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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波澜

 

“眼见的也入了秋,今年的巡游派哪几位爱卿参与,可有人自荐?”

帝位坐了大半年,谢欢鸾在朝堂上也算是争得了些许话语权,不论是贺澜授意,还是百官识时务,总体来说,现在的局面勉强也能君臣和谐。

只要不触及贺澜的利益,有些无伤大雅的事,他想做,也都由着他去了。

西晋每年秋天都有官员巡查全国的先例,以往都是贺澜草拟名单,而后送由吏部最终敲定。巡查团一般是各部派出一人,加上各省、州的布政使指派的人选组成,主要任务就是走遍全国,督察地方官员,或是处理贪官污吏,算是国家一项重要工作了。

今年又值深秋,谢欢鸾想借此机会选出值得信任之人,彻底摸清全国官员的底细。

贺澜自然也明白皇帝的用意,他假意咳嗽,立即就有人从官员队伍里站了出来。

“启禀陛下,巡查使团历来是由贺提督草拟名单,吏部给出最终人选,自荐的话,恐怕于礼不合。”说话的是刑部尚书江宏意,谢欢鸾瞥了他一眼,想起之前在清佛寺时住持的话,刑部、大理寺和锦衣卫,都是贺澜的人。

“于礼不合?”半年的历练和较量,谢欢鸾周身也生出许多令人胆颤的气度,简单四个字,似一颗大石头重重砸在水面,溅起数尺高的水花。

一时间整个大殿内鸦雀无声,官员各个都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喘。

谢欢鸾从龙椅上起身,几步走到贺澜身前,眼里闪烁出诡异的光,开口问道:“贺提督你说,朕想亲自点人,于礼合否?”

简直在玩火自焚,站在龙椅旁的惊秋都看傻了,陛下竟敢这样当众发难那个人,难道不知下朝后,等待的会是什么?

贺澜报之一笑,漫不经心地在身着明黄色官袍的谢欢鸾身上扫了一圈,小宠物竟敢当众挑衅主人?看来是平时给的纵容太多,才叫他如此张狂。

近来京城里的流言因为彭琮玉在背后推波助澜,不灭反盛。叫嚷着要杀了贺澜替天行道的呼声越发高涨,谢欢鸾正是因为知道这些,才敢在朝臣面前给他难堪。

但他不知道的是,烧这把火的人,不只有彭琮玉一个。

凡事都会物极必反、盛极而衰,贺澜正是要把那群没头脑的儒士逼到悬崖,斩断所有后路,再轻松出手,将他们一网打尽。

不过,看皇帝一脸耀武扬威、迫不及待想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的样子,还是挺可爱的。

低头勾了勾唇角,再抬起时,眼眶里盛的笑意都快要溢出了,“自是合乎礼数。此事原本就该是陛下钦点,吏部去办。只是先帝偏爱臣,才将此事交由臣,如今陛下想收回,臣也、心、甘、情、愿!”

最后几个字说的极为暧昧,目光化作一条湿滑黏腻的毒蛇,从那华美明艳的龙袍底下钻入,阴冷地缠绕而上,紧紧扼住皇帝咽喉,居高临下地欣赏那张因缺氧而涨红的俊俏面容。

谢欢鸾几乎是立刻就后悔,他暗自懊恼自己的鲁莽,更记恨贺澜当着群臣的面,用赤裸调戏的目光羞辱他。

都怪江宏意!

“既江卿这么在乎礼数,那这次巡查团,便有你一个吧。”本不想说这话,得罪了贺澜,这会儿卖他个好处,应该也能让他消消气。

“这!”江宏意脸色更难看,连忙跪下磕了个头,拒绝道:“陛下,巡查使团一般都由正七品官员组成,臣……”

“哦?爱卿的意思,是希望朕将你贬至七品,而后才可名正言顺?”谢欢鸾重新坐回皇位,也收起了刚才的窘态。

“噗……”

江宏意被一番话噎住,贺澜轻笑一声出来解围。

“陛下,您就别拿江尚书逗趣儿了。”他上前对皇帝作揖,然后转身把江宏意扶起。

“不如这样,此次巡查使团,就由江大人牵头,带领朝堂官员前往各省巡查。既由刑部尚书带队,那各省委派的人也便免了,省得他们官官相护、里应外合,倒时候反而看不出什么破绽。况且江大人又在刑部这么多年,吏法、刑事样样精通,许多案子当场就可定夺审判,也免了再禀报圣上,凭白耽误了办案时间啊!”

