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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先让我看看你够不够听话”(国庆番外加更)

 

宫宴结束,朝臣贵胄谈笑间陆陆续续往大殿外头走。人迹稀少的树丛深处,几个年纪相仿的世家公子聚在阴影下,指着前面一人看猴似的戏耍他。

那人年纪不大,腰身现出少年人的青涩。他不久前才挨了顿打,衣裳脏乱不堪,发冠被人踢歪了,满脸沾着泥土草叶,双手被缚吊在树上,正奋力张嘴想要咬开手腕上的麻绳。

底下那群公子看得兴起,一旦那人没力气了松开嘴歇一歇,他们就叫随行太监捡起石头砸在对方身上。

衣服底下,少年一身皮肉被砸出不少青紫,他不敢松懈,只好一边哭一边拼命咬麻绳。

或许是他啜泣的声音太可怜,不久后又吸引来几个路过的公子小姐。其中一名少年宽肩窄腰,长发高束发尾垂坠,身着金色劲装,仰头面无表情看着晏瑾。

所有看热闹的人里头,那少年身形最为颀长,长相也格外俊美,晏瑾不经意间将余光瞥下去,从十多张仰起的脸中,一眼就看见了他。

他盯着那少年瞧了一会儿,转眼就挨了几颗石子。少年的目光在他粘满灰尘的脸上匆匆一扫,扭头看向旁边捏着团扇的女孩子。

萧络道,“我爹他们还在宫门口等着,这种事没什么好看的,不如回去了?”

柳瑶云鬓蛾眉、衣裳华贵,捏着团扇的手指涂了丹蔻,整个人像是画里走出来的,连头发丝都透露着精致。她蹙了下眉,挽着萧络手臂,摇头道,“我还不想回家,阿络,我们再看一会儿好不好?”

萧络朝树上挂着的那个泥人看了眼,妥协道,“行吧,就一会儿。”

两人刚说完话,一个望风的小太监跌跌撞撞跑进来,指着树丛外面,像是见了阎王一般,上气不接下气道,“公子……外头有、有……七……过来了……”

众人面面相觑,以为是某个大人听到风声赶了过来,正要作鸟兽散。

远远的却见一人负着手,没带侍从,闲庭信步般从树枝阴翳中走来,身上玄衣几乎要与夜色融在一起。

在场不少人认出来,这人是皇子中排名第七的凤衡,心下不由感到忐忑。

凤衡不受皇帝待见,性格又阴郁霸道,在场大部分世家公子看不起他,也与他玩不到一处,平时邀约出游从不叫上这人。

身为同龄人,凤衡懒得跟他们打交情,却能与他们的兄长父辈说上话,并且频频受到父兄的称赞,因此这群贵公子对他更是排挤厌烦,两帮人各自看不顺眼。

晏瑾毕竟是一国质子,他们暗地里将人欺负得这么惨,要是凤衡转头告诉他们的长辈,免不了要挨一顿训诫斥责。

十多双眼睛神情各异瞪着凤衡,来人缓缓瞥了他们一眼,仰头看着被泥印子弄得脏污不堪的晏瑾,不紧不慢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

众人惊骇不已,以凤衡为中心后退几步四散开来,萧络没退,却展臂将柳瑶挡到后面。

有人出声质问他要干嘛,凤衡不答,将那匕首握在掌心,玩笔杆子般打了几个转。

刀光明灭间,他扬手一掷,匕首精准穿过晏瑾手腕上空的麻绳,锋利的刀刃钢针般刺入后面的树干。

晏瑾惊叫一声摔在地上,众人眼见凤衡不是行刺,却仍然心有余悸,三两一群慌忙离开这个瘟神。

柳瑶也被凤衡此番举动吓到,牵了萧络的袖子往外走。萧络行走间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凤衡蹲在树下,一手扣着晏瑾的脸抬起来几寸,两人似乎在说话。

凤衡蹲在晏瑾面前,看着这张辨不清五官的脸,感觉自己像是捡到了一只流浪猫,勾着对方下巴挠了下,“为什么我每次见到你,你不是被人打就是被人推,这次索性吊在了树上——你怎么这么没用呢?”

