画面和她媚得酥软的呻吟,茶梨像见了鬼一样拍开燕柏允的手,往后退了退,几抹红晕迅速攀上了她的面庞。

她嘴里胡乱答道:“不清楚。”

燕柏允垂眸看着自己被拍开的那只手,大拇指在食指的第一个指节上摩挲了几下,眸色逐渐变深。

他不喜欢会反抗的宠物。

茶梨琢磨不透燕柏允的表情,他右眼角下那长至耳后的疤痕为他棱角分明的长相平添几分凶气,她看得发怵,即将脱口而出的质问也被她压在了心底。

安静昏暗的氛围更是给她一种她下一刻就要被他五马分尸的感觉。

只见燕柏允拿起她床边的药碗摔碎,一把将她从床上拉起,揽进怀里,她身体僵硬,眼睛也紧闭着,生怕他一个不高兴就把自己凉凉了。

又是一声刺耳的巨响,她身体颤抖地缩了缩,被他察觉后抱紧。

后知后觉燕柏允没有伤害自己的念头,茶梨转头向声音的来源看去,发现屋里的窗子被砸裂了一个口子,原本拴锁的地方也歪了歪,窗台上还留着破碎的药碗细渣。

燕小姐院子出了事,没人会管,附近的仆人抬头看了看,仍然忙活自己手里的事。

燕柏允院里的仆人快速到发声的地方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异样。

他敲了敲那扇被打出裂缝的窗。

“少爷?”

“小姐的婢女丢了,吩咐人找一找,”燕柏允平淡地开口,说第二句的时候垂眸看了一眼将视线慢慢转回到他身上的茶梨,“家里多了只会藏的野猫,也需要找人清理了。”

“好的。”

仆人走远,茶梨试图推开桎梏住她的燕柏允,无果后,她果断放弃,不愿意看到燕柏允的样子,她把自己往他的怀里缩了缩,双手交叉放在他的肩膀上,脸就埋着自己的手臂。

她决定耍无赖。

如果他不放开她,她一定不抬头。

如果他用武力威胁她,她也……

嗯,能屈能伸。

就是她为什么莫名其妙的很羞耻?

被这样抱着,眼前的人还是目前她名义上的大哥……

嗯?!

嗯????!!!!

茶梨脑海里突然联想起来的念头让她一时感到无比荒谬。

她记得二哥燕霄九总欺负她,四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六哥燕柏允倒是很喜欢看她唱的戏,五哥和三哥她一点印象都没有,只知道有这么俩个人。

那她现在是疑似和大哥很亲昵,还……

从燕柏允的角度看过去,女人藏在柔顺发丝后的耳朵通红,连带着她的后脖颈也染上了粉意,后腰微微凹陷的弧度和他搭在她腰上的大手将她显得越发得柔弱可欺。

她放在他肩膀上的两只手不安地扣了扣,像是恨不得立马从他的怀里出来,又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死死埋进他的怀中。

他将他左边她的头发撩到耳后,她应激地撇过脸,顺着她漂亮的颈线摸上她带着热意的后颈,她又敏感地缩了一下脖子。

一个动作给一个反应,像被掌握了命脉,而她只能趴在他的身上默默顺从他,无法挣脱他的掌控。

明明没有露骨的情话,也没有撩人的调情,更没有耳鬓厮磨的亲密,但窗外不知何时照到床边的一束狭长的光,被风吹得微微颤动的床幔,他的逗弄和她的害羞,一切都那么恰到好处。

燕柏允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她的后颈。

“要在我怀里待多久?”

明明是你不让我出来。

茶梨抬头后仰,没退开多少,就被燕柏允压着脖子靠近,她的额头与他的鼻尖挨上,温热的呼吸惹得她额头微痒。

她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反应,突然听到一个耳熟的女声在门外响起。

“燕柏允?”

她……她怎么就给忘了她还有个未过门的嫂子啊啊?!

几乎是在她出声的同时,茶梨猛地将他推开,迅速爬到床上用被子将身体包裹住,一直退到床边的角落。

燕柏允摸了摸她情急时不小心撞到的他的鼻子,眼角余光里的胆小鬼已经将整个人都缩进了被子里,他好笑地倾身扯了几下,她仍然死死地拽着被子不肯松。

算了,今日他心情不错,她做什么都随她去吧。

“在房间里好好待着。”

他留下这么一句话,便起身离开。

林向雅抱胸在门外等着,见到他出来,本着好奇的心态瞅了一眼燕柏允,又歪着头打算看看燕梦婉的屋里到底有什么一大早把他吸引来的东西。

燕柏允垂眸一个眼神,她又站直了身子,一边拉着他离开一边跟他说道:“我在柴房那儿找到了春巧,不过那小丫头情绪有点激动,后面直接晕了过去,我就送到了你的院子。”

