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赐婚

 

有人慨然叹曰,吾如何得一人,与本王相知相惜?

翌日,王爷对《雁丘竹枝录》赞不绝口的消息就传遍了大街小巷,一时民间对此书追捧更甚。

更有民间艺人将此事编演成戏,差人扮演狐妖与广元,将书中故事一幕幕上演。

为着方便,这出戏更名为《雁丘竹》,冲着老百姓爱看的劲头,演了一回又一回,唱词不断精进,还流传出许多版本,几大戏班争着唱。

但无论是哪个戏班、在哪个场合、来看戏的有着哪些人,戏台上扮演狐妖的是何人,但凡是唱这出戏,开场第一句的唱词倒是从未改过。台上之人定是带着几分哀,缓缓唱出这么一句:

“我本那参天老槐下一懵懂狐妖,风雨无处袭。只因着存了人间念想,从此便无了遮拦——”

我心下虽不满,但毕竟在人间厮混这么些日子,能忍了不少,不至当场就作色。而贺平楚更是滴水不漏,面上淡笑自始至终分毫未减,未看出有半点不满。但他并未开口说些诸如“小事,无妨”此类的话,便已是于不动声色中展露出态度。

我们二人沉默不语,对面二皇子也急于将此事揭过,开始说起西坊新开的酒楼,太子也勉强接话。先前气氛很快一扫而空,觥筹交错间又是一派其乐融融,乐甚美,舞甚美,膳食也甚美。

我低着头只管吃东西。来都来了,不能白白来受屈辱,也要好好享受一下这皇室宴席。相比之下贺平楚就吃得不多,我瞧见他有几道菜甚至只是沾了沾筷子。我悄悄问他:“不好吃么?”

贺平楚摇摇头,见我吃得飞快,笑了笑,问:“还要不要?都给你。”

我点头,他就把自己面前的碗碟端至我面前。

我们的小动作被坐在上座的老狐狸尽收眼底。皇帝笑吟吟的模样,问:“可是还没吃饱?朕再去叫人多备些来,可不能亏待了贵宾啊。”

太子和二皇子不约而同发出一声嗤笑,明晃晃着嘲笑我吃得多。贺平楚替我编造理由,维护我的面子:“内人近日大病初愈,亟需补身体,还请陛下见谅。”

二皇子听了,语气玩味,张口便道:“原来如此,难怪身子骨瞧着这么瘦弱。这脖子,也太细了些,还有这腰……”

我见他目光在我身上游走,想法绝对算不上清白,心中对他厌恶又添了几分。皇后早逝,给皇帝留下的这两个儿子,一个阴狠歹毒一个风流成性,都不是好东西,这皇帝真就该让贺平楚来当!

太子妃这时笑意盈盈地插话了:“贺将军与言公子感情真是好,情投意合的,叫人好生艳羡。若是传到宫外去,又是一段佳话了。倘若传至后世,那也定是千古流芳的。”

若不知太子妃实为贺平楚的妹妹,我怕是要疑心她是否别有用心,毕竟她身为皇室中人,旁人自然会当她与太子站在一条船上;但我已知她是贺平楚的亲妹妹,便难免心中雀跃,只因第一次见面,她似乎挺喜欢我,更让我觉得自己与贺平楚天造地设。

我听她这么说,脸上不自觉就挂了笑容,心中郁闷一扫而空,又不自觉带几分羞涩,偷眼去看贺平楚。

贺平楚亦是笑着,举杯敬酒,道:“臣谢过太子妃。”

我瞧着这场景,又生出几分怅然来。只可惜他们二人分明是血浓于水的至亲,却只能装作不相识,身为兄长,却只能以臣子自称。

先前的插曲就这样被太子妃揭过,此后她又说了许多夸我的话,说得我十分不好意思。她这样明显得表露出亲近,太子和二皇子也不好驳她面子,倒是也没再说出什么莫名的话来为难我。

用完膳,我们移步到了延青宫,那处有亭台水榭,我们于一方雕梁画栋的八角亭中闲坐。隔着一湖碧波,石桥上有歌女在轻声歌唱,琵琶声如润珠落盘。时辰已晚,夜色渐浓,一轮弦月悬于穹顶,月光水光交融一色。

