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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朋友

 

交谈过一次之后,姜沉与连絮的关系缓和了许多。

姜沉依然愧对于连絮,但不再是从前的逃避的态度,而是在连絮接受膝盖手术后妥帖地照料对方,摆明了要把从前亏欠的都补偿回来。

姜沉没有娇生惯养出来的少爷脾气,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很会照顾人,熟悉了没多久就取代了一部分陆泫的工作,即使事务过于繁忙,也会抽出时间来陪陪连絮。

连絮并不想接受姜沉的好意,但在反复劝说无果后,只得任凭家主折腾。

几天过去,他逐渐适应了姜沉在自己身边的日子,偶尔会觉得,他们似乎回到了关系最融洽的那几年。

直到某天,姜沉问连絮:“席临说想见你,你同意吗?”这种平静才陡然被打破。

当时连絮正坐在床边削苹果,听到这话后,拿刀的手一顿,过了几秒才说:“我没意见。”

又疯一个,连絮认为不仅姜沉有毛病,现在连席临都开始不正常了。恨不得八百年之前就恩断义绝的人,还有什么好见的?

姜沉不愿勉强连絮,他见连絮情绪不佳,当即道:“我只是替席临问一句,你不想见他,可以不见。”

“没关系。”连絮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总不能一直不见。”

以席临的性子,凡是他想做的事,一定要做到。连絮深知自己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他还不想哪日被席临从病房中硬生生揪出来。冲上门打人这种事,席临又不是没干过。

姜沉欲言又止,他似乎说错了话,他不该问连絮想不想见席临,对于不会吐露自己心声,不会对他表达拒绝的连絮而言,他不是在征求连絮的意见,而是在通知连絮……

他又劝了几句,想让连絮行事遵从自己的心意,可为时已晚,这几句话被当成了他虚情假意的证据。

姜沉敢打包票,连絮心中所想一定是:明明就想让席临过来折磨自己一顿,怎么还突然装上好人了,真是一副小人嘴脸。

姜沉有苦说不出,哪怕他最后对连絮说,哪怕一辈子不见席临也没关系,有自己在,席临不敢对他做什么,但完全无济于事。

这句话换来了连絮冷淡的回应:“长痛不如短痛,家主何必让属下提心吊胆。”

最终,姜沉只得苦笑着对席临转达了连絮的话,并为了防止席临做出什么伤害连絮的事,他决定亲自在门外等候。

席临的雷厉风行较之姜沉不遑多让,连絮同意与他见面后,不出一个小时,就来到了病房前。

他比此前的姜沉更为忐忑,几次想敲门,却都胆怯地将手缩了回去。

在席临重复了五六次抬手动作后,在姜沉的眼神示意下,陆泫开口说:“席先生。”

悬着心的滋味真不好受,姜沉算是明白连絮为何想速战速决了,看席临犹豫的动作,他这个局外人都受不了。

道歉还是翻脸,日后还能不能让席临与连絮接触,痛快告诉他吧。

声音不大,但依照连絮的敏锐程度绝对能听见,席临骑虎难下,瞪了姜沉一眼后,咬牙推开了房门。

事实上,从席临站在门外开始,连絮已经发现了对方,不过是没好意思揭穿而已,他总不能开口说:“进来。”

连絮倒是想去开门,可惜尚未完全恢复的膝盖不太愿意受他的支配,他的动作实在太慢,刚挪动几步,席临就推门而入了。

“别动——”

席临见连絮艰难行走的模样怕得要命,当即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扶住对方。

他不敢在连絮身上使力,只得小心翼翼地虚拦住连絮,颇有几分急切道:“你怎么自己下床了!你可以动吗?我能抱你到床上吗?要不要我去叫医生过来?”

连絮被席临的动作弄得有些懵,想骂一句“你有什么毛病”,张了张口,又生生咽了回去。他还没失心疯,骂席家继承人这种事,有些太过了。

幸好陆泫及时上前解围:“席先生,您不用担心,适当走一走有助于恢复。”

席临不放心地追问道:“真的能走吗?”

连絮回过神来,往后退了一步,想要与席临拉开距离:“我没事,陆泫你把门关上吧。”

陆泫离开了,席临却仍然放心不下,他追问道:“真的没事吗?需不需要我去找医生?”

连絮面色有些古怪:“我哪有这么娇气,总不至于下个床就出事。”

“你真是惯好逞强,你每次都说自己没事,最后还得让我送你去医院。”

席临最不喜连絮不爱惜自己的毛病,他忍不住埋怨道:“姜沉也是,他一如既往地粗心大意,找个孩子来照顾你,他那么大点年纪,连自己都照顾不明白,能照顾好你吗?”

这人指的依然是陆泫,席临对陆泫方才的行为极度不满,这人怎么能将连絮一个人扔下?空口说没事就算了?都不去请大夫吗?

连絮盯了席临片刻,忽地笑出了声,席临挑剔侍奉的人不称心,好像是为他考虑一样。

但怎么可能……席临怎么可能不恨他,昔日无论怎样解释都无法消弭的恨意,怎会在此时被平?