林向雅昨天挽着燕柏允向宴会的场地走去时,看到有个丫环被其他几个穿着不同服饰的丫环扶着走远,当时她要和燕柏允去主持场面,她也就没怎么在意。

后来发生了些事,她更没空想那么多。

今早起来的时候突然觉得不对,那个被扶走的丫环穿的是燕家的服饰,而燕家只有燕梦婉有丫环,是那天燕柏允不知从哪领回来的,嘴甜得很,她向他讨要他还不肯给她。

后来知道春巧是被派去看着燕梦婉的,她还疑惑:春巧一没经过训练,二没有什么心计,就是会说几句讨人欢心的话,看着对燕柏允这个真正的主人也没有多敬畏,被收买了可能还帮着人家数钱,怎么看她都胜任不了监督一职。

正准备问问燕柏允,第二天春巧就被送了出去,她也懒得管了。

林向雅抱着怀疑的态度顺着那些人走的方向看了看,找了几个地方都没见着人,琢磨着春巧会不会是被哪个不长眼的东西给处理了。

正打算离开去跟燕柏允知会一声,就在经过柴房门口的时候听到了呜咽声,她打开一看,发现春巧被人堵住嘴巴绑在椅子上,双手还在不停地挣动着。

看见她来,眼睛里委屈的泪水像是终于止不住了,一颗一颗往下掉得汹涌。

林向雅拿下她口里的东西,去解她身上的绳子,春巧一边迷蒙着睁开眼看她,一边小声呜咽:“小姐……她们说要对付小姐……呜呜……小姐怎么样?”

她解开绳子的过程中发现春巧身上伤得不轻,鬓发黏在一起,脸上满是干涸的泪痕,她正想检查春巧的状态,春巧就一头栽倒在她的身上。

看样子,应该是春巧一直紧绷着,看到她来了,放松了神经后,没抵住疲惫睡了过去。

将春巧带到燕柏允的院子,没看到燕柏允人,拉了个人问也说不知道,她纳了闷了:平日里这个时候他都在练字,不应该不在自己的书房啊。

出门找他,过了小花园就看到燕柏允身边的仆人匆匆忙忙地吩咐家丁做些什么,一问才知道他跑到他那个便宜妹妹屋里去了。

此时,林向雅拉着他的袖子低头一看,发现他的黑色皮质手套今天破天荒没戴在手上,她挑了挑眉。

之前受伤了也雷打不动地戴着,不怕捂得难受,今天怎么就脱下了?

林向雅憋了半路,上下打量了一下燕柏允这个怪人,还是没有忍住问了出来:“你的手套呢?今天不和它亲亲宝贝似的腻在一起了?”

燕柏允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她,林向雅瘪了瘪嘴,不自讨没趣追着他问,正好看到那个仆人回来找燕柏允复命,她落后燕柏允几步,抓着要汇报的人低声问:“你家少爷今天去燕妹妹那儿前,戴没戴……”

"胡三。"

仆人立马摆摆手说自己不知道,小跑着跟上燕柏允的脚步。

林向雅:“……”

到燕柏允院子的时候,春巧还没醒。

林向雅之前来得匆忙,没给春巧处理好身上的伤口就出了门,这会儿她让燕柏允在外面等着,关门前还不忘抱怨:“家里就我,你妹妹,春巧几个女的,也不多些丫环伺候,养得这一个个怪人……”

……

这边,周管家和几个仆人带着丰厚的礼品到客房替燕家向沈秦明赔罪,沈秦明让手下接过后,走到客房的门口站定,有一下没一下地盘着手里的核桃。

他老早就见燕家的仆人又是打扫院子,又是一趟一趟往屋里运东西,心里了然燕家这是为了什么事,但还是象征性地问了问:

“周管家,我看这府里忙活了半天,是要接待什么客人吗?”

周管家来到他的身侧,毕恭毕敬道:“是这样的,过几天是我们燕家祭祖的日子,要早早收拾好家里,再准备些上好的祭品,少爷小姐需要去青零山上的寺庙里住上几日,沾些佛缘,去去晦气。”

“家里的仆人早些日要将这些忙活齐全。”

“这几十年都是这样的规矩,如果收拾的声音打扰到您了,我让他们远些准备。”

“那倒不用,”沈秦明看向一旁的周管家,唇角微勾,眼皮上年岁已久的刀痕显得他笑意不达底,“只是我有个请求,想让你帮忙问问你家大少爷,我可不可以与他们一同前去。”

片刻后,他眼尾上翘,一副苦恼的样子:“实不相瞒,我前些日在秋鹿楼那见了晦气,昨儿个又见了血,正想去找个佛像拜拜,省得让霉运波及到我的生意。”

“我会跟大少爷汇报的。”

周管家答应道。

沈秦明的手下给周管家塞了些银钱,他正准备拒绝,就听沈秦明道:“我不差这些钱财,拜托了人,自然要给些报酬。”

周管家知道推脱不掉,也就收下了。

春巧醒来的时候,林向雅坐在床边无聊地看手,见她醒了,先按住她说燕梦婉一切都好,然后再面无表情打开门去叫燕柏允。

她跟在燕柏允身后,快把他后背都盯穿了,也想不明白不过几年不见,他那个妹妹现在怎么这么有魔力,把这一个个都迷了心窍。

春巧才送过去几天就把她的安危看得那么重了?

