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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只有谢谢?”(微)

 

夏宵承诺说要带晏瑾出去转转,实际上没有让他等一个月。

大雪过后接连放晴,屋子外暖和不少,顾楠送了张请帖到相府,夏宵看完,专程腾出一天时间,带着晏瑾和夏临去河边赴会。

顾楠每年在昱国与琦国之间奔走,两边的关系都经营的很好。芷兰河的河水没有结冰,他租了一艘画舫,邀请许多朋友过来游玩。

众人谈笑间,顾楠频频把话头抛给晏瑾。他的本意,是想让晏瑾熟悉熟悉这些富家子弟,多交些朋友尽快适应琦国的生活。

晏瑾一个人在相府呆的无聊,的确很想有人能陪着他。可突然把他丢到喧嚷的人群里,看这群陌生的人推杯换盏,还要没话找话与他们套交情——

晏瑾学不来顾楠的左右逢源,只觉得快要窒息了。

他借口出去透气,站在画舫边上凭栏远眺,冬日阳光落满裘衣,为他的侧脸镶上一道温柔的金辉。

晏瑾靠着栏杆,岸边覆满积雪的树缓缓往后退去,他将手伸进阳光里,剔透的指节被日光照得近乎透明——

皇室手足相残,晏琛这几年戕害兄弟的行为,引起朝中一批大臣的不满。他们认为晏琛德不配位,暗中蓄积力量,一直在想方设法与他对峙,而夏宵就是这批朝臣的核心。

夏宵每日宫中府中两头忙,晏瑾知晓他的辛苦,可是对他来说,一个久别四年再返回的家乡,除了夏宵与顾楠两个认识的朋友,与一个陌生的地方没什么区别。

他很想夏宵多留一些时间陪他,可对方只是他的朋友,不是他一个人的私有物,像今天这样推开所有事务陪他出来玩,只会发生那么一次。

或许,晏瑾多交几个朋友安置好自己,能给夏宵省去不少精力。

想到这一点,他犹豫要不要硬着头皮回去,身后突然发出一阵惊呼。

原来方才他出来没多久,夏临也跟出来站在他身后不远处赏景,一不小心腰间香囊掉进河水里。夏临嚷嚷说那是夏宵送给他的,一定要船上的侍从跳下去给他捡。

这么冷的天,谁愿意跳进河水里扑腾。大部分人只是围在船头,朝底下乱指香囊掉落的位置,只有两三个老实的纵身跃了下去。

晏瑾靠着栏杆,站在人群外围瞧热闹,冷不防背后突然被人推了一把。

视线颠倒间他掉进水里,听见人群爆发出一阵接一阵惊呼,男女混杂的声音在朝他大喊什么。

晏瑾听不真切,他不会游泳只能双手乱扑。眼睛被水花漫过几次,裘衣沾了水,像铁链般拽着他往下沉,冰冷的河水仿佛在向他索命。

意识昏沉间,一只有力的臂膀牢牢揽住他的腰,解开狐裘的系带,抱着他猛然浮出水面。

晏瑾如今的体质,吹了久了风都能病倒,这场落水差点要了他的命。

回相府之后他高烧不断,可别人发烧是体温高热,晏瑾身有寒毒,发起烧来是越烧越冷。

屋子里的炭火暖得让人流汗,他盖了三层被子,却仍然冻的手脚颤抖。似乎无论外界有多热,都无法打破某种屏障传进他的身体里。

相府一群大夫挨个给晏瑾诊了脉,但这种寒毒他们从未见过,只能开一些祛寒养气的药让他喝。

可喝药起码得要人是清醒的,晏瑾昏迷了五日,别说药了,半杯水都灌不进去。

回到琦国后,晏瑾似乎一直跟孤独二字绑在一起,生病之后,更是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每天的感觉都像是一个人溺在漆黑的冰水里浮沉。

只有晚上某些固定的时候,有一只手会握住他的,让他感觉到一丝丝羁绊和人气。

那只手握了他五日,第六天晚上,手上的力度没有了,被子里却多了一只暖炉。

晏瑾碰到对方身上的温度,就像行走在寒夜里的人突然发现一堆篝火,近乎贪婪地抱住了他,将自己贴在那具身体上,恨不得每一个地方都能挨着这点温暖。

对方起初只是松松揽着他,可后来腰间的力度越来越紧,那炉子烫的过了头,似乎要灼伤人。

晏瑾潜意识觉得这团火变得危险,往旁边翻开,又被搂着后背翻回去。

亲密无间的触碰之下,有什么东西硬挺地抵在他小腹,硌得他不舒服。他扭了一下,可接下来腰间也不舒服,一只大手在揉他。

思绪零碎间,晏瑾忽然意识到那是什么,大汗淋漓地睁开眼,看见淡薄日光从窗户泄入,一人侧躺着将他拥在怀中。

他屏住呼吸从下往上看去,目光所及是劲瘦的腰腹、敞开的领口、宽阔的肩膀,以及夏宵那张温润俊美的脸掩在垂落的长发中。

晏瑾往后退开,在身上摸了一把——他的衣服还在,夏宵虽然凌乱,却也有一层里衣隔着。

然而事情并没有因此变得和缓,因为他动了之后很快就发现一件尴尬的事,两腿之间有些湿润粘腻,他好像在做了刚才那个春梦之后……

他又回想起方才那种似真似假被人顶弄的感觉,抬眼去瞧夏宵,对方一直低头看着他,神色平静如常,似乎料到他醒来之后会是这个反应。

晏瑾不由怀疑刚才真的只是一个梦,抓着被子挡住领口,问道,“你为什么在、在我床上?”

夏宵微微起身,一只手撑着脑袋,长发随之从肩头滑到颈后,“你退不了烧,身上很冷。我晚上用热水沐浴后抱着你,你似乎能睡得好些。”

原来之前感觉到的暖炉就是夏宵,晏瑾心中微动,指了指他敞到小腹的衣领,“你的衣服……”

夏宵低头,往被子里看了眼,随后浅浅笑着望过来,眸光幽微深沉,好像什么也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晏瑾心中大窘——该不会是自己睡着之后做了春梦,扯开人家的衣服,对人家上下其手了吧?

他脸上红了一片,手指将被子抓出褶皱,余光却忍不住往夏宵袒露出的身体上面瞄,这一瞄倒是有些意外。

在昱国与他有过亲密接触的三个男人,萧络与凤衡很注重习武,白渊每日也会练剑,所以他们身上肌肉紧实有致并不奇怪。

可在晏瑾的记忆中,夏宵是个彻头彻尾的文臣,那双手只会执笔拿扇从不提剑,为什么他的体格也会如此强健?

夏宵穿着衣服看起来温雅修长,晏瑾从前以为,对方不过是比他高了些,肩膀宽了些,其实两人身形差不多——现在看来,真正纤细单薄的似乎只有他一个。

他悄悄在被子里捏了下自己平坦柔软的肚子,又三分羡慕七分不甘心地伸出手,在夏宵腹部的肌肉线条上戳了一下——硬邦邦的触感。

晏瑾彻底死心了,想缩回手,却突然被对方捉住。

夏宵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唇角噙笑看着他。晏瑾心跳乱了一拍,转移话题道,“那个……谢谢。”

夏宵仍然没有放开他,那笑容多了一层他看不懂的意味,“只有谢谢?”

晏瑾茫然道,“……啊?”

真论起来,他现在什么也没有,全靠过去的交情才得以留在相府,说是一只混吃混药的米虫也差不多。对方帮了他,他除了表达一下感谢,还能干什么?

两人目光各异对视片刻,房门被推开又合上。

来人叫了声“大人”,隔着半透明的纱帐,隐约看见床上躺着的是两个人,后一个字卡了一下,识趣地停在外间。

这人是夏临的贴身婢女,一看见她,晏瑾就知道夏宵应该要走了。

往常他只会觉得舍不得,但眼前这种略带暧昧的气氛,晏瑾倒是头一回庆幸有人将夏宵叫走。

他默默把半个脑袋埋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大约就是送客的意思。

夏宵多看了他几眼,一扫方才的严肃,伸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两把。起身后又恢复一直以来的温和从容,穿好衣裳掀开纱幔,缓步出了门。

枕头里还有夏宵身上独有的香味,这味道有点像梅花,又沾染了几分风雪,与满屋子的药味炭火味截然不同。

晏瑾很喜欢这个味道,忍不住趴在枕头上,将脸埋进夏宵睡过的地方,轻轻呼吸对方留下的余香。

凤衡登位后,为了营造朝野上下焕然一新的气氛,组织宫里重臣及家属,到皇室专用的南林猎场进行狩猎。

一行人随驾浩浩荡荡到了南林郡地界,日头高照,此时猎场内,三个充数的富贵子弟走在前一起,一面溜达赏景,一面八卦最近的新鲜事。

“你们猜猜看,前几天我在聚仙楼喝酒,碰着了哪个人物?我碰着定安侯和前太子妃,从一间厢房里出来!”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人家一嫁一娶之前,本来就是老相好!如今太子被废,萧络成了陛下跟前的红人,说不定陛下心情一好,直接把柳瑶指婚给他了呢!”