“陛下您说,臣的提议如何?”

这就是赤裸裸的无视皇权了,看似句句都在替他着想,可江宏意是阉党,若此人领队巡查,不说揪不出害虫,甚至可能将那些两袖清廉,不齿于阉党为伍的好官都栽赃陷害了也说不定!

没想到贺澜竟还能如此猖狂,谢欢鸾犹豫了。

上朝之前听说贺澜被那些热血的文人武士刺杀了两回,现在“杀奸佞、正天道”的呼声如此之高,他不选择退让缓和,还敢这么明目张胆地纵容阉党。瞧他这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本能的拒绝,也说不出口了。

一时场面冷了下来,江宏意垂头站在贺澜身旁,嘴角噙了得意,端看这根基浅薄的黄口小儿如何下得来台?

“臣认为,贺提督此提议甚好。”打破僵局的,是站在队伍末端的余朝柏。

他上前鞠躬,毕恭毕敬地解释:“若由江尚书亲自带队巡查,陛下不必再为断案有失公允而忧心,至于监察官员是否清廉,也自然难逃江大人的法眼,更省去了书信往来这之中所耗损的人力和时间,能让陛下安心处理其他政务,此举甚为妙哉!”

余朝柏的叫好是谢欢鸾没想到的,既然他出面,定是有他的道理。皇帝这才舒展眉头,抚掌笑道:“好!就按贺提督的提议去办!”

“还有一事,朕听闻,近来京城有不少对提督不利的流言蜚语,提督乃我西晋肱股之臣,朕也多有仰仗。此事朕定会命人彻查,严惩搬弄是非之人!提督最近还要多保重身体,切莫让朕忧心啊!”

贺澜行礼,桀然一笑,应道:“多谢陛下关怀,臣会多小心的。”

那笑容看得谢欢鸾心中一紧,本能地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强压下不安,朝满屋的臣子问:“诸爱卿还有何事要奏?”

“启禀陛下,臣有事要奏!”

说话的人从殿外走进,众人回身去看,皆吃惊不小。

来人是本应在南疆驻守的威远国公——高振海。他不在南疆呆着,怎会出现在京城?

“高伯父?你怎会……”皇帝一惊,起身快步从高座上走下,亲自把人迎进大殿,吩咐道:“来人,给威远公看座!”

“多谢陛下。”威远公武将出身,为国立下汗马功劳,又常年戍守边疆,周身煞气重,朝廷多有惧怕他的。

高振海坐在贺澜身旁,二人目光交汇片刻又转移,微微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高伯父,你回京怎的也不知会朕一声,朕好提前叫人为你接风洗尘。”从南疆到京城少则月余,威远公回京之事竟无半点消息,皇帝心里不快,但此刻并不是问责的时机。

“陛下,臣此次回京,是有要事相商。”

“苍国此时正值内乱,如此时出征,臣有把握,定能踏平苍国,为陛下开疆扩土,稳固政权!”

这样的消息着实称得上是爆炸,瞬间点燃了朝堂,所有人都在交头接耳,有赞同的,有反对的,但人人眼里都流露出了兴奋和野心。

谢欢鸾一时也难以消化,毕竟他如今的处境,也许并没有比苍国好多少。

“此事过于重大,国公又刚刚回京,你且歇息几日,我们过几日再议。”

“陛下……”高振海还想再说什么,被惊秋高声唱和声打断。

“退朝——”

强行退朝,谢欢鸾是有些慌乱的,他当皇帝不过半载,此前更是胸无点墨,更不提关于征战外交之类的本就与他相隔甚远之事。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已是他难以掌握、更加难以参悟的事,若贸然出手,不知又要面临何等的困境。

当务之急,是要找到一个可信更可靠的人,来为自己指点迷津。

“陛下可是为国公所奏之事发愁?”

