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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虽说看见许多人,可他二人都不是莽撞性格,也就不至于贸然上前。

秦晔掌着方向,放慢些许速度,又去问酆白露,“能去吗?”

他有在悬月门学知识,已不是大字不识一个的乡野村民;然而论算这些门门道道,还得指望酆白露。

酆白露听得他问,沉吟半晌,道,“如此多人围聚一处……想来有不得不去、不得不留的理由。阿秦,你把控得船头,好慢慢过去么?”

秦晔如此还是做得到的,当下应他一声,放慢船速。

渐渐离得近些,发现那所谓‘一圈’的人实际也算不得多,不过是十数出头的船只,粗略望去总共二三十人。相较于进入‘水’之秘境的二百多人来讲,不过十分之一罢了。

那处的水浪也不如从前,越离得近,水面便越无波澜,待看到那空心圆附近一片,早是风平浪静,绿波沉寂如死水。

秦晔觉得这不大对。——同样一片水,合该波浪同频,那处独独与其他地方不同,必然有古怪。这里又多得是冤魂怨鬼,想来生异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回头看酆白露面容,本以为那人将看来,谁知道酆白露却是直直目视前方的。脸上是沉着的、思索的神色。

“怎么?”秦晔道。

“阿秦。”酆白露道,“你看得到前方约是哪些人么?又分别隶属于哪一氏哪一门?”

秦晔瞪大眼去数,慢慢道,“大概……男女参半,看衣服白得多,青色、蓝色次之,有一两个人,我看不太清。没有红色、紫色和黑色的衣裳。”

他们参加宗门大比,为方便归拢找寻,皆是身着了各门特殊的制式服装。譬如悬月门皆是蓝色,檀院则是白衣,曲昭宫是黑……大小宗门太多,然而隶属一域的,便统一按照‘域’做划分。

早先酆白露提及,‘水’中应多为悬月门中人,然而面前的二三十人却以檀院为主,与他猜测大不相符。酆白露机敏多思,在这样小问题上,少有错处。秦晔深信酆白露,可面前为什么是这般,他也只能归纳为巧合。

听得秦晔解释,酆白露微微蹙起眉,却一时间不言说其他,只道,“世事无端不相悖。阿秦,握好你的刀,小心些。”

言下之意便是决定要去。

秦晔“诶”一声回应,左手拢至腰间刀柄,小船渐渐靠近那处。

……

凑得近了才看清那些人具体面目。

檀院之人秦晔没有一个有印象,估摸着当时来的时候跟在白我思、存二人的身后也是远远的;剩下同门子弟里边眼熟的也寥寥,并非是他或者酆白露这一峰的。秦晔连同门都认不大全,更别提其他门派。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少数几个秦晔认得出的面孔之中,宁蔓赫然在列。如无意外,她应当是这二三十人中修为最高的一人。不过看她神色怏怏性质缺缺,独自一小舟缩在一边,想来并不很在意这所谓领头的职责。

秦晔和酆白露遥遥对宁蔓行礼,后者又是微一颔首。

果不其然上前来向秦晔搭话的是其他人,身着蓝衣,应当是同门师兄弟。

为着秦晔站在酆白露身前,故而那人是向秦晔说话,且道,“在下悬月门剑峰许定均,不知道友是哪一峰的?一路上可见到其他道友么?”

同门师兄弟来问,总比其他人更好说话些。况且也不算什么隐秘消息,秦晔便接话道,“许师兄好,我是隔壁的秦晔,后头那位是符峰的酆白露,我们二人结伴的。一路上只见到一船檀院的道友,共四人,朝我们反方向去了。”管这位许定均是师兄还是师弟,秦晔先戴个高帽子再说。

他自诩并不曾吐露什么惊天大秘密,谁料面前这位听得他话,当即难掩喜色地露出笑容,倒让秦晔措手不及。转头看看其他人,发现除宁蔓外,其余人也都是一副喜不自胜的脸色。

“太好了!”许定均喜道,“那水鬼说得竟然是真的!”

秦晔道,“啊?”