往深处想,这般吹毛求疵的话大抵上就是说给他听的。

陆泫年纪再小,也都有二十四了,姜家出来的侍从不会照顾人,还有谁敢说自己会伺候。

再则,刚见到陆泫一面,能看出什么来,这不明摆着是给自己脸色看。

表面上说陆泫不会侍奉,实则是说他从前的态度不够恭顺。

席临一顿:“怎么了?”

方才冲动之下诞生出来的勇气,在此时消失殆尽,他和连絮之间的关系,早已降至冰点,自己所说的关心之语,连絮听了不仅不会放在心上,反而会感到讽刺。

连絮掩饰道:“没什么,只是很久没见席先生,今日突然看到您有些意外。”

纵然有什么,他也不能放在明面上说,家主不护着自己,席临捏死他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席临苦笑:“我扶你回床上吧。”

他知道,连絮表面恭敬,实际上指不定在心里怎么骂自己呢。

“不敢劳烦席先生。”连絮推拒道,“我自己可以。”

他对席临实在放心不下,万一席临故意摔他,这手术岂不是不是白做了,这么多天的伤岂不是白养了。

再说,他得多大的面子,才敢让席家少爷亲自扶他……

席临猜出了连絮的意思,他赧然说:“你放心,我不会摔了你。”

连絮问言一怔,他似乎没把自己的恶意揣测说出口吧。

“我是来道歉的,我……”席临艰涩说,“如果你不想让我扶你,我去找医生。”

有病。连絮脑海中冒出这两个字。

“您又没做错什么,不用向我道歉。”

先是和颜悦色的家主,再是仿佛对这几年事情一无所知的贺钦,现在又来了对他客气到极点的席临。

怎么所有人都不正常了?

席临神情痛苦:“不,是我对不起你,我不应该……折辱你。”

连絮看了看不远处的病床,最终选择自己走,家主就在门外,无论席临和医生帮他都不方便。

不过,他口中仍然十分谦逊:“席先生这说的是哪里话,不过是打骂下属,您和家主是好朋友,家主都不在意,您道歉干什么。”

“我,我不是要对姜沉道歉,我是对不起你。”

席临到底还是难忍担忧,上前扶了连絮一把。

连絮瞥了眼席临的手,深吸口气,并未从中挣脱。既然席临不准备对他动手,他也没必要继续为难自己,还是有人帮忙更舒服。

将连絮在床上安顿好之后,席临关切问:“我能看看你的伤口吗?”

得到准许后,席临小心地撩开连絮裤腿,只见那膝盖两侧各有一处缝合疤痕,面积不大,但足够触目惊心。

席临屏住呼吸,小心伸手搭在连絮膝盖伤口旁,见连絮似乎并不觉疼痛,问道:“还疼吗?”

连絮笑了笑,回答席临方才的话说:“您不用担心我,更不用向我道歉,您向往日一般待我就好,好声好气的实在没必要。”

席临宁愿连絮骂自己一顿,都不想听他说自轻自贱的话。

“我知道你恨我,可我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你原谅我……虽然我嘴上挑剔姜沉,嫌他对你不够贴心,但我知道,我做的未必能比姜沉好。”

“更何况,我能做的,姜沉都能做,我实在不知道还能为你做些什么。”

连絮膝上的伤,席临深知有自己的一份。萧渐死后,连絮想见自己,他口中说让连絮跪着等自己,实则是故意避而不见,以至于逼迫连絮生生跪晕过去。

再有,如果他救下连絮,又何至于让人平白受了这么多年苦楚。

“席先生,我不恨您。”连絮垂眼说,“从前我行事不知分寸,您一直对我多有忍让,后来也不过是对待下属的正常态度罢了,我怎么会恨您呢。”

席临的反常,让他想起了五年前的事,那时候大家虽然算不上对他有多好,但至少大家没有像现在一样厌烦他。

不过怎么可能和从前一样,连絮心中嘲道,不单是为了萧渐,更是因为他不知分寸的性格,他不会察言观色,对人也不够谦卑恭谨……大家忍耐他这么多年,实在不容易。

他曾经一度把席临当成自己的朋友,可过了很久他才明白,这种金尊玉贵的少爷不是他能够高攀的,席临和家主是朋友,而他不过是个下人罢了。

连絮若有所思地探究道:“您为什么会突然觉得对不起我呢?您不恨我了吗?”