晏瑾全身脏的不堪入目,唯有一双上挑的眼睛黑白分明。他自己也觉得委屈,说话时不停掉眼泪,“我……打不过他们。他们人多。”

凤衡勾唇,轻轻哼了声,正想再逗他几句,忽然发觉对方脸上眼泪流过的地方,灰尘泥印被冲刷开,显出格外白皙的肌肤底色。

凤衡盯着他的眼睛,挑了下眉,拇指顺着一道泪痕抹开,所过之处脏污不见,只余一片脂膏般细腻的白。

他从袖中拿出一方锦帕,擦干净手指上的灰尘,将帕子丢在一边,“别哭了,起来跟我走。”

晏瑾爬起来自己咬开绳子,活动一下被勒出淤痕的手腕。他还记得对方刚才擦过他头顶的那一刀,有些畏惧地问,“去哪里?”

凤衡双手负在身后,回头看他一眼,“没吃东西吧?带你去吃好吃的。”

对方明明在笑,晏瑾却觉得有些害怕,摇着头转身想跑,“我吃了饭,谢谢。”

他没跑出两步,被人拎着后领子拽回来。凤衡捡起地上的绳子,捆了他一只手,在前头牵着他走,“吃过了那就再吃一顿,看你这么瘦,帮你补补。”

晏瑾被凤衡用一根绳子牵着,上了幽王府的马车。

下车之后,对方将他丢给府中几名婢女,叫他们带着人下去好好洗刷干净。

晏瑾被摁在浴桶中翻来覆去的洗,浴桶的水换了好几次,几双纤纤素手在他身上又擦又摸。

最后给他擦干头发穿上崭新的青色衣衫,再带到凤衡面前时,对方看他的眼神,在戏谑之中又多了一抹意味不明的深色。

凤衡命人端来几样清淡的菜肴,坐在床边看着晏瑾慢吞吞吃东西。晏瑾吃的不多,吃完了又想开溜,他命人撤去碗筷,顺带将房门关上。

跳跃的烛火中,凤衡与晏瑾做了一笔交易。他保证晏瑾不受别人欺负,但对方日后要听他的话,需要派上用场去做事时,不能够拒绝。

晏瑾来到昱国半年,受够了别人的欺凌,他不知道凤衡指的派上用场是什么意思,但此刻他迫切想要摆脱那些贵公子的拳脚。

晏瑾答应了,于是凤衡点了下头,抽了只桌上的毛笔,在对方面前晃了晃,“那么,先让我看看你够不够听话。”

他将毛笔扔出去,晏瑾走上前弯腰捡了。递给对方之后,那人在掌心转了转,再一次扔出手,这回比方才还要远些。

两人就这么一扔一捡十来回,晏瑾逐渐回过味来,从这种游戏中觉出几分侮辱的意味——只有狗,才会不断将主人扔出去的骨头捡回来。

凤衡又扔了笔,晏瑾蹲下去看着那东西,看了许久,突然站起身。

他摇头说,“我不跟你做交易了。”

他寻到门口的位置,推了下门想走。身后微弱的风撩过,凤衡抓了他后领,转了个方向将他推在门上,“你方才已经答应了,现在想反悔就反悔?”

晏瑾觉得自己被戏耍了,又觉得对方无赖,控诉道,“你分明没有想帮我,只不过骗我戏弄我玩儿。”

说着说着他又哭了,凤衡挑眉,故意在他脸上重重捏了一把,留了个指印,片刻后意犹未尽地按着那道指印摩挲,“我没骗你,你要是不想捡,那就不捡了。”

晏瑾眨眼看着他,似乎在观察他说的到底可不可信。凤衡被那双眼睛看得心尖发痒,某种隐秘的欲望在胸腔里蠢蠢欲动。

抚摸晏瑾脸庞的手变了意味,改为按在对方唇上,探入半根指头揉着他的唇。

凤衡垂眸,盯着指腹下那抹艳色,低声道,“我听说,在你们琦国,男子与男子之间谈情说爱很是盛行——你长成这样,睡过你的男人应该不少吧?”

晏瑾从他的动作中觉出危险,抓着对方撩拨的手,扯了半天,却撼动不了分毫,“我要出去……”

他推了对方胸口一把,这一推却让凤衡最后一丝逗人玩儿的耐心也耗尽。他踢开脚边的毛笔,抓着晏瑾手腕将人拽到床边,推进柔软的被褥间。

晏瑾意识到他想干什么,撑着被子爬起来,又被对方按住肩膀压回去。

凤衡翻身覆住了他,大掌一挥,衣裳底下诱人的颜色半遮半掩展露出来。他握住晏瑾从未被任何人触碰过的阳物,用力揉了一把,痛得晏瑾倒吸一口气。

凤衡凑近他的脸,在晏瑾畏惧的注视中,低头咬了他的唇角,诱哄道,“你不是不想被人欺负么?今晚欺负过你的人,明日我帮你教训。不过,我从来不做亏本的交易,想要我帮你出气,总得拿点甜头让我尝尝,对不对?”