他俩来得最晚就是这点不好,什么事情都摸不清楚。酆白露在他身后也并未给出任何指示,似乎是要秦晔自己来同人交涉。

许定均道,“秦师弟有所不知,我们几人在这里已斡旋数个时辰了!想来你也看到河水里怨鬼无数,河水最中心正是此处。河底水鬼与我们做协商,要求三十人共同开阵,若非你与酆师弟二人出现在此处,还不知道出去要多久呢。”他也知道套近乎,人家叫他师兄,他就立马认下。

秦晔道,“什么阵、什么协定?许师兄最好细细说来,否则我俩还得再考虑会儿的。”这许定均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一串话下来不过是模棱两可。

酆白露不出声想必是有他自己的缘由,因此秦晔也便顺水推舟做这发言人,目光灼灼逼视许定均,不得到一个答案不罢休。

许定均见他态度坚决,大约是难以鼓动,因此直白道,“秦师弟可试过走回头路?可能走得?”

早在他二人出发时,酆白露便已想到这无垠水域间可能遇到的事儿,做了不少尝试,调转方向自然也在其内,当时并无出现纰漏。

秦晔不为此出现惊诧神色,许定均便也就不再试探,道,“早前或许走得,如今我们都沦落到这水鬼地盘,若要找寻方向,何止艰辛!不少道友试过驱船离开,最后都会回到这处。”

“没错!”

“这位道友所言非虚!”

其余众人也都纷纷出言,观其神色愤慨,想来是深受其苦。

既如此,秦晔也就不再亲自验证许定均所言——酆白露也未有给出如何暗示,想来无关紧要。然为防万一,他仍旧放出一只纸鹤,见这缠绕灵气本该游走的纸鹤摇摇晃晃回到他脚边,心里也有数了。

“这水鬼,应当是这处秘境的‘眼’,”待众人声音停息,许定均继续道,“或前或后、大家都会被引到这里来。待人数足够,水鬼便与之交易,凑够三十人,取血开阵助他荡涤浑身邪气,他便解除瘴气,放我们离去。秦师弟见到的反方向行驶的檀院道友,应当就是与水鬼交易成功了。”

秦晔虽听着,心思却不在许定均的话上。他来时就注意到这空心圆处的水面是混浊一片的,水波浮浮荡荡却见不到任何影子……唯威压惊人。

他直觉这玩意全貌应当十分之吓人,未免失态给白露丢人,看了一眼就不再看。

“师兄说的话,有保障吗?”秦晔如是问,得到许定均的解释证明,又听其他人说是水鬼有发下誓言,天道认可,也就点头入伙。

周围人耐心教导他二人,一言一语便商定下他们这只小船的位置,不远不近地绕在这中空圆心边上,最内的自然是宁蔓。

秦晔猜测这是按照修为定论的,他同酆白露皆是凝脉中期,在这些人中算得中上水准……而宁蔓作为这‘水’中唯一的金丹期,自然得挑起大梁。

莫看她兴致缺缺,也绝不是贸然托大之辈。秦晔见宁蔓敛息凝神,眸若燃火,一手一柄短剑,与那水面平静对峙。

几乎就在一瞬,宁蔓飞速划破自己手腕,一道深而短的伤口便如此出现在她手腕上,一股股地往外喷涌血液,滴滴坠入水面中,没有激起半丝涟漪。

青绿色的水面混入红色血液,只浑浊极短暂一段时间,就沉下去。

秦晔与其他所有人一样皆关注宁蔓一举一动,见她无事,心里不免安心些。然而水面再无别的反应,宁蔓之后的法,一通瞎套罢了。边穿边同酆白露商量,“先去人间界把栖鸾的事情解决掉——你可以不去,直接去永阳域等我……正好我也有事儿。那里被钟于庭围得死死的,蚊子都飞不进一只。先躲上一段时间,回来再把那群人——是不是一群?胆子真大,你最好趁早解决。”

酆白露道,“确有人。我许久未见宁姑娘,也可去人间界。你的女孩子想来要做别的安置,一路上总是危险些。”

