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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太阳已开始略为西斜,李鸿岁乘坐的马车往京城规去,满载着一车心思。

柳红凝、楚沉风和杜旬飘三人乘着马一路往北方走,三人都是习武的人,自然不用担心彼此是否耐得住天天一大清早都得准时啟程所带来的疲惫。

而其实三个人不约而同的默契便是「悠间」二字,虽然每日都是准时啟程,偶尔赶着在客栈关门前下榻,但他们走得可悠间,直像是游客一般自在。

三人在马背上一面间聊、一面欣赏着沿途的风景,凉风徐徐、好不愜意。

杜旬飘一面看着周遭的景色、一面问道:「对了,红凝,你不是说这趟下来除了要杀卢彻外,要顺便玩玩的吗?现在一下子就要回去了,会不会觉得可惜?」

柳红凝笑着:「可惜是可惜,不过我呢!虽然不算乘兴而往,但总算也是兴尽而归嘛!况且能交到两个好朋友,又见识了不少武功,这趟出来也算值了!」

楚沉风微笑道:「你倒豁达。」

柳红凝吐了吐舌,道:「哪里有,我呢!是小女子,不需要达观,只是小度量地尽兴便好呀!」

杜旬飘听着忍不住道:「但那时在面对刘鹏和卞弥那两廝时倒是很勇往直前啊!我记得那时你还向楚兄递了个眼神不让人家出手呢!」

柳红凝一听立刻疑道:「欸?但是……杜大哥,最后楚大哥走过来时你不是惊讶楚大哥也在场吗?你早发现了?」

「这个嘛!」杜旬飘「哈哈」地乾笑了两声,道:「好说、好说!我只是讶异原来楚兄当真是跟红凝你一伙儿的才这么说罢!」

楚沉风哼了哼声道:「恐怕是想化解尷尬吧。」

「你们早就认识了,有什么好尷尬的?」这回哼声的倒是柳红凝:「……喔?难道是过去杜大哥你得罪了楚大哥些什么吗?」

「欸?有吗?」明明杜旬飘才是柳红凝口中的当事人,但惊讶的反倒是他:「楚兄,杜某可得罪过你什么吗?」

「难说。」楚沉风特意挑了个模稜两可的辞汇道:「以杜兄弟如此聪慧来看,就算得罪人应该也是心知肚明吧!」

杜旬飘听了这话哑口无言,还是多亏由柳红凝打了个圆场:「想不道楚大哥看起来这么正经,我还是头一次听到你说笑呢!」

楚沉风对柳红凝的语句明显地客气许多:「或许是你多心了。」

「噗哧,」柳红凝笑道:「虽然我们相识也有十天半个月了,总不是连这些日子里的东西都记不清楚吧!」

「难说、难说!」杜旬飘插嘴:「不过原来楚兄是在说笑,还让杜某吓出亦身冷汗呢!」

柳红凝嗔道:「有那么夸张?」

「有喔!」杜旬飘笑着:「楚兄是个正经人,平时我们都不会这么开玩笑的。」

「噯?真的?那多无趣!」柳红凝朝着楚沉风问道:「楚大哥身边没人跟你瞎胡闹吗?」

楚沉风听了柳红凝的问题忍俊不禁:「有什么好胡闹?」

柳红凝噘着嘴:「就像人家一样胡闹嘛!……还是说楚大哥家里人管得比较严?」

「嗯,算是。」

柳红凝听了便替楚沉风叹了口气,道:「这样感觉这趟出门下来,最该好好玩的应该是楚大哥才对了,怎么你们两个前几天都把想玩的话题往我身上转?」

杜旬飘笑道:「还不都是你,说什么也可以说是杀卢彻是顺便、游玩才是本意的话……这话题我们两个不往你身上绕、往谁啊?」

「哼,」柳红凝佯怒:「虽然我看过的官府人不算多,但杜大哥肯定是最没正经的一个!」

「啊?这下可扯我?」杜旬飘苦笑道:「我不算官府的人,我是朝廷的人啊!」

「对我这种老百姓来讲还不是一样嘛!」柳红凝噘着嘴道:「谁分得清啊!」

杜旬飘想了想,道:「也是。」

三人就此沉默了会儿,柳红凝又像是想到什么一样「啊」地一声,引起了两人的注意。

楚沉风看了杜旬飘一眼,而后才问道:「怎么了?」

「我昨天晚上想到一些事情……」柳红凝道:「才想说奇怪呢!杜大哥、楚大哥,你们看的人一定比我多,这世上的武功招法……例如同样用刀的或者同样的轻功之类的,会有相似的感觉吗?」

