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吵闹过后,烧烤店门前摆放着的索爱音响突然开始放歌,好像刚才只是突然卡住了,现在终于联上了网,音乐声震耳欲聋,撒欢似的,惹得路上的行人频频回头驻足,有几个路过的小孩还跟着节拍跳了起来。
这音乐的曲风带着电子乐的欢快,唱法也十分喜庆,在那年大街小巷的商铺里永远也放不腻。它的歌词很简单,只是无厘头地重复着喜唰唰三个字。
音乐声隔着玻璃从门口传到室内,大彭和阿文突然沉默了下来,笑容从他们脸上滑走了,霍军也有些茫然地盯着热闹的街头。
感受到空气中的凝滞,孟决放下一根刚从嘴里抽出的铁签,探究地向他们看去,原野则喝了一口汽水,吞咽下肚,看了他一眼,神色如常。
半晌,大彭仰头灌了一口起泡的啤酒,眉宇间充满了失落与懊悔。
“妈的,这歌儿真是够难听的。你说他们怎么,怎么就搞这狗屎东西去了呢?”
霍军收回目光,默不作声地点了一根烟,猩红的烟头在夜里闪了闪,“彭锐,你当年打了人家几回?”
“就……两回吧。”大彭有些心虚,他一边摸鼻子一边回忆道,“一回他自己在蓝旗营新开的俱乐部外面走肾,还有一回跟电影学院那个姓彭的在一起叽歪,唉,就是看不惯跟老子一个姓的,两个我就顺手一块揍了。”
霍军抖了抖烟灰,叹了口气。
前几年的时候,北京地下音乐圈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说是只有打过花儿乐队主唱的那才能叫真朋克,不然一律划分为花儿之流的假朋克,当年彭锐积极践行,他这人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下手又重,打一场架必要有人缺胳膊断腿儿的。
文苍捏了捏大彭的肩膀,安慰他,“别多想了,他们估计已经能买得起宝马了,咱们还在并排骑二手哈雷呢。”
彭锐抹了把脸,有些不解地看向文苍,“可他们不玩摇滚了。”
文苍垂下眼睑,没有搭话,彭锐自言自语道,“阿文,大军,我真他妈是有点后悔了,你们说,如果我当时……”
霍军适时打断了他的自怨自艾,不耐烦道,“你差不多行了,你不打他也有别人打他,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现在人有自己的排练室录音棚,咱几个还没钱租排练室,只能偷摸去小原家里那地下室,公司也解约了新专辑也没做出来,你丫还惦记上人家了,咱就那几场破演出还没跟场地方谈拢呢。”
彭锐顿了顿,知道他说的都对,但还是说,“可他们不玩摇滚了。”
霍军一噎,没再说话,他和文苍对视了一眼,同一时间沉默了下来。彭锐的言外之意他们当然听的明白,要是让他们选,是选择去挣钱做不喜欢的音乐,还是痛快但没出息地搞摇滚,毫无疑问,他们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他们心中无从消解又胀得人浑身发痛的不满与愤怒,只能通过最原始直接的摇滚音乐得到释放。
后来,男人们的惆怅全部化为了无休无止的碰杯,在暗淡的夜晚里显得清脆而令人动容。原野加入不进来,他一口气吸完了气泡果汁,把拓印有北极熊的玻璃瓶放在一旁,紧邻着孟决的手边。
他停顿了一秒说,“该复盘了。”
话音刚落,文苍和彭锐便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他们坐直了身子,收回了伤怀的目光。桌上的餐碟被他们收到一边,三个人带着椅子移坐在一起,神情顷刻间变得严肃起来。
孟决有一丝迷茫,于是扭头问霍军,“什么情况?”
霍军笑得深不可测,语气里却有点寂寞,“姐姐,你别对我们有偏见啊,虽说我们是一帮搞摇滚的,听着一副不靠谱的德性,但实际上根本不是这回事儿。排练迟到了就得罚钱,一回二十两回二百,排练完了还得复盘,旋律、人声、配合,哪样不得好好琢磨琢磨,你真当我们是来喝酒吹牛吃烧烤的?”