他用着商量般的语气,实际上根本没给晏瑾选择的机会。晏瑾面色犹疑,正要开口说话,却被他趁机衔住舌尖,碾着唇瓣吻了进去。

那夜之后,晏瑾算是正式与凤衡达成交易。

从第二天开始,晏瑾陆陆续续听说,不光是昨晚,之前所有欺负过他的人,或是在学堂考试作弊被先生拎出去训斥,或是跟着人逛窑子被指认出来告诉了父兄,或是走来大街上平白无故被一匹疯马迎头撞上。

层出不穷的各种意外,不至于让他们缺胳膊少腿,但丢一顿面子挨几下苦头总是少不了。

一干贵公子逐渐发觉不对劲,再后来跑去欺负晏瑾的人,不出几日必定出事,叫人去查又查不出什么头绪。

众人隐约察觉到,有一只大手悄无声息拢在晏瑾头顶,对方没有明说这个人不能动,却用行动让所有人明白,动晏瑾一下,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

一个月后,从前喜欢欺凌晏瑾的人,看了他都要绕道而行。晏瑾不用每日提心吊胆害怕被人抓出去欺负,可心境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除了偶尔指派给他的任务,凤衡似乎更喜欢让他做一个男宠。

那人隔三差五将他叫过去在床上折腾,贴在他耳边说一些羞辱他的话,故意将他激得羞耻恼怒,又赏玩着他敢怒不敢言的样子,露出那种让晏瑾头皮发麻的戏谑的邪笑。

晏瑾与夏临受了伤又沾染雨夜的寒气,回府之后双双病倒。

好在这场病来势凶猛走得却很快,不到十日晏瑾又能下床走动。只不过伤处恢复的很慢,全身上下都是药味,本来就飘满清苦气味的屋子,更让人踏进来一步都要皱眉。

夏宵过来看过晏瑾几次,他没有主动解释那天的行为,晏瑾怕知道答案,也没有问。两人心照不宣避过这个话题,几天后,夏宵又不来看他了。

晏瑾让伺候的婢女过去看看,得到的消息是,夏临细皮嫩肉,这回又是受伤又是受到惊吓,醒来之后就不停哭闹要夏宵守着他,多离开片刻都不行,他要不吃东西绝食给对方看。

夏宵耐着性子哄人,朝中正在最动荡的时候,许多事情都需要他去拿主意下定论。思量之后,他只好书房后院两头跑,等夏临睡觉了就立即去处理公务,每天忙的脚不沾地,哪里有时间来看晏瑾。

夏临敢这么任性,是因为心里清楚夏宵宠他,要是晏瑾这样做也可以换来同样的纵容和宠爱,那么他也会做出和夏临类似的选择——

可惜晏瑾不是夏临。

他太渴望被爱被在乎,可讽刺的是,他遇见过许多人,却没有一个人坚定的将他放在第一位。

就连夏宵的温柔,现在的晏瑾,也觉得更像是自己求来的,还要时时担心要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这种飘渺的温柔有一天会突然消失。

晏瑾很乖巧的没有去纠缠夏宵,只是每次暮色时分,都会披上裘衣提着灯笼,站在夏临院子门口,等待那一抹青影行色匆匆从里面出来,又行色匆匆的越走越远。

晏瑾站的很远,起初夏宵以为那只是经过的家仆。接连几天在同一个地方看见那盏孤灯,他终于察觉不对劲,走上前一看,就见到晏瑾望着他走过来的方向出神。晏瑾流泪了,连他自己的都没察觉到。

夏宵抿唇,抬袖替他擦去眼泪,那袖子上沾了陌生的气味,是夏临房里的熏香。

晏瑾张了张唇,想和他说几句话,对视片刻,忽然发觉无话可说。

说当晚我也受了伤,被人划了几剑踹了几脚,身上还有寒毒,我也很疼,想要你过来陪着我么?

可是,回府的第二天,晏瑾下意识就将这些苦楚全都忍下去了,时隔这么久,他再跟对方提,有什么意义呢?

