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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我们面朝对方走去,秦知远的气色跟在医院相比已经好了很多,我问他怎么这么早就出院了,他说他呆不惯医院,回来吃药也是一样。

秦知远看着心情不错的样子,问我都这么晚了为什么还没走,我便跟他吐槽了一下我刚才遇到的倒霉事,他有些担心地询问我不回家过春节没事么,我说,应该吧。但其实我也不确定。

尽管他戴着口罩,但我能感觉得到他是笑着的,眼睛弯弯,看上去特别温柔。

“我们可以一起过除夕。”他的声音隔着口罩有些模糊,但我还是听清了。

我忍不住想笑:“你会做饭吗?”

“家常菜会一点。”秦知远说话时附着淡淡的鼻音,听上去有些性感。

我向他开玩笑:“那我可得好好想想明天吃什么了。”

我又问他吃饭了没,他说还没。

“那正好,我准备去吃饭,我们一起?”

他想了想说好。

街上大多店铺都由于回家准备过春节提前歇业了,我们走了一小会儿,最后只在巷子拐角找到一家叫文兰拉面的店,本来不太喜欢吃面条,但现在看来,好像也只有这里可以解决我们的温饱问题。

踏进店门时,老板正在收拾上一位客人使用过的餐桌,见我们进来,他直起身乐呵道:“你们来得赶趟,是我店里最后的两位客人,再晚些我就要关门了。”

我拿起桌上的菜单看了又看,好在这家面馆除了面条以外还有馄饨供我选择,于是便点了一份海鲜馄饨。我抬头问秦知远吃什么,他在我对面坐下,甚至连菜单都没有看,就说和我点一样。

没过多久,老板就将两碗馄饨端了上来,满满当当,很实在的两碗,期间还有虾仁伴着紫菜的鲜香不断传入鼻腔。下一秒就听到老板浑厚的声音:“明天不开店,所以就把剩下的全煮给你们了,两位用餐愉快。”

他一脸和善,我和秦知远不约而同说了句“谢谢”。

这家面馆虽然位置偏了点,但味道吃起来却一点也不输给其他店,是真正意义上的皮薄馅多。

老板非常健谈,干活的时候总是一脸笑嘻嘻地同我们聊天,丝毫不介意我们是否与他相识,说着说着还从冰箱里拿了两瓶饮料送给我们,好像我们就是他的老友。

店里面就我们三个人,他得了空,坐在我们左侧的板凳上休息,桌上凉着一杯刚接的开水,他喝了一口后,很自然地就开始聊起自己与这家店的缘分。

他感慨颇深地望着店门口,说:“从前这家店只是传统意义上的面馆,只卖面不卖馄饨,但耐不住我妻子爱吃,所以就开始卖了。”

我下意识看向桌前的菜单,上面的确只有各种口味的拉面和馄饨。

我问他:“那怎么不见你妻子在店里呢。”

老板盯着杯里的倒影许久,转而看向店门口,那里有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狗正在嗅地上的垃圾,随后它走上两步台阶,对里面望而却步。

半晌,我听到老板说了四个字:“她去世了。”

“她去世了”,如此云淡风轻的四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时却会让人觉得沉甸甸的。

我想,或许是他的思念太过沉甸。人类常常是因为恐惧淡忘重要的事物所以思念,时间一长,自然就重了。

又或许是他的爱太过沉甸。因为爱是自由意志的沉沦,是永不熄灭的火焰,是因为妻子爱吃馄饨而破例加上菜单。爱让人拥有波澜壮阔的一生,爱大于一切。

最开始,我以为他妻子不在店里是因为先一步回去了,却没想到竟是因为天人永隔,心里不由得一震,连吃在嘴里的馄饨都变得无味,我连忙向老板道歉,表示并非故意提起。

老板摇头,轻声笑了笑,皱纹爬上脸颊如同一张皱巴不堪的旧纸,沧桑中透着无奈,却又说得平淡:“我已经在这里做二十六年了,接的是我老丈人的班。”

他进厨房端了一碗早就煮好的清水馄饨,走到门口轻声唤着因为害怕而躲到角落的小狗,将那碗馄饨推到它面前,笑着说:“平时喂你的都是面条,快过年了,你也得吃好的。”

过了一会儿,他走进来,坐回刚才的位置:“三十年前,我第一次来这里吃面,便是我妻子端上来的。那个时候的她小家碧玉的,一笑就有两颗可爱的虎牙,一下就让我动了心,为了再见到她,我就成了这家面馆的常客。”

“后来她记得我了,也记得我常点的面,于是我告诉了她我的名字。”

“她知道我喜欢她,也知道我来这里的原因,但每次还是会问我‘一碗牛肉面吗?’”