“要我说,侯爷也真是薄情,跟他那个男妻好歹成亲三年,如今人才死了多久?就急着跟老相好再续前缘了!”

“别光说侯爷,我看他那个男妻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你们没听说么?他自杀的时候,咱们陛下抱着他的尸体,表情就跟要杀人一样!现在到处都在传呢,说不定人家眼光毒辣,早在陛下起事之前就爬到龙床上了!”

“这夫妻俩有意思,各自找个老情人,各玩各的谁也不管谁。”

“那个男妻——叫晏瑾那个,听说在拜堂的时候盖头一掀,那姿色啧啧啧啧,比柳瑶当年风头最盛的时候还要勾人。当初他在月城做质子,浑身上下破破烂烂脏兮兮的,我还踹过他两脚呢!你说我当时怎么就没发现,他这人……”

“发现了你要怎样?打完人回头再睡他一回?”

“岂止是一回,要叫我知道他收拾出来长成那个样子,我天天把他关在家里操,谁还去倚香楼找小倌啊!”

“哈哈哈哈!还是杜兄你最会消受艳福!你看看那个萧络……”

三人正聊得起劲,冷不防不远处一声马嘶。

一支长箭穿过树叶破空而来,贴着头皮穿过中间那人的发冠,强劲的力道将他带得后退几步靠在树上,那支箭没入树干三寸。

三人大惊失色,尤其是被钉在树上那个,齐齐扭头往旁边看去,萧络一身窄袖劲装,一手挽弓一手勒住缰绳,身后背着的箭筒还剩了十多支白羽。

他收紧缰绳,控制住躁动的黑马原地踏了几步,隔着层层树枝冷眼盯着那三人,什么也没说,却已然吓得对方神色畏惧,被射了一箭还半句话不敢抱怨。

萧络看了片刻,收紧缰绳骑着马走开。

他消失在树丛中,那三人才回过神来,赶紧解救同伴。然而另外两人轮流试了半天,那箭矢埋的太深被卡在树里,中间那人要急哭了,扯了半天却怎么也扯不出来。

另一个方向,树枝藤蔓掩映的阴影之处。

汪菱儿胯下一匹棕色骏马,远远看着那三人手忙脚乱地拔箭,嘲讽道,“这三人还真是倒霉,背后议论别人也就罢了,偏偏被人家逮个正着,气得侯爷出手给了他们一箭。”

凤衡骑马与她并肩而立,玄衣衣摆处绣有银色龙纹,随着白马的腾挪在半空轻晃,“一箭算是轻的,方才萧络恐怕更想射在那三人咽喉,只射落一只发冠,他们该感恩戴德了。”

说起萧络,汪菱儿想起那群人八卦的内容,“陛下,听说侯爷最近和柳小姐走得很近,您……”

凤衡看了她一眼,对方脸上带有某种忧虑,他将粗糙的缰绳挽在虎口,“那就让他们近吧,走得再近有用?萧络和柳瑶,他们敢上书求我指婚?”

晏瑾自杀后,凤衡想来想去,最后将怒火撒在耶律格头上。

凤衡踹在耶律格肩膀那一脚,让那得寸进尺的蛮子察觉到自己触了对方逆鳞。他不敢继续漫天要价,却也没长什么弯弯绕绕的心眼,老实巴交地配了解药交给凤衡,雇佣一队车夫,运着那些够他吃几辈子的真金白银出了月城。

凤衡表面上遵守诺言放他走,等人马到了郊外歇脚,早已埋伏好的数十名刺客一拥而上,将林子里所有人全数灭口一个没留。

凤衡特意关照,让刺客吊着耶律格的命,用剑在他身上划够了一千刀,才将人一剑穿喉。

那些人的尸体被草草掩埋在树林里,押送的金银则伪装成米粮货物,运回月城归了国库。

耶律格的药解了柳瑶身上的毒,凤衡与萧络、柳瑶之间,则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

萧络与柳瑶相互有意,可偏偏凤衡示意相府,欲将柳瑶纳为皇妃。柳瑶意属萧络又不敢开罪凤衡,只好不提再嫁萧络的事,也不接受进宫的安排。

三人就这么僵持,倒是羡煞了月城一众名门闺秀,陛下和定安侯暗地里争夺一个女人,不知道有多少姑娘春闺梦里,巴不得替了柳瑶去做选择。

晚上君臣众人围在篝火边喝酒烤肉,后半夜凤衡率先离场,其他人才跟在他后脚陆陆续续回各自营帐。

凤衡喝了很多酒,身上有些燥热,他展臂让伺候的婢女为他脱去外衣,里衣勾勒出腰间腿上肌肉的轮廓。然而越是脱衣服,他越觉得被酒意勾起一阵阵邪火。

他稍微思忖,想起方才围着篝火跳舞的几个伶人,那群人出身宫中教坊,是为这次出行专程挑选的少年少女。

凤衡随口吩咐为他宽衣的婢女,让她带三名伶人到帐中,顿了顿,又补充说只要男的。

三个少年被带进来,身上轻薄的舞衣还没有换下。凤衡挥手让其他人退出去,帐中烛火明亮,将三人或清秀或美艳的脸映得很清晰。

凤衡坐在软榻上,只着一件里衣,靠在床头吩咐,“把衣服脱了。”

三名少年面面相觑,明白凤衡的意思后,顿感受宠若惊,连忙舞衣脱的干干净净。

他们年纪不大,身体是介于少女与成年男子之间的纤细,教坊培养舞姬时很注重保养皮相,这三个少年不仅唇若含珠肤如凝脂,还带有幽幽体香。

凤衡招招手,示意其中一名少年上前,“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脱光衣服后脸就红了一片,见自己被单独叫上去,又惊喜又羞涩,“奴叫做清湖,陛下……”

凤衡将他拽到自己腿上坐了,毫不留情地打断,“行了,别说话。”

清湖只好乖乖闭了嘴,兔子般惊疑不定地跨坐在凤衡腿上。

凤衡并不去看他的脸,目光落在一丝不挂的腰间,伸手在后腰掐了掐,触感又细又滑,但腰肉太少了,像攥着一把瘦柴,少了某种紧致的柔韧。

凤衡像检查货物一般,随意地在清湖后背抚摸,脑子里却不由想起,晏瑾的纤细并不是不长肉那种,而是身上的肉都长得恰到好处。该瘦的地方瘦该软的地方软,腰线又韧又紧,摸上去像在一匹光滑的缎子上划过。

凤衡回想起两人以前每次欢爱,晏瑾被他撕了衣服压在床上时展露出的风情,忽然开始质疑,自己当时怎么做到气定神闲地戏弄对方?

种种暧昧的画面,越是细想越是火大,那火不仅灼烧他的欲望,还煎熬着他的心。

再看见面前少年偷偷观察他的眼神,凤衡突然觉得心烦意乱。

推开人在营帐里站了会儿,身体越是想要心里越是烦躁,他摔了几个装饰用的琉璃摆件,剔透的碎片落了一地,断裂的尖角处折射出营帐里透亮的烛光。

凤衡冷声叫三人滚,看他发火了三个少年哪敢多待,衣服都没来得及穿上,抱起脚下的料子就跑。

守在外面的侍卫宫女听见动静鱼贯而入,又被迎面砸过来弓箭甲胄之类的物事,只好顶着凤衡的喝骂再次滚了出去。

凤衡发了一通火,那股烦躁稍微消下去些。他坐在软榻间注视铺地毛毡上一片狼藉,拂开耳边长发揉了把脸。

——他刚刚在做什么?