晏瑾没说话,夏宵似乎也没话说。两人相对站了一会儿,对方握着他的肩,嘱咐几句老生常谈的好好喝药,转身领着随行家仆走了。

晏瑾站在原地,像从前几天一样注视他的背影,直到那人消失在转角处。

手中那盏孤灯,仿佛被所有人遗忘了,在寒风中亮了很久。

这么自顾自站了十来天,晏瑾逐渐觉得疲惫了。可是在这座相府,除了夏宵,他没什么可上心的,就算待在房中也是无聊。

想来想去,他还是每晚准时提灯站在对方的必经之路上,只是出发的时间越来越晚,心情也从一开始的期待变成满腔疲惫。

这日,天色逐渐暗下去,晏瑾让婢女拿来灯笼,脚底下却不太情愿往外头走,索性提灯在自己院中逛了一会儿。

路过一座假山,晏瑾忽然注意到对面长廊似乎站着一抹白影。他以为是院中某个婢女,刚转过头,又觉得不对——

他院中没有穿白衣的婢女,而且那种冰雪般纯粹的白色,他似乎,只在一人身上见到过。

某段记忆带着疼痛被人揭开,晏瑾用力吸了一口气,正想回头再看一眼确定一下。

对方不知何时走到他背后,双手搂住他的腰,埋头在他脖颈间。兰草的清香盖过晏瑾身上清苦的药味,那个熟悉的声音轻轻道,“我有许久,没有见到你了。”

晏瑾心中一震,不确定地唤他,“道长?”

白渊蹙眉,似乎不喜欢这个称呼,并没有回答。

他在晏瑾肩颈处闻了闻,浓郁药味从怀中传过来,他看见对方脖子上裹了几层白纱,伸手抓住了要扯开,被晏瑾转身制止了。

晏瑾隔着雪白的袖子抓住他的手,仰头认真看他的脸。几个月不见,白渊几乎没有变化,只是眼眸中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峭更深重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昱国到琦国的距离,当初晏瑾和顾楠一起坐马车,加上中途歇脚的时间,整整折腾了一个月。

白渊就算过来,也应当是先由管家通报,得到夏宵允许了再知会晏瑾才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他院子里?

白渊低头看他,“从归云观过来的。”

晏瑾仔细琢磨这句话,觉得似乎有玄机,试探道,“直接从归云观过来?”

白渊点头,晏瑾又道,“你从那边过来,用了多久?”

白渊几乎没有思忖,“方才。”

“……”晏瑾往他身后看了眼,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白渊恐怕是使用某种秘术,直接从归云观瞬移到此处。

……这种秘术,真的存在吗?

晏瑾心里惊讶,但毕竟对方连无心果这种假死的东西都有,会点瞬移什么的,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晏瑾道,“你从……归云观,过来做什么?”

白渊注视他片刻,轻声道,“看你。”

“……”晏瑾扯动嘴角苦笑一下,有些时候,让人浮想联翩的关心最为致命。要不是他熟悉白渊的性格,又在对方那里得到过太多若即若离,他差点又要自以为是地解读,白渊这句话的意思是想他了。

白渊或许对他有好感,但那种感情还没有到喜欢的程度。或者应该说,白渊直来直去感情纯粹,根本就不懂什么叫喜欢。

从前晏瑾对白渊抱有幻想,但假死之后,他彻底断了念头。

因为在归云观休息的那几日,照顾他的两个弟子以为他昏迷了听不见,在他旁边闲聊过很多东西。

其中就包括,白渊可以用第二种方法帮他假死,避免无心果带来的体弱和寒毒,但对方没有用,甚至提都没有提。

听说第二种方法,对白渊的修为会有很大损伤,或许一辈子只能用一次。晏瑾没有厚脸皮地认为,白渊不帮他是对方不对,对方送了他无心果,已经对他格外照拂。

只不过,至少这件事让他确定了,白渊对他或许有好感,但更深的喜欢,真的算不上。

晏瑾无比庆幸,自己将手环还给了对方,他的直觉向来都是对的,与白渊这样的存在,划清楚界限才是最好的。

白渊伸手,碰到他脖颈间的白纱,晏瑾看懂了他的询问,摸了摸脖子,“受了点伤,已经上了药,没什么大碍。”

白渊看了眼对方比纱布还要苍白的手指,低声道,“让我帮你治伤。”

晏瑾下意识想拒绝,然而这伤好的慢,他也不想折腾自己,让白渊帮忙弄一下,或许以后就不用天天花时间往上面抹药膏了。

他点了下头,白渊一圈圈揭开那层白纱,绿色药膏在脖颈间留下一道细长的印子。

白渊看了眼晏瑾的脸,手指顺着药膏的痕迹寸寸抚过,微烫的感觉有点痒。晏瑾再抬手去摸,伤口已经完好如初了。

他说了声“谢谢”,将白纱裹在手心。白渊看着他胸口,问道,“身上还有伤么?”