“嗯,我也没打算带上她。”秦晔穿好了,见酆白露居然仍旧一件衣服都没,甚至还是原先那个姿势,干脆也就不出声催促,直接上手给他裹上衣裳。不过几秒钟功夫,酆白露一身冰肌玉骨,都掩藏在华裳之下。

现在的秦晔已非数个时辰前的秦晔,胡搞这么一通,他现在不仅浑身舒畅,修为上涨,还寡欲,面对酆白露暂时不会有世俗欲望。

——甚至为着之前的肌肤相贴,行事不免张狂随意。

里衣他很快就给酆白露套上了。这人同小孩子手中的布偶似的,不说话,笑表情,让抬手抬手,不该动的绝不多动一下。

秦晔看他几眼,用面上表情示意他;做什么?

酆白露只含笑望着他。

二人僵持几息,直到秦晔伸手去给酆白露穿外裳,酆白露才启唇又说话。

“阿秦,”照例是先唤了秦晔的昵称,“我叫你走、又要和你走。我对你是这般不定,你一点儿都不问我。好镇定。”

秦晔从这对话里觉察出山雨,本将给酆白露穿袜的动作也慢下来,沉声道:“你要是真愿意说,根本不用我问,白露。”

他知道酆白露在做一个局。非常大、牵涉或许也很广的局。秦晔不清楚自己在这个局里起到如何的作用,不过想来应当是棋子一颗。说不定杀他的人也是局的一环呢?早知不该情绪上头给酆白露一拳头的。

他现在不太愿意望酆白露面颊,总觉得有些羞愧。

不过这么点儿伤以酆白露修为早该好了,一直留在面上,估计就是为了让他看了愧怍——这招确实有效,秦晔本不打算答应酆白露。

酆白露听他回呛,道:“可是你要问。你不问,我说的话未免太难听。倘若有惑而不亲口言说,多难过。”

秦晔本身半跪着为他穿袜,身量矮了坐在床沿的酆白露许多,酆白露伸手又拢住他的耳朵,传来的声音便又是暖且朦胧的了。

“宁姑娘提到过,”酆白露的声音轻缓地响,“非人身而至此境,世间独我一人。这是为什么,阿秦有猜到么?”

这本是秦晔在宁山城和宁蔓闲话的说到的一句,酆白露不该知道的。

这时候秦晔便有不妙的预感。

“不不不、你别——”他连声否定,到一半却忽然失声,酆白露竟然给他下禁言咒。

酆白露道:“绝非是我特殊。我再是多思多谋,怎能对抗天地法则呢。好阿秦,我既然调弄你的命运如调弄弓弦,做到其他也并不难啊。”

他的笑仍是挂在脸面上,青紫的淤痕仍未消散。“我不过是、一如过往许多次,改换你的——”

酆白露尚且未能吐出最后几个字,便又受了秦晔一拳。这拳比之前那一记还重得多,直把他整张脸都打得偏向一侧,唇角溢出血色来。

秦晔姿容不比他好,强行冲破禁言咒也让他气息不稳,境界跌宕。他反手将酆白露缚住,整个儿压在他身上。

“你假如还要命,”秦晔咬牙道,“就让这种话烂在你肚子里,白露。”

秦晔此前是狼狈的,方才又极恼怒。不过如现在这样怒目圆睁可称狰狞的忿容,还是酆白露在这几百年来法了。

终究得到回应,酆白露道:“那便如此。盼君一言九鼎,你死前再不要让我沾染上你。——这便告辞了。”

……

秦晔行出小殿,正巧同归来的酆白露面对面相照应上。后者姿态端庄,眉目楚楚,身姿若柳,端得好秀静美人图一幅。

酆白露尴尬否他不知,他本人倒很能装出几分坦然自若,道:“回来了?手上那是?”他看出那是与白露一体同源的本命法器,但总觉得不能信自己的眼睛,故而惊诧发问。

酆白露不孚他期待,应答道:“回来了。这正是我的本命法器,好阿秦,露出这副神色,莫非想不着么?”

是想不着……

虽则不至笨重,也无一分灵巧可言。太平庸,又庄重古朴些,半点不衬酆白露面容气度。

唯一只柄有几分秀美模样,形制修长,光华流转间,倒与他过往送白露的镯子扳指几分相似。

秦晔道:“想不到啊!叫什么名儿?新炼成的吗?怎么选定这个呢?”