掀开被子翻身躺进去,怒火与欲火交织间,脑子里却清晰浮现出晏瑾那张脸。或畏惧或生气或可怜,最后停在嫁给耶律格之前某天晚上,对方靠在他胸口,哭着对他说“我害怕”。

“……妈的,什么贱东西。”

凤衡咬牙骂了一声,手掌却伸向下身,在恼怒中握住硬胀的物件,自虐般粗暴地套弄它。

晏瑾死了之后,他每次想找人泄火,总会在对方脱光衣服时下意识想起那个已故的人。然后就像刚才那样,怒火和欲火一并被挑起,发顿脾气吓走一大片人,最后靠回想从前晏瑾被他操干的情形泄出来。

在手心射了两发,凤衡后背出了汗,折腾半宿总算平静下来。

他面无表情的收拾好自己,走出帐篷叫人进去收拾,换了一个备用营帐,坐下后看了眼整洁华贵的摆设,又透过帐帘缝隙盯着外面夜空一角。

大概,是因为前几年操晏瑾操顺手了吧,再碰别人,他才会一时间改不过来。

凤衡揉了下额角,抓起桌上的酒壶,拔开盖子灌了一口。

不过,再让人上瘾的习惯,只要花费时日磨合,早晚都能戒掉。

——晏瑾对他来说也是。现在不习惯又如何?早晚有一天,他会将那个人,连同过去几年相处的细节一并忘掉。

毫不留恋,忘得干干净净。

晏瑾醒来后,夏宵每天晚上都会在他房中小坐片刻。不知不觉间,晏瑾习惯了对方的陪伴,每次透过窗户看见落日西沉,就会生出一丝期待。

这天夜色渐晚,夏宵迟迟没有过来,晏瑾等得有些着急,披了裘衣出门,由两名婢女提灯引路,将他带到对方院中。

院子里没看见人,卧房的门紧闭,窗户纸上透出灯影。

晏瑾挥退婢女提上灯笼,正想敲门,门板忽然震了一下,里面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喊道,“不准你去找他!说什么政务繁忙,对着我就抽不出时间,对着姓晏的就能天天往他院中跑!你个骗子!”

这似乎是夏临的声音。

与昱国的人周旋久了,晏瑾很久没有听到这种撒泼打滚的说话方式。夏临今年已经满了十四岁,却被他哥宠的像个小孩子,跟谁说话都又顶又冲,在夏宵面前更是无所顾忌。

晏瑾将手拢回袖中,觉得听墙角不是什么好习惯,然而听到夏宵的声音,脚底下又挪不开步子。

夏宵说话一如既往的温柔,用哄人的语气道,“别闹了,等我回来再和你解释,先让我出去。”

夏临拔高声音,“你出去就是为了见他!不准去!哥哥,你是不是喜欢他?晴云姐姐和我说了,前几天你每天晚上都抱着他睡觉!你是不是喜欢他?”

屋子里安静片刻,夏宵道,“别乱猜,他落水后一直昏迷,我是想让他醒过来。”

“让他醒过来?”夏临声音低了些,咬牙切齿道,“倒让他因祸得福。”

晏瑾心下一跳,握着灯笼的手微微收紧。他记得很清楚,掉下芷兰河之前,有人从背后推了他一把。

他回到琦国不久没几个仇人,就连晏琛都对他放松戒备,有理由对他玩阴招的,恐怕只有夏临。

晏瑾曾经想将这个猜测告诉夏宵,然而夏临是对方亲弟弟,说到底晏瑾才是寄人篱下的外人,有这层顾虑,他一直没能说出口。

他本想日后先找证据确认再做应对,方才听见夏临的语气,也就不用再怀疑了。夏临住在相府后院,对晏瑾的情况再清楚不过,他推那一把的时候,恐怕存着要晏瑾去死的心思。

夏宵不知道其中细节,晏瑾不确定他是否能听出些什么,凝神等了一会儿,听见夏宵道,“今日这话,在我面前提一提也就罢了,不要当着外人的面说。”

夏临才发觉自己着急之下失言,支支吾吾道,“我……没有别的意思……”

夏宵道,“阿瑾身份特殊,既然来了相府,就不能有任何闪失。你在画舫上做的事,不要再有第二回。”

夏临心下惊骇,心虚地瞧了他哥几眼。但对方表情很平静,他分不清到底生没生气,试图抵死不认,“我没对他做什么!是他自己掉下去的!”

夏临的演技太过拙劣,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夏宵缓声道,“船上那么多人,你以为你的一举一动,不会有人注意到么?前几日,我派人逐一问过在场侍从,一直不去找你,是在等你自己过来认错。”

夏临心慌了,挡在门口的影子消失,他似乎扑上去抱住了夏宵,“哥哥,我只是不喜欢那个晏瑾!自从他来了,你把陪我的时间分了好多给他。我不想他住在我们家。你去把他赶走,我们还像以前那样好不好?”

对方许久没说话,夏临嚷着嚷着自己先哭了起来,仿佛晏瑾让他受了莫大委屈。

夏宵拍着他的背轻哄,“阿瑾无依无靠,一旦离开相府,说不定哪天晏琛突然兴起,派人去暗杀他,只有相府才是最安全的。再等等吧,等我安排妥当,为他寻到好去处,再说别的事。”

夏宵解释的合情合理,可夏临听到的只有他不让晏瑾离开,于是哭得越发厉害,难为夏宵一句一个阿临地哄他。

听到此处,晏瑾提着灯笼转身离开。穿廊夜风扑面而来带着暖意,他却觉得比之前掉进河水里还要寒凉。

在这座相府,晏瑾始终是个外人,无论对于夏临来说,还是对于夏宵来说。

夏临是夏宵的庶出弟弟,两人同父异母,感情却意外地很好。

小时候夏临就对夏宵有某种超乎寻常的占有欲,每回晏瑾跟他哥哥玩得久了,夏临就会从乳母怀中挣脱拽着人回家。

夏宵也对他十分宠爱,不光有求必应,就连说话都从来不舍得说重了。

夏宵在阙城中人人瞩目,兄弟俩这段过分亲密的关系,受到旁人不少揣测和诟病。

从前晏瑾未曾在相府住过,没有太在意外头的流言蜚语,今夜听见两人对话,他忽然对那些带着猎奇意味的揣测半信半疑了。

毕竟,晏瑾只是住在相府,得了夏宵几日探望,夏临就敏感到将他推进河水里想要他死。

而夏宵明明知道这事是谁做的,也知道晏瑾差点因此丢了性命,却选择在晏瑾面前只字不提。就算跟夏临算账,也从头到尾语气轻柔,半点教训斥责的意思都没有。

两人的相处方式,多少让人觉得奇怪,他们不像是兄弟,更像是……

走过转角,晏瑾差点撞到柱子上。他猛然刹住,停在原地揉了下额角,飘飞的心思也被拉了回来。

自己是不是太多疑了?其实关系好的兄弟并不少见,只不过,这对兄弟关系格外好就是了。

那夜之后,晏瑾在相府呆的更为局促,一旦觉得自己是个外人,就连每日睡觉吃饭都觉得心里不踏实。

夏临不喜欢他,他也不想死皮赖脸傍着夏宵碍别人的眼,于是选了个比较暖和的日子,亲自去顾楠府上拜望。

晏瑾本来想问问顾楠能不能收留他,但很快他就失望了。

虽然顾楠表示没问题,甚至开玩笑说要与他同吃同睡,但是顾楠的父亲是晏琛一派。老人家面有难色,晏瑾很快相同其中难言之处,若是顾府收留了自己,到时候晏琛问起恐怕不好解释。

那就只能再想想别的办法,反正相府不能久待。

回相府的路上,晏瑾坐在马车中,从车帘缝隙看着街道景色。

他回了故国,却比在异国他乡还要无家可归,哪里都有不能安心住下的原因,哪里都没有他的容身之所。

晏瑾心中有事,后面几天气色肉眼可见的不好。

夏宵听顾楠说了晏瑾去拜望的事,带上茶点过来看他,状似随口一问,“阿瑾,你觉得相府不好么?”

晏瑾一听这话,就猜到他恐怕已经见过顾楠,坐在床头放下手里的闲书,勉强笑了笑,“这里毕竟不是我家,叨扰太久总归不合适,我也住不惯这么华丽空旷的屋子。要不再劳烦你帮我找一个住的地方吧,靠近主街热闹一点,屋子小一点就行。”

夏宵听出他话里话外的落寞,捻了一只糕点坐在床边,喂到晏瑾唇畔。

晏瑾乖乖张嘴吃了,对方低头看着他,“是我疏忽了,这些天没有多过来陪陪你,明日我带你出去散散心可好?”

