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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苏辞醒来时已经临近傍晚,一旁的床头柜上放着杯凉透的水,玻璃杯下方压着张纸条,是裴奕的字迹。

“抱歉,出去一趟,很快回来,别走,等我。”

苏辞摩挲着早已风干的字迹,垂眸看向颈间松泛许多的choker,原先充斥房间的威士忌醇香已经消散许多,而苏辞的身体内外,由于没有被啃咬注入信息素,与裴奕缠绵留下的味道早已消弭得所剩无几。

苏辞拿着微凉的玻璃杯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缓缓坠落的夕阳,不发一言。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收束最后一抹余晖彻底沉入地平线以下,路灯逐一亮起,代替它继续照亮城市。苏辞没有起身开灯,任由黑暗在房间内蔓延,手里握着的玻璃杯沾了些掌心的温热。

门锁转动声响起,感应锁打开的电流声落地,等苏辞回过神时,他已经赤着脚走到客厅,玻璃杯盛的水洒了一路,迈步走进玄关的裴奕与苏辞对视几秒,裴奕先把苏辞抱到沙发上坐好,然后接过弄湿他袖口的玻璃杯,习惯性抽了几张纸巾帮苏辞擦手。

裴奕的动作温柔得让苏辞恍惚,好像他们从未分手,没有经历彼此分离的三年,时间倒带回他们热恋的时候,再次缓缓拨动。

裴奕低头认真帮苏辞擦手,身上浓到吓人的信息素消失得无影无踪,表情归于一种反常的平静,只有隔着纸巾依旧滚烫的皮肤温度暗示着他仍在苦苦忍受易感期的折磨。

苏辞望着无悲无喜的裴奕,嗅到一股不属于他信息素的酒精味,心里的不安越发强烈,最终裴奕揉紧半湿的纸巾,抬头对上苏辞探寻的视线,语气平淡道:“我送你离开这里吧,以后再也不用回来了。”

回应裴奕的只有沉默,和苏辞抽回的手。

“我可以托关系给你办手续,让你回之前的学校复学,要是有其他心仪的学校就告诉我,国内国外都可以,只要你喜欢。”裴奕忽略苏辞垂下的双眼,继续自顾自说着,“不想上学也可以,旅游吧,国内国外都走一遍,食宿不用担心,我……”

“你都知道了吗?”

苏辞出声打断裴奕,声线连同瞳孔都在微微发抖,全身肌肉僵滞,犹如一碰就碎的玻璃塑像。

裴奕把揉得稀碎的纸巾碎屑丢到垃圾桶里,没了抓握的手指隐隐颤抖,他屏气抬头望向苏辞,点了点头6。

苏辞眼睛向下转了转,鼻尖酸得发疼,目光垂落在明亮客厅里自己漆黑单薄的影子上,良久才喑哑着开口,“这次换你丢下我了是吗?”苏辞厌恶自己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哀怨,他清了清嗓子,勉强笑道:“复学旅游什么的我不敢想,给我套能穿出去的衣服就成,我换好衣服就走,不会死赖着脏你的眼睛。”

按着苏辞在床上狠命干的是他,把苏辞拴起来关在公寓的是他,看见别人碰了苏辞气红眼睛失控的也是他,苏辞的目光快速略过裴奕寡淡的表情,分不清裴奕对自己所作所为的目的,到底是爱是恨,是重温还是报复。

苏辞起身欲走,又不知道能去哪里,脚掌贴在冰冷的瓷砖上,每一步都迈得无比缓慢。

“我……”裴奕像三年前一样抓住苏辞的手,拦住他离开的脚步,“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你离开我,离开裴建涛会活的轻松些。”

苏辞没有挣脱,回头看向裴奕,眼睛很亮,因为眼眶里堆着眼泪。

“那你有没有想过,其实刚开始和你在一起的那段日子,就是我活得最轻松时候,”苏辞固执地睁着眼,强忍眼底湿热,“遇到你之前,我被卖到夜店天天盼着死,被轮奸的时候靠念你的名字撑着口气挺过来……裴奕,你以为我和你分手的那三年过得很好吗?你以为我爬裴建涛的床爬得很开心吗?”