酆白露道:“是新炼成的。至于如何选定——不过就是心思动了,便制出来,个中种种,我也说不准的呀。”

“它的名讳,”酆白露笑言,以右手牵上秦晔手掌,一壁同他前行,一壁解释道:“也借了阿秦的巧思。你既为刀取名叫‘论道’,我也偷来自用,称之‘论情’罢了。”

殿顶早已闭合。

秦晔斩首太叔怜之时,盛放的巨莲便齐刷刷地发出尖啸,人面都转成哭相,如受惊吓般合拢,黏嗒嗒的雨丝也就不再下落。

秦晔心道现在这永阳域都不信太叔,太叔怜掉个把脑袋又如何了?又不是长不回来。

于是心安理得地切了一刀,果然不出任何事,只不确定这‘莲舞’是否算作完成,瞧着仿佛中断了似的。

偏他赶着洗浴,后殿顶闭合,也就听不着人们的呼喊声,无法判断情形。

后对着钟于庭,见他并无对此事的议论,了然没出岔子,心下还是松口气儿,终于一边慢慢走回殿内——假设二人不曾偷摸见面,钟于庭理应还在正殿等着才是——一边调理起体内灵府。

观一场莲舞,也算感悟此处天地法则,好处无穷,就是恶心些。

又道:“好……好俏的名字。”

好浮艳的名字!‘论情’二字,简直不像酆白露会说出来的话,十分引人遐思。秦晔动上脑筋,拐个弯儿提醒酆白露一遭。

酆白露道:“模样既是不如何,名字俏些,也是应当的。”

秦晔道:“用这个,不觉得难使吗?没个锋刃,还沉甸甸。”

酆白露道:“哎呀……”

是极轻微的叹声,慢慢柔柔的,便显出几分狎昵。

“是不好掌控,”他承认,“想来我不适合,阿秦适合。但已制出来了,因此便如此使用吧。”

秦晔学舌道:“哎呀……”

实在是不知该发表什么高见,因此也叹了一声,并保证道:“你可以向我学。起码招式,我还能教你呢!”

酆白露自是应下不提。

……

回正殿去,钟于庭仿佛从未走开似的仍坐在原先的位置上,见二者来了,讥讽道:“秦老爷修整好了?”

秦晔道:“哈哈!”爽朗一笑,当做什么也没听见。

四处一看察,发觉太叔怜已不在此处,想来是被处理掉了。

他不甚在意此人,也就未多加关注。钟于庭倒是上下扫视酆白露几眼,嗤笑一声,未说话。

按照常理流程,应当是秦晔来永阳域,钟于庭好吃好喝招待他几日,徐徐谈正事;奈何他二人现下一个癫,一个急,都不欲有太多虚礼。

于是秦晔道:“观心桐拿来,你早就说过要给我。”

钟于庭道:“这么着急,赶着投胎?”然终究道,“你跟我来,你后面那个随意。”

秦晔回头望酆白露,见他颔首低眉,不置一词,便知他是不去的。

他叮嘱酆白露:“等我回来。”

大步走上前去,随着钟于庭又走了。——早知还有这时刻,何必先前偷偷摸摸、胆战心惊去会面!

然安慰自己个儿:假作睡眠可还能解释为何那一魂二魄何物也不见,去拿什么东西却封住了这三只小眼,在白露面前可说不过去。

……

所谓观心桐者,名为桐木,却是一株小小花儿。

花冠宽硕,瓣朵微厚,形如倒钟,正是生长在桐木上的桐花。

此桐花与凡尘桐花自然大不相同,色泽淡紫,然光晕流转无穷,碰触时如活物般躲避,花叶颤动,且退且变换,很快就烟雾般散去了。须得等上许久,它才重新展露身形,又是小上一圈。

秦晔纳罕道:“真就一点也动不了?看起来这么小,我都担心多碰它几次,它就化开了。”

钟于庭道:“天材地宝,要是谁都能肆意触碰,那还了得。”

秦晔催促道:“快点儿处理的。”

钟于庭白他一眼,却以灵力托着这朵琉璃花进了一只精巧的小盒,这才递到秦晔面前,嘱托他:“速速以精血封印,否则你拿出来,它还是不认你。——别怪我没提醒,再来几遭,它可就真化了。”

这是了不得的好物,秦晔不敢拖延,忙不迭依言照做了。

钟于庭看他手忙脚乱,骤然发问:“你要给谁?我应答你这么久你也不曾接受要什么好处,好容易找上门来,难道就为一个它?”