思忖许久,一个声音在头顶响起,是贺澜。

他竟连贺澜何时进的御书房都不知,可见方才自己发呆出神有多么专注。

“哦!公公来了。”作势起身,他想起方才在大殿里当众给贺澜难堪,虽后续他退让又说了不少好话,却也是知道贺澜睚眦必报的性子,可能一场羞辱在劫难逃了。

“我听说你这两日还遇刺了,有没有受伤?”先发制人,谢欢鸾亲昵地挽住贺澜臂弯,一脸担忧神色,看上去当真是在关心他的安危。

“咱家遇刺,不是正合您心意?”贺澜笑了笑,抽出手,强硬地将人搂紧,低下头贴在那人佯装镇定,却红了个透底的耳骨旁恶语呢喃。

“若是哪日不小心被杀了……恐怕陛下,更是要笑出声了吧?”

“怎、怎会……我、我自是希望公公安然、无恙……”金銮殿上的心血来潮早就退却,剩下的,只有无尽的后悔。

谢欢鸾大气也不敢喘,任由贺澜手上用力,肩头被他死死掐住,没了知觉也不敢挣动。

“陛下方才在朝上,不是很威风么?怎的现在抖得这样厉害?”

阴森的语气配上冰冷的笑意,幽暗深邃的眸子里满是嘲讽。

看够了小宠物的惧怕,贺澜破天荒地没有进行下一步羞辱,掸了掸那人肩上并不存在的灰,放手了。

“臣与您说笑呢。”从案桌上捡了根猫眼石手串在手里把玩,顺势倚在靠窗的暖床,好整以暇地说道:“威远公所奏之事确实不小,您刚登基不久,若此时贸然出征他国,恐怕不妥。但苍国一向与我国不和,此时若给予致命一击,定然能一劳永逸。”

话音未落,谢欢鸾反驳道:“历来战争劳民伤财,就算苍国因为内乱而政心不稳,也不是那么容易就击溃的。一旦发起战事,且不论无辜百姓,就是粮草银钱等,都是一笔足以掏空国库的开销!”

“臣以为,还有个法子。”捻了捻手心的石头,微扬起下巴,眼底的算计毫不遮掩。

“什么法子?”谢欢鸾问。

“和亲。”

“可朕并无……”话说到一半,谢欢鸾才猛然醒悟,他想起上次贺澜折磨他时候所说的话,让他纳后宫,当时还只当是气话,如今看来,怕是早有预谋。

和亲是一条损失最少的路,左右不过是让苍国择一位公主嫁到西晋,以此为质牵制他们。

可此刻他国内斗甚烈,又如何能确保,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嫁到西晋来的公主能始终如一地维持位份?

除非,再加筹码。

“此事非同小可,公公容朕再考虑考虑。”谢欢鸾不敢贸然作答,他总觉得这其中有不对劲的地方,却一时半会儿也理不清思绪。

贺澜慢条斯理地把那串猫眼石链子戴在自己手腕上,伸在半空中端详一二,散漫地说道:“自是不急,臣不过随口一提罢了。”

“这串子与臣今日的衣衫挺配,不如陛下就赏给臣吧?”

谢欢鸾挥挥手,允了。

刚要退出御书房,贺澜又扭头邪笑一声,“哦对了,还有一事。”

“陛下既担忧臣的安危,不如今日起,臣就搬回宫里住着,何时那些谣言散了,臣再回府,您看如何呀?”

皇帝神色一愣,下意识就要拒绝,又想起自己一直说关心,确实没有借口阻拦,只好硬着头皮点了头。

“如此,臣就先谢过陛下。”

“那承欢殿……也许久未曾打扫了,臣告退。”

故意在“承欢殿”三个字上咬了重音,瞧见僵在原地的皇帝变了脸色,贺澜才大笑着走出长春宫。

“来人!”待贺澜走远,谢欢鸾别无他法,只得去找太后请教。

太后却并没有与之见面,只叫身边的凌雪姑姑捎了句话给皇帝。

“威远公之女,年方二八,秀外慧中,才貌双全,堪为皇室良配。”

这是让皇帝把国公的女儿娶进后宫,无论将来与苍国是有战事或是和亲,有威远公能握在手里,始终也安心些。

谢欢鸾明白太后的意思,远远作了揖后,带着惊秋回宫。

“惊秋,此事你怎么看?”途经御花园,晚霞余晖披在花草山石之上,皇帝罕见地立在湖边欣赏。

惊秋答:“娶回来好吃好喝地养着就是了。”

没有回答,皇帝负手而立,凝着天边那一片火红,皱眉思量。

主仆正沉默间,一个宫女匆匆行至此处,附在惊秋耳边低语几声,又悄然退下,动作快得像是不曾来过。

“陛下。”惊秋靠近谢欢鸾的耳畔,低声汇报:

“状元郎来信了!”