春巧起身摸了摸脸,感觉身上清爽了不少,知道自己已经被处理好了伤,鼻尖莫名一酸。

见燕柏允进来,她抹了抹因为委屈后怕溢出来的眼泪,连忙下了床。

“大少爷。”

燕柏允垂眸,注意到她的耳廓上还有一条结了痂的伤口,低声问:

“昨晚发生了什么?”

“昨天不知道是哪个小姐的丫环找到我,把我拉远了前院,要我交出手里的东西,我不肯,她们就把我绑起来打了一顿。”

春巧也不确定自己该不该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但她年龄小,也藏不住气性,忍了忍还是开口嘟囔:“就是见我跟了个好欺负的主子,也觉得我好欺负,都围上来拉着我出气。”

她抬头气不过瞪了一眼燕柏允,不敢看他的反应,又迅速低了头:“没一个对小姐好的。”

“她们还说以小姐在家里的地位,就算打了我,小姐也不敢给我出头。”

林向雅把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没忍住笑出了声,点了点她的额头,直咧咧道:“好了,哪个丫环有你这样的小性子,不服气姐姐帮你出头啊。”

春巧瞬间红了脸,捂住额头小声地跟林向雅说了声谢谢,然后才摇头拒绝:“我的就算了。”

说着转身看向燕柏允,她跪下给他行了个大礼:“那些人抢走了一个客人给小姐的东西后,就把我关到了柴房,我只隐隐约约听到外面有人要用什么手段害小姐。”

“大少爷,是你把我送到小姐那的,你能不能帮她查查是谁要害她,给她做个主。”

见他只是看着自己不说话,春巧急得抓他的裤脚,低声求他:“求求你了,大少爷。”

春巧出生时,家里就有了十几个兄弟姐妹,日子过得苦,几个比她大的姐姐都被父母卖了换钱供一家老小生活。

她六岁的时候被一个好人家买了去,过了几年不愁吃喝的日子,可怜养她的那个家里后来遭了灾,没多久就死得差不多了。

余下的人觉得她晦气,一起把她送到奴隶窝里,让她在打骂下学规矩。被买走后养父母对她娇惯的很,她因为自己的脾气没少挨管教奴隶的人的打,后来才慢慢学了乖。

她被少爷买来后,以为自己要服侍一个看着就可怕,阴晴不定的主子,还躲在被窝里小声哭泣,没想到第二天就被送到燕小姐的屋子。

燕小姐待人温柔和善,不仅会拉着她同桌吃饭,还会和她一起收拾屋子,明明对逛街没有什么兴趣,见她好奇,还是陪着她看了她从未见识过的京都街市。

给她的感觉很像她原本家里那个默默对她好,却早早就被买了出去的姐姐,都是很好很好的姑娘。

燕柏允双手交叠,退后一步将裤腿从她的手里解救出来,说道:“嗯。”

“我会看着办。”

春巧听到他答应了,立马喜笑颜开。

起身替小姐道了谢,才慢慢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举动有多冒犯主子,她悄悄暼了一眼燕柏允,见他没有追究的意思,又默默收回了视线。

林向雅看着她交代完事后就急匆匆离去的背影,在心里啧啧两声:小家伙还挺有眼力见,知道办事情要求谁。

她戳了戳一旁垂眸认真思索事情的燕柏允,见他看过来,一副凑热闹的样子:“我去处理?”

燕柏允将视线重新转回到自己手上。

“不出声就是同意了。”

林向雅眨了眨眼,心想这女儿家的算计她还没见识过,也不知道燕柏允这个死家伙以后会不会娶几个姨太太回来窝在宅里斗来斗去,她得去凑凑……不,是取取经。

“我去去就回。”

林向雅风风火火地走了。

这边,沈七躲过了几轮家丁的搜查,站在偏院的树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有些莫名:

这好像不是别人家吧?

有生之年,在自家少爷的宅里还要躲着不能见人。

这么埋汰的事要是被沈六知道了,不得笑话死他?

沈七默默看向正高高挂起的烈日,被强光刺激得眯眼,还是认命地将自己身子藏得更加隐蔽。

等人少了些,他闪到燕霄九院里的小厨房看着仆人煎药,在一旁抱胸等着,闲下来的时候,手指不自觉地卷着腰上剑柄吊着的小蛇剑穗穗尾。

来到茶梨屋子时,茶梨正坐在桌边整理着自己的记忆,被突然出现的陌生人打断了思路,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自己与门的距离,对他礼貌地笑了笑:“你是?”

她起身,将椅子踢远了一点,注意到他手里拿了碗药,心里想跑的念头愈演愈烈。

这药,不会是哪个少爷已经看她不顺眼了,要把她灭口?

或者知道她不是真的燕小姐了?

但也不用下如此狠手吧?!

