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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朋友

 

席临冷笑一声,反问道:“你说呢?他那么警觉一个人,是谁给你的自信,让你觉得他察觉不到你?”

姜沉一滞,他知道从训练营出来的人,总会有超于常人的警觉,一旦有旁人接近,很快就会做出反应。

但记得连絮不是这样,他们关系好时,出格的动作没有,好兄弟之间的搂抱却是不少,连絮对此完全没有抵触。

多年前,连絮住院的时候,他偶尔几次在深夜时分探望,连絮都是安然睡着,并未猛然惊醒。

可按照席临这话的意思,他似乎从未真正了解过连絮。

这到底是最近这两年养成的习惯,还是一直如此,从来出于对自己的纵容,就算不舒服,连絮也不会直说。

姜沉苦笑:“我记得他从前戒备心没这么重,是我想当然了。”

席临说:“他原本也是个谨慎的性子,你这般磋磨他,他当然更要时时盯着你的动向,整日里担惊受怕,生怕姜家有什么风吹草动。”

姜沉叹道:“我果然是不够了解他。现在知道担心他,早些年干什么去了,我真是后悔都来不及。”

见姜沉并非存心监视,席临缓和了态度:“我不也一样。你对连絮多有折辱,我往日自诩是他的朋友,却还是做了和你一样的事?”

“是我对不住他,虽说这话总像找借口,但我确实不想伤害连絮。这几日我简直被心中的愧疚折磨得发狂,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做出如此灭绝人性的事。”

席临沉吟片刻:“哪怕这人不是连絮,而是换成你我其他的下属,我都不应羞辱对方。”

不管怎么说,无论是席临还是连絮,都不是骄纵妄为、目无下尘的人,他们俩怎么可能用残酷的手段对待下属?

更何况,这人是连絮。

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因身份地位轻视连絮,姜沉与连絮在他心中是一样的,两个人都是他的至交好友。

出于这份朋友情谊,席临曾经隐晦提醒过连絮,姜沉并非良配,希望他能够谨慎选择,可到最后,连絮还是一头扎了进去……

欺辱重要的朋友,席临怕是疯了才会这么做。

思及此,席临心中一动:“我得去做个精神检查。”

姜沉清楚席临用意,他缓缓摇头:“不像精神方面的事,总不能是你、我、贺钦……这么多人同时出问题吧。”

“这事不对劲。”姜沉说,“是姓萧那个人不对劲。”

————

虽然当着席临的面,陆泫说连絮适当行走有助于恢复,可等到无人之时,仍然不免忧心。

陆泫半蹲在病床边,隔着衣料抚上连絮膝盖:“絮哥,你还好吗?用不用我去叫医生。”

“我能有什么不好的。”连絮笑道,“你小小年纪,怎么这样爱操心,我能有什么事。趁家主没回来,你赶紧偷个懒去休息吧。”

陆泫素日里最听连絮的话,照顾连絮也是极度用心,但这一次,他难得违抗命令,固执地在原地不动。

“怎么了?”连絮不由得问,“怎么还坐在这儿不走了,陪家主在外那么久,不累吗?”

陆泫抿抿唇:“我担心您,让我再陪您一会儿吧。”

连絮心软地揉了把陆泫的头发,倒是没再赶人走:“蹲着多累,去那边坐着吧。”

陆泫仍是未动,他吞吐半晌,衣角都快被他手上动作捏住了褶皱,最终一咬牙痛下决心道:“席先生的话,我在外面都听到了,席先生对您肯定和家主一样……”

“这是替我抱不平呢?”连絮笑着截住了陆泫的话,免得让他再说出什么不敬之语,“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自己都不放在心上,你生什么气?”