他此刻的笑容不同于刚才,是幸福的,陷在美好回忆里的幸福。

“他们家的面馆是百年老字号,向来只传男不传女,不巧的是他们家只有我妻子这一个女儿,所以到了我妻子这一代就意味着要断了,于是他父母就开始向外招上门女婿,年轻气盛的我也成了其中一个。”

“当时的我在附近的一家钢铁厂上班,各方面条件都还不错,她父母对我很满意,但也给了我打了预防针,入了赘就是一辈子的事儿,必须辞掉原来的岗位,一心继承面馆,不能有其他任何不利店里的想法。”

“我父母听说了这件事后,气得半死,死活不同意我入赘,但他们也只有我这一个儿子,自然是要以我为主,所以最后还是了听我的。”

“但那段时间里她却开始郁郁寡欢,后来我才偶然得知,是因为她家里擅自做的决定毁掉了她原本期望中的婚姻,她很失望,从那以后也没主动与我说过话。”

“为了逗她开心,我想了很多法子,但都不奏效。”

“就这样熬到良辰吉日我们结了婚,成了名义上的夫妻,在外人看来相敬如宾,但私底下我们之间却总是有层隔阂。”

“直到某天,她突然跟我说,比起吃面条,她更喜欢吃馄饨,于是我便想方设法从我另外一个在外地开馄饨店的亲戚那里学来了正宗馄饨的做法。”

他说:“她那天吃得特别开心,因为我又看到她露出了久违的虎牙。”

“那以后我们终于恢复了以前的样子,我们有了一个孩子。”

“正当我以为事态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的时候,我妻子却难产了,大出血,那时候医疗条件有限,我妻子的情况又太过严重,医院没能救得回来,只留下一个儿子便撒手人寰了。”他停了两秒,握着杯把的手又加重了几分:“那天……正好是除夕。”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临近除夕,整条街的店都已关门,就只剩他一家亮着招牌,如今看来,他是想通过忙碌让自己暂时忘却缠绕已久的痛苦。

“她留下的东西不多,能让我记住她样子的,就只有结婚证上的照片。”

短暂的安静后,他缓缓道:“她叫曾文兰。”

曾文兰。文兰拉面。

人们常说“思念无声”,但实则思念有声,且震耳欲聋,思念一个人的代价可能很大,换来的除了片刻美好的回忆,更多是难以承受的孤独和痛苦。但思念也是信念的化身,所以即使代价再大,信念也已经根固,不易摧毁。

这一刻的老板,就是睹物思人的具象化。

在别人看来幸福的除夕夜却成了他一辈子挥之不去的噩梦;妻子的忌日。一年一次,如同缓刑。可想而知这二十多年他是怎么过来的。

他之所以健谈,不过是因为无法接受自己将来某一天可能会忘掉妻子的样子,只有身边留存着关于妻子的事物,嘴边挂着妻子的名字,才能在脑中一遍又一遍地描刻她即将淡化的轮廓,忘得慢一点。

世上不缺令人艳羡的爱情,更不缺那两个钟情的的人,可当自己切实走到其中才会发现,越是平淡如水的爱情越能让人心生惋惜。

回家换完鞋我突然收到了秦知远的转账信息,他说这是今天所有的医疗费和路费。一共七百块钱。

我跟他讲没花这么多,他却叫我务必收下,还说这七百块跟我这段时间帮他的忙比根本算不上什么,他说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我,所以想从现在开始慢慢还我的情,希望我不要介意。

我对着聊天界面盯了半天,笑了笑,把准备发出去的“没那个必要,顺手的事而已”删掉又重新打了个“好”。

秦知远不喜欢欠人人情,我也没想过让他为难,那么我要做的只是遵从他的想法便好。

大年三十中午,我跟秦知远说好一起出去准备过年需要用的东西,但其实最开始没打算让他一起,只是想问他有没有需要买的,顺带就帮他一起买了,哪知他却执意要和我一起出去,还说自己在场可以帮我提东西,搞不懂他一个病号为什么喜欢东奔西跑。