也不知老皇帝今日是心情甚佳还是吃错了药,坐在亭中听了半晌乐声,竟雅兴大发,让人抬上来一台七弦琴,抚着琴弦便弹起来,还边弹边唱。

他琴技倒还勉强说得过去,但歌喉是实在不敢恭维。我听他弹唱完一首,拼命克制住捂耳朵的冲动,老皇帝自己倒是怡然自乐,颇为陶醉其间,停下后,对着众人介绍起这台琴,称是哪年哪月哪国王子所赠,琴身用的是什么名贵木材,琴弦又用的是什么稀缺材料。

只有贺平楚在认真听他说——至少看起来是认真的样子。二皇子半闭着眼睛,已经快要睡过去,嗯嗯啊啊地敷衍,太子……太子和太子妃已经不见了,好像是方才就溜走了。

等老皇帝再度弹起第二首曲子,我实在受不了了,借口要消事,说在附近走走。贺平楚本来要和我一道,结果被老皇帝大手一挥拦下来,说:“你别走!你留下来听我弹琴!”

我只好一个人在附近转悠,边转悠边骂皇帝。老不死的东西,喝多了发酒疯,他要不要听听自己唱的是什么鬼玩意!

这宫里的路七拐八拐,我又是个不认路的,怕七绕八绕迷路了,就只围着湖水转圈。

走到湖边一处地方时,我见这处水草丰茂,鲜花缤纷,还有一些假山散落,便准备过去寻块平整点的石头坐坐。

但还未走到近前,我边听见一块一人高的假山后隐隐传出说话声,听声音,好像是太子妃。他们两人也跑到这边来了?

我无心打扰,也不想被他们发现,本欲转身绕开,就听太子妃语气有些嗔怪,道:“我看那言公子生得俊逸可爱,行为举止又大方有礼,方才在宴上,你做什么要那样说人家?多不好。”

她是在说我嘛!

我听了这话好高兴,在宴上当着众人的面夸我也就算了,她私下里还夸我,她真的好喜欢我啊!

我按捺不住心底的兴奋,忍不住悄悄上前了一点,躲在一块石头后面小心地探出脑袋去看。

太子妃正坐在一块石头上,仰头看着面前的太子。太子倚靠着假山,双手在身前摆弄着什么,听了这话竟没反驳,片刻后低声说:“好了,是我的错,以后不会了。”

太子妃嘟起嘴,模样透出些娇憨,双眼连瞪人都是水波流转的模样:“反正我挺喜欢他的,你以后不许欺负他。”

太子一个劲地哄她:“知道了知道了,我以后一定好好待他,行不行?”

我听他说话语气,尤其那“好好待他”四字,只觉得阴风阵阵,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太子妃的心意我领了,但太子就算了,我还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他不给我使绊子就不错了,我还指望他“好好待我”?

我抱着胳膊,这就准备离开,却见太子抬起手,将一个花环戴在了太子妃头上。太子妃笑盈盈地望着他,取下花环看了看,又重新戴回自己头上。太子说:“你戴着好看。”

敢情方才太子两手一直摆弄着的就是这个?看上去像是将就近采下的小花编在了一起,五彩斑斓,绿叶点缀,花朵虽小,却的确衬得太子妃人比花娇。

我大为震惊,万万没想到二人相处起来竟是这般模样,比寻常夫妻看着还要恩爱。尤其是太子,他竟对太子妃如此好,几乎是百依百顺,情意不似作伪。

我心下不免好奇,他们究竟是怎么结识的?等出了皇宫,我要问问贺平楚。

我轻手轻脚地离开,没叫他们二人察觉。

换了条小径,继续绕着湖走了走,我折回了八角亭。太子太子妃已经先我一步回来了,此时正站在一起小声说着话,反倒是二皇子人不见了。老皇帝终于不弹琴了,正在和贺平楚说话。我凑近了,才听见他是在对贺平楚说,朝中有某某人结党营私。

我懂了,这是遇到事情,又想到找贺平楚摆平。就像贺平楚说的那样,朝廷把他当狗使,还要栓着他怕他咬人。为此他也没少挨那些所谓忠臣的骂,他们大多对他又怕又恨,觉得他血腥残暴,骂他是鹰犬走狗,将所有罪责推至他一人之身。

我现在回想那日贺平楚问我京城繁不繁华,当时我不懂,说繁华,现在想来,只觉得满目太平相,也有人当真。

我躲去了一边,自个靠着栏杆吹风,低下头伸手去划拉水面。水中有鲤鱼,我看着它们,有一条很大的鱼突然一甩尾巴,溅起一大片水花。我猛然缩手后撤,不然差点被它浇一身。等再去找那鱼,它已经溜了。

臭鱼,早晚把它抓起来拿去红烧!