连絮感觉挺有意思,这孩子怎么还有点像小时候的赵衡呢,一遇到他吃亏的事,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恨不得立刻扑到对方身上,把人家的脸抓花。

不过想到赵衡现在对他的敌意,连絮面上这点笑意又很快收了回去,早知道他教出来一个小白眼狼,还不如不耗费这番心血。

“我,我是想说。”陆泫鼓起勇气说,“我干脆偷偷放您走算了,您这么厉害,在外面同样能生活得很好,不管怎么说,都比在家主身边担惊受怕好。”

这位前辈待他极好,这些时日相处下来,最开始的担忧消失殆尽,转而变成了对前辈未来的担忧。

虽说他敬重家主,可他同样钦佩前辈,陆泫不想眼睁睁看前辈过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

“我走了,你怎么办?”连絮眉心一跳,“以后别说这种傻话了。”

陆泫提议说:“我……我可以装出被您打昏的模样,家主应当不会与我计较。”

大家所公认的,口碑最好、最体恤下属的家主,竟然会虐待殴打下属……如果不是亲眼见证了前辈的伤口,陆泫大概这辈子都不敢相信家主还有这样狠厉的一面。

陆泫不明白,这两位之间究竟有什么纠葛,才能让素来好脾气的家主下这样的重手。

“你怎么不走呢?”连絮叹了口气,“你说这种话,小心被家主听见。”

话题突然转移到自己身上,陆泫怔了一瞬,才明白前辈所言何意。

为什么不走……对于陆泫来说,冠冕堂皇的理由或许是姜家待遇还不错,日子能过得下去,他没有其他技能,就算出去也不知道如何生活。

但最实际的理由是,他们身上都安装了定位芯片,无法私下拆除,离开会很快被发觉。如果不是这原因,谁不想出去看看呢……

陆泫懊悔于自己的轻率,他怎么能未经思考就对前辈说出这种不切实际的提议?他怎么能忘了最重要的东西?有这芯片,他们逃到天涯海角,都会被追回来。

如果陆泫有机会看到连絮被头发遮挡的后颈,他就会知道,连絮有多想摆脱这东西。

那片肌肤上,是纵横交错的刀痕,连絮尝试过数次,但最后都以失败告终。在最极端的情况下,连絮曾想过拆下自己的颈椎骨骼。

连絮说:“如果你想出去,等过几年可以去求家主,就说自己想试着接手外地的生意,家主知道你能干,不会把你困在身边。”

从家主身边出来的人,其他人也能高看一眼。

陆泫无力地想,前辈又这样,从来不替自己打算,他想说的事明明和自己没关系,怎么到最后又变成了替自己考虑。

“我不想走,我是怕您以后不如意。”陆泫说,“您真的不能走吗?虽说家主从前待您苛刻,可家主近来对您很看重,您真的不能和家主求求情吗。”

连絮不免苦笑:“看家主心情吧。”

虽说前几日家主答允过会放他走,但家主对他说过的话,多半不能当真。

陆泫按捺不住心中疑惑,问出了最后一个逾越的问题:“您和家主的关系,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僵硬的吧,您当年为什么不求家主呢……”

面对心思纯良的孩子,连絮难免心生纵容,他不想回答问题,也不想用尖锐的拒绝刺伤对方,只说:“别再问了,追问对你没好处,今天你说的话,我就当没听过,以后谁都不许再提。”

在家主态度转变之前,连絮还是有机会抽身的,可他当年一颗心完全扑在姜沉身上,离开的念头逐渐打消,连为自己准备退路这种事都被抛之脑后。

因为我喜欢家主,我不想离开。这才是当年连絮最直白的想法……更安稳舒适的日子,我可以不要,我只想留在你身边。

“你不用担心,家主待人还是很和善的。”连絮不希望陆泫误会,他解释说,“家主认为我害死了人,才会对我如此,你不会和我一样。”

事实确实如此,除了对待与他有关的事,家主都很公正客观。

陆泫对他这么照顾,反倒是让连絮生出了几分焦虑,落井下石、反目成仇的见多了,对他好的却是罕见。

往日连絮还没察觉出什么,可今日听到陆泫对家主不甚恭谨的态度后,他有必要说点什么了。

再放任不管,任凭陆泫这么发展下去,家主迟早要秋后算账。

于是连絮说:“我因为嫉妒害死了家主的爱人,你如果不想惹上麻烦,最好离我远点。”