晏瑾想起那晚夏临的哭叫,本来想拒绝,可是又舍不得有朋友陪伴的时间。心中安慰自己,只是分走对方一天而已,于是嚼着糕点缓缓点了下头,“嗯。”

第二日午后,夏宵亲自过来接晏瑾,为他系好披风检查周身,觉得穿得够暖和了,才牵着人出了相府。

马车一路驶到郊外雁回山下,夏宵掀开车帘让车夫在山脚候着,他与晏瑾并肩从小路上山。

前段日子留下的雪很厚,老树草藤一片青青白白,融化的积雪落在晏瑾帽檐,被夏宵抬手拂去。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树林空隙间出现夜色,晏瑾有些走不动道,想下山回去,夏宵捉了他的手,“最好看的风景在山顶上,我们走完了一大半,现在折返岂不是可惜了?”

晏瑾整张脸被围在裘衣蓬松的白毛之中,只有鼻尖和眼角冻的发红,“我走不动了,以后有机会再来吧。”

夏宵盯着他眼角那点浅红,转身背对他,稍微蹲下去,“上来吧,我背你。”

晏瑾心中微动,夏宵以前也背过他,不过那是在两人很小的时候。

他没有犹豫太久,上前趴在对方背上,两手环住面前的脖子。

夏宵的后背比看起来更加宽阔,托着晏瑾双腿,每一步都走得沉稳有力,靠着他让人觉得很安心。

晏瑾趴在他肩上,侧头看见天穹中星辉点点,身旁是草木和碎雪的清香,脚下小路虽然又湿又滑,可带着他前行的人没有让他受到半点颠簸。

回到琦国后,接连几个月浮萍般的无所归依,终于在这一刻,他的心落到了实处。

他放松下来,抬头凝视夏宵的侧脸,忽然有点羡慕夏临——要是他也出生在寻常人家,有一个宠溺自己的哥哥就好了。

夏宵身上衣服很厚,走了一会儿之后鬓发间出了汗,晏瑾抬手替他擦掉,“累吗?”

对方侧头看他,夜色将那双眸子衬得深不见底,笑了笑继续转向前路,“你很轻,怎么会累。”

夏宵事先派人上山探过路,在靠近山顶的地方找到一处洞穴,进去后挨着石壁将晏瑾放下,用早就备在里面的干柴树叶点着一座火堆。

晏瑾不得不佩服对方想的很周全,这山洞里面居然还备了酒和几碟糕点。

生病之后,他每天都在喝药,很久没有碰过酒了,抱起酒坛正想喝一口,却被夏宵拎了过去,“你身体受不住,这是备给我的。”

晏瑾颇为可怜地望了他一会儿,夏宵顿了顿,又把酒坛伸过来,“只能尝一小口。”

晏瑾不会给自己找苦头吃,眉眼弯弯接过酒坛,只是稍微沾了沾酒的气味,并没有多喝。

山洞外的天幕没有月亮,只有星辉覆盖白雪。晏瑾披着裘衣靠在洞口,被山林间穿梭而来的清风吹得额发微动。

一人走到他身后,草木清香之间又多了另外一种梅香。

夏宵虚虚贴着他的后背,手臂有意无意横在他腰间,缓缓收紧,圈出一道纤细的弧度,“为什么想离开相府?”

被对方背了一路,晏瑾放下很多戒备,此时也没有留意腰间动作,只是眺望山洞底下积雪的反光,“你弟弟好像不喜欢我,我不想赖在相府招人厌烦。”

夏宵贴的更近了些,晏瑾恍惚感觉到对方有力的心跳,才惊觉两人现在的姿态过于亲密。

惊讶之余,他又有些难以言说的依恋,就像之前每天天黑后望向窗外,期待对方出现在院中那样。

晏瑾没有挣开,他听见那人在头顶道,“阿临不喜欢你,所以你要走。若是我希望你待在相府陪我,你能留下来么?”

这句话仔细琢磨,能解读出很多意思。晏瑾道,“这些日子都是你在陪我,我什么忙也没帮上,怎么能算陪你?”

夏宵沉默片刻,握住晏瑾肩膀将他转过来,低头注视眼尾那点浅红,勾了下唇,“两个月了,阿瑾。你是真的毫无察觉,还是明白了故意不说?”

这下轮到晏瑾沉默。

眼前的一切,连同回到琦国后的经历,在这句话之后忽然变得不真实,轻纱一样摊开在晏瑾脑子里。他能将每件事记得很清楚,但是理解起来,又觉得难以置信。

他与夏宵自幼相识,是相处了十多年的朋友,友情有余,但……

对方怎么可能喜欢他?

晏瑾还没有自恋到,认为对方到现在都没有安置家室,是因为用了四年时间等他。

他自问离开琦国之前,和夏宵的感情没到那个程度,他自身也没有什么倾世的相貌或者过人的才智,值得对方念念不忘。

况且,几天前夏宵还对夏临承诺,找到安置晏瑾的去处,就会将他送走。

不管那是不是对方安抚夏临的权宜说辞,至少有一点晏瑾可以确定——他在夏宵心中的地位,远远比不过他那个弟弟。

无论真心还是假意,晏瑾在感情上受过很多挫败,遇到这种试探,他只想躲得远远的,移开视线道,“我不明白。今天先睡吧,明天天亮了我们就下山。”

他想往火堆那边走,夏宵却握着他的肩膀不放。晏瑾从前力气就没他大,生了病更是半寸都挪不开。

夏宵定定凝视他,目光幽微,“你明白。”

晏瑾有点生气了,不想跟他在这种问题上纠结,“我不明白,放手。”

夏宵看出他的不耐烦,撤了对他的钳制。晏瑾裹着裘衣刚走两步,对方忽然捉住他的手腕推了他一把。

好在落地之前,夏宵用手臂在他后脑垫了一下,加上裘衣柔软蓬松,晏瑾摔这一下几乎没有什么感觉。

这种动不动推人的手法似曾相识,晏瑾气闷,正想开口骂人,冷不防对方扣住他的下巴低头吻下来。

不由分说的绵长亲吻,夏宵撑起身气息微喘,低头往下,看见宴瑾脸庞沾染的晕红,以及眼睛里茫然的水光。

夏宵喉结滚了滚,“现在,你明白了么?”

……不明白。

更加不明白了。

晏瑾抬手挡在唇上,擦了擦嘴角没来得及咽下去的涎水,下定决心直视对方,“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

夏宵一只手撑在他脑袋旁边,轻声道,“你说。”

晏瑾缓慢却清晰地说,“在琦国,我嫁过人了,做了那人的男妻。”

“……”夏宵低头看着他,微微蹙眉,没有接话。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晏瑾悄悄抓紧裘衣温软的料子,继续道,“而且,睡过我的男人不止一个。就算是这样,你还是想要我明白么?”

火堆发出噼啪轻响,光线似乎暗了些,夏宵的眼睛被阴霾掩过,里面翻滚的东西晏瑾看不真切。

说完这两句话,他心里有些空,但并不后悔。

他不知道自己身上还有什么价值,能让夏宵假装对他有意,但比起别有用心的喜欢二字,晏瑾更想要的,是两人从前那种友情。

他给了夏宵一个收回话音的台阶,只要夏宵顺势走下去,他们可以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

夏宵埋头,离晏瑾更近了些,两人呼吸相接,对方身上的梅香让他留恋,也让他生出一阵紧张。

夏宵道,“你身上的寒毒,和这些经历有关?”