这皇宫真不是个好地方,连鱼都坏。

好不容易等老皇帝说话说累了,他才挥挥手肯放贺平楚走。他自己也眯着眼,坐上了轿子,叫人把他抬回去。

贺平楚走到我面前,说我们回去吧。走出皇宫,我有点累了,叫贺平楚走慢点。没想到他回头看看我,蹲了下去,说:“我背你。”

等趴到了他背上,我才觉出些不好意思。我胳膊搂着他的脖子,双腿缠着他的腰,胸膛贴着他的后背,感受到自己的心脏一下下地跳动。

他扶着我的腿,稳稳地往贺府走,走得很轻松,像背上没我这个人一样。但他臂膀有力,我一点都不担心会摔下去,甚至连松开双手,胳膊在他身前晃啊晃也没事。

路上行人寂寥,习习凉风吹动他的发梢,拂过我的脸颊,有点痒。

我在他脖子上蹭了蹭,问他:“你能不能跟我讲讲太子妃?她和太子是怎么认识的?”

贺平楚没拒绝,说:“她本名贺棠,贺家被抄时,她才十三。我因恰逢外出得以免难,后被押解回京城接受审讯,逃过死罪;而抄家时她来不及出逃,被厨娘藏于后院水缸中,用浮萍遮挡。卫队屠完我全家后只忙着找银子,没将她寻出,她差点活活憋死,倒也终于是逃过一劫。

“此后她无依无靠,又懵懂天真,一个人走在街上,混迹于市井间做乞儿,不久就被拐去做了舞女,起名棠月。如此过了数年,我无意中与她相认,这才得知她还活着。贺家出事之后,世人皆以为贺家只剩我一人,我亦是如此。那么多年,我竟从未想过去确认贺家死者身份,害她平白在那风月地受了许多苦。”

他语气平平,我却听出难过,便安慰他说:“你家中遭难,心中悲痛,浸于苦楚,肯定是无暇他顾的。这不是你的错,莫要苛责自己。”

贺平楚点了点头,继续道:“她一直勤奋,苦练舞技,样貌又出众,我与她再度相认时,她在歌舞坊中已是小有名气。相认之后,我考虑良久,觉得我本就身份敏感,若把她身份昭告世人,只会为她招来祸端。且她已有自己的立足之地,已不会受什么欺辱,便继续维持她舞女身份,我只在暗中护她周全。

“至于与太子相识,则是缘于此后几年中她更是名声大噪,结识不少王公贵胄,也因此于一场为太子庆生的秋宴中被选进宫献舞。半月后,太子就请陛下给他们二人赐婚了。”

说到这里,他笑了一下,道:“坊间还有不少话本,将他们初见的画面写得绘声绘色,说太子捏着酒杯看了她很久,等一舞毕了,太子魂都没了——就好像他们亲眼进宫见到了一样。”

我问:“那这么说,是太子喜欢棠月姐姐?那棠月姐姐嫁给他,是不是自愿的?”

贺平楚过了片刻,才说:“当初听闻赐婚的事,我去找了阿棠。我对她说,若是她不愿,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一定让她得自由。但她摇头,说她愿意嫁。”

我有些不爽,说:“她也喜欢太子啊?为什么啊?虽然太子确实是不算丑吧,但他那个人太讨厌了,看上去就不是好人……当然了,我没有说棠月姐姐眼光不好的意思!”

贺平楚却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了。过了片刻,我似乎听见他轻轻地说了一句:“生在贺家,于她而言,是大不幸。”

我连忙追问:“什么?”

他却生硬又刻意地转移话题,突然问道:“你方才叫她什么?姐姐?辈分乱了吧?”

我不服气:“那你说怎么叫?她是你妹妹,难道我也跟着叫妹妹?听起来怪怪的。”

贺平楚纠正我:“你要叫姑妹。”

我不解:“姑妹是什么意思?”

他把我往上托了托,故意卖关子,说:“你自己回去翻翻书吧,我平时叫你看书,你看了几页?”