晏瑾:“……”

片刻后,晏瑾坐在凉亭内石桌上,白渊脱了他的上衣,将他胸口腰间三道剑伤大致看了一眼,像刚才那样手指顺着伤痕抚摸。

晏瑾原本以为,在室外光着上身会很冷,然而白渊手上似乎蕴含某种暖流,顺着指尖透进他的身体,让他四肢百骸都像泡在温泉中,舒服得不想动弹。

晏瑾低头,顺着对方移动的手指,看见他皓白的手腕,犹豫片刻,忍不住问,“那只手环,道长扔了么?”

白渊动作顿了下,“没有。”

晏瑾哦了声,又忍不住胡思乱想。白渊对他的态度,何尝不像那只手环,既不扔掉,又不戴在手上,只是将它留在身边,不远不近意味不明。

白渊见他脸色不太好,不知为何想要开口解释,然而又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

晏瑾往后面缩了下,他下意识抬手揽住对方光裸的后背。对上晏瑾的目光,他想了想道,“后背好像也有伤。”

晏瑾低头没说话,白渊就着将他揽在怀中的姿势,手指摸索到后腰处一道横斜的伤口。似纯粹的抚摸,又似朦胧的撩拨,顺着药膏的方向一寸寸在那截纤腰上滑过。

这样的姿势和距离,彼此身上的香味相互交错,难免让人心猿意马。

晏瑾攥紧了衣摆,觉得有些不安。白渊却被勾起从前两人亲密无间的记忆,低头时眼波微动,治伤的手不知不觉搂紧晏瑾的腰,鼻梁蹭在他耳后发丝间,若有似无唤他,“……晏瑾。”

晏瑾心中狂跳,又觉得不该有这种反应,抵住白渊肩膀将他推开一些,正想说话,却听身后一人道,“你们在做什么?”

这下晏瑾不光是心跳快了,整个人差点从桌子上跌下来,被白渊搂住肩膀才坐稳。

他回头看去,夏宵站在不远处,身上披有披风,远远看着他们,目光像往常一样温和,甚至挂着一抹清浅微笑。然而那笑意不达眼底,眼眸深处翻卷着只有晏瑾才能看懂的凛冽。

方才夏宵从夏临房中出来,经过院子门口,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四下扫视,才发现平日里总是等着他的那抹灯光不见了。

他猜测,或许晏瑾跑累了不想跑了,或许晏瑾病情突然严重出不了门。

对方平时过来等他他懒得搭理,现在不过来了,他又觉得有些不满。

踌躇几步,他撇下家仆独自前往晏瑾院中,心道,若是将对方冷落得太过也不太好,至少过来看看情况。

他在晏瑾房中没有找到人,转入后院,才知道他以为的累了或者病了并不存在。

石亭中站着一个活生生的俊美男人,脱了晏瑾上衣,将人放在石桌上拥着他,动作轻浮暧昧,不知道上一刻在做些什么。

白渊抬头看他,两人对视,将彼此的脸看的分明。

夏宵看着看着,逐渐产生某种莫名的戒备。

以白渊的衣着气度,出身必然非富即贵。然而,阙城里有背景的人物,他多少都有点印象,从没有见过这么一张脸。若是以前见过哪怕一次,他也绝对不会忘记。

这神秘男人长相过分危险,晏瑾与他待在一起,还用这种引人遐想的姿势,夏宵心底有些微妙的不悦。

他负手上前将晏瑾揽了过来,挑眉看了眼对方光着的上身,将褪到腰间的衣服重新拢回肩上,松松系好系带,“阿瑾,这人是谁?”

晏瑾捂着胸口衣襟,白渊手指一离开,亭外的冷气又裹了上来。他转向白渊,“道长他……是我在昱国的朋友。”

朋友二字,让另外两人同时蹙了下眉。夏宵捉着晏瑾手腕,余光瞥着白渊随风飘逸的衣角,“既然是昱国的朋友,又怎么会出现在琦国?”

晏瑾下意识不想将白渊的秘术告诉别人,思忖片刻,岔开话题道,“他只是来看看我,不做别的,不会呆很久。你应当还有别的事要忙吧?要不你先……”

夏宵听出他话中催促驱赶之意,双目微眯,唇角的笑意却更深了,“我去处理事务,那你呢?”

晏瑾不做他想,以为对方只是单纯在问他,“我与道长很久没见面了,再和他说会儿话。”

夏宵不答,只是挑了下眉。晏瑾转身要走,被他捉了手臂拽回来,“今天事情少,过来看你就是想陪陪你,没别的事要做了。外面太冷,我们先进屋再说?”