不过她的腿不知道什么时候伤了,今天下床的时候差点给她跪地上,疼得她缓了好一阵。

怎么办,好像也跑不远。

“我是二少爷的人,他让我看着你喝药。”

燕霄九?

那更有可能害她啊?!

许是茶梨看着那碗药怀疑的眼神快要凝成实质了,沈七动了动他的小脑袋思索了一下,把药碗拿到自己的唇上方,抬头将药倒进嘴里,喝下后,他漆黑的眸子看向茶梨,说道:“没毒。”

他又从怀里拿出了燕霄九给他的膏药,连着药碗一起放在一旁的桌上,一板一眼复诉自家少爷的话:“这是治腿伤的,少爷要你每天早午涂两次,少走路,多休息。”

心情略显凌乱的茶梨:????

是我的记忆背叛了我?

燕霄九不是一直欺负她吗?怎么这又是送药,又是派人看着?

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

还是新型的收拾手段?

沈七在一旁站着,看那架势,像是她不喝完那碗药他就不会走了,茶梨试探性地拿起药碗放在嘴边,沈七一直盯着她,虽然表情淡淡的,茶梨却莫名觉得他心里在催促她快点喝。

反正他也喝了,看着没什么事。

她一鼓作气将药全部喝下,被苦得直皱眉,连忙从桌子上拿起茶壶倒水,眼前突然伸出一只拿着蜜饯的手,她抬头,就见沈七默默偏过脸,说道:“少爷要我买的。”

要是沈六在这,应该会为少爷说几句漂亮话吧,可惜他脑袋笨,实在想不出来什么好听的话。

茶梨将信将疑地接过吃下,直到甜味在嘴里蔓延开来,她才像是活过来般坐到椅子上,又给自己灌了一杯水,转头想问沈七些什么,就发现他已经不在屋子里了,桌上的碗也被收走了去。

同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小姐,你在吗?”

是春巧。

这个丫环她倒是没有忘记,小巧可爱的,是大哥给她的,只属于她的丫环。

“进来吧。”

茶梨将桌上的药收进怀里,春巧跑到她身边拉着她查看了一下她的状态,见她没什么大碍,才慢慢松了一口气,一会儿就笑得眼睛微弯:“小姐想吃些什么?我去给你拿来。”

“不用了,我不……”茶梨见她要出去,没什么安全感地握住她的手,想要春巧留下来陪陪她。她握得不重,但春巧却脸上露出了吃痛的表情。

茶梨二话不说就把她手腕上的袖子撩起,看见她手上的淤青,面色难看道:“谁弄的?”

欺负了她还不够,还要欺负她的丫环?

春巧见她脸色不好,犹犹豫豫还是把昨天的事跟茶梨说了一遍,轻拍着茶梨的肩膀后怕道:“还好小姐没什么事。”

茶梨联想到自己身体的异样,知道那些人已经得了逞,但看着春巧担忧的目光,她还是弯起唇角笑了笑,柔声问:“她们是直接找你要的东西,还是先羞辱的你?”

“有什么区别吗,”春巧皱眉思索了一番,然后才道,“她们一上来就准备抢好像……”

茶梨摩挲着手里装了膏药的小瓷瓶,心底大概知道那些人是冲着什么事来的了,她拉过春巧的手安抚性地拍了拍:“让你受苦了,你还记得那些丫环的声音和长相吗?”

春巧连连点头:“记得。”

“记得就好。”

知道春巧只睡了半夜,茶梨就让春巧在自己的房里歇下。

春巧本来想回自己隔壁的屋里休息,茶梨眼巴巴地看着她,让她留下来,她还是躺到了茶梨的床上默默酝酿睡意。

茶梨看着她熟睡的面庞,那颗从醒来就一直感到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她不是真正的燕家小姐,没那么多规矩,春巧真心实意地对她好,她也想对春巧好点。

本来在这燕家的虎穴龙潭里,她就没什么倚仗,如今失去了一些记忆,也不知道未来的路好不好走。

不过有春巧陪着,她倒也不那么害怕了……

茶梨在屋里窝到了第二天下午,腿稍微好了一点点,实在闷得慌,她就让春巧带着她出去走走。

这两天沈七过来一直避着春巧。

几乎是春巧一离开,那碗药和蜜饯就会按时送到她的手里,他一般在一旁看着她喝完就走,不带一句废话。

后来到点了,茶梨也心照不宣地找理由把春巧支开。

没忍住问了他原因后,沈七沉默了一下,才慢吞吞地“哦”了一声,说:“太麻烦。”

茶梨“……”

一路上,路过的仆人抬头看她两眼,默默避着她走远了些,她注意到了,倒是乐得自在,只觉得出来呼吸都清新了不少。

到了燕家的小花园,茶梨就发现一个有点眼熟的面孔正蹲在小池边撒着鱼料。看着池里纷纷涌上来抢食的红白鲤,他狭长的眼睛微眯,一副满意的样子。

他身旁栽种的柳树枝条随风在池面泛起一阵阵涟漪,他看过来时,飘起的柳枝正好将他的眉眼遮挡。

沈秦明弯着眸子起身,手下接过他手里装着鱼料的小盘子,站在他的身旁。

沈秦明慢步靠近茶梨,浅笑道:“原来是燕小姐。”

她在秋鹿楼见过他。

茶梨默不作声地后退一步,心里满是防备:“沈老板怎么在这里?”