他还教训起我来了:“做什么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还有之前让你练字,你练了几天?”

我撇了撇嘴,狠狠地在他肩膀上捶了一下,不情不愿道:“两天。”

翌日,又有人下帖子到贺府,叫他去外边吃饭。

他本来准备吩咐厨房专做我喜欢吃的东西,但我想了想,回来之后还没去找过来福客栈,也不知道符喻回来没有,索性说去来福客栈吃一顿。

我和贺平楚一起出了门,行了一段路,在街尾分道扬镳。我拐去了客栈,拿着那枚玉佩在店小二眼前晃了晃,就畅通无阻地登上楼梯,找去了他们姐弟二人的房间。

我敲了敲大门,里头传出符念的声音:“谁?”

我说:“是我。”

哗啦一声,两扇大门自动朝里打开了。我跨了进去,看见符遇也在,他们二人正坐在桌前喝茶。

我很高兴,走过去坐下,说:“符遇姐姐,你回来啦!”

她点点头,道:“昨日方回。”

我又看向符念,问:“你知不知道我回来了?”

符念哼了一声,没什么好气地说:“早就听闻贺平楚班师回朝了。但这都多少天了,你都不来找我们。忙着干什么去了?夜夜笙歌啊?”

我为自己辩解:“前段时间事情太多了嘛……”

符遇说:“你别管他,他说话就这样。”

符念翻了个白眼,问我:“吃饭了没?我们正要点菜。”

我“嘿嘿”一笑:“还没,其实我过来,就是来蹭饭的啦!”

符念嗤笑一声,起身出去招呼小二了。符遇一手牵着袖子,一手缓缓斟茶,问我:“这段时日,内力维持得可还好?”

我点点头,说:“好,我现在已能控制一点点火了。”

她点点头,没再问什么了。我看着她,想起之前的事,不知道要不要说出来。可是不对她说的话,我又能找谁问呢?

我犹豫再三,还是说出了口:“姐姐,其实前段时间,我偶然知道了一件事……”

她抬头看向我,我觉得莫名紧张,心里愈发七上八下,也不知这些话说出来,会听到个什么结果,却也豁出去了:“我从前,可能是只九尾狐,但用了族中秘术,断九尾救一人,法力尽失。后来不知怎么又生出了第十尾,也就是现在这条……”

符遇一怔,我还是第一次见她露出这种表情。她直直地看着我:“第十尾?”

我忐忑地点点头。

她竟直接站了起来,开始在屋内踱步。我有些紧张地看着她,一时没明白她为何对“第十尾”有如此大的反应。不应该我说自己是九尾狐才更让人吃惊吗?

符遇背对着我站定了,蓦然转身,问:“你可知九尾狐生第十尾,意味着什么?”

我摇摇头。

她轻轻吐了口气,走回桌边,又重新坐下了。她说:“九尾狐生来就有九尾,意味着比普通狐狸生来就多出千年道行,但也就止步于此了。百年生一尾,到了九尾已是生无可生,第十尾的记载,有,但我没见过。十尾的狐狸,那不是妖,是仙,超出六道轮回的仙。”

我愣住了。说笑的吧,我还能有这种本事?

符遇顿了顿,又问:“但你方才说,你从前是九尾狐,但九尾为救一人俱断?”

我还有些恍惚,点了点头。

她没有问那人是谁,只叹了口气,略有些苦笑道:“那你如今仅存第十尾……倒成了三界独一无二的异类了……”

我沉默片刻,问道:“符遇姐姐,你第一眼见我,便说我不是普通狐狸。你那时便已看出不对了吗?”

她说:“不同族类的气味是千差万别的,你身上的气息不是普通狐狸。这种气息对妖族来说不可或缺,传承着族类的绵延,千百年不变,照理来说,若单是断了几条尾巴,也不会发生改变。尤其像我一样修炼许多年的,绝不会认错。但……”

她说到这里,看向我的目光似含悲悯。我胸中莫名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涩意,听她缓缓说:“但我那日却没能认出你是九尾,现在看来,我只能想到一种猜测……”

“倘若在九尾俱断后,又生生遭一回抽筋剜骨,放净鲜血,皮毛尽毁……那便连我,也是认不出的。”

我愣愣地看着她。

突然符念的声音隔着门板顺着走廊传了进来:“我点了黄焖鱼翅马莲肉炒合菜佛跳墙——”

他一脚跨进屋子,三两步走到桌边,拉开凳子坐下:“还要别的吗?”