萧渐死后,他曾经把席临当成救命稻草,冒着生命危险从训练营的刑房逃到席临的别墅中。

席临和家主交情至深,只要他能为开口求情,哪怕家主再恨,也能饶自己一命。

虽然在萧渐死前,他们已经翻脸。

他连席临的婚礼都没有被邀请,准备的贺礼自然也未能送出。上一次见面,还是为了给席临赔罪,喝了两整瓶烈酒,最后胃出血躺进医院。

可他当时还是抱有微末的希望,期盼席临救他,直到后来,他意识到因着萧渐的死,席临对他的嫌恶不比姜沉少半分。

“你是我兄弟,前几年的事,并非出于我的本心。”席临万分懊悔,“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做。”

连絮笑笑没说话,从前就是这样,他们说的话都那么动人,怪不得他会当真。

什么兄弟、最好的朋友、最重要的人……他都听过,可惜没一句是真的。

高高在上的主子就是这样,一高兴什么话都能说出口,而他万万不能将信口说出的承诺放在心上,信以为真,受害的人只会是自己。

说到底,还是要看他们怎么做,而不是看他们如何说。

他有时回顾过去,发觉自己落到今日这般田地,其实是早有预兆。只是他当时太过年轻,纵然看出来,却没往席临厌恶自己那方面想。

就拿纹身这件事来说……

连絮伸手摩挲脚踝上的印记,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他绝对不会拽着席临陪他去纹身。

他还记得席临写在脸上的不赞成,他原本以为是对方不支持自己纹身,后来才想通,席临不赞成的是下属攀龙附凤的卑鄙行径。

他这种人怎么敢妄想攀上家主的关系,他当时被兴奋冲昏了头,才会不顾席临劝阻,在脚踝刻上家主的名字。

很明显,席临看到了连絮的动作,他瞟了眼纹身说:“改天把那东西洗了吧,我陪你去。”

连絮点点头:“听您的。”

听到连絮并不热切的语气,席临惊住了:“你该不会还想留着它吧……姜沉这么对不起你,你还在惦记他?连洗个纹身都不愿意?”

连絮不置可否。

席临什么时候糊涂了,家主就在外面,他总不能说自己迫不及待地想把纹身洗干净吧。现在说出来是痛快了,等明天强迫他在脸上刺字,他不也得忍着吗。

“我真后悔,早知如此,当年我就该把你要过去当副手,省得你与姜沉牵扯过多,以至于现在无法脱身。”

席临突然想起了什么:“倘若你愿意的话,不如我现在就带你走,免得姜沉哪日又为难你。”

连絮只觉好笑,不看姜沉的脸色过日子,就要在席临手下讨生活,都是一样的任人摆布,于他而言有什么区别。怕姜沉翻脸,难道就不用怕席临翻脸吗?

“算了吧。”连絮拒绝道,“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到底还是姜家人,况且家主从未为难过我,这种话您以后还是别说了。”

席临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他深知自己在连絮眼中,与姜沉没什么区别,都是阴晴不定、喜欢折磨他取乐的主子。就算他有心为连絮做点什么,可对方却未必愿意接受。

席临退而求其次说:“我日后与你常联系,可以吗?偶尔给你发一发消息,打一通电话,行吗?”

连絮在心中画了个问号,这种小事,难道还需要征求他的意见吗?

“您请随意。”连絮说。

“那太好了。”席临语气轻快几分,“我联系不上你了,咱们能加个联系方式吗?”

席临之所以没直接给连絮发消息,而是让姜沉询问连絮的意见,完全是因为他根本联系不上对方。

“可以。”连絮从枕头下摸出手机递给席临,“您随意。”

席临没敢接,翻人家算怎么回事,他在连絮心中形象极度恶劣,可不想再添一桩窥探隐私的罪名。

连絮又往前递了递:“新手机,里面什么都没有,您随便看。”

席临仍然没接:“你用的还是之前的号码吗?之前一直打不通,还以为你把我拉黑了,如果你还愿意和我接触的话……”

连絮若无其事地看向门外:“我是姜家的人,连命都是家主的,更何况身外之物呢。”

自从萧渐死后,家主为了防止自己出逃,他几乎过上了与世隔绝的囚禁生活,能进行与外界联络的设备,全部被收走,唯一留下的只有仅供姜家内部使用的通讯器。

若不是前几日家主发现了这一点,他恐怕要整日枯坐在病房当中,除了陆泫陪着他,再没有任何可以消磨时间的法子。

席临闻言面色微变,询问过连絮新的号码后立刻转身出门,大有出去找姜沉算账的架势。

真是病得不轻,连絮望着席临离开的背影,暗自道,不知道装模作样图什么,现在对他好,过几日又指不定想着如何折磨他。

不出意外,席临在病房外见到了未曾离开的姜沉。

“听什么呢?”席临眉心紧锁,拽着姜沉往长廊尽头去,“现在听够了?”

席临步履匆匆,陆泫想阻拦,又碍于对方身份,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只能在口中进行无用的劝说:“席先生,您不能这么做,您……”

所幸,姜沉及时开口为陆泫解围道:“去看你絮哥,不用管我,席临不会做出伤害我的事。”

陆泫咬咬牙,却没多犹豫,转身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等到四下无人,长廊重新归于寂静,席临盯着姜沉说:“你明知道他害怕你,你还是在外面监视,是不是就想听他对你剖白心迹,诉说自己的一番忠心。欺负一个根本不会反抗你的人,有意思吗?”

姜沉错开席临的视线:“我没想监视他,我是担心你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万一你对他动手,我好及时劝阻。”

“可他什么时候这么敏锐了。”姜沉思忖着说,“他怎么会发现我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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