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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说明银天这人对未来的计算还是非常精准的,海乘一觉睡到快中午,再起来的时候四周还是空荡荡的,什麽事都没发生。
银天完全睡死了,大字型仰躺在满是血迹的地板上,鼾声低低的——和平实装模作样的感觉不同,他不伪装的时候,给海乘一种更加真实的踏实感。
虽然如果这会儿银天忽然跳起来杀了他的话,他也完全不会感到意外…这种感觉是很自相矛盾的。
那抹似笑非笑的唇角依旧挂在那里,如果撇除个人特质不去看的话,其实他是长得很漂亮的…海乘心想,这样的人如果要娶老婆的话,门槛估计会很高吧。
如果现在偷袭他,他会不会有反应呢?
想到这里,海乘拔出手枪,喀垯一声上了膛,直直对准了银天的脑袋。
银天睡得很沉,感受到空气中的浮动,也只是颤了颤眼皮子,懒洋洋的翻了个身,对近在眼前的危机根本无动於衷。
这一看似毫无防备的举动,却让海乘立刻意识到:如果自己现在开枪,这人绝对会在同一时刻跳起来,一刀将自己给杀了,这不是错觉,他一定会这麽做。
海乘暗自叹息一声,松开扣着扳机的食指,把枪收了回去。
银天睡了很久,海乘一直坐在他旁边,直到接近傍晚,才看见他忽然仰起头,鼻翼翕张,朝着空气中深深吸了一口气。半饷懒懒地睁开眼睛,一脸困意的直起头来看着海乘,问道:
“…现在几点了?”
“下午五点。”海乘说。
“哦,那还早嘛…”银天咕哝一声,重新闭上眼。
“……”海乘有些匪夷所思——真有这麽困?
只见银天又躺了一会儿,忽然说道:
“其实我一直在想,要从这个空间出去的关键点在哪里?我们只是让时间开始流动,但我们并没有从这个空间中逃离出来。”
海乘嘴唇动了动:“连你都想不出来,那我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这可不一定,”他说,“有的时候越可疑的地方就越安全,越不起眼的地方就越可疑,我想不到的也许你一下就能想出来,你思考一下,如果要在这里藏东西不被人找到,要藏在什麽地方才是最保险的?”
海乘沉吟了半饷,诚实答道:“…我想不出来。”
“能不能争气一点…”银天抱着胳膊一脸嘲讽地看着他,“反应不快、打架也不行、脑浆稀得跟水似的,你到底还会什麽?”
“我…,起码…能比别人起到多一点点的作用吧?”海乘屈辱的看着他。
银天抱着胳膊惋惜的摇头:“在我看来没用就是没用,跟旁人并没有什麽不同。”
海乘心想那你干嘛还要拉党结派,你自己一个人不就能搞定所有的事情?干嘛还需要我们?
“我认真想想吧,”海乘忧郁的转过头,“你给我一点时间。”
“慢慢想,”银天说,“从现在开始算你起码还有十个小时,我等你。”
海乘闻言又不禁担忧的拧紧了眉头:“万一我猜错了怎麽办?”
“猜错了就猜错了,”银天说,“大不了全部再重来一次。”
“这样累的人是你,”海乘说,“毕竟我出不了什麽力。”
“你有完没完,”银天笑出了声,“一个傻逼还敢跟我犟嘴,快想。”
於是海乘默默低下头,开始认真思索起来。
——最不起眼的地方,这座监狱最不起眼的地方在哪里?
随便一个地方的小角落——是囚犯们住的床底下?还是某个人身上的东西?又或是地板下的某一块小磁砖?
那些真要动身翻找起来,简直就是大海捞针,找到最後会不会连那个藏的人自己都找不到东西在哪里?
海乘想了想,直觉告诉他不对,这东西应该是显而易见的,但他摆在那儿甚至不会让人多留心去看一眼,是个极为普通的存在。
如果朝这个方向想去,那要怀疑的东西可就多了…
应该有某个更加精确的指标,明确的和时间和空间扯上关连的东西。
——时钟?