迟迟不来的书信终于送达,可皇帝满心欢喜地打开那个仔细封装的小竹管,看到的却并不是想要的答案。

“陛下,臣观淮宿二地民情淳朴、商贸繁茂。官员政绩昭然,特此奏报。”

短短两句话,谢欢鸾反反复复看了十几遍,企图从这几个溢美之词里找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他左看右看,也不得要领,最终只气急败坏地把那巴掌大的竹管狠狠掷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双颊也因愤怒红了个彻底。

“去,将这纸条送至翰林院,查查到底是否出自牧晖歌之笔!”随手把密函丢给惊秋,走到书桌后端起还有些温热的茶水胡乱吃了一口,被气昏了头的皇帝随手拾起一本奏折,打开一瞧,竟是拍贺澜马屁,请圣上封赏加爵的。

握着朱批笔的手微微颤抖,嘴角弯出个冷笑,原本稚嫩纯澈的眼眸,竟浮现出沉郁狠厉的神色。

反了,都反了!唯恐朕不知贺澜权势遮天,还敢如此堂而皇之地在朕眼皮底下做这等腌臜事!

惊秋得了密诏就出去了,临走时吩咐竹青替自己守在御书房外头。竹青是最近新入宫的这批小太监里看着还算伶俐的,身世背景皆干净,收在手底下做事多少也能帮他分担些。

不过,到底还是见识太少,惊秋离开没一会儿,屋里传来打砸的声响,吓得竹青大气也不敢喘,当即有些慌神。

贺澜一进宣政殿就听见摔茶盏的动静,走到御书房门外却不是惊秋,一个眼生的小太监,正战战兢兢地立在外头,明显地没了主意,如临大敌一般在外面干着急。

他眸色一暗,令人窒息的威压顷刻间铺满空气,吓得竹青转身一看见贺提督,立马跪下行了个大礼。

“提督大人,小的去禀报陛下……”

“不必了。”贺澜连个眼神都没赏给他,只低声唤道:“来人。”

“大人。”随贺澜同行的下人被竹青衬得更老练沉稳几分。

“陛下跟前竟有如此生涩没有眼力见儿的东西,你带他下去好好教教规矩。”

“是。”

“大人!大人饶命啊!”竹青惊恐地看向贺澜,他听说宫里宫外,贺提督都说一不二,连圣上都要退让几分,没想到会是这样,嚣张到连知会一声都不用,就直接将陛下近前服侍的人处置了。

外面嘈杂的动静让本就心烦意乱的谢欢鸾更是火上浇油,狠狠地把盛着朱砂墨的砚台摔到窗户上,对外头怒道:“谁在外头喧闹?”

“陛下,又是谁惹您生气了?”进来的却是笑意盈盈的贺澜,他走到床前,弯腰把那块四分五裂的砚台捡起来,迸溅的到处都是的赤色墨迹染红了他修长的指尖。

“惊秋不在,就留了那么个愣货,连陛下动了怒也不知道进来服侍。”碎了的砚台被搁在案上,那点艳色又把桌角染红了,贺澜哄孩子似的接着道,“臣做主替您教训了,陛下不怪臣吧?”

谢欢鸾一滞,突然想起贺澜借口流言之事又搬回宫里住,想做点什么都是随心所欲。

压下眉梢的愠怒,谢欢鸾咬紧后牙,扯着僵硬的嘴角,硬逼着自己换了副笑脸。

“一个粗笨下人罢了,还值得你亲自动手?”朝贺澜招招手,谢欢鸾亲自端起贡茶,斟了一满杯,递过去,“快,来坐。”

“还不是牧晖歌那蠢货!”瘪了瘪嘴,从案上抽出本奏折,是牧晖歌从明面递上来的,但内容其实和那封密函并无甚区别。

“虽说漳州路是远了些,可这都八九日了,路程也该走了一半吧,你瞧瞧,他奏折上写的什么?”他将摊开的奏折拿到贺澜面前,“刚路过宿县,深感此地民风淳朴,风景清幽,官政斐然。朕让他去漳州替朕寻下个月赠与公公的奇石美玉,他倒好,竟还在路上游玩起来了!”

“真是气煞朕了!”

