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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那是个风光明媚的好日子。

少女随着母亲上山到佛寺礼佛。

虽然今天不是什么大日子,但少女的母亲是个虔诚的信眾,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到山上的佛寺去为全家人祈佑平安,也为天下祝祷。

毕竟,这可是他们家的天下。

少女的母亲是皇亲国戚,当今的天子,是她丈夫的兄弟。

但这一行队伍的人数却不算多,行进的过程也没有浩浩荡荡,便是透露出妇人喜爱简朴的习惯。

每每到了随着母亲上山礼佛的时刻,少女总是雀跃的。

「佛」究竟是否存在并不重要,但重要的是,每当母亲要上山礼佛时,父亲总会派最好的卫队随侍保护。

而卫队里头有名极为出色的少年,是她的青梅竹马。

也就是她从生母过继来现在的母亲后,也跟着一起随侍过来的少年。

少年没有名字。

应该说,少年真正的名字只有她和极少数的人才知道。

少年从小就进入了自己亲生父母家的卫队训练,成为一名优秀的护卫,后来亦在自己过继到王府──也就是现在自己称呼的「家」府上时,也因为生父、生母的不放心,才让少年和几名熟悉的侍女、护卫们跟了过来。

而由于少年优秀的身手和忠诚的表现,每次少女随着母亲上山礼佛的时候,少年总是担任贴身近卫的职务,保护着少女和少女的母亲。

少女非常喜欢少年。

非常、非常喜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从习惯有着少年的陪伴,变为无时无刻不希望自己待在少年身旁。

然而这样的情感,是少女的一厢情愿吗?

当少女意识到这个问题时,她漂亮的脸蛋儿上罩上了一抹鬱鬱。

少女的母亲正在礼佛,而自己在佛寺后头的山泉涌出处拨弄着水。

少年,就站在少女身后不远处。

是若在危急之时便可以立刻出手保护的距离。

少女百般聊赖地拨弄着山泉水,也不管自己的裙摆是否被沾湿。

而这样的动作持续了不知道多久,少女突然感到有点生气。──为什么不亲口问问他呢?为什么要自己在这里纠结呢?

当少女正要回头看向少年时,她愣了一下。

但是……

这样的事情,该怎么问才好?

是否直接正视着少年的眼睛,而后认真地问:「你喜欢我吗?」

然而这样的事情、这样的话语对于少女来说似乎太「过火」了些。毕竟现在的她无法保证看着少年那一贯认真的眼神时,不会羞涩地说不出话来。

唉?可怎么办才好。

少女背对着少年,欲言又止。

「怎么了吗?」

看见少女不太自然的行为,少年很敏锐地发现并出言关心。然而却在少年要走向前去时,少女却是一声喝止:「别过来!」

少年一愣。

少女也愣住了。

「不,我是说……」

好吧!豁出去了!反正这里也没人!

少女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装,而后转身面对着少年:「我想问你一些事情,可以吗?」

少年看着少女无比诚挚且略带恳求的脸,沉默地点了点头。

少女深吸了口气,竭力遏止自己有些颤抖的声音道:「你觉得我怎么样?」

「你……?」少年不明所以。

面对少年如此地「呆头愣脑」,少女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太过突兀且令人摸不清头绪,反而有些兇巴巴地逼问着:「快说啦!」

想当然耳,少年也只能说了一个很模稜两可的答案:「你……很好啊?」

「不是!」少女只感觉到自己脸颊发烫:「我的意思是──你喜欢我吗?」

「啊?」

少女认真地说道:「最近我……有点奇怪,觉得看到你的时候、自己都不太对劲……我、我从前都没想过这个问题,所以、所以想……」

少年打断了她的话,低下头道:「这个问题……属下无法回答。」

属下?