秦晔浑身一震。

钟于庭绝非无的放矢之人,如此问询,约莫已猜到秦晔要观心桐的用处。

果然见秦晔动作滞塞,钟于庭冷笑道:“痴情种!老子真想一巴掌抽死你,又怕你的血脏了我的手。”

秦晔心道这骂得也太难听了啊,何况钟于庭一巴掌并不能抽死他。但观后者唇边冷笑,又思及他愈发刻薄狂悖的行事,便解释道:“这是约好给白露的。总不能让人家白白——”

猛然想起自己满手血腥,剖肉取骨时酆白露苍白面容,端丽眉目间是母亲般慈悲的宽宥神色。

“总之,”他并没与好友分享如此隐秘心事的闲情,又为着想起那日往事,心乱如麻,胡言道,“他现在正危难,得了观心桐,让他好过些……他就留在这避祸,我也要出去寻药了。”

栖鸾只堪堪保住小命,后续如何还待宁蔓察看,秦晔也只得辛苦些,遍寻灵药异宝,确保无虞。

“你应该不会做什么对不住我的事儿吧?他能全须全尾走的吧?”

钟于庭道:“这是自然。”

他对秦晔露出一个大笑,白齿森森:“为你将楚慈恩推介于我、助我掌控永阳域的恩情,莫说让你的小鸟全须全尾离开,就是你要我的命,晚些时候我也双手奉上啊。”

秦晔道:“别总提她名字。也别总说疯话,谁要你的命?一点不吉利,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

秦晔回去正殿时,酆白露连动作都未改变,仍在原地等他。

秦晔抢占先机,三两步凑上前去,与酆白露贴得极近,几乎将他揽入怀。

他将那小盒送入酆白露广袖,直到指尖被吞没入一片暖水似的虚空中,才松口气儿,将空手掏出来。

酆白露问:“是什么?”

秦晔压低声音道:“不告诉你。”

这袖里乾坤真是难寻,他都从酆白露手腕摸到肘弯了,才从一片柔滑骨肉中寻到关窍。好险好险,此处小乾坤还认得他这号人。

酆白露道:“可你给我了,我便看得见,真是好东西。是不是要走了,阿秦,你今日好急切。”

观莲舞、得消息,取灵药,秦晔种种事情均做完了,也没有一日时间。

秦晔松开他,退后二步道:“哪儿这么快,也得你的事解决了先。”

酆白露道:“然‘我的事’并非朝夕可解。今日做得完你留到今日,倘若明年、后年,许多年又如何呢?”

秦晔一时哑然,不知为何偏要在权衡二侧选取一人,好容易张张口道“你”,一句话才冒了个头便被钟于庭打断。

“那边二位,”他高声喊,“先停下你们情趣。”

二者闻声看去,见钟于庭一张面孔燃火般的饱胀,仿佛正是恨及而欲杀人的模样,然嗓音沉稳,语速缓缓,听不出半点问题。

“我接到消息,”钟于庭道,直直凝望酆白露面孔,“太叔怜跑了。遍寻不得,不知人在何处。”

他自酆白露来此终于同他真正说上一句话,问得是:“酆道友,你可有何高见?”