晏瑾心下震颤,像是被人揪住心脏扯了一下,仅仅脱口而出的十多个字,却让他胸口泛起了疼。

他没说话,夏宵却贴住他的唇轻轻啄吻。晏瑾流泪了,对方又贴在他鬓发处吻掉眼泪,“我不介意。”

晏瑾闭了眼,乖顺地任由对方动作。

夏宵温柔地吻他,像是在舔舐留在他心口那些陈年旧伤。被人伤害过的经历无法改变,可这种温柔成功勾起了晏瑾许久不敢提及的奢望。

——至少,夏宵愿意对他好。

温柔而深入的亲吻,很快就让晏瑾觉得晕乎乎。

胸口有些发凉,喘息之余他低头看去,夏宵解了他的衣裳铺在地上。对方还上下齐整,他却已经赤条条了。

这种差别让他想起昱国,凤衡和萧络睡他时,也总是把他弄得凌乱不堪,自身却一丝不苟气定神闲,似乎被情欲扰乱的只有他一个人。

想至此晏瑾不甘心,伸手扯了夏宵腰带,故意将他的衣服弄得散乱,看见对方胸腹紧绷的肌肉半遮半掩,才总算满意地抽回手。

上方一声闷笑,晏瑾抬头,撞进夏宵映着火光的眼眸。

他想起自己方才的动作,仿佛饥不择食急着跟对方那啥。脸上红色又蔓延开,他别过脸试图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夏宵却用拇指摩挲他脸庞的浅红,低头再次衔住他的唇。

夏宵的挺入缓慢而有力,两具胸膛相贴,心跳的频率似乎合在了一起。对方完全覆盖住晏瑾,他只能像海上飘摇的小船一般,在夏宵温柔的顶弄中攀紧对方,随着身上或急或缓的节奏不断颤动。

晏瑾身体的温度比常人低了很多,穴里却烫的灼人。夏宵被绞紧的穴肉咬得闭眼缓了缓,一只手掐到对方腰上冰凉纤薄的弧度,冷热对比之下更受刺激,抵住晏瑾肩膀用力挺送起来。

晏瑾用脚踝摩挲他的后背,两人离火堆很近,久违的暖意从对方身上传过来。晏瑾贪恋地埋在他颈窝,吻去他耳朵后面一层细汗,又咬住耳垂轻轻地碾磨。

夏宵顿了顿,搂住肩背将他按在胸口,进出的力度突然凶狠许多。

晏瑾被他撞得有点疼,但他默默忍下了并不想叫停。他能感觉到夏宵在尽量温柔地对他,这让晏瑾觉得自己在被人珍惜。

他紧紧抓住对方给予的温柔,竭尽所能地回应他,将自己身上所有柔软都展露给对方,只是为了将这种温柔的羁绊留住。

夏宵没有射在他的身体里,而是快到极限时撤出来泄在他腿间。

对上晏瑾眼睛里的不安,他从衣服上扯了块料子,收拾好两人下身。

“你身体太虚弱了,这里没有水清洗,留在里面会生病,不要多想。”

晏瑾被安抚到了些,回想起来又不禁觉得脸热,夏宵那么淡定,倒衬得自己很渴望被他内射。

晏瑾现在的体质确实很差,方才只做了一回,他还是躺在底下没怎么动那个,情事结束后却仍然觉得疲惫困倦。

他背对火堆侧躺,夏宵给他穿好衣服后躺在身后,从背后搂着他,两人贴的不留缝隙。

寒风呼啸,山洞里火星越来越小,晏瑾听着身后清浅的呼吸声,被熟悉的梅香环绕,前所未有的安心和满足。

逐渐昏暗的光线中,夏宵盯着晏瑾脖颈间几缕汗湿的发丝,迷蒙夜色下看不清他眸中情绪。

余光瞥见堆在脚边的几团破布,那是方才交合之后收拾身体用的。夏宵看了一会儿,猛然闭了闭眼,极低的呢喃声几不可闻,“阿临”。

接下来晏瑾再没有提过离开相府,先苦后甜得到的温柔让他格外珍惜。每天除了睡觉吃药,唯一感兴趣的事,就是琢磨怎么培养和夏宵的感情。

夏宵待他很好,每天往他院中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晏瑾一开始的疑虑,也在对方无微不至处处流露的在意中,逐渐消磨殆尽。

两人的感情发展的四平八稳,晏瑾慢慢尝到喜欢二字的甜头,唯有一点不是很确定——

或许是在昱国时,凤衡与萧络将他要得太狠,白渊虽然没上过他,但两人仅有的几次暧昧,对方也在他身上折腾了很久。所以晏瑾下意识以为,床事应当是漫长和激烈的,直到遇到了夏宵。

山洞那晚之后,夏宵没有再碰过他,两人经常同榻而眠,但每次晏瑾想要了主动撩拨,都会在快要一发不可收拾时被夏宵制止。

夏宵给出的理由是,晏瑾体弱经受不住床事。晏瑾好几次想说他其实可以,但是没有一次真正说出口。

他终究要脸,做不到将这种求欢的话脱口而出。

另外,他之前听说有些人天生对床事兴趣不高,在欢爱中不会获得多少快感,就算喜欢一个人,也不会总是想要和对方做那种事。

晏瑾越是琢磨,越觉得夏宵就是那类对床事无感的人。虽然有点失望,但很快他又想通了——

他真正在意的是夏宵的温柔,对方不愿意和他上床有什么关系,只要待他好就够了。

这日,晏瑾趁着清闲,亲自去厨房学了几手糕点,做好后端到夏宵书房。

夏宵低头摆弄堆在案头那几叠册子,大约是朝中等待他处理的事务。他忙起正事时一扫平日的温雅,面色凝肃目不斜视,并且不喜欢有人从旁打扰。

晏瑾也不好出声打断他,心里默默记了一遍,下回要选好对方休息的时候再送东西。

将盘子放在书桌边上,欲言又止的站了一会儿,看对方专注到连头都没抬,只好转身出去替他掩上房门。

他关门之后,夏宵往门口看了一眼,没分给那盘糕点半片余光,重新拿起一卷册子翻开落笔。

房门再次被人推开,夏宵蹙眉,来人没有晏瑾的小心翼翼,三两步跑到书桌旁边,看见那盘冒着热气的点心,才知道方才家仆跟他禀报的果然不错,晏瑾又拿着新花样在夏宵面前讨巧。

夏临瞪着那盘点心,仿佛在瞪着晏瑾的脸。端起盘子要摔,被夏宵捉住手臂制止了,“别搞这么大动静,一会儿还得叫人收拾。”

夏临只有十四岁,长相清秀柔美,站着只有夏宵胸口高。

他放下盘子,拽着夏宵的袖口,微微沙哑的少年音拖长了调子撒娇,“哥哥,你答应过我,只留他几个月就让他走。他在我们家住了快三个月,怎么还天天待在你身边勾引你?我不想看到他。”

夏宵放下册子,握住袖子上的手,触感温热柔软,是正常人应该有的温度——比摸着冰块的感觉称手多了。

夏宵道,“晏琛戕害其他皇子的证据才搜寻到一半,现在正是紧要关头。晏瑾还不能走,阿临,你能理解吧?”

夏临嘟起嘴不情不愿的点了下头,起初他因为晏瑾跟夏宵吵过好几回,可后来他从对方脸上看到了厌倦。

往常不管夏临怎么发脾气,夏宵总是会顺着他的意哄他,头一回露出类似不耐的表情,立刻让夏临心慌了。

只有被放在掌心宠爱的人,才有资格肆无忌惮地撒泼或撒娇,一旦看见夏宵露出第二种表情,夏临马上就收敛了。

他隐约察觉这件事或许真的很重要,他哥绝对不可能让步,所以最后只好由他来让出这一步。

“那这个,”夏临指着那盘白白嫩嫩的点心,“你不准吃!”

夏宵看向点心,个数不多,摆盘却很精致,上面放有不同口味的干果,能看出来晏瑾做的时候很认真。

夏宵一只手端起盘子,“我让院子里的家仆分了吧。”

夏临将盘子抢过来,瞪大双眼道,“也不准!这东西沾了狐狸精的骚味,谁都不准吃!哥哥,你叫人把它拿出去扔了好不好?”

夏宵盯着盘子,略微迟疑,唤来侯在书房外的家仆,让他随便找个地方倒掉。

昱国

月城郊外,雨夜

两名侍卫撑伞站在树林中,滂沱雨点被头顶的伞挡住大半,仍有不少顺着横斜的风飘进来,淋湿凤衡的衣摆袖口。

凤衡站在伞下,面无表情看向前面动作的人群。

十多名侍卫扛着铁楸,在暴雨中拼命挖地,脚下形成潮湿的水洼,雨水流进眼睛里模糊视线。他们迅速抹一把脸,继续埋头卖力干活,有陛下在旁边目不转睛的盯着,半点懒也不敢偷。

这群人挖了几个时辰,掘地三尺弄出一个深陷的大坑,可底下除了石块泥土,什么东西也没有找着。

凤衡招手,叫来其中两名侍卫。那两人神色畏惧,丢了铁楸战战兢兢上前,比起回凤衡的话,他们宁愿要死要活地挖地。

那两张脸被暴雨淋得模糊,凤衡懒得细看,“你们不是说,他的尸体就扔在这个地方?”