我简单收拾完便去叫他,恰好他也准备好了,他脸上跟昨天一样戴着口罩,嘴里还念叨我不要离他太近,不然容易传染,我笑他要是传染的话,我昨天就该被传染了。

我们步行去了这边最大的一个超市,今天除夕,人流量比平常多了五倍不止,为了能够早点脱离拥挤的人群,我们直奔果蔬区和生鲜区,按着心里列好的清单买做饭需要用到的食材,接着又逛到卖春联的地方拿了两幅春联。

没想到结账的时候撞到了我同事,就上次团建给我打电话的那个,他叫张穆,在公司里我跟他接触得是最多的,人也不错,在各个方面都挺合得来,相处一久,我们自然而然就成了朋友。

张穆问我旁边这位是谁,我开始两头介绍。

秦知远似乎提不起兴致,甚至还有些走神,我问他怎么了,他却只是笑着回答没事,但我觉着可能是昨天的发烧导致他今天的状态不是很好,因为他跟我说话的时候偶尔也会咳两声。

回去路上秦知远咳嗽次数明显变多,最主要的是他还把口罩取了,听他的解释是,口罩会让自己呼吸变得困难,我又开始数落他:“非要出来吹凉风,这下好了,感冒严重了。”

哪知他却自动免疫我的话,还看着我发笑,跟挑衅似的,我问他笑什么,他也不说话,就摇头,直到走了好一会儿他才说:“我很喜欢看你唠叨的样子。”

他的话让我一度怀疑是他脑子烧傻了,不然怎么会变得这么莫名其妙,我说了句“发个烧怎么脑子也跟着烧傻了”便一个劲儿地往前走,他主动提议晚上去他家做饭,我说:“我没有意见,我全听脑子烧傻了的。”

只见他眼角带笑,又跟刚才一样,我猜他一定是在取笑我,于是走得更快了。

走到路口时信号灯正好跳转到绿灯,我是第一个迈出去的人,秦知远跟在后边提醒我看车,但我仍旧不想理他,头也不回地过斑马线,可刚好就是这过马路时,唯一一次的大意让我险些丢了性命。

我过于自信,走起路来跟别人欠了我钱一样,眼睛都不带往边上瞥,以至于根本没有看到旁边急速驶来的轿车,不知道是刹车失灵还是结了冰的沥青路打滑,一点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

看着直冲而来的轿车,我瞳孔猛缩,本能地想要后退,可双腿像是被钉子狠狠钉在了地面上一样,发软无力、无法动弹。那一刻,我仿佛看到阎王爷在我脑门上刻下了大大的“死”字,脑海也开始浮现走马灯,回忆如同开了倍速的电影,真实又缥缈。

倏然,余光中一双有力的手将我猛地拽过,走马灯被迫中止,我侥幸逃离了死神的魔掌,巨大的惯性使我撞进了手主人的胸膛,而他承受着一百多斤的我倒在人行道上,发出了一声吃痛的闷哼。

那辆车急速变道,车里的司机艰难踩着刹车,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声音,如同猛兽嘶吼,人行道两旁的行人见状全都四散奔逃,最后轿车撞上了几十米远的绿化带的香樟树上,引擎盖翘在空中冒着黑烟,车头严重变形,驾驶室的司机生死未明。

刚才围在周围的行人大多都跑去了司机那边,只剩零星几个人留在这里,有人在混乱中拨打了报警电话,描述现场的情况,我从秦知远身上起来,却发现他还紧紧攥着我的手,眼里的恐惧比我刚才的还夸张,就好像差点被撞的人不是我而是他。

我的心脏还在因为刚才的惊吓而剧烈跳动,也同样能感受到秦知远的心跳,跟我一样,快要跳出胸腔。

他好像没有痛觉,忘记了刚才抱着我重重摔在地上的感觉,慌张地捏住我的肩膀,又捧起我的脸蛋,询问我有没有受伤。然后丝毫不在意周围人的目光,将我紧紧箍在怀中,嘴里不停对我重复“对不起”三个字,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失态。

我看到秦知远眼里若隐若现的泪光,感受到他近乎颤抖的手,它无时无刻不在告诉我,秦知远有多担心我。

可是为什么,他难道不该先担心自己的吗?