贺澜看都没看,放下那茶杯,伸手把人捞到腿上,暧昧地嗅他颈侧的桂花香。

新帝爱焚掺了金桂粉的龙涎香,起初贺澜笑他上不得台面,闻得久了,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陛下心里有臣,臣就心满意足,什么奇石美玉,皆为身外之物,远不及陛下的心——”染了红墨的手指点在明黄色龙袍的胸口,种下一朵盛开的红牡丹。

“来得珍贵。”

阴柔的语气让皇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个人说话向来别有深意,刚才那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贺澜动了杀心,想要自己的性命!

“朕心里自然是公公最重要。”反手握住抵在致命地带的指骨,谢欢鸾抹掉心间那点惴惴,偏头去吻贺澜的唇角。

“可心装在肚子里,公公瞧不见,这才想要尽所能地给你寻些稀罕物件儿,让公公知道,在朕心里,什么也比不得公公。”

贺澜冷笑,这小东西现在是愈发胆大,谎话张口就来,脸不红心不跳的。

“那如果、臣真的想要陛下的心呢?”语调上扬,似是在调情。

半真半假地发问,凉薄的唇碾在皇帝温热的唇上,一个字一个字说与他听。

结果那温柔乡里探出个更加勾人心魂的精怪,纯情又青涩,小巧湿热的舌头慢慢勾勒贺澜有些刻薄的嘴型,谢欢鸾眨了眨泛起水光的眼瞳,对上那如幽潭般不见底的墨色。

“公公那么疼我,怎么舍得呢?”

呼吸纠缠在一处,真真儿是浓情蜜意的闺中调笑。

“臣当然舍不得。”算了,左右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就再放任他一阵。

把那四处作乱的顽童收进口中,二人唇齿相交,短暂地忘却身份和立场,只沉溺在虚构的春梦中。

“陛下,这些本不该臣说,但架不住他们总想让臣做坏人。”一吻结束,贺澜抚在皇帝后颈的软肉上,像在给驯养已久的宠物顺毛。

“后宫不可一日空悬啊。”

怀里的身体一僵,而后泛着潮红的眼眶里就带了几分委屈和嗔怪。

谢欢鸾暂时还没有成亲的打算,不说他刚登基不足一年,就是摆在眼前的内忧外患,桩桩件件都让他难以安眠,更不想再娶个背后不知站着哪一方势力的女人养在宫里。

“公公这是、不要朕了?”

声音幽怨哀婉,饶是知道不过逢场作戏的贺澜,也不由得心内一颤,陌生的、濒临失控的情绪甫一出现,就被他亲手掐灭。

“陛下可是误会臣了。”吻也吻了,不做点什么似乎也确实不妥。贺澜刚要伸进龙袍,就被脸红的皇帝捉了个正着。

“陛下这是何意?”没有硬来,贺澜挑眉与皇帝对视,给足了耐心想听一个解释。

还是皇子的时候,谢欢鸾很少会推阻贺澜行这些荒唐事,做了天子后,本以为能彻底断了,却没成想,现如今倒成了自己主动去勾引。

御书房里的风景何其淫靡,坐在当朝最得意宦官大腿上的陛下,耳骨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水来,他垂头咬唇,似新婚燕尔的妇人,春心满怀地牵起情郎的手,慢慢引导,一点点带他探索自己的身体。

情动勃起的阳具抵在贺澜腿根,顶端释出的涎水已经把亵裤沾湿,潮湿热络的触感,让人难以忽视。

“公公。”裹挟了热息的声音舔在贺澜侧脸,这些日子,皇帝愈发主动浪荡,贺澜没想到今日竟还会这样执子之手,亲自相送。

“我不想成亲,公公帮我想想法子,嗯?”猫儿呜咽似的低吟,谢欢鸾轻柔啃噬在贺澜那并不显眼的喉结,搔得那人难以冷静自持。

虽两人厮混许久,像这样来势汹汹的挑逗,却让贺澜难以招架。更有甚者,是那根抵在敏感地带的……

做太监那年九死一生,他永远记得那刻进骨血里的痛。而后,停留在八岁的肉芽就再没有了生息,被皇帝的东西顶着,他心底突然升起一股许久未曾出现的慌乱。

“陛下,臣、还有些公务……”

“公公,你感觉到了么?朕硬得好痛,你疼疼我。”手被拉着放在那块烙铁上,贺澜,没有说话。那探子见主人无甚反应,自作主张撤了一半的监视,随他们去了。

“惊秋,朕今日才发现,放弃比坚持来得更容易,也更轻松啊!”玉杯盛满了清冽的琼浆,皇帝二指夹着,轻晃几下,一饮而尽,辛辣的口感如一小簇火焰,顺着喉管急流而下,灼烧着每一寸血管,他仰头闭眼,感受那由浅及深、久久没有散去的刺痛,佯做轻松地开口。

“什么天下百姓,什么伸张正义,都与朕何干哪?”