情绪激动着说完后,苏辞才后知后觉发现操蛋的生活从来没放过他,该抓住的抓不住,该放开的甩不掉,路越走越长,自己越活越脏。

或许是因为苏辞的话语太过刺耳,又或许是过量服用抑制剂的副作用开始显现,裴奕一直维持的平淡表情彻底崩裂,他痛苦地连连摇头,挺直的脊背佝偻下去,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一般,紧抓着苏辞指尖冰凉的手。

“苏辞,别这样。”

别把自己尚未愈合的伤疤撕得鲜血淋漓。

“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当初太迟钝没有察觉到你的异样。”

是我的错,是我没有好好抓紧你。

裴奕摇晃着站起身,解开束缚苏辞数天的choker,choker落地砸出一片沉重,裴奕缩回想要触碰又不敢的手,呼吸艰涩道:“苏皓叔叔去世那天,我刚满三岁,裴建涛把几家由于破产被收购的公司记在我名下,那几家公司,就是苏氏集团破产后的产物。”

“你的父亲,我的亲生母亲,苏氏集团,林氏集团……”裴奕挪步到墙边,扶着墙缓缓蹲下身,低沉的嗓音透过他蜷缩的身体变得沙哑不堪,“包括你本该灿烂明媚的人生,都是他一手毁灭的。”

话语中的他,指的便是裴建涛。

苏辞僵滞在原地,在脑中过了一边又一遍裴奕说的话,不解和震惊充斥他瞪大的瞳孔,裴奕苦笑两声,把脸深埋在掌间磨蹭,像在抹掉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

“要是当初我再小心些,他就不会发现我们的关系,就不会叫人去……”那两个字哽在喉头,裴奕说不出口,“他把你的家庭毁得惨不忍睹,我怎么敢,又怎么配继续拖着你。”

“在林季川告诉我一切的那一刻起,我平生,是要捆我打我还是要玩窒息py,或者要用道具,你出了钱做就是,无功不受禄,你这样只会让我更难受。”

裴奕怔愣片刻,垂眼收手,好像做错事认罚一般退后半步,从身后掏出一捧还沾着水珠的花束。

“抱歉,是我自以为是了,没有顾及到你的感受,”裴奕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关节处叠满红痕的手捧着花束底部,小心翼翼递到苏辞眼前,“如果都不做什么会让你不安的话,那就请你收下这束花吧。”

这下换苏辞愣住了,视线僵滞在那束包装有些褶皱的花束上,久不能移。

这是干什么,耗费那么多时间精力,打架打得满手是伤,就为了让他收下一束花?简直匪夷所思。

“你……”

“不喜欢吗?也是,我走得太急包装都弄皱了,太晚了也没找到什么新鲜的花……你喜欢什么样的,我下次早点预订,一定能买到比这个还好看的……”

“谢谢你的花。”苏辞打断正语无伦次独自懊恼的裴奕,伸手接过花束,“不过,这样就可以了吗?”

裴奕干咳一声转过头,露出通红的耳根,苏辞低头发觉自己的胸口被包装上的水珠沾湿一片。

“那,那能告诉我你的真名吗?不方便的话也不要勉强。”

“苏辞,辞别的辞。”

不过是个真名,苏辞坦然相告,裴奕却在听完后低头默念了几遍。

“接下来还要做什么吗?”

“你应该饿了吧,我带你出去吃点东西,这个时间,也只有街角那家宵夜摊还开着,他家馄饨好吃,我带你去尝尝。”

苏辞回过神时已经被裴奕拉出房间,怀里还抱着花,脚步迈得很开,一种异样的感觉充斥在苏辞脑中,他下意识握紧裴奕的手,裴奕也用力回握他,两人的掌心被一层汗黏在一起。

好奇怪,像是去约会一样。

“我能再提个要求吗?”走在前的裴奕突然停住脚步,苏辞来不及停下的鞋尖不小心碰脏他的帆布鞋面,他却不以为意,微微低下头,温柔地看向苏辞。

苏辞迅速整理好表情,强装镇定点点头。

“苏辞先生,能让我追你吗?”