我问秦知远,你疼不疼。他却紧贴着我说,你没受伤就好。

他的下颌埋在我的肩颈处,全身紧绷,陷在深深的自责里,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我只好说,没事了秦知远,我还好好的。

大概十分钟左右,救护车和警车先后赶到,由于事故发生地点在绿化带附近,并未造成严重的人员伤亡和交通瘫痪,所以现场很快恢复了秩序,事故车辆也被转移,只剩几名环卫工人在收拾那里的残局。

我远远望了一眼车祸现场,在心里落下一声叹息,然后和秦知远一起规规矩矩地过马路。

或许是刚才受到的刺激,剩下一截路上,秦知远一直都是心神不宁的样子,我有尝试问他,但他永远都是摇头,我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唯一的方式也只能是跟在他身边,什么也做不了。

直到走到家门口,秦知远才终于开口,也不再是刚才令我担心的模样,他说:“我们一起贴春联吧。”

他的情绪转变之快让我心里一惊,忍不住伸出一只手探向他的额头,却发现那里是温热的,并没有像昨天一样滚烫,我又开始怀疑是昨天的那场高烧让他真的烧出了什么问题。

但秦知远说,我很好,让你担心了。

我的心半挂着,总觉得,他的话里行间都隐约散发着自己并不好的感觉,说的这些只不过是故意让我减少对他的担心。

秦知远在我前面进门,将手里的年货搁置到餐桌上,我跟在身后把剩余的年货整齐放好,然后翻出购物袋里的春联和胶带,给他分配在一旁给我递工具的任务,而我负责贴。

贴完春联我俩往门前站着一看,几抹鲜艳的中国红让两扇陈旧的门看上去喜庆了不少,整体而言我还是比较满意。

做饭的时候我没忍心秦知远参与进来,他是病人,哪有让病人下厨的道理,我告诉他只需要等着吃就行了,可没想到他却执拗不走,就一直在旁边守着我做,中途让他去看电视,他却说我做饭比电视好看,还说我做饭的样子很迷人,让人移不开眼。

秦知远突然的肉麻把我听得浑身鸡皮疙瘩,怎么之前就没发现他是这么闷骚的人呢,他也不想想看这是能对男人说的话吗,又或者他对每个人都这么说。

我愈发肯定是昨天的高烧给他留下了后遗症,于是便想着等医院上班了让他去拍个片看看。

他看出了我的疑虑,舒展着眉头坚称自己没事。我提醒他这种话只能对异性说,他不以为然,觉得这话很平常,是我曲解了他的意思,我懒得与他争辩,随他了。

秦知远还生着病,所以菜既不能太辛辣也不能太油腻,做饭前我特地问了他的口味,他刚好喜清淡,我便都往清淡的做,还给他煲了蟹肉粥,他不停夸赞我的手艺好,让我都有些飘忽不定了。

看着满满一桌子菜,我掏出手机先给爸妈发去了除夕快乐,再附带两个红包,想让他们这个年过得心情顺畅点,不要老是生我的气。

老爸倒是领的快,转眼红包就被他收入囊中了,还客气地问我一句,年夜饭吃的什么。我给他发了一张照片过去,他却调侃我什么时候改吃清淡了,我回他吃清淡对身体好,并嘱咐他们也应该多吃清淡。

还是老妈更关心我一点,说吃清淡点好,还叫我穿厚点,好好吃饭,注意身体。

一切准备就绪,我和秦知面对面坐着,此刻的我们暂时抛却了生活中的一切烦恼,他发自肺腑地笑着,有种雨后甘霖的畅快,仿佛等这一刻等了很久。他跟我说,除夕快乐。

此时此刻,我还是很想来一杯酒,以此敬老天敬世界,证明我从不后悔救秦知远。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存在总是会让我生出一种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的感觉,我很少交朋友,这三十年来真正交过的我扳着手指头都能数过来,我原本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可秦知远的出现却一再打破我的陈规,改变我的习惯。从此,我的生命里又多了一个人。

电视里放着春晚节目,我有一下没一下地看着,秦知远歪头问我有那么好看吗,我说还好。

其实春晚主要看的都是氛围,我根本不在意节目的好差,所以哪怕不看也要把节目放着,只因为这样才更有过年的感觉。

饭后我们坐在沙发上看还没播完的春晚,这期间秦知远说了句失陪,他在我的注视下进了房间,再从房间出来时他手里提着一个袋子,他说这是送给我的新年礼物,我受宠若惊地接过,里面是个精简的白色礼盒,我捏着袋子有些羞愧,因为我这几天没有想过为他准备任何礼物。

“谢谢你,但我却没有为你准备什么礼物,我……”“实在是不好意思”还没说完,秦知远却看着我笑出了声,他说:“你今天做的饭,还有我们一起过年便是给我最好的礼物,我很开心,你不需要自责,你现在的样子不是我想看到的,我想看到的……是你也开心。”