晏瑾看着白渊,对方从夏宵出现开始就站在原地,和从前一样面无表情。

晏瑾看见他的脸和满院落雪一样,是没有情绪的纯白,心道或许对白渊来说,与自己多说几句话少说几句话,其实是差不多的。

晏瑾等了一会儿,什么也没等到,于是转身随夏宵走了。白渊既然能用瞬移过来,那么肯定也能用瞬移回去。

晏瑾与白渊的无声对视,夏宵全都看在眼里,他只是不说,像是什么也没有注意到,握着晏瑾一只手将他带进卧房。

房门被夏宵关上,晏瑾坐在桌边,想起白渊一个人站在雪中的样子,又有点后悔。毕竟对方专程从昱国来到琦国,只是因为想见他,话没说上几句就把人撇在原地,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他才离开一会儿,不知道白渊走了没有。

这么想着,晏瑾推门想再去看看,房门打开一丝缝隙又被人合上。他抬头,一只手压在上边门板。

夏宵按着门板不动,“方才那个人,与你是什么关系?”

晏瑾松手往后退开,“我说过了,道长是我朋友。”

对方靠在门上,双目微沉,没有笑,“脱了衣服抱在一起那种?我倒是头一次见到关系这么好的朋友。”

他忽然想起晏瑾之前说过的话,脸上表情让人捉摸不透,“你在昱国被不止一个男人睡过,包括他?”

这种好似质问的感觉,让晏瑾觉得不舒服,他上前推夏宵一把,想要出门,“跟他没关系,让我出去。”

夏宵捉了他的手,捏在掌心把玩。

对方审视的目光,仿佛想要将晏瑾所有情绪都窥破,让他有种无处遁形的羞恼。

他扬手甩开,下一瞬却被捉了肩膀。对方将他反身抵在门上,低头攫住他的唇。

山洞那次之后,两人再也没有吻过。这场吻来得突然又猛烈,晏瑾被他死死压在门板上,挣动间双手被合往一处高举在头顶。

距离太近了,他越是挣扎,身体越是往对方身上蹭。亲吻与磨蹭间,他很快察觉到对方下腹有了欲望,直白的抵着他,让他不敢再乱扭乱动。

……晏瑾之前还以为,夏宵对这种事没有兴趣,刚才仅仅是蹭了几下,这就硬了?

夏宵并不知道晏瑾心里飘到天边去的揣测,碰上对方惊讶的目光,他稍微起身结束了这场粘腻的亲吻,拇指抹着晏瑾唇角的水光,声音低沉微哑,“你那个朋友,他是怎么进来的?”

晏瑾迟疑道,“我不知道……总归他没有恶意。”

夏宵轻哼,对方不愿意说,他也不想深究,“以后,他还会过来看你?”

晏瑾垂眸,有些迷茫,“我不知道……”

这次或许只是白渊一时兴起。

夏宵凝视他片刻,抬起他的下颔再次吻下去,“明天开始我过来陪你,让他别来了。”

晏瑾来不及说更多的话,在对方强势的深入中感到呼吸困难,这种潮湿缠绵的亲吻,让两人都起了反应。晏瑾身上的衣服方才就没系好,夏宵轻轻一扯就全都散开来。

夏宵抽了他的腰带随手扔掉,抬起晏瑾一只腿环在自己腰上,两人的物件隔着几层布料蹭在一起。

晏瑾下身穿着里裤,在对方暧昧的厮磨顶弄下,很久没被喂过的小穴饥渴地涌出淫液,疯狂叫嚣想要什么东西填满它。晏瑾气息越来越喘,在这种隔靴搔痒的挑逗中溢出呻吟。

夏宵褪下他的里裤,硬物缓缓挤进两腿之间,碾磨着蹭到后穴流出来的淫液,夏宵呼吸重了些,亲吻晏瑾耳垂时闻到混合了药味的清香。

他想起上次山洞里尝过的滋味,搂着缠在腰间的大腿欲挺身进去,被晏瑾抵着胸口推开。

平日里,晏瑾的脸苍白如纸,此刻布满红潮,就像晚霞余晖倒映在霜雪之间。晏瑾不停喘着气,努力平复气息,断断续续地说,“我今天……不想要。”

夏宵蹙眉,很快又云淡风轻地舒展开,一只手搭在他腰间,不疾不徐地把玩,“之前,你分明很想要的。”

晏瑾想起前段时间,自己屡次厚着脸皮勾搭未果,这下连脖子都红了,“之前是之前,现在不想了。”

夏宵戏弄的神色敛了些,轻声道,“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呢?