他会认出来她是戏楼里的茶梨,而不是燕家的小姐吗?

沈秦明拍手蹭掉手上鱼料的动作顿了顿,又接着拿出帕子仔仔细细地擦擦手,还故作伤心道:“真是难过,我在你们燕府的宴会上受了伤,燕小姐却不知道。”

茶梨看向一旁的春巧,见她也摇了摇头,随后才对上沈秦明的视线淡淡地“哦”了一声。

“燕小姐要试试喂鱼吗?还挺有趣的。”

沈秦明叫手下把小盘子递到茶梨面前,慢慢走回他之前的位置站定,自顾自说道:"昨儿个我来喂鱼,只有一只通体雪白的鱼儿愿意过来靠近我的饵料,今天倒是一窝蜂全都涌了上来,但我找不到原来那只鱼儿了。"

他侧眸,看进茶梨的眼睛,笑起来顾盼生姿:

“姑娘家心细,要不燕小姐帮我看看,那条鱼还在不在?”

茶梨却不想在这里多待,随意回了他几句就告辞离开,回头看去时,风突然大了起来,他撑着膝盖半蹲在池子边,依旧是柳枝将他的神色遮挡。

回院的路上遇见了燕迟江,茶梨正琢磨着他是哪个少爷,要不要上前跟他打声招呼,就见他垂着眸子,无视她直接往前走。

茶梨:“……”

忘了自己在燕家的遭遇吗?真是贱的慌。

茶梨在宅院里乖乖待了几天。

春巧时不时出去一趟,给她拿些吃食,或是买些需要的东西,见她无聊,偶尔会跟她说些打听过来的趣事。

沈七则是每天定时定点地来给她送药,又按时按点地走,也就是在她抱怨银钱都快被自己败光了之后,他给了她一块小小的立牌,说这是燕家钱庄的调令,让她想取多少取多少。

然后摸摸鼻尖默默补了一句:“我们少爷有的是钱。”

也许是觉得自己的口吻很像个暴发户的下人,他又默默闭嘴离开了。

茶梨:……

总感觉哪里不太对。

她收下了,但没敢真的从燕家钱庄里取钱。

从春巧那儿,她了解到燕霄九宴会后就离了家,燕临川的院里偶尔会传来他梦魇后的哭叫声,燕迟江这几天都忙着找大夫给他看病,却收效甚微。

燕晓池从办宴会那天开始就一直没有着家,昨天周管家好说歹说才把他给叫了回来。

“我昨天去给小姐拿午饭的时候,好像听到了周管家跟四少爷说什么要祭祖的事,这几天也有好多下人忙里忙外的,我们要收拾收拾吗?”

春巧在得到她的应允后,也开始忙活了起来。

她曾跟着养父母学过些知识和手艺,会制一些简单的糕点,做好了给茶梨尝尝,见茶梨点头说可以,她笑得见牙不见眼,随后才羞赧地低头,在心里偷偷乐了乐。

从那天开始的每餐饭后,春巧都会给茶梨准备些甜而不腻的点心,她喜欢的就多做些,吃腻了就换另一种。

要去城北露知山祭祖的前一天,茶梨让春巧将糕点放到食盒里备着,去街市买了些香,蜡烛,还有纸钱。

她不懂燕家有那些规矩,就又买了些其他的祭品。回来的时候听府里的下人在议论府里的三少爷,说五日后他会从贝多医院里复诊回来,不知怎的,她对这个一直没露面的燕微州很是好奇。

茶梨在心里笑了笑自己。

估计是没见春巧打听过他的事,觉得他神神秘秘的,才产生了好奇心……

第二日,天早早地就下起了毛毛细雨,一路上,豆大的雨点如断线的珠子般倾盆而下,打在马车车顶上的声音越来越急促密集。

茶梨的腿伤还没好,如今又遇到下雨天,只觉得阴冷的气息直直爬上自己的膝盖,引起难耐的疼痛。

她抱紧了手里的盒子,偏头靠在一旁,听马车外的雨声。

到达礼明寺,雨也一直没停。

春巧撑着伞,扶着她从马车里出来,茶梨本就单薄的衣料被斜飞的雨滴打湿,黏在皮肤上,她不适地动了下身子,抬头就看到落在后方的燕迟江收回了看向她的视线。

挺拔的背影和墨黑色的伞,茶梨一瞬间觉得有些熟悉。

春巧让她在一旁等着,自己又急匆匆地往她们来时坐的那辆马车赶去,茶梨站在寺庙门前的屋檐下,抬头看向如瀑般倾泄而下的雨。

那时她好像躺在泥泞的地面上,脸上满是漂落的冰冷雨水,他和另一个人……

怎么来着?