那日对陆泫说自己害死过人之后,连絮本以为对方的态度会立刻转变。

谁承想,陆泫是摆明了不信。

无论是痛快承认一直想洗脱的罪名,还是苦口婆心的劝说,甚至是被逼无奈之下的冷脸待人……连絮的一切行为都能阻止陆泫对他的体贴。

陆泫振振有词,自己知道前辈是什么的人,不相信前辈会因为嫉妒而动手害人。这一定是有人颠倒黑白,造谣生事。

忘恩负义、翻脸不认人的见多了,毫无保留的信任却十分难得。

陆泫的态度使得连絮倍感愧疚,完全舍不得再做出些什么辜负孩子好意的事,只得暂时随对方折腾。

但这事不能作罢,连絮心中打定主意,在家主翻脸之前,他得寻个机会,与陆泫开诚布公聊一聊。

而在感动陆泫所为的同时,连絮心中难免生出一丝讽刺。

看,接触没多久的人都相信他的清白,从前熟识的人却认定了他的罪行。

理智告诉连絮,不能为此责备旁人,但与姜沉的相处,还是较以往增添了几分疏离。

姜沉很快察觉到了这不同寻常,他在某日试探问:“你最近不太高兴吗?是不是在医院住久了心情不好?等后天就能出院了,辛苦你委屈两日。”

“没有,家主想多了。”连絮矢口否认,“我在这儿很好,没有不开心的地方。”

仔细说起来,在医院没什么不好的,眼下只需要面对家主和席临两个人,等他回到姜家,那些关系恶劣的熟人,他都得想办法应对。

姜沉并不相信连絮的说辞,又不敢直接询问结症所在,最终只得勉强挑些能令人愉悦的话说:“我替你收拾了新房间,你想想还有没有什么需要置办的东西,正好这两日我替你安排好。”

理智告诉连絮,不能为此责备旁人,但与姜沉的相处,还是较以往增添了几分疏离。

换房间应当能够算作一件好事吧……尝试着弥补过去的错误对姜沉来说能够安心,只是他不知道连絮是否愿意接受。

可是,他怎么连房间的事都忘了,姜沉不明白自己每日都在思量些什么,若非有人提醒,他恐怕会让连絮继续在阴冷潮湿的一楼居住。

姜沉心中不免后怕,若是连絮回来后见到的还是那件小屋,只怕是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事实上,对于连絮来说,房间完全没必要挑剔,只要家主不赶自己睡花园,住在哪里都无所谓。

当年萧渐到来没多久,就从连絮手中抢走了次卧,迫使连絮搬到了普通家仆的房间。

连絮非常清楚,对方不是真心想要距离家主更近一些,只是存心给自己难堪。

可惜,萧渐的算盘落了空,连絮在手中权力被尽数夺走后,完全不会继续介意换房间的小事,他没等萧渐告到家主面前,就痛快给人腾出了地方。

当年让出房间时,连絮没有计较的心思,此时,他同样不会产生欢欣的情绪。

姜沉试图讨人欢心的法子完全没起作用,只听连絮淡然说:“家主安排就好,我听您的。”

姜沉闻言如鲠在喉,却又不好多说什么,往日他总觉来日方长,不曾将连絮之事放在首要位置上,以致报应不爽,他再想维持过去风平浪静的状态已是不可能了。

他眼下唯一能够祈求的,只有与连絮分道扬镳的日子慢一些到来。

只不过,关于房间的事姜沉是好心办了坏事情。

当连絮看到曾经居住过的次卧时,内心涌起了前所未有的厌恶之感,他忍下转身离开的冲动,敷衍说:“多谢家主,我很喜欢。”

还不如赶他去花园住呢……

连絮没有将反感表现出来,但一瞬间的异常足以被姜沉察觉。

姜沉心中登时咯噔一下,他迟疑问:“你……不喜欢吗?不喜欢的话,我让人按照你的想法来布置。”

和布置没关系,连絮只是不喜欢这间屋子。这地方算什么?专门为小情人准备的卧房吗?