过去半个月,夏宵说不理他就不理他,一门心思围着夏临转。看见他等在院子门口,觉得无话可说,直接转身就走,连一句象征性的问候也没有。

现在对方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又说该忙的事都忙完了,要抽时间陪着晏瑾,还将他压在门边说上就上。

两人之间,晏瑾似乎永远是被动的那一方。对方不想给的东西,他怎么努力都得不到,对方想要的,直接伸手就可以从他身上取走。

晏瑾虽然对他动了心,可还不至于被冷落了半个月之后,对方招招手就摇着尾巴贴上去。

这些话他不可能跟夏宵说,只道,“我身子弱,受不住这种事,觉得累了。”

“……”

这个理由,是之前夏宵用来拒绝晏瑾的,现在被对方反抛回来——夏宵吸了一口气,闭眼缓了缓情绪。

晏瑾推了下他的肩膀,示意对方退开。夏宵却忽然将他横抱起来,三两步走进内室放在床榻上。

晏瑾在床上扑腾一下,“干什么?”

夏宵扯过被子挡在他胸口,“不是累了么?休息吧。”

晏瑾本来不觉得困,但或许是方才路走多了,一沾枕头当真有了倦意。

他听见衣料摩挲的声音,又睁开眼,“你要走么?”

夏宵从桌子边搬来一张宽椅,放在床前,“我不走,看着你睡。”

晏瑾安心了些,埋进被子里很快就睡过去。夏宵靠在宽椅中,注视他掩在凌乱发丝下的半张脸。

——他怎么忘了,晏瑾这种长相和性格,招惹上的又怎么会是寻常人物?一个白渊尚且让他如临大敌,那么其他真正睡过晏瑾的男人,又该是什么样的角色?

昱国,归云观

暮色斜照,残阳倾泄在晚来的风中,飘摇层叠的兰草一半落在余晖里,一半落在阴影下。

凤衡曲着膝靠在无字碑前,脚边散落十来只酒壶,手里还抱了一罐。

有稀稀拉拉的萤火虫从草地里升起来,围着凤衡打转,其中一只停在他手腕旁边,带着点试探的意思轻轻落下来。

凤衡蹙眉,盯着那点微弱的绿色,心中没由来的厌烦。

他挥散那只小虫,信手拎起掌心酒坛,往兰草地里蔓延开的莹绿色砸过去。

酒坛翻了几个滚,却没碎。他盯着空旷的暮色,不知是在对着谁发火,恼怒地吼了声“滚”。

吼完之后无人应答,四下里陪着他的,只有那座孤坟,以及一座皲裂开的无字碑。

凤衡重新抓起一坛酒,扯了盖子仰头浇在脸上。

辛辣的酒味沾湿长发胸口,凤衡闭着眼,心道有一句话或许萧络说得没错——人都死了,再跑来假惺惺地守着坟,有什么意思?

说来可笑,晏瑾活着的时候,凤衡总是看不起他,将他当做棋子摆弄,当做男宠操干,一面贪婪玩弄他的身体,一面故意羞辱他践踏他的尊严。

那个时候,他以为不管自己怎么欺负那人,怎么作践他折腾他,对方都只能像一株柔软脆弱的藤蔓,无助的攀缘在他身上,把他当做唯一的依凭,永远不会有离开的那一天。

直到晏瑾穿着婚服揭下盖头,在满目鲜艳红绸中拔出袖中匕首,让飞溅的血从他胸口溢出的那一刻。

……他怎么敢呢?

四年不反抗,一旦反抗起来——就让凤衡连后悔也来不及。

凤衡喝得有些醉,靠在无字碑上生了困意。他抚摸着石碑之间干涸的裂痕,无意识地呢喃着晏瑾的名字,视线模糊迷离间,记起了许多陈年旧事。

凤衡幼时居住在太后宫中,母亲是凤乾南下狩猎时强掳回来的良家女。本来已经嫁了好人家,可因为姿色美艳被凤乾看上,被迫与家中情投意合的夫君断了联系。

他母亲性格刚烈单纯,不懂后宫里面的尔虞我诈,进宫没多久就被诊出有孕。可她郁结于心忧思成疾,临产时比预计的时间早产了一个月,导致凤乾一度怀疑,凤衡是这女人进宫之前跟前夫搞出来的孽种。