茶梨使劲回忆,只有躺在雨夜里寒冷刺骨的感受将她再次包裹,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听到马车停下的声音,她低头看向不远处小路上新来的马车。

沈秦明抱着一只浑身被淋得毛发塌软湿润的混色小猫从马车上下来,手下撑开伞置于他的头顶,他动手让伞偏了偏,白色的梅花伞将他肩膀以上的地方遮住,小猫乖乖地待在他的怀里,她垂眸正对上它可爱水润的眼睛。

他走得急,见到她浅浅地点了一下头,便快速进了寺庙,她侧身看去,他一个拐角就没了身影。

燕家的仆人要将马车牵到寺庙后院搬下行李,春巧去车上取了件披风,就立即下了马车,跟等在一旁的仆人道了谢,跑到茶梨的身边给她披上。

茶梨摸到她手背冰凉,撇下脑海里纷乱的思绪,拉着春巧快步进了寺庙,和她一起收拾好了被安排的屋子。

趁春巧去拿糕点的功夫,她一边揉捏着自己的腿,一边抹上药膏。

抹完了就靠着墙,听窗外的雨声发呆。

春巧很久都没回来,她有些担忧地出了自己的屋子,跟院里的和尚问了后院的路怎么走,心里记着他的指引,她慢慢向后院靠近。

猝不及防被跑出来的燕临川撞倒在地,她想起身,发现他压得她动弹不得。

她捂着头正要瞪过去,就见他眼眶微红,挂在那双漂亮瑞凤眸上的泪珠垂落,滴到她的下颚处炸开。

“呜……”

他还委屈巴巴地瞪了她一眼。

茶梨:“……”

我不生气,真的。

燕临川抱住她的腰,脸往她的锁骨处埋,嘴里嘟嚷着什么她没听清,只能感受到衣领那块被他的泪水浸湿。

她新换的衣服……

真该死。

她抬眸无语地看向走廊上的墙壁,等着他哭够了放开自己,没想到他越哭越大声,嘴里还喊着娘亲爹爹什么的,她赶紧推开他的脑袋将他的嘴捂住。

茶梨看他的样子,又联系到春巧跟她讲的这几天燕临川的状态,知道应该是他梦魇了,哄着他从她的身上起来。

他委委屈屈地起身站在一旁,看见茶梨起身站好,就要挨着她,被她一个眼神瞪视,他又默默地退开一小步。

“阿娘……”

他神情不安地牵住她垂落在一旁的手,握得紧紧的,像是生怕她放开。

茶梨真的要被气笑了:她哪来这么大的儿子?

就在她要甩开他手的时候,隔壁院子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和呼喊燕临川的声音,还有几句惶恐着道歉的话。

“五少爷,我只是离开了一会儿,真的就那么一会儿……回来六少爷就不见了……是我的错,知道六少爷状态不好……我应该看住他的,真是对不起……这大雨天的,六少爷能去哪儿啊……”

那人的话被淅沥的雨声掩得隐约,燕迟江似乎没搭理他,低声询问着路过的和尚。

茶梨听不清那个和尚的回答,只知道燕迟江沉默了半晌,语气诡异的平淡道:“接着找。”

恰好此时天外一阵雷电闪过,带着震耳的轰鸣将昏暗的庭院照亮一瞬。

茶梨正愁不知道该把燕临川送到哪去,顺势牵过他带着他往隔壁院落走,走了两步发现没牵动他,她疑惑地回头看去。

燕临川脸色惨白,雷声一响,他的身体也跟着一颤,侧目看向她时,泪水仍无意识地从脸颊边滑落。他将她的手握得更紧,满脸都是她要抛弃他的无助可怜。

茶梨掐了掐自己的手臂,摒弃掉同情他的想法,凑近他的身体,抬头柔声哄他:“我带你去找你的哥哥,好不好?”

“不要。”

燕临川皱了皱眉,拒绝得很干脆。

闪电伴随着雷声制造出来的动静让他下意识靠近茶梨,一只手挤进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紧扣,另一只手覆在她的手背上一齐将她制住,直到将她整只手臂都抱进了他的怀里,他才停止了动作。

她试着挣了挣,他死死握住不肯松手,茶梨也就随他去了。

反正是他自己缠上来的,如果他清醒后还记得这些,后悔的肯定不是她。

他立在原地缠住她不让她走,茶梨好声好气地哄他,他也无动于衷。

大风刮得迅猛,站在走廊上的俩人都被斜飞的雨滴打湿了半个肩膀,茶梨来时忘带了伞,现在凌乱地在这屋檐下站着,想来就是无比后悔。

她将他往里带了带,听隔壁院落就快没了动静,她也顾不上要装什么小姐架子,冲着那边就是一喊:

“燕迟江!燕临川在这……”

惊雷炸响,将她的话语掩却。

燕临川比她高了一个头,雷打后弯腰不安地靠着她,活生生把自己弄成了一个小鸟依人的姿态。

茶梨:“……”