监狱食堂旁的高墙上那口钟,够具指标性了吧。
但是时钟仅仅代表了时间,和空间挂勾的话稍微就有些牵强了。
还有什麽?
他想不到。
“咕噜噜…”
海乘转过头。
“有点饿了。”银天摆摆手,“不用管我,你继续想。”
“我去看看狱卒走了没。”海乘站起身,从窗户探出头看了一下。
“没有。”海乘和银天同时说。
“……”
银天靠在墙上,闭着眼睛,说道:“有没有一点专业素质了,连这都坐不住,你是一岁小孩?”
“我这不是在为你的肚子着想麽?”海乘说,“没吃饱晚上你…我掉链子的话怎麽办?”
银天揉了揉太阳穴,嘴角微微上翘着,慢条斯理道:“你知道麽,有时候我真的很想一刀杀了你。”
你不是想,你是真的会。海乘悲凉的想。
“我错了。”海乘从善如流:“让我再想想。”
他重新坐下来,看着满是血痕的墙面,陷入了深深的迷惘。
怎麽让一个雇佣兵去做推理游戏?这根本不公平。
如果明确的告诉他他该执行的任务,他绝对可以做到百分之九九甚至是百分百的完成度,但让他去想一件根本就毫无头绪并且涉及到抽象概念的事情,这就非常艰难了。
“不用想了,”一旁的银天忽然开口:“我知道了。”
“什麽?”海乘扭头看向他。
“塔顶上的那根避雷针。”银天仰头看着天花板,没什麽情绪地说:“它现在就在我们头上。”
这一下虽然不知道为什麽,却让海乘瞬间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直觉告诉他:是了,这就是整座建筑甚至到整片荒漠中最完美、最合理、也最对称的地方!
一座被建在黄土沙漠最中心的塔——这个外头浑圆然而内部构造却像个长方形一样的建筑,它的正中央、正上方,笔直竖立着一根避雷针,当雷全数聚集到一起、铺天盖地劈落斩下的时候,霎时一定会产生某些轰天动地的变化!
银天站起身,一脚跨在窗户坎上,瞄准头顶上的天花板就蹬了过去!那身手像猫一样,轻巧而迅速,一把掀开了天花板的盖子,翻身从洞口挤了进去。
天花板发出了碰撞的声响,外头的狱卒听见声音,像被电到似的,全数发狂般的往走廊的方向冲了过来,那样的架势是如此激烈,这让海乘越发笃定了银天的猜想。
他後退几步,发力助跑蹬上墙壁!借力往上跳进了洞口。
银天蹲在一条钢筋上,等海乘进来便迅速的将盖子给掩上了。
“我真应该把你踹下去做饵的,”银天在黑暗中微微笑道:“你这个没用的东西。”
海乘刚刚站稳,听见这话便抬眼看他:“行。来,把我踹下去。”
“等下吧,我现在很忙。”银天抬头看了眼头顶,顶上是无数的钢筋条,层层堆叠收敛,望眼欲穿。
脚底下的天花板被狱卒霍然掀开!那些戴着钢盔的狱卒像殭屍一般踩着对方的身体爬了上来,拔出腰间的手枪对着眼前的海乘就开了好几枪。
“——砰砰砰!”
电光石火间,海乘两手抓着钢筋向上一翻!子弹堪堪贴着腰间擦了过去!
他荡到的忽视一切,周遭一下子就变得模糊起来,不管他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就彷佛远古时期迷惑夏娃的蛇,不知不觉中就让人一脚踏进了漩涡之中。
海乘打了个哆嗦,翻身俐落地往右边从床上滚了下去。
为什麽用滚的,因为他左右手臂都被子弹贯穿了肌肉,在监狱的钢筋上像猴子一样摆荡时就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再加上被银天踹了一脚,肌肉和骨头都发出不堪负荷的咯吱声,现在要是撑起自己估计手就直接报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