可能是灯光朦胧中青年眼里的情意太过炙热,可能是空气里不知何时弥漫开来的威士忌信息素让人迷醉,或许是因为那束四处奔走才买来的花,又或许是因为牵住自己的手上层叠的伤。

“好。”

苏辞点头答应了,丝毫没有发现自己双颊染上的酡红,和眼里收束不及的慌乱,只觉得自己有种窒息的感觉,是终于脱离汪洋、适应陆地空气的短暂窒息感。

一个月追求,两个月确定关系,三个月初吻。

苏辞边吞云吐雾边和陈实讲述着,陈实在听到两人相识三个月才买到了花,送给了苏辞,一时冲动表露了心意,并且得到了回应。

“阿弈。”

裴奕被这一声唤回思绪,还没转过头,唇边就传来柔软的触感。

苏辞瞧着裴奕瞪大眼睛,害羞到呼吸都停滞的模样,忍不住弯眼笑了。

“阿弈,”苏辞捧起裴奕的脸,用前额轻轻抵着他的额头,“啃咬标记是天性,对喜欢的人产生欲望也是天性,这不是你的错,更不是你身为alpha的罪恶。”

裴奕深深吸了口气,苏辞闭眼再次吻了吻他的嘴唇,动作很轻很小心,像在用亲吻治愈一道伤痕。

“而且我是beta,不会怀孕,更不会被信息素影响,你不用害怕会伤害到我,我也相信你不会让我痛苦。”

苏辞用指腹一下下摩挲着裴奕的嘴唇,垂眼看着裴奕的眼睛变得越来越亮,自己的神情变得愈发柔和。

平常笑眯眯的小狗,好像又快哭了。

“别哭了哦,你这么一哭,搞得我俩跟苦命鸳鸯一样。”

苏辞故作无奈地拖长语调,顺带把捧着的俊脸挤成包子脸,笑盈盈望向裴奕。

本来欲哭又止的裴奕被苏辞这么一说,眼泪还没堆满,先噗嗤笑起来。

裴奕也笑着捧过苏辞的脸,湿热的呼吸洒在苏辞脸上,那个温柔细腻的吻却迟迟没有落下,苏辞忍不住抬头,额头刚好碰上裴奕柔软的嘴唇。

裴奕又闭眼吻了下苏辞的额头,他是如此郑重,像在宣誓一样——他将竭尽全力与alpha的本能抗争,永远忠于他的爱人,永远保护他的爱人。

“有苏苏在,我就不哭。”

此时电视里播放的纪录片刚好到结尾部分,原先一望无际的深蓝里出现了一条落单的鱼,正伴随着语速缓慢的旁白,努力摆动着尾鳍逆流游动。

“这场跨越海洋、飞跃瀑布的漫长旅程,注定要充满艰辛与苦难。或许它会在一次尝试越过高落差瀑布时粉身碎骨,生命就此终结于前往故乡的途中,或许它会在筋疲力竭之际抵达它期盼已久的水域,生命就此变得完整、得到延续。”

“它总会找到归属,或生或死,或明媚或黯淡,这是一次向死而生的旅行,这是一场孤独而壮丽的洄游。”

那天之后,两人的关系更加亲密,裴奕试着正视自己的欲望,苏辞也开始学着依赖裴奕。

裴奕一次性支付了苏辞四个月的小费,强行要求经理取消苏辞收小费的表演环节,经理默默点了遍消费金额,咽了咽口水,点头同意。

之后的几天里,裴奕变得忙碌起来,却还是每次到苏辞表演时,准时出现在舞台前方,眼含笑意守着苏辞。

他们一起逛超市,一起看音乐剧,一起在深夜里漫步回公寓,一起在某个泛起凉意的夜晚为彼此情动沉沦的模样失神,一起度过了一段平淡而难忘的日子。

他们相信这样的生活会持续很久,直到苏辞第一次陪伴裴奕度过易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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