算了,人生如梦……

她不想管了。

茶梨推开他靠在她身上的脑袋,捏着他的下巴让他保持着这个姿势,胡乱地用袖子擦干净他脸上的眼泪。

他乖乖地任她动作,原本偏锐的眼睛被他睁得圆润,被泪水洗过的眸子透亮,可怜巴巴的样子倒是让她难得心软了一下。

但下一刻,她就听他撒娇似的喊她阿娘。

茶梨嫌弃地往他身上擦了擦袖子沾上的眼泪,燕临川就看着她动作,眼尾上翘,笑得有些傻气。

“好了,我带你去房间里休息。”

茶梨示意燕临川将另一只手放下,也许是她帮她擦眼泪给了他一种可依赖的感觉,这时燕临川倒是乖乖听了话。

她牵着他往回走,脑海里琢磨着他的房间在哪个方位,抬头才见雨势小了不少,隐约可见远处的青色山头。

她收回视线看着前方,打算先去隔壁院落碰碰运气,没注意到自己牵着的那只手有一瞬间的僵硬。

燕临川稍稍清醒过来,就发现自己的手被一只纤细柔软的手牵着,他懵懵地看向侧前方,才发现牵着他的是一个女子,脸上迅速爬满了红晕。

他挣了挣,发现她将他的手握得紧了些,另一只还安抚性地往他的手背上拍了拍。

他梦魇的时候都做了什么?怎么还和姑娘牵上手了?

燕家大祸那天,下着比现在更大的雨,他的阿娘将他锁在衣柜里,用胶布封住他的嘴让他不要哭叫出声,自己则出门引开了那些恶徒。

他打不开衣柜,只能无助地哭泣。

三姨娘带着二哥和四哥逃到他躲藏的屋子里,正要将他们藏起来,门外就传来了声音,三姨娘赶紧将他们藏到柜子对面的床底下,起身没走几步就被那些人拖着出了房门,接着就是拳打脚踢和威逼利诱的声音,还有三姨娘死死压着却仍溢出来的痛呼。

没从三姨娘口里问出想要的结果,她就被他们一刀给砍掉了头。

房外被雨水冲淋得四散的血和三姨娘的脑袋一起滚进房里,他看到四哥爬了出来,泪水止不住地从脸颊滑下,像是吓傻了般,直到快要哭出声时才被二哥一把捂住了嘴,接着拉着他躲进了屋里的杂物箱里。

三姨娘的脑袋滚啊滚,在他躲着的那个柜子不远处停下,房外雷声正好响起,闪电的光亮将被鲜血喷溅的脑袋照得诡异,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透过柜子的缝隙与他四目相对。

他被吓得直接晕了过去,醒来后只记得这些画面,后面的几年一直被梦魇缠绕着,不得安宁。

后来五哥哥给他请了大夫,费劲心力给他调养好了,他也就没再梦到那个恐怖的雨夜。

亲眼看见茶梨姑娘在他的面前咽了气的后几天,他原本还好好的,直到在大厅看到燕梦婉狠绝的眼神,第二日夜里他就做了梦,梦里三姨娘和茶梨死不瞑目的眼神一直缠他到现在,扰得他担惊受怕。

这几日他半梦半醒,身体变得非常疲惫,来到寺庙他就叫人出去待着,想好好休息一番。

他不敢睡,但静下心来休息休息总比不休息好受一点。

就是没想到他真的睡了过去。

燕临川正想开口叫牵着他的姑娘放手,就见她转过身来,发现是眼前的人是燕梦婉,他原本还有些尴尬愧疚的神色立马沉了沉。

“你……”

茶梨神色不耐地将腰上的香囊塞到他另一只手上:“安神的,你拿着。”

说完就拉着他快步往前走。

原本因为她脚伤,夜里疼得有些睡不着,早上起来没什么精神,春巧注意到了问她,她说自己夜里有些失眠,春巧就给她缝了些香囊,还专门去外面找人给她调了些安神的香料。

虽然她还有几个备用着的香囊,但是真的很舍不得把这个让燕临川给糟蹋了。

都怪他惯会装可怜……

燕临川接过,一时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没一会儿,他摇了摇头,使力甩开她的手。

茶梨回头看他又要整什么幺蛾子,就见他瞪着眼睛看她,她凑近了些,发现他脸上还带着不易察觉的薄红。

“清醒了?”

茶梨垂眸看着他手里无意识攥紧的香囊,想着果然不该纠结给不给他,不见他回答,她绕过他的身体,往原本自己要去的方向走。

“你五哥哥在隔壁找你,我就不凑热闹了。”

燕临川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站在原地许久未动,回神发现手里还拿着香囊,正要追上去还她,就听到身后传来森森的低语:“手里拿的什么?”

他害怕的雷声响在他的耳际,燕临川直接往前跳蹿:“啊啊啊啊?!!!!什么东西?!”

回头一看,发现是燕迟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他将香囊往袖子里一藏,然后才摇了摇头:“没,没什么……哥哥你吓死我了……”

燕迟江眼中的薄怒未消,额发湿润地搭着,往下渗着水,雨水流过他面色不佳的脸,挂在下颚上将坠不坠。

“去哪了?”

