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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怀上了我哥之后,就辞去了小学的工作了。一个女人,未结婚便带球跑,还要是做老师,一定会惹人白眼,所以我妈很机灵地先发制人,趁肚子未大就辞工。老豆是个很没出息的人,但为了我妈和『腹中块肉』(註二),也着实发奋过。他就是那时开始做货柜车司机,跟朋友入行,每天天未光就开工运货,赚奶粉钱。我妈顺利生了我哥,取名为『心』,是因为她想用我爸的名字衍生出孩子的名字。
「我问过我妈,为什么哥不是叫『秋』,因为『秋』在『愁』字上面,理应将我哥改名为『秋』,但我妈说,正因为第一个孩子是哥哥,就更应该叫做『心』,因为『心』在『愁』字下面,做哥哥的就应该如基石般,稳固地托起弟弟,因此我这个老二就叫『秋』。我问,如果生了第三个孩子,那怎么办呢?我妈悲伤地微笑说:『那时根本不可能有第三个孩子。』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我妈曾堕过两次胎。单是我哥出生之后,家里的情况就很差,经常入不敷出,每个月都是赤字,我妈还未坐完月,就要出去帮人补习。真是讽刺,我妈明明是个小学教师,但是因为要照顾小孩而不可能再当全职教师,唯一的生路就是自贬身价,到一般补习社教小孩,每天教三四小时,赚的钱非常非常地少。我出生之后,情况之差,不用说你也想像到了。
「其实在我出生之后的一年,我妈又怀孕了。但环境不容许她将孩子生下来。于是她找了一个非法医生为她做堕胎手术,伤口几日流血不止,手术完了那晚还血崩,害我妈没了半条人命。我哥之后告诉我,在我六、七岁那时,妈又怀孕了。可是,那时老豆刚刚将货柜车卖掉、转去开茶餐厅,生意很差,每个月都在亏本,所以我妈瞒住老豆,又偷偷去堕胎。
「那一次堕胎,我妈整晚流血不止,躺在床上面白如纸,好似半隻脚入了鬼门关。那晚只有我和我哥在家,老豆出去跟人应酬,我年纪小,什么也不记得,老哥至今仍然歷歷在目。
「或者就是那一次堕胎太伤,我妈自那次之后就没有再怀孕,人也经常很疲倦,精力去了一大半,样子也苍老了一些,可是在我眼中,我妈仍然是一个美丽典雅的女人。大概在我八岁左右,老豆就忽然好似转运了那般,茶餐厅的生意开始变好,还愈做愈大,有声有色,一两年之后就在同区再开一家分店。
「我妈终于可以做一个全职的家庭主妇,不需要再出去替人补习、受那些八婆家长的气。我妈……我妈真是一个好女人,不知道为什么,之前一段好长的时候里,我一直忘了我妈是一个好女人的这个事实。小时候,她喜欢陪我和我哥做游戏。我曾经也是个聪明的孩子,当然不及我哥聪明,但因为我妈想我做一个聪明的孩子,所以我肯去学习。
「我妈曾经为我哥和我做过很多有趣的东西。例如是为了让我背熟九因歌,她特地花了几小时,做很多剪贴、绘画的工夫,给我做了一张贴满卡通人物的九因歌表。她又曾经为我们两兄弟做了很多漂亮的笔记本,封面和封底都贴有我妈手绘的图案,她当年在小学没有教美术,可真是浪费才能。
「那些门牌就是当年搬来这里时,我妈亲手做的。她喜欢叫我『autun』,叫我哥做『rrow』,因为我哥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她对我哥多少有点偏爱,就将rrow这个名字给了陈心,因为rrow才是忧愁的意思。愁,就是她最爱的男人,亦是伤害她至深的男人。」
註一:「起痰」,指人对异性(或同性)萌生情意。
註二:「腹中块肉」,指肚中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