「为什么这么问?」杜旬飘纳闷道:「是想到了什么吗?」

柳红凝道:「是啊!我总觉得杜大哥你的步法身形很熟悉……」

楚沉风道:「就算是同样用刀或者同样使剑的招法看起来类似,但真正要用起来恐怕相去甚远。」

「是啊,我也是像楚大哥这么想的。」柳红凝朝着楚沉风点了点头,又向杜旬飘说道:「但杜大哥的武功给人的熟悉感却是……非同一般。」

「我这下可好奇了!」杜旬飘道:「是哪边熟悉?」

「举例来说吧!」柳红凝想了想:「例如你对我出的第一刀……唉呀好麻烦,总觉得处处都有熟悉的影子,杜大哥,你师承何方啊?」

「我啊!」杜旬飘道:「我从小就被送到师父底下训练,毕竟是人家的徒儿嘛!总是师父长、师父短地叫,不过倒是也知道他的名字叫『闻声』。」

「闻声?」柳红凝偏着头道:「我爹虽然有跟我讲过武林间大大小小的事情和人物,但这个名字没听说过!」

「当然!」说到这里杜旬飘可自豪着:「我师父他啊!那时虽然还年轻,但是武功可是在所有的禁卫里头最为高强的,就连我师祖冀师父也没自信能打败他呢!听说只要他出手、目标便绝无生机!」

「这么厉害!」柳红凝听了也不禁感到兴奋:「如果有机会还真想拜会!」

杜旬飘听了这话不禁苦笑道:「恐怕没办法了吧!」

「欸?为什么?」

楚沉风在杜旬飘叹气的当下说道:「闻声师父已经离开十几年了,应是回乡归隐了吧。」

「唔,真可惜。」柳红凝道:「本来升起个念头想起杜大哥引荐呢!……不过楚大哥,你也认识杜大哥的师父?」

楚沉风点了点头,道:「我亦曾受过闻师父指点过几招。」

「怪不得。」柳红凝盯着楚沉风道:「那天晚上和你交手时总觉得你的招法也隐隐约约有种熟悉感……」

「真亏你憋得住!」杜旬飘笑道:「若是你觉得楚兄的武功也熟悉,怎么不在那日客栈喝茶时也一道提出呢?」

「那时还没聊得这么深嘛!」柳红凝抗议着:「况且后来又插了别的话题,回头提起的话岂不是扫兴?」

杜旬飘道:「是没错……唔,前头有个小村庄,顺道去讨杯茶吧!」

「也好,」柳红凝道:「楚大哥呢?」

楚沉风道:「依你们的意思。」

三人不约而同催了马匹以更快些的步伐前进,但却在不一会儿后又同时悬了轡绳。

杜旬飘将手放在眉上遮着阳光道:「等等,我怎么觉得不太对劲?」

楚沉风点头道:「同感。」

倒是柳红凝皱了皱眉,道:「有马贼。」

楚沉风和杜旬飘交换了一眼视线,同时又怀疑地看向柳红凝,而后者只是再度坚定地重复了同样的话。

「看来红凝都这么确定了,那咱们就当个顺路侠客吧!」

柳红凝道:「哼,这种经验我可多着呢!事不宜迟、快走吧!」

「嗯!」

三人先后甩了轡绳,加快了马匹的速度前往村庄。

正在被劫掠的村庄。

「果然有马贼!」杜旬飘迎面便砍翻了一个嚣张的粗汉子,而柳红凝亦翻身下了马匹拔剑相应:「这种糟蹋东西全砍了就是!」

楚沉风皱了皱眉,亦翻身下马。

杜旬飘在这种情况下似乎能谈笑风生:「这种程度的马贼……我看我们三人分头吧!别拖着了时间,救人要紧!」

「嗯!走!」

这几日,竺允道频繁地接到柳红凝放出的信鸽,上面的字条除了回报她所在的地点外,还不断提及了两位新结交的朋友。

这个年纪的少年人啊……

竺允道不禁如此感叹着,这趟让柳红凝南下或许总算也有了收穫。只是他不能理解,那名自称朝廷派来杀卢彻的人跟李鸿岁应是毫无关係,但为什么李鸿岁会不知情──又或者,知情了仍坚持要自己或者红凝下手呢?

竺允道喝了口已经放凉了的茶,又再度陷入了繁杂的思绪间。

朝廷派人除卢彻是迟早的事情,但李鸿岁要杀卢彻究竟有什么目的?──还有一个月前,李鸿岁口中所言的「第二件事」究竟是什么?

为了完成他的復仇吗?