雨夜寒凉,两人打了个哆嗦,其中长的胖那个点头哈腰地解释,“陛下,当日我们扛着定安侯夫人的尸体出城,随意找了座林子就扔了!这些林子都长的差不多,我们、我们也不能确定……”

凤衡眯眼,神情在夜色中透出肃杀,“不能确定?”

他的表情,看得另一名侍卫心惊肉跳,立即跪在泥泞中磕头,“陛下!他说的不对,属下记得很清楚,抛尸的地方就是这片林子,绝对不会有错!”

这人磕头时,额头沾染的泥水溅上凤衡衣摆,后者盯着那些泥点子,轻轻蹙眉,“那尸体呢?”

两人答不出话,齐齐跪在地上哭着磕头,求凤衡息怒。

凤衡淡漠地看了他们后背片刻,忽然抬脚踹在对方胸口,两人接连飞出去老远撞在树上,口中喷出一大口血,差点当场昏死过去。

“话都说不清楚的东西,留着也没用。”凤衡扭头,对身后那名侍卫道,“杀了。”

那侍卫拔出腰侧佩刀上前,抓起一人后领就要下手。

漆黑雨丝中,一抹白影从树后走出,看了眼浑身泥水的两名侍卫,隔着咆哮的雨丝,声音轻缓地飘过来,“你在找晏瑾?”

狂乱风雨中,白渊如同一株岿然不动的兰草,那只伞将他与外界隔开,树林里再怎么风雨飘摇,他依然从容地撑伞站着,四处飞溅乱蹦的泥水,也不能将雪白的衣角弄脏分毫。

凤衡与白渊不是一类人。凤衡从前不怎么在意这号人物,对白渊最深的印象,就是晏瑾好像喜欢他。

看见那抹不染尘埃的白色出现在雨夜中,他没由来觉得厌烦,冷声道,“跟你有关系?”

扑面而来的敌意,白渊并不接招,只平静回话,“他不在这里。”

凤衡这才正眼看他,联想到什么,出了雨伞的遮挡走向白渊,脚步略显急促,旁边撑伞的侍卫小跑才能跟上。

凤衡上前抓了白渊领口,对方身上终于染了雨水的湿痕,“你把他弄走了?”

白渊看着他没说话。

这人越是一副故意不说的冷静模样,凤衡就越是焦躁,掌心将对方攥得紧了些,“他没有死,对不对?你们联手骗我?”

白渊低头看了眼领口那只手,心念微动,一股无形的力道猛然将面前这人震开。

凤衡连退几步稳住身形,好歹没当着对方的面摔倒。仔细看去,白渊面前有一道近乎透明的白色气墙,乳白色灵光流转,隔绝在两人中间。

透过烟雾般的气墙,白渊的声音混在雨丝中,“我带你去见他。”

天色熹微时暴雨停了,只剩牛毫似的雨丝刮在天幕下,凤衡一行人收了伞,随白渊来到归云观后山。

兰草地旁边有一座简陋的土堆,前面立了块方形石碑。这石碑被搬过来充当墓碑前,似乎经历了不少风吹日晒,粗糙的表面爬满裂痕。

石碑上什么也没写,大概是之前某任观主葬身之处。凤衡看了片刻,扭头问白渊,“晏瑾呢?”

白渊指了指那座无字碑,“就在底下。”

凤衡盯着那座寸草不生的坟茔,又看向白渊,勾唇道,“出家人也可以打诳语么?你在这儿立个碑,随口说说这里埋了谁,你以为我就会信?”

白渊双手拢进袖中,淡淡睨着他,“有一座坟,总比弃尸荒野好。我将晏瑾的尸身带回来,就埋在此处,你不信算了。”

凤衡瞪着那无字碑,像是想要洞穿这简陋阴森的东西,看清楚那个梦魇般让他挥之不去的人,是不是真的躺在底下。

他凝眉盯了片刻,往后退开,朝身旁侍卫招手,“把这座坟挖开。”

白渊挑眉,看了他一眼,没有阻止。

众侍卫立即动作起来,十多把铁楸围了一圈,吭哧吭哧上百下,很快就挖掉一半的土。

凤衡闲闲站在旁边,脸上一点也不着急,甚至有点期待,像是等着揭穿某个谎言,接下来就可以逼迫白渊交代晏瑾真正的去处。

众人挖了大半个土堆,底下显出漆黑的棺材一角。凤衡眉尖跳了跳,心中徒然一沉,正要叫他们继续挖,身后一人道,“你疯够了没?”

众侍卫迟疑地顿住,凤衡摆手示意他们继续,转过身,看见萧络身上脸上沾了雨水,负手站在不远处,目光冷凝的看着那群人刨坟。

抛尸那夜,白渊将晏瑾尸体带走,后来萧络处理完手边事务,曾经到归云观来看过几次。这座坟的存在他早就知道,因为亲眼看到白渊抱走晏瑾的尸体,所以从未产生质疑。

萧络缓步走过来,凤衡指着底下逐渐显露出来的棺材,“你不想验验么?你真觉得他死了?”

萧络冷眼看他,“他死没死,你不是最清楚么?毕竟晏瑾那晚,是当着你的面咽的气。”

凤衡收回手,不说话了。

萧络讥讽道,“活着的时候你折腾他,将他当做货物一样说送就送。现在人死了,你跑来挖坟想证明他没死,有意思?”

凤衡闭了闭眼,所有情绪都在一瞬间掩下去。他挑了下唇,反唇相讥,“你真厉害,这几句话说的,我差点要以为你当初对晏瑾有多好。”

萧络抿唇看着他,两人无声对峙片刻,凤衡转身,让一众探头探脑看热闹的侍卫下山等着。

无关紧要的人扛着铁楸走光了,凤衡才接着道,“我是将他送给了耶律格没错,可是当时你也在场,你有半点维护过他?和耶律格成亲换药,不是经过你默许的?自己老婆要嫁给别人,还上赶着写休书把人送走。当时没见你有什么话说,现在倒是站在这里指责我,我没意思,你有意思。”

萧络动了怒,用他最后一丝理智强忍住了,才没有扑上去给对方脸上一拳,“至少我不曾利用过他!你让晏瑾背地里为你做的那些事,以为我半点都不知道?让他去勾引太子,又想睡他,事成之后再拿他换药,这世上,恐怕没有比你更会物尽其用的主人了!你不是看不起他么?叫属下拿他的尸体去喂狗的人是你!现在假惺惺跟我掰扯,你不觉得讽刺?”

凤衡看了眼那座无字碑,薄唇掀起一个冷嘲的弧度,“是啊,我是看不起他。一个被自己父皇抛弃,丢到昱国受苦受难的丧家之犬,有那么点价值被我利用,是他的荣幸,他有什么资格要我看得起?只不过,我不喜欢被人耍的团团转,要是让我知道这贱东西敢假死骗我,我……”

话未说完,一道劲风伴着零星雨点袭来。在速度和武力这块,凤衡逊了萧络一筹,他半边脸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头,这一下直接将他揍得摔在地上。

凤衡身上的锦袍沾染大片泥污,他抹了下嘴角,看见掌心的血迹,脸色冷凝地站起来,那目光像是想要撕碎血肉的凶兽。

他转身上前,带有泥土的拳风袭向萧络。两人就在这座无名坟头前打了起来,飘摇细雨密集地落在他们身上,旁边堆着的泥土染黄一大片草地,在凶悍的拳脚中,两人精致的衣袍也变得脏污不堪。

没有多余的赘言,只有拳拳到肉的掌风。两个人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在发什么火,总之这火一直存在,从晏瑾死的那一刻开始就被点燃,在时间的发酵中愈演愈烈渐成燎原之势。

他们想不明白也发泄不出来,只知道心口快要被这种疼痛撕裂,迫切的需要一个宣泄处,比如无所顾忌的跟人打一场。

天穹中落下来的雨丝不大却很密,到了日出的时辰,淡薄朝晖从远处山头寸寸扫过来,镀上那座无字碑,镀上红伞下白渊的侧脸。

半张脸被雨伞投下的颜色映得生动,白渊轻轻转着伞柄,站在雨中无言旁观那两人如狼似虎地干架,唇角轻扯,露出一抹微不可察的嗤笑。

晏瑾从昏迷中惊醒,面前是一座废弃的破屋,他双手被捆用一根绳子吊起来,只有脚尖能挨着地面。

破屋里光线昏暗,外面有淅沥雨声,不时有雨丝从墙壁破洞处飘进来,沾在他手腕脖子上。

四周或站或蹲分散开十多个男人,衣着脏污破烂,但看得出来原先的布料很精致。见晏瑾醒过来,其中一个啃着冷馒头的男人抬手指他,“殿下,三皇子醒了。”

屋内角落点着仅有的一根蜡烛,一人背对晏瑾靠在墙边观雨,听见下属的话,转身朝他走来。

那张脸越来越近,晏瑾眯着眼适应光线,终于在他停下脚时看清了,对方正是晏琛。

晏瑾心里想骂人,然而现在他是砧板上的鱼肉,加之这样吊着实在拿不出什么力气,只好警惕道,“你真是厉害,连相府都敢闯。”

晏琛笑了笑,在他下巴处勾了一下,和印象中一样又冷又滑,“怪只能怪你那位相好思虑不周,他找遍整个阙城,在外头布下天罗地网,逼得我不得不从部下家中仓皇逃出来。然而有一句话叫做灯下黑,他将这座城围堵得密不透风,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我竟然敢跑到他家里,给他来一个后院起火。”

晏瑾道,“你想怎么样?”