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之前说秦知远人很体贴并不是空穴来风,他很会照顾别人的情绪,特别有耐心,特别绅士,也特别温柔,无论是跟他交谈还是一起做事,都不会让人感到有任何的不适,没有人会不喜欢跟他相处。

如果说周围的人是棵树,那秦知远就是一缕寂静细腻的风,穿过枝隙的痕迹如同绵软的纱,从温和中带来美好,于荒寂中给予偎依;又像一块吸铁石,引人一次次地接触,一步步地了解,等自己反应过来时,就已经不受控制地停在他身边了。

“秦知远,谢谢你。”我目光驻足于他的眼睛,认真地将自己的心意传达:“谢谢你的礼物,谢谢你救了我,也谢谢……你参与了我的生活。”

有他在,我每天不再只是两点一线,我有了可以真正分享的朋友,生活不再那么乏味;我有了可以关心的挚交,人生不显得那么淡薄。

我们有共同的爱好、共同的话题,我们是生死过命的兄弟,是现在除了父母以外最重要的人。

空气静谧,四目相对,秦知远投向我的眼神里却突然有了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好似中间隔着雾,我怎么也拨不开。那一刻里,他究竟在想什么呢。

正当此时,秦知远突然叫了我的名字:“秋何,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我狼狈收起刚刚紧张过头的思绪,强装镇定,并在心里祈祷他没有看到:“可以,你想怎么叫都可以。”

秦知远温和地看着我:“秋何,其实最应该说谢谢的是我才对,认识你我真的很幸运,正因为有你,才让我得以重新审视自己一回。”

他将视线停在了面前的角落里,而我侧着脸静静看他。

心境已经和前几秒的全然不同了,因为秦知远好像要和我倾诉什么,而我现在必须得认真听。

他用着最平淡的语气说:“以前我总在想,人这一辈子究竟在为什么而活着,庸庸碌碌几十年,到头来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没剩,失去了追求,丧失了灵魂,得到的只是一具千疮百孔的空壳。”

不光秦知远,我有时也会这样想。人总是越长大越麻木,没有目标,不再热衷于追求美好,跟机器人似的重复每天的生活,空着手来到人间,最后又空着手离开,好像只是灵魂附着在肉体上旅行几十年,体验完再换个地方继续旅行。

有灵魂的时候,人类拥有自由的意志,可以思考我是谁,我在哪,我做什么。没有灵魂的时候,人类没有确切的认知,没有思考,全凭肉体的记忆无目的地行走。

可现在的我们是有灵魂的,或许我现在无法解释自己因为什么而活着,但总有一天会解释得出来。秦知远亦如此,他只是陷入了麻木阶段,所以活得悲观,但没关系,过了这个阶段自然就会好起来,因为以后的日子会有我陪着他走出来。

“我原本以为我会有属于自己的幸福,可老天好像不这么想,他似乎……很喜欢以捉弄我为乐趣,喜欢开我的玩笑,总是在我快要得幸福时全都毁掉,让我陷入绝望,等我心死了之后又再次给我希望,就这样循环往复,不断地折磨我。”

秦知远中途停顿了一下,像是哽咽:“可是我们明明好不容易才在一起……”

他自顾自地问:“人死为什么就不能复生呢?非要用一次次地生离死别来折磨我。”他口中的话既像质问,又像是被命运摆了一道后的妥协与恳求。

“幸福”、“生离死别”……

我好像明白了些什么,中午我差点被车撞时他担心成那个样子,难道他的爱人也是因此丧命的吗,所以他才会害怕,害怕我会跟他爱人一样被车撞死,离开他,然后他又变回孤单一人。

“渐渐的,我不敢再相信眼前的事物到底是真还是假了,我恐惧,我恶心,我开始怀疑自己。是我哪里有问题吗?是我太坏了吗?还是我太贱了?”

“我找不到答案。”秦知远弓着身子,将整张脸都埋在手掌心里,声音干涩无力,感觉就快要被电视机的音量给吞没了,我无措地伸出手贴上他的背脊,想与他共情,安慰他。

“后来我想,也许摆脱这场煎熬的唯一方式就是死,一死百了,死了,就什么痛苦都没了。”

“所以冬至那天晚上,你才会选择站上阳台……对吗?”我小心地问秦知远,不敢再去往深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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