若往这方面想的话……

竺允道不禁皱了眉。

当时的叛军的确没有除尽,但明目张胆又还没死尽的那几个基本上都遁走塞外或者隐匿各处去了,而也多亏当今陛下刻意不下旨彻查,也总算没有动摇国家的根基。

毕竟前宰相卢道因一派的人所掌握的朝政也是十分有三了,更何况那些驻守边疆的将军若是被逼急了……就算十个墨将军再度重返沙场,恐怕也受不了排山倒海的压力。

只是自己已经退隐了十数年,对外界的事情早已不甚了解,况且若不是李鸿岁当真找上门了,他或许还会安稳地渡过馀生……

竺允道站了起来,而后走到自己的房间内、拉开了一个抽屉。

抽屉里头放着一只绣有白鹅的帕子,里头还包着什么东西。

竺允道小心翼翼地将它拿了起来放在手心,而后有如对待珍宝一般地打开了它。

是一只金釵。

画儿……

竺允道没有自言自语的习惯,因此也只能在心中如此呢喃。

那是情人给自己的定情之物。是在嫁给李鸿岁之前笑着留给自己的东西。

竺允道只记得柳灵画给自己金釵时,还跟自己有说有笑,全然不顾自己已然心痛得要死的神情。

当他紧紧地抱住了柳灵画时,他才能感觉到,原来她在颤抖。

只是柳灵画在他面前没有哭。

直到他被她强行推离开之后,他才沉重地回头要走。

向前走了一两步,正待要不捨地回头之时……

却听到柳灵画的哭声。

如同撕裂了彼此心肺的哭声。

当时,他想要闯进门,甚至带着柳灵画远走高飞,却被她狠狠地拒绝了。

竺允道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完全的「痛」充塞了他浑身上下……

后来在那场叛变后不到一年,柳灵画拒绝了所有的大夫给的良药,身体虚弱以致病死,竺允道打探到了消息后颓丧地回到了住处的他,一度想寻死,却看见当时还小的红凝眨着与柳灵画如出一辙的眼睛问着他是不是累了。

是,他很累了。

很累了。

只记得那时他蹲下身来,摸了摸红凝的头,撑起了笑容道:「师父有些累,红凝别担心。」

而小小的红凝在他回到房间坐下后,竟蹦蹦跳跳地站到了椅子上、替自己搥背。

「师父不累不累,有红凝帮你搥背,师父再睡个美美的午觉就能恢復精神了喔!」

他露出了疲惫的笑。

为什么这娃儿有当初画儿的影子呢?

就像是他小时候还在王府,被师父日日锻鍊着武功、一度累得想大睡几个日夜时,柳灵画也是这么着对待他的。

如今一晃眼十数年过去了,柳红凝变成了自己的女儿,能自立了、看来也交了不错的朋友了,那么自己是不是能够跟着画儿去了呢?

不知道画儿现在在哪?是否还在等他?

竺允道下意识地握住了金釵,却不小心被扎疼了手。

啊,如果自己也走了,那红凝怎么办?……红凝虽然能够独当一面,但还总是个年轻人……

竺允道想起了这个视如己出的女儿,不禁又是一番感叹。

自己不能如此自私、更不能有负画儿所托。

都已经十多年了,那斜阳洒落、染满鲜血的皇城景色仍深深地烙印在竺允道的脑海里。不,应该说,烙印在他脑海当中最深最深的,只有柳灵画一人而已。

竺允道终于叹了口气,把金釵仔细地收好了,方才又回到前厅去。

然而在他踏出房门的那刻,却从厅堂窗外看到李鸿岁。

那是他此刻完全不想见到的人。

竺允道的神色转瞬间冷然,却仍旧开了门迎接了这名不速之客。

这次李鸿岁毫不客气地走进了门后,便大剌剌地坐了下来,道:「上个月说的『第二件事』已经安排好了,约莫再过个五日后你便可以动身出发。」

竺允道不理会李鸿岁如此得意的语气,只道:「杀卢彻一事办成了。」

「我知道!」李鸿岁对于竺允道一反常态的「忤逆」丝毫不以为意:「但,却不是柳红凝杀的。」

竺允道对于李鸿岁的话没有回应。而李鸿岁继续说道:「我也料想不到朝廷竟然暗中先出了手……不过也罢,事情都算是在我的掌握之中。我要的,只是杀了卢彻这件事情罢了。」

「那第二件事情是什么?」

李鸿岁哼了一声,而后笑道:「竺允道,你久居山中,我都忘了你什么事情也不晓得了……」

面对李鸿岁有意的讥讽,竺允道只是淡淡地道:「退隐之人本来就不该问世事。」

「不错,」李鸿岁哼声道:「那些化外之邦要趁着这次进贡来跟我们顺便讨点东西,除了向皇上请求开放更多的商业往来外,还要讨教些东西回去……」

话还没说完,李鸿岁便盯着竺允道:「你知道是什么吗?」

「宰相大人不说,草民怎么知道?」

「是比武。」

李鸿岁的脸也沉了下来:「他们说我朝地大物博、人才辈出,因此要来讨教武学,看看是谁的武技更胜一筹。这当中当然也有叛军的人在,竺允道,你去或不去。」

「我说过,我会信守承诺。」

李鸿岁听了竺允道的回话后微笑着,正待要再说些什么时,屋子的大门又「磅」地一声被粗鲁地打开。

映入两人眼帘的,是柳红凝和另外两名年轻人。

柳红凝略带厌恶地看了李鸿岁一眼,而后朝着竺允道笑着道:「爹,女儿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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