连絮总觉得自己不会再为了不值一提的小事不愉快,但当羞辱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还是会感到痛苦。

家主什么时候有了金屋藏娇的癖好?

这房间最开始是他住,后来是萧渐住,现在兜兜转转一圈,又回到了他这里。

想不到时至今日,家主还是把他当成情人看待,不是分明说好他们是朋友吗……

连絮从萧渐遗留下来陈设上收回视线,漠然说:“没有不喜欢,家主精心准备的,属下能有什么不喜欢?”

这下姜沉彻底慌了,他不明白是哪里惹了连絮不快,当即慌乱道歉:“对不起,我收拾房间之前没有和你沟通,你哪里不喜欢,我现在就让人收拾出去。”

姜沉并未预见连絮会有如此反应,他甚至还有一丝委屈,从前住的不也是这屋子吗,出于尊重隐私的角度考量,他甚至没敢多收拾,怎么还是让连絮不快了?

连絮说:“家主想多了,我真的很满意。”

比起楼下那间屋子,这里已经好太多了,他理应满足,而不是抱怨。

这就是不会告诉自己原委的意思了,姜沉有一瞬间的失落:“如果你哪里不喜欢,一定要及时告诉我,和陆泫说也可以。”

连絮颔首:“多谢家主,如果我有什么需要,会去和陆泫说。”

姜沉面上不显低落情绪,只点点头说:“那就好,哪里喜欢或者不喜欢你一定要及时说。”

连絮说:“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你根本不知道!

姜沉看向连絮那张平淡无波的面孔,更是心生浓重的无力感。没办法,谁让他自己造孽太多,怨不得连絮对他心生防备。

“好好休息。”姜沉在离开前不忘反复叮嘱,“身体不适也要及时说。”

连絮的回答依旧是一句毫无新意的“我知道”,这引得姜沉叹了又叹,拍了拍连絮的肩膀,转身离开房间。

连絮看向姜沉的手,将到嘴边的实话咽了回去,站在原地目送姜沉。

他知道自己隐瞒的态度会引家主不悦,但他更知道,直说不喜欢萧渐碰过的地方,将会面临比眼下更糟的后果,现在的他决计不能冒这个风险。

至于“属下心生惶恐,一时失态”这一类冠冕堂皇的解释,姜沉更不会相信,他们太过了解彼此,那么一丁点失态都能轻易被发现,说违心的话同样会被拆穿。

只能这样了,等翻脸的时候再说吧,连絮无奈地想,希望家主不要追究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

连絮确实度过了几天风平浪静的日子,哪怕他在姜沉面前试探着处理了几本萧渐留下的书,也没有得到任何训斥。

姜沉的宽容令连絮放下心来,他猜测日理万机的家主已经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然而几天后,陆泫期期艾艾问:“您还喜欢这间屋子吗,还有什么地方想改动吗?”

连絮一怔,飞速意识到事情不对:“家主让你问的?”

陆泫不敢隐瞒,如实回答:“是。”

连絮心下了然:“我知道了,我亲自去和家主解释。”

陆泫在连絮面前简直像漏勺成精,他把家主的话抖落得一干二净,末尾又附上了自己的猜测:“家主不知道您因为什么不开心,他不知道是因为房间,还是因为他说错了什么话?我觉得这两个都不是,您又不是计较的人,我猜您是为了赵衡的事情不高兴。”

“有关赵衡的事,家主不曾对我说过,我并不清楚。”连絮说,“家主想多了,我没有不高兴。”

怎么这么多年过去,家主还是一如既往地小心眼。多大点事,何必纠缠不放?迫使自己吐露对萧渐的恨意,是一件值得记挂,甚至是非做不可的事吗?

连絮不明白,家主这又是唱的哪门子戏,明明从前没有捉弄他的习惯,怎么还心血来潮想看他笑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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