“陛下……”自那日起,皇帝的转变太大,惊秋也并不确定,他究竟是真的,还是在哄骗所有人。

“惊秋认识的陛下,不会说这样的话。”

就算是欺瞒,惊秋还是认认真真地跪在皇帝脚边,说出并不中听的言语:“沈贵人若泉下有知,恐怕也并不希望您如此。”

“放肆!”方才还盛满美酒的玉盏立刻摔在惊秋脚边,像被戳了痛处,皇帝提高了声音怒道:“贺澜说的没错,是朕纵容你太多,的确太过放肆了!”

“奴才不敢!”惊秋磕头,却伏在地上不肯起来,一副不服气的模样,闷声道:“奴才不信陛下真的是这样想的!”

久久的凝视,似时间在那一瞬间冻结,主仆二人谁都没有出声。

“罢了。”最终还是皇帝先泄了气,扯掉伪装的假面,露出底下的敦厚面容。

“往后这性子也收敛点,朕护得了你一时,护不了一世。”叹了口气,收敛了散漫的神情,丢下手里的酒壶,向后靠在软垫上,冷笑一声,“就属你最聪明了。”

“但是你要知道,跟着朕,随时都可能会有生命危险。刚极易折,牧晖歌之事是朕太得意忘形,今后要更加谨慎行事。”

“是。”惊秋这才舒了口气,大胆抬头,膝行几步,双手交与皇帝,脸上一片坚毅,“惊秋不懂那些大道理,但陛下叫奴才做什么,奴才一定记在心里。”

皇帝也不再假装,起身负手而立,站在窗前眺望,可惜只有一堵又一堵的高墙,阻断了他的视线,也束缚了他的人生。

“只要结局能达到目的,过程和手段——或许也没那么重要。”

说的又慢又犹豫,像是不断地给自己心理安慰。

“陛下,太后娘娘来了。”门外有下人低声禀报。

“惊秋。”谢欢鸾放下思虑,扭头示意惊秋去推拒。

惊秋会意,出去阻止太后的来访。

太后年事已高,往后的路太过惊险,皇帝也不忍再让她参与其中。眼下的事正是个由头,让她与自己彻底断了来往才好。

可盛怒的太后不顾阻拦,执意闯进宣政殿。

“皇帝!是不是该给哀家一个说法?!”兴师问罪的模样,没有出乎皇帝的预料。

挥挥手让人都退下,比太后高出一个头还多的帝王缓步走到她面前,面露礼貌的微笑,低头行礼,问道:“母后何事让您烦扰,还劳您亲自跑一趟宣政殿?”

“您叫凌雪姑姑传个话儿,儿子到您那去就是了。”

“哼!你还知道哀家是母后!”太后气恼,想起这几日听到的,关于皇帝的传闻,配上这张纯良无邪的笑脸,让她又更气郁了三分。

“哀家知你思母心切,可你做事也要讲究礼法,沈如意连个名分也无,你就这样大张旗鼓的祭祀,哀家的脸面你置之何处?”

“还有,且不说这事,哀家听闻你最近不理朝政,连奏折都统统送进贺府,你忘了之前你在哀家跟前指天起誓时都说了些什么?!”

谢欢鸾回神在御案上倒了杯茶递给太后,又扶她往暖床上坐,声音温和柔软,“都说了什么?朕忘了。”

“公公是父皇亲自提拔的秉笔太监,又是亲封的十二监提督,能力人品,自是不必说,之前是我们误会他了。”

“贺澜为西晋鞠躬尽瘁、殚精竭力,实乃我朝不可或缺的栋梁之才啊!”

“啪!”刚坐下,到口的茶水还未咽下,就听见皇帝说出如此荒唐可笑的话,气得太后把那茶杯摔在案上,起身抬手狠狠地掌掴下去,发出巨大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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