晏琛揽着他的腰感受掌下弧度,手感格外好。

要是他往后扳倒了夏宵,到时候把这位三皇兄扣回去,养在府中玩玩似乎也不错,“我不想怎么样,只是想请你们陪我玩个游戏。”

晏琛将他转了个方向,晏瑾才看见旁边还有一人跟他一样被吊起来。迷药药效没过,那人垂着头还没清醒。

对方正是夏临。

晏瑾隐约猜到晏琛想做什么,恨声骂道,“论明的你斗不过,所以就只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技俩?你要不要脸?”

晏琛哼笑,“你管我正大光明还是下三滥,只要最后赢的人是我,手段见不见得光有什么关系?”

前段时间,夏宵与朝中一帮重臣联手,搜集过去两年晏琛篡改先帝遗诏、谋害几位皇子的证据,同时剪除晏琛羽翼、秘密策反他的部下。万事俱备火候一成,夏宵在朝堂上公开对晏琛发难,控制兵部与禁军将他拿下入狱。

无论是舆论还是实权,晏琛都落了下风,顿时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好在有几个心腹忠心耿耿,设计将他从牢狱中调包出来。

晏琛入狱之后,原本的幕僚有八成被夏宵恩威并施收入囊中,剩下不服气或者信不过的,就调兵围住府邸,一举一动都受到监视。

晏琛躲在大杂院一个下属家中,可夏宵发现他逃跑之后不留半点空子,连这种地方都要一一搜查。

晏琛被逼得东躲西藏,饥一顿饱一顿受了许多苦楚,想出城逃命,结果阙城八道城门,全都有朝廷的人拿着画像排查。

他忍无可忍,只能铤而走险,与十多个不离不弃的下属一起,潜入夏宵府中绑走了晏瑾与夏临。

夏临对夏宵有多重要,这些年来阙城上下有目共睹。至于晏瑾,一旦晏琛被拿下斩首,夏宵只能扶持唯一的皇子晏瑾登位。

晏琛要死死拿捏住夏宵,并且这回不能出半点差错,于是将两个人都绑到阙城一角的小破屋,也就有了晏瑾现在看到的情形。

晏琛招手,让下属接了盆雨水将夏临泼醒。

夏临被他哥宝贝似的护着,什么时候见过这种阵仗,当即破口大骂,重复说感动他一下他哥不会放过这些人。

晏琛被他吵得耳朵疼,几个下属也嫌他喧闹,扬手给了两个耳刮子。夏临立即老实了,并且害怕盖过了愤怒,咬着唇瞪圆眼睛盯着屋外。

晏琛的目光,在两个人质之间转了转,忽然嗤笑,“听说夏宵那只老狐狸,把你当男宠养在后宅?皇兄,同姓兄弟一场,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你去了昱国四年,恐怕对这些年发生在夏宵身上的事所知甚少。他是不是对你说,这四年里他没有娶妻,是为了等你?哈哈哈哈!要是你信了他,那么你就完了。我告诉你,他这种阴险狡诈的变态,他……”

小破屋的门被人踹了开,这一脚力道很足,直接让摇摇欲坠的两扇门扑在地上寿终正寝。

夜色透进来,夏宵身后上百名禁军腰侧佩刀,右手挽弓左手举着火把,将这座逼仄的屋子映得通亮。

夏宵穿着披风,雨水沾湿胸口系带,他抬指拉下帽檐,对晏琛道,“你要告诉他什么?”

屋内十多个亡命之徒立即靠成一团,两名汉子一人一边拿剑抵住人质的脖子。

晏琛站在人质中间,抬臂搂住两人的腰,恶意地笑道,“夏大人,你很有手段啊,我这位皇兄回来才几个月?就被你诓骗到床上去了。你将他哄得团团转,我这个当弟弟的,今天就来做一件好事,帮他认清你这个人有多虚伪。”

晏琛说完,夏宵没有接话,其他人也不敢应声,四下里只能听见一片细密的落雨声。

对方的无视,晏琛毫不在意,继续自顾自道,“现在人质在我手里,游戏规则由我制定。这样吧,劳烦夏大人你,为我和在场十多个弟兄准备几辆马车,还有黄金千两,送我们离开阙城。然后你选一个人,出城之后我把他还给你,怎么样?”

夏宵将视线落在夏临脸上,又看向晏瑾,他心里或许是着急的,但从表面上谁也看不出端倪,“这两个人,今晚我都要带走。”

“若是我说,你只能选一个呢?”晏琛手臂收紧,将两人往自己身边拽近了些,故意放慢语调,“你是要我这位傻皇兄,还是要你那心头肉?”

静谧的气氛中,夏临绷不住了,全身挣扎着想往夏宵那边靠,又哭又叫道,“救我!哥哥!他们打我,还不准我说话!我害怕!哥——”

夏宵脸色微沉,仔细看去,果然在夏临脸上看到了掌印。

他攥紧腰侧的剑柄,正要说话,晏瑾忽然道,“他不用做选择。”

夏宵一手翻云覆雨,让晏琛从高高在上的皇储变成四处逃窜的阶下囚。晏琛恨他入骨,根本就不可能放过让他痛苦的机会。

到时候脱离夏宵掌控,对方绝不可能遵守诺言放其中一个离开。与其让他猫捉老鼠般戏弄挑拨三人,不如先发制人掌握主动权。

这句话将众人的视线吸引过去,晏瑾直直看着晏琛,后者隐约意识到什么,等他反应过来时,晏瑾已经扑向前撞在横在脖颈间的剑锋上。

这突然的举动让众人惊骇不已,那下属没打算在这里浪费一个人质,连忙旁边撤开。

晏琛的注意力全在晏瑾身上,耳朵边突然袭来凌厉细微的呼啸。下一秒他扭过头,一支长箭带着冷风穿破他的喉咙,那脆弱之处立即涌出大片血水。

其实晏琛的打算,晏瑾猜对了大半,不管夏宵最后选的是谁,他都不会让那个人活命。他会杀死夏宵最在乎的那个,再将被夏宵遗弃的另一人放回去,他不仅要夏宵痛苦,还要夏宵日夜被愧疚纠缠。