酆白露波澜不惊,且道:“我不欲妄议道友家事。”

秦晔见白露仿佛无动于衷,又见钟于庭已长枪在手,顿觉头大如斗。

然此刻已剑拔弩张,行差踏错一步便是见血之局,不能不做出选择。

是以他道:“都冷静点说话。”

也抽出一柄刀来,终是立在酆白露身前。

钟于庭执枪在前,秦晔横刀在后,二者隐隐对峙。

酆白露不见怯色,虽在秦晔身后,然几道符篆已然悬浮于空,环绕秦、酆二人。

他重复道:“我无意妄议道友家事。太叔道友不见影踪,绝无我半分手笔,愿在此立心魔誓。”

钟于庭道:“心魔誓?那东西顶什么用?我立时杀了你,他毫无靠山,迟早还要落入我掌心!”

语罢一挑长枪,再不多言,竟直直朝二人冲来!

他迅如疾风,眨眼间便至秦晔身前,酆白露翩然后撤,同时捻诀,数道符篆应时而去炸裂开,爆裂火花硬生生叫钟于庭停滞一瞬。

秦晔抓住瞬时时机,转腕格挡,飞身前去,逼退钟于庭。

“脑子放清明点!”秦晔高喝,雪亮刀刃直劈对方面门,“于庭,白露不是傻子,怎会在你眼下动手脚?”

话音刚落,钟于庭一个鹞子翻身侧转,又一花枪晃眼,秦晔险些被刺穿臂膊,仍不收手。

杀机涌现,搏击不断,此处恢宏大殿只受着刀枪罡风,便颤巍巍地延伸出缝隙,如要碎裂般摇摇欲坠。

符篆盈盈环绕二者,各有效用。风也是杀招、火也是杀招,束缚、怨咒无一不有,只勉强牵绊住钟于庭。

花枪又现,却被秦晔看穿只是虚招,他堪堪躲过,衣衫已切下一角。

又喝:“你清醒点!现在是死斗的时候吗?!”

眼见骗不得他,钟于庭不与秦晔多做纠缠,在刀刃斩向双手一刻身形一闪,再不见踪迹。

秦晔猛然回头,果见他直直追酆白露,来不及忖度,抬手将长刀扔掷而去,不过一瞬便至钟于庭脑后。

飒飒破空风声如夺命咒,钟于庭回枪格挡,其声嗡鸣,叫殿体破开大洞,尖锐声响横贯天地。

坚硬枪体居然蹭出深痕数道,若他真叫这柄刀扎中,想来必得遭受重创。

钟于庭冷笑道:“你是真心想杀我,我看你色令智昏!既如此,待我杀了他,就来杀你!”

他回身动作为二人得来空缺,秦晔及时收回刀,钟于庭还待回转头颅,一柄重锏已朝他毫无护持的腰身砸去,叫他拿长枪挑飞。

当此时刹那功夫,酆白露已同他错身而行,符篆破碎迷眼,莹莹幽火顺枪头红缨上爬,一霎点燃钟于庭全身!

酆白露召回重锏,将身形大半掩在秦晔身后,二人对视一眼,又飘飘然退远去,绝不叫钟于庭轻易追上。

钟于庭讽刺道:“只会躲在他人身后的贱种!数年前如此,数年后仍如此,你倒初心未改!”

将长臂一展,长枪绕悬一转,红缨灿芒映射之下,一切怨咒附身、火焰绳缚,均化飞灰。

微微后撤一步,弓下身蓄力,不过眨眼功夫,又朝酆白露杀去!

酆白露被他追上,且战且退,只以重锏符篆同他角力,虽力有不逮,然绝不回击。

“还手!还手!还手!!”钟于庭一枪比一枪快、一枪比一枪重,枪头引动罡风,酆白露面颊刮出长痕一道,伤痕深可见骨,血液汩汩而下。

一柄刀架住长枪,以四两拨千斤之势将它卸力后推,秦晔一记凌空侧踹,将钟于庭踢出数米。

秦晔也被挑动火气,踹完后冷笑上前道:“你要发癫,我陪你打!让你泄泄火,我也泄泄火!”

语罢身形一动,撩刀下劈,与钟于庭缠斗一处。

他招式愈发狠厉,刺、砍、劈,斩无一不有,钟于庭拾枪而来,他便以刀架之,反让后者跌退几步。

二人均以体术见长,你杀我挡毫无繁复招式,唯闻短兵相接之清泠泠金声,观者肉眼抓不见二者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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