符遇微微皱眉:“太多荤腥了。”

符念满不在乎地说:“我们平时都不吃人类的事物,难得吃一次,来点荤腥也无妨。”

被他这一打岔,方才的气氛全没了。符遇言尽于此,我也没什么要问的了,闭口不再谈这件事,只一边等着上菜,一边聊些别的。

符遇对符念说:“我这次回去,看到许多与你同辈的族人都十分刻苦,比你听话不知多少。父亲问我你的近况,我还替你撒谎,说你每日都有修炼。你再这样蹉跎下去,日后回去见父亲,我可不会再帮你说话。”

符念耸耸肩,手肘往桌上一撑,支着脸,说出的话非常之嘴欠,非常之讨打:“那又怎么样?我天赋高啊,随便一练就把他们甩下一大截了,你可别拿我和他们比。”

我没想到他这么狂妄,有点瞠目结舌。而符遇大概是习惯了,懒得理他。

不一会,菜肴被陆续端上来,色香味俱全,我口水直流,觉得一点都不比宫中的差。尤其有一点,这里的菜都是一大盘,装得满满当当,哪里像宫中那么小气,碗小小的,杯子小小的,盘子也小小的,我多吃一点,还有人笑我吃得多!

不过我还在姐弟俩面前还是保持了风度的,没有狼吞虎咽。符遇吃得最优雅,一筷子只夹一点,端着碗细嚼慢咽,也没吃多少,而且蔬菜吃得多,像是不太喜欢吃肉。

饭菜大部分都是我和符念吃的,吃完后,我们又没事做了,闲坐着打发时间。

符遇很快就困了,打了个哈欠,也不啰嗦,嗖一下变回原形,我只来得及看见一团火红一闪,她就钻到了床底下。

也不知道她这钻床底下睡觉的习惯是怎么养成的……难道在床底下会更有安全感?

符念也一个接一个地打着哈欠,手臂都快要支不住脑袋。我看他这样,就说:“你也休息吧,那我就先走啦。”

他“嗯”了一声,慢吞吞地起身送我到门口,眼睛都睁不开,走路全凭直觉。我看着好笑,说:“不用送了,你进去睡觉吧。”

他抓着门沿,又“嗯”了一声,突然迷迷瞪瞪地说:“我和我姐小时候被黑心道士抓到过,那道士把我们关笼子里,白天拎出去找买家,到了晚上就把我们塞床底下。我那时候还小,没什么记忆,但我姐从那之后就只在床底下才能睡着了。”

我一怔:“还有这回事?”

他大概想点头,但头一低下去,就困得抬不起来了。他也没再多说,一句“再见”刚落地,就利落地关上了房门。

我又愣了一小会,对着房门补上了一句“再见”,这才下楼出了客栈。

我还不困,一个人回贺府也没意思,索性在街上晃悠,一路走走看看。

京城与绵上县的区别,除了地方大,楼房高,道路宽,最明显的还是人特别多。除了夜晚宵禁,白日里不管何时何地,街上总是熙熙攘攘的。

我在人群中穿行,被挤得有点烦了,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唤我:“言攸?”

这声音好耳熟,我回头一看,居然是棠月在笑盈盈地看着我。

我又惊又喜,见周围没人注意,便朝她走过去,小声叫了一句:“太子妃!”

她居然直接牵过了我的手,眼睛眨了眨,说:“没在宫里的时候,叫我棠月就好啦!”

我不好意思:“那多不好。”我想起贺平楚说的,就问:“我是不是应该叫你姑妹?”虽然我还是不知道这个词的意思。

棠月哈哈笑了起来,说:“是不是我哥让你这么叫的?别听他的,这么叫怪难听的!显得我都老了很多。要不你也和我哥一样,就叫我阿月吧。”

我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她,见到她就觉得高兴。她看上去也很高兴,牵着我的手,把我往人少的地方带,说:“我们一起走走吧,我想和你说说话。”

身后还有两个女子跟着我们,我回头看了看她们,问棠月:“她们是宫女吗?”

“是呀,”棠月吐了吐舌头,小声说:“她们都不敢和我说话,可无聊了。”

我笑了起来。我觉得她比我想的还要活泼得多,我也更愿意和她亲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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