凤乾贪恋美人的新鲜劲过后,很快将他母亲丢到一旁,宠爱起新选入宫的妃子。

凤衡母亲与后宫那些人格格不入,之前得罪过很多人,一旦失宠,没过几个月,就被人串通殿中宫女,在补药里下了慢性的毒。

他母亲的死,被伪装成日复一日忧郁成疾,母妃死后,三岁的凤衡被寄养在一名莫姓妃子名下。

那妃子膝下无子,起先对他还好,后来承宠怀孕诞下小皇子,对凤衡就冷落了不少。

凤衡年纪小不懂事,不明白寄养与血亲的区别,多次跑上去询问为什么娘娘不理他了。结果就是原本的宠爱没有找回来,反而更加招致妃子的厌烦。

后来那妃子连看都懒得看他了,反正皇帝从未过问这个儿子。凤衡似乎成了寄人篱下的一条野狗,独自住在荒僻的偏殿中。

下人们欺他年幼无知,克扣他的衣料米粮,生病了也懒得去找太医,随意弄点什么东西都有的草药,给他灌下就行,没死就算完事。

他命运的转机,出现在五岁时一场大病。

年幼的柳瑶跟着母亲,到那名妃子宫中闲话。她跟着太监宫女四处乱转,瞧见这座废弃的偏殿,好奇之下进来看了看,然后发现了几乎要被高烧烧死凤衡。

当时凤衡小小的一只,一个人缩在布满馊味的被子里,身边没有半个伺候的下人看顾。

柳瑶将这事告诉了她母亲,在场的太监宫女不少,消息不胫而走。

太后得知这件事,将皇帝劈头盖脸训斥一顿,亲自去那妃子宫中,将凤衡接了过来,说自己老来清闲,凤衡长得冰雪可爱,正好养个乖孙儿在身边逗一逗。

柳瑶误打误撞施出的援手,却让凤衡记住了这个长相灵秀的女孩。后来柳瑶的母亲时常带她来太后宫中探望,别的皇子瞧不上凤衡,柳瑶就成了他幼时唯一的同龄玩伴。

凤衡小时候不明白对柳瑶的感觉,只是待在宫中百无聊赖时,会很期待那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牵着她母亲的手出现

后来长大些明白了,却得知她早就意属定安侯府世子,两人家境相当青梅竹马,在皇城百姓眼中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柳瑶这两个字,和年幼时那段孤寂的岁月一起,在凤衡心里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

他曾经以为自己很喜欢柳瑶,喜欢到不介意对方不喜欢自己,不介意她心里有萧络,不介意她嫁过太子。

然而,直到此刻,他登上了觊觎多年的位置,九五至尊人人敬畏,再没有人敢欺凌他蔑视他,他可以用强横的手段抢来他想要的一切——

他才猛然发现,实际上,他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在意柳瑶。

所以,当对方拒绝了入宫的圣旨,故意跟他消磨,他没有产生什么志在必得的占有欲,只是轻飘飘应了一句,那就再等等看。

他对柳瑶很好,可是他逐渐发觉,与其说这种好是出于喜欢,不如说是放不下幼年那段时光的执念。如果圣旨送到丞相府时,柳瑶爽快答应了,他甚至不介意将后位送给对方。

那么他对晏瑾呢?

在耶律格之前,凤衡原本的打算,是将晏瑾从定安侯府弄进宫里。他会像饲养一个男宠那样关着他,但不会给他任何名分。

他要让晏瑾明白,自己的身份有多么下贱,永远只能生活在凤衡投出的阴影下,攀附着名为凤衡的大树,艰难痛苦地生长。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晏瑾受不了他会选择去死,从未想过晏瑾还可以用死亡的方式离开他。

凤衡靠在无字碑旁边,胡思乱想间做起了梦。梦里是定安侯府晏瑾的卧房,有人在小声啜泣,他低头看去,晏瑾攀着他的肩膀,哭着对他说“凤衡我害怕”。

落在肩头的眼泪好烫,烫得凤衡从梦中惊醒。他看了看四周,夜色已深,他还躺在兰草地边上,守着这座埋了晏瑾尸骨的坟。

凤衡喝了口酒,驱散晚风的寒凉,他侧过身脑袋靠在石碑某道裂缝间,修长的手指顺着裂开的纹路抚摸。

“晏瑾……”

上回被萧络阻止过后,凤衡没有再试图挖过这座坟,今夜他又忍不住去想,有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晏瑾是假死骗他的?

要是那人真的敢用这种方式骗他……

怒意伴随着酒意蹿升起来,凤衡盯了那无字碑一会儿,又闷了几口酒。

不可能的。

他记得晏瑾在他怀里断了呼吸的情形,人是当着他的面死的,还能怎么活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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