燕临川一看他就是真的生了气,他带着讨好意味,拉了拉他哥哥的袖子:“我也不知道,醒来就在这儿了……”

说完他偷瞄了一下燕迟江的脸色,然后迅速低头认错:“我以后发病了乖乖待在房里,绝对不乱跑,对不起……”

燕迟江抹了抹脸上的水,压下心中的焦急和怒意,转身就走,燕临川真怕他五哥不理他了,赶紧跟在他的身后。

“我真的知道错了,不该让你这么担心……”

“哥?!哥……别走那么快……”

……

茶梨走到后院,发现下人已经搬好了行李,他们牵着马栓好,拿了些草料喂马。

她问了她马车边的仆人,得知春巧已经取了糕点走了,茶梨也就离开了后院,慢慢回到自己的房间。

推开门发现春巧已经摆好了糕点和吃食,正在房里等着她回来。

“怎么去了这么久?”

茶梨坐到一旁,借着衣物的遮挡揉捏了几下自己的腿,才抬头问道。

春巧拿毛巾给她擦身子的动作一顿,又垂眸接着将茶梨头发拢进毛巾里轻柔地擦了擦,随后才道:“大少爷叫我去说了几句话,他还让我告诉小姐,待会儿要记得和少爷们一起去佛前供香。”

“嗯。”

茶梨心不在焉地应着,没注意到春巧的欲言又止。

春巧给她整理衣领的时候,往她的腰间扫了一眼,发现自己给小姐缝的香囊不见了,正想问问,茶梨见她视线热切,便解释自己将香囊送给了这几天一直睡得不安稳的燕临川。

春巧“哦”了一声,心里觉得有些奇怪,但看到茶梨故意睁大眼睛问她是不是不高兴了,还哄她说自己最喜欢她做的另一个桃花香囊,现在正好换它来用。

春巧也就笑嘻嘻地去给她找来戴到她的腰间,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她跟着春巧来到了佛像前。

佛像两旁一边站了一个住持,燕柏允和燕迟江见到她,脸色都不算好看,燕晓池直接转过身去眼不见心不烦,而燕临川则是扭扭捏捏地站在一旁,时不时低头看她一眼。

林向雅姗姗来迟,小跑到门前放慢了步调,端起架子往里走,经过她时还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

茶梨觉得这一大家子人多少有点……

抬头正对上慈悲的佛像,她又默默收回了心中的想法。

大家一一跪拜上香。

住持拿着一盆水,弄湿自己的手,食指在他们的额前点过,水滴滑下,就算完成了这里的供香仪式。

他们陆陆续续离开,她带着春巧想走,燕临川拦住了她的去路,想将手里的香囊还给她。

春巧还在旁边,茶梨气他没有眼力见,拉着他的袖子让他低头,她凑到他耳边道:“我会去找你拿回来,但不是现在。”

燕临川追上他哥后,跟着哥哥去了他自己的房间,燕迟江待在一旁喝茶,一不看他,二没问他问题,三还没教训他说他乱跑,但他就是觉得哪里渗得慌。

直到去拜佛前他哥漫不经心地在他袖子那看了一眼,他才想起来手里还有一个烫手山芋——燕梦婉的香囊。

看到茶梨时他恨不得马上将香囊还给她,好不容易上完了香,他立马拦住要离开的茶梨,正要递过去,就听她说后面会找他要回来。

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可……”

燕临川还想说什么,茶梨眼疾手快地掐了一下他的手臂,示意他往身后看看:“你五哥还在等你,不走?”

燕迟江靠在门口等着燕临川,从他的这个视角看去,茶梨像是依偎在燕临川的胸前,燕临川只是不适应地往后退了一点,没有其他制止的动作。

他想起宴会那夜他曾在客房看到的那个破碎的梨花头饰和一地的狼籍,还有找到燕临川后他心虚地藏起香囊的表情。

他垂眸,纤长的睫毛将他眼底晦暗的眸色遮盖。

出去了一趟,倒是长了本事。

而燕柏允站在原地未动,就看着茶梨靠近燕临川的脖颈,抬头有那么一瞬间像是在向燕临川索吻,燕临川耳尖泛红,她还摸上了燕临川的手臂。

燕柏允摩挲着手里的盒子,任由自己盯着他们的动作。

燕临川回头看了一眼燕迟江,见他还在一旁等着,将香囊胡乱地收好,小跑到燕迟江面前,他侧身就走,燕临川抬腿跟上。

“燕梦婉。”

燕柏允喊住了快要走到门口的茶梨。

她回头,燕柏允站在香烟冉冉升起的佛像前,垂眸看向她时像是佛祖透过了慈悲,明明身着一身体面的黑色西装,但浓密粗黑的眉毛和眼角的疤痕为他的英俊面庞添增了几分独特的野性和不羁。

眼神锁定住她时,竟让她感受到了一丝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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