「你发什么神经?」少女听到这两个词就大为光火!「喂!竺允道!别把我当成你的主人好吗?我们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吗?」

少年低下头的神情少女看不见,他只是道:「就因为属下从小跟郡主一起长大,才更得仔细地划分身分。」

属下对此早有所自觉。

「自觉?」少女愤怒的情绪在听到这两个字后渐渐平静下来:「是冀师父?还是我爹娘告诫你的?」

是这样没错的。

只是──少年不会说谎,也不想说谎。所以,他选择沉默。

少女了解了少年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回应后,尽可能心平气和地问:「你知道我姑姑吗?」

「知道。」少年诚实回答:「是长公主。」

「她不久后就要下嫁墨将军了。」

少年惊讶地抬起头:「但太后娘娘之前不是极力反对?」

「是啊!」少女道:「因为墨将军出身贫寒,而且又在战场上掉了根手指头,不是个完好的人,又曾有婚配……虽然元配数年前早已病死,但总不是全新的。」

「但墨将军还很年轻,而且身经百战,就连外族也忌惮他的声名。」

少女哼了声,道:「而且,墨将军只长了你不过十岁。」

少年不知道少女的意思何在,只得又一次地以沉默来回应。

少女道:「连姑姑以长公主的身分都能追求到自己真正的幸福而下嫁给墨将军,那为什么我不行!」

「这……」

「而且,我虽然是个郡主,却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郡主。」

少年听了这话后忍不住反驳:「但王爷和王妃对你都视如己出!」

「只是我毕竟是过继的女儿啊!」少女道:「就算还是皇亲国戚,那身分也远了些,这样的我……难道没资格仿效姑姑一样,追求自己所爱吗?」

少女不给少年任何反应的时间,继续说道:「所以我才不管你僭越还是怎样,平常还不是『画儿』、『画儿』地叫我,总之我现在问你,你就必须回答!……说,你究竟喜不喜欢我?」

想不到原本对自己心意的表白竟然变成强行地逼问,少女对这样的转变毫无自觉,她只知道,她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而不是一天到晚单独地害相思。

「喜欢。」少年最后又低下了头:「我喜欢画儿,非常喜欢。」

听见了少年的表白,少女漾开了笑顏,她走向前去,牵起了少年的手,道:「我也喜欢你,非常喜欢!」

少女的容貌羞涩,少年抬起头来看,不禁看得痴了。

「这样就好。」少女的笑再度捕获住少年的心:「我才不管谁要阻止我,我柳灵画非你不嫁,知道吗?」

少年看着少女如此自信而开朗的神情,不禁也笑了起来,道:「那、那我竺允道也非你不娶!」

只是在两人相看两望眼、沉浸在喜悦之时,不约而同又想到当下有许多「不得不」的情况,而彼此的笑容也在烦恼间渐渐褪去。

「不过……」少女低声道:「我的话没关係,但是我怕你被父王、母妃还有冀师父责罚……」

「反正我们两个单独在一起的时间很多!」这回换成少年在安慰少女:「我们小心点就是了……为了画儿,这样没关係的。」

少女仔细地看着少年诚挚的目光和神情,而后少女的眼睛在少年的自信坚再度明亮起来:「嗯!」

而后,在那日以后,少女每次随着母亲上山礼佛时,都虔诚地祈求佛祖,能让自己真正地抓住幸福。

而少年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越来越努力地争取着更多建功的机会,让许多人对他讚不绝口。

她要成为第二个追求属于自己幸福的女人。

而他,则要努力让自己配得上心爱的伊人。

那是属于他们青春年少的时光,只是在一个顶着新科状元光环的青年出现之时,美梦一夕之间出现了裂痕。……

李鸿岁怀抱着怒气和被扬起的仇恨一路快步走下山。

那个竺允道……可恶!

但是在当时,他还是输给了我。

原本溺爱着非自己亲生女儿的王爷和王妃还当真有意思要让那两人结为连理……但都多亏了自己到处使尽了手段,才真正地迎娶了心爱的那个女人。

这也怪不得竺允道啊!毕竟他出身寒微便罢,又是个「护卫」,再怎么样也顶不过自己新科状元的光环。

而那柳灵画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可是在不经意之间紧紧地吸引住自己的目光……只是想不到成婚后才没几年、在两人共育了一个女儿后不久,却遭逢了那场变故!