只不过,他设想的所有阴损的计划,都在晏瑾一句话之后成了泡影。

夏宵平静地看着晏琛倒地,收起长弓递给旁边的禁军,挥了下手,上百号人弃了火把冲进小破屋。

晏琛一死,剩余的下属群龙无首方寸大乱,厮杀与血色在这座几欲坍塌的屋子里展开。

晏瑾双手还被麻绳吊着,他撞的时候拿捏分寸没有用猛力,脖子上的划痕很长但不深。周围人群混乱砍杀间,不知道哪一方的人胡乱给了他几脚,又刺了他几剑。

晏瑾害怕会被人乱剑砍死,扭着手试图挣脱钳制,目光四下搜寻那抹黛青色的影子,却见混乱打斗中,夏宵正在旁边为夏临解开绳索。

两人站的位置很近,对上晏瑾复杂困惑的目光,夏宵微微抿唇,抓住身边一名禁军朝这边指了指。

禁军会意,连忙避开冲杀跑上来,一剑砍断了晏瑾手腕上的绳子。

那禁军将晏瑾背在后面埋头往外跑,晏瑾侧过头,看见夏宵打横抱着夏临,低头安慰他,抬脚往屋子外面走。

夏临大概也被人乱砍了几道,缩成一团贴在他哥胸口。夏宵的衣摆染了血色,可他垂眸时望下去的眼神依然无比温柔。

——那是比对着晏瑾时,更加温柔的温柔。

宫宴结束,朝臣贵胄谈笑间陆陆续续往大殿外头走。人迹稀少的树丛深处,几个年纪相仿的世家公子聚在阴影下,指着前面一人看猴似的戏耍他。

那人年纪不大,腰身现出少年人的青涩。他不久前才挨了顿打,衣裳脏乱不堪,发冠被人踢歪了,满脸沾着泥土草叶,双手被缚吊在树上,正奋力张嘴想要咬开手腕上的麻绳。

底下那群公子看得兴起,一旦那人没力气了松开嘴歇一歇,他们就叫随行太监捡起石头砸在对方身上。

衣服底下,少年一身皮肉被砸出不少青紫,他不敢松懈,只好一边哭一边拼命咬麻绳。

或许是他啜泣的声音太可怜,不久后又吸引来几个路过的公子小姐。其中一名少年宽肩窄腰,长发高束发尾垂坠,身着金色劲装,仰头面无表情看着晏瑾。

所有看热闹的人里头,那少年身形最为颀长,长相也格外俊美,晏瑾不经意间将余光瞥下去,从十多张仰起的脸中,一眼就看见了他。

他盯着那少年瞧了一会儿,转眼就挨了几颗石子。少年的目光在他粘满灰尘的脸上匆匆一扫,扭头看向旁边捏着团扇的女孩子。

萧络道,“我爹他们还在宫门口等着,这种事没什么好看的,不如回去了?”

柳瑶云鬓蛾眉、衣裳华贵,捏着团扇的手指涂了丹蔻,整个人像是画里走出来的,连头发丝都透露着精致。她蹙了下眉,挽着萧络手臂,摇头道,“我还不想回家,阿络,我们再看一会儿好不好?”

萧络朝树上挂着的那个泥人看了眼,妥协道,“行吧,就一会儿。”

两人刚说完话,一个望风的小太监跌跌撞撞跑进来,指着树丛外面,像是见了阎王一般,上气不接下气道,“公子……外头有、有……七……过来了……”

众人面面相觑,以为是某个大人听到风声赶了过来,正要作鸟兽散。

远远的却见一人负着手,没带侍从,闲庭信步般从树枝阴翳中走来,身上玄衣几乎要与夜色融在一起。

在场不少人认出来,这人是皇子中排名第七的凤衡,心下不由感到忐忑。

凤衡不受皇帝待见,性格又阴郁霸道,在场大部分世家公子看不起他,也与他玩不到一处,平时邀约出游从不叫上这人。

身为同龄人,凤衡懒得跟他们打交情,却能与他们的兄长父辈说上话,并且频频受到父兄的称赞,因此这群贵公子对他更是排挤厌烦,两帮人各自看不顺眼。

晏瑾毕竟是一国质子,他们暗地里将人欺负得这么惨,要是凤衡转头告诉他们的长辈,免不了要挨一顿训诫斥责。

十多双眼睛神情各异瞪着凤衡,来人缓缓瞥了他们一眼,仰头看着被泥印子弄得脏污不堪的晏瑾,不紧不慢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

众人惊骇不已,以凤衡为中心后退几步四散开来,萧络没退,却展臂将柳瑶挡到后面。

有人出声质问他要干嘛,凤衡不答,将那匕首握在掌心,玩笔杆子般打了几个转。

刀光明灭间,他扬手一掷,匕首精准穿过晏瑾手腕上空的麻绳,锋利的刀刃钢针般刺入后面的树干。

晏瑾惊叫一声摔在地上,众人眼见凤衡不是行刺,却仍然心有余悸,三两一群慌忙离开这个瘟神。

柳瑶也被凤衡此番举动吓到,牵了萧络的袖子往外走。萧络行走间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凤衡蹲在树下,一手扣着晏瑾的脸抬起来几寸,两人似乎在说话。

凤衡蹲在晏瑾面前,看着这张辨不清五官的脸,感觉自己像是捡到了一只流浪猫,勾着对方下巴挠了下,“为什么我每次见到你,你不是被人打就是被人推,这次索性吊在了树上——你怎么这么没用呢?”

晏瑾全身脏的不堪入目,唯有一双上挑的眼睛黑白分明。他自己也觉得委屈,说话时不停掉眼泪,“我……打不过他们。他们人多。”

凤衡勾唇,轻轻哼了声,正想再逗他几句,忽然发觉对方脸上眼泪流过的地方,灰尘泥印被冲刷开,显出格外白皙的肌肤底色。

凤衡盯着他的眼睛,挑了下眉,拇指顺着一道泪痕抹开,所过之处脏污不见,只余一片脂膏般细腻的白。

他从袖中拿出一方锦帕,擦干净手指上的灰尘,将帕子丢在一边,“别哭了,起来跟我走。”

晏瑾爬起来自己咬开绳子,活动一下被勒出淤痕的手腕。他还记得对方刚才擦过他头顶的那一刀,有些畏惧地问,“去哪里?”

凤衡双手负在身后,回头看他一眼,“没吃东西吧?带你去吃好吃的。”

对方明明在笑,晏瑾却觉得有些害怕,摇着头转身想跑,“我吃了饭,谢谢。”

他没跑出两步,被人拎着后领子拽回来。凤衡捡起地上的绳子,捆了他一只手,在前头牵着他走,“吃过了那就再吃一顿,看你这么瘦,帮你补补。”

晏瑾被凤衡用一根绳子牵着,上了幽王府的马车。

下车之后,对方将他丢给府中几名婢女,叫他们带着人下去好好洗刷干净。

晏瑾被摁在浴桶中翻来覆去的洗,浴桶的水换了好几次,几双纤纤素手在他身上又擦又摸。

最后给他擦干头发穿上崭新的青色衣衫,再带到凤衡面前时,对方看他的眼神,在戏谑之中又多了一抹意味不明的深色。

凤衡命人端来几样清淡的菜肴,坐在床边看着晏瑾慢吞吞吃东西。晏瑾吃的不多,吃完了又想开溜,他命人撤去碗筷,顺带将房门关上。

跳跃的烛火中,凤衡与晏瑾做了一笔交易。他保证晏瑾不受别人欺负,但对方日后要听他的话,需要派上用场去做事时,不能够拒绝。

晏瑾来到昱国半年,受够了别人的欺凌,他不知道凤衡指的派上用场是什么意思,但此刻他迫切想要摆脱那些贵公子的拳脚。

晏瑾答应了,于是凤衡点了下头,抽了只桌上的毛笔,在对方面前晃了晃,“那么,先让我看看你够不够听话。”

他将毛笔扔出去,晏瑾走上前弯腰捡了。递给对方之后,那人在掌心转了转,再一次扔出手,这回比方才还要远些。

两人就这么一扔一捡十来回,晏瑾逐渐回过味来,从这种游戏中觉出几分侮辱的意味——只有狗,才会不断将主人扔出去的骨头捡回来。

凤衡又扔了笔,晏瑾蹲下去看着那东西,看了许久,突然站起身。

他摇头说,“我不跟你做交易了。”

他寻到门口的位置,推了下门想走。身后微弱的风撩过,凤衡抓了他后领,转了个方向将他推在门上,“你方才已经答应了,现在想反悔就反悔?”

晏瑾觉得自己被戏耍了,又觉得对方无赖,控诉道,“你分明没有想帮我,只不过骗我戏弄我玩儿。”

说着说着他又哭了,凤衡挑眉,故意在他脸上重重捏了一把,留了个指印,片刻后意犹未尽地按着那道指印摩挲,“我没骗你,你要是不想捡,那就不捡了。”

晏瑾眨眼看着他,似乎在观察他说的到底可不可信。凤衡被那双眼睛看得心尖发痒,某种隐秘的欲望在胸腔里蠢蠢欲动。

抚摸晏瑾脸庞的手变了意味,改为按在对方唇上,探入半根指头揉着他的唇。

凤衡垂眸,盯着指腹下那抹艳色,低声道,“我听说,在你们琦国,男子与男子之间谈情说爱很是盛行——你长成这样,睡过你的男人应该不少吧?”

晏瑾从他的动作中觉出危险,抓着对方撩拨的手,扯了半天,却撼动不了分毫,“我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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