叛贼。

李鸿岁想起那场变故,不禁使他一把心头火熊熊燃起。

上一个皇帝登基时还年轻,自然会倚重先帝所倚重的臣子,而那时外族欺新君初立,便联合几个部落劫掠边关,当然被数个朝廷的大将连番征讨下平定,其中一个还是长公主的駙马墨将军。

然而想不到外族的低头竟只是阴谋之一,他们早已勾结了几名有心叛乱夺权的朝臣将领,企图在当时太后寿宴的那日攻入皇城,来个擒王之技……也就是当时那场震动天下的叛乱。

当时皇城在人人措手不及之下陷入了骚动,但也由于平时禁卫们的训练有加,仅仅花了两个时辰左右便平定了骚动。只是当时的皇帝和太后在那之后先后卧病,而皇帝更是毅然决然地下詔禪位给当今皇帝……

也就是柳灵画的养父。当时皇帝的兄长。

当时还是个侍郎职位的李鸿岁和百官共同上书恳请皇帝彻底追查兇手、并出征外族、以昭皇威,但皇帝便只出征了参与叛乱的外族,对于追查兇手一事却略显消极……

若要以理性的方式去思考、分析,李鸿岁知道皇帝这么做才是对的。

若真要追根究柢、把真相刨了个清明,恐怕朝纲将会大乱、百官以致于黎民皆会因此动摇……

只是,他李鸿岁毕竟是个人……而且还是个自私的凡人!

他的妻女因这场叛乱而丧命,那么,身为一个丈夫,身为一个父亲,身为一个男人……若此仇不报,岂不是过于窝囊?

是以,他花了好长的一段时间部属。

在朝廷,他用尽各种手段和方式结党,藉由许多方式慢慢地除掉当初有参与叛乱的臣子,而后亦补上了罗道因兵败身死后所空下的宰相职位。

另一方面,则着手要将南方巨贾云集的天下还有卢彻这尾肥鱼周边的势力慢慢分化,而后派人寻找当时失踪的竺允道,企图在卢彻的势力最为衰败之时假竺允道之手杀掉卢彻。

其实,他或许也可以密奏皇帝派遣禁卫高手除去卢彻的。

只是,这样一来他反而不放心。

若是由皇帝亲手命人处理卢彻的话,或许自己佈好的局、分派好的势力会被一举搅散也说不定,而如果是由「非」官府的人出面,也能给这凡是皆太顾全大局的皇帝一点微薄的压力。

就算是被发现了,也无所谓。

因为「竺允道」这个名字太好用了。

毕竟也是当今陛下从前的部属呢。再怎么样,都比自己这个外来的女婿还要来得方便说话。……就算皇帝怪罪下来,以竺允道的性格也会三缄其口。

眼前一片开阔的光明。

想了这么多,不知不觉也走下山了。李鸿岁看着眼前的乡野景色,不禁升起一番酸楚。

记得有一次他带着柳灵画一道出远门,也是经过如此景色的地方,他看见柳灵画望着马车外的田野风光,看出了神……而当他为了她如此容顏着迷之际,也忍不住问她是否喜欢这样的景色。

李鸿岁很后悔问了这个问题。

他的妻子冷冷地回答他道:「妾身从前的愿望,便是和喜欢的人归隐田园,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

当时还年轻的他,傻了。

因为能给她梦想般生活的,只有一个人。

那个人便是败在他手中的竺允道。

却是他的妻子一生当中唯一爱的人。

他忽焉想起两人结为连理的那日,柳灵画没有哭、没有笑、没有任何的表情,就连他在掀开罩在她头上的喜帕之时,她也是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直待到喝下交杯酒,他碰上了她的脸颊之时,才从迷茫的眼中看见她的泪水滑落……

柳灵画是他这辈子唯一爱的女人。

如果可以,自己希望她是幸福的,是快乐的。

但是,只能跟他自己。

柳灵画最后没有挣扎、也没有反抗,从此以后也恭顺地自称「妾身」,对他称呼「夫君」。

只是每每听到这样平淡无波的辞汇之时,李鸿岁的心总会抽痛一下。

只是,就算知道要怎么做伊人才会开心,他也不可能放手。

不愿放手。

李鸿岁吸了口气,乘上了马车,而后离开这个地方。

他还会再来。

因为,他还有一些事情没有明白。

也因为,他需要竺允道去执行自己促成的第二个布局。

啊,如果是那柳红凝又执意要自己出手怎么办呢?

也罢。

李鸿岁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这不会碍着自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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