孟决有些意外,这确实不太符合他对摇滚乐队的想象,便也耐着性子听了听,什么调性,升了降了,几个半音对不上,听着不悦耳,甚至还扯到了一点勋伯格和无调性音乐。他完全听不明白,只好和霍军靠在一起聊天。
“你怎么不参与?”孟决朝对面三个人努了努嘴。
霍军啧了一声,气笑了似的,“都他妈搞音乐的,还聊这些,真不嫌做作。”
孟决听到笑话似的嗤笑了一声,反问道,“你们经常聊这些?”
“他们。”霍军纠正,想了想说,“阿文喜欢爵士和放克,乐理那叫一个门清儿,大彭他什么都听,不过更喜欢重金属和旋死这种有双踩的歌,嘿,我敢打赌他是全北京唯一一个懂乐理的鼓手。”
他冲孟决意犹未尽地眨了眨眼,“因为他谈了一个在音乐学院学钢琴的妞儿。”
孟决的视线始终落在原野低头认真交谈思考的侧脸上,他长得很干净,像日本电影里纯爱至上的少年,一眼望去跟混乱叛逆的摇滚完全不搭边。
他晃了晃被破洞牛仔禁锢住的双腿,问,“那为什么你们会是支朋克乐队?”
孟决对朋克乐队的唯一印象就是在新闻上看到一个国外乐队的贝斯手,杀了女友后又自杀了。长得挺带劲儿的,但死的太他妈早了。
霍军笑了一声,神秘地说,“因为朋克够简单。”
孟决还是有些迷惑,他眯起眼睛问,“简单就好吗?”
霍军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简单有什么不好?纯粹的痛苦和纯粹的快乐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两样东西。”
孟决不说话了,他觉得霍军这个人有点太哲学了,他担心霍军会有自己奉行的“主义”或“原则”,而他不想在对话中一不小心踩了他的雷区。于是他看了神情专注的原野一眼,把岔开的话题又带了回去,“那原野呢?他怎么样?喜欢什么?”
“你问我?”霍军哼笑一声,斜着眼打量他,“你到底是不是他哥。”
见孟决又是一副不想搭理他的熟悉神情,霍军揽着孟决的肩膀坐了起来,呷了一口酒,一副哥俩好的样子,“他吧,我不太确定,但我猜,他应该喜欢英国那帮人。”
对上孟决投来的探究目光,霍军回应说,“就是什么thestoneroses,suede,嘿,尤其是br和oasis,你不觉得他和daon,lia是一种类型的吗,嘶,那词儿怎么说来着?”
思索半晌,霍军终于想了起来,迅速拍了拍大腿道,“正太!”
说完,他哈哈大笑,随后又眯起眼睛,脸上挂着一副难以捉摸的变态笑容。
“玩英摇的都是些神经质的脆弱家伙。你懂么,白天在音乐现场工作的时候沉默寡言,怕生似的,晚上脱个精光的时候躲在你怀里掉眼泪,原因永远问不出来,但要你发誓永远不离开他,不然他就会死,嘿,那真不是嘴上说说的,人家长得神在人间遗落的艺术品,美得令人发指,你能怎么办呢,你喜欢他身上吉光片羽的才华,就只能受着他们的敏感和眼泪。”
孟决抬眼,用着无法辩驳的暧昧语气说,“你好像很了解啊。”
霍军嗤之以鼻,似乎对这类事情并不感兴趣,他打量的目光在孟决身上停留了两秒,转而跳向了下一个话题,“原野喜欢什么对我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电吉他弹的太他妈好了,这话小姑娘说出来可能不顶用,但从同行嘴里逼出来那可是得有真枪实弹的功夫。我一直都以为他这家伙事是从小学的,没想到他也就弹了个五六年吧,说起来他还会木吉他的指弹呢。”
孟决有些不太自在地耸了耸肩,他想说原野小时候确实没学过什么乐器,但又忽然觉得似乎没有这个必要,因为甚至在他前一阵回去之前,他都不知道他弟弟其实会弹吉他,至少在他上大学搬出去的那个时候,原野都没这项特长。
孟决张了张嘴,没说什么。
霍军安静了一会儿,突然又开口道,“原野琴上的蝴蝶,见过么,我画的,特好看吧?”
霍军明显的显摆语气让孟决挑眉扫了他一眼,质疑道,“你?”
那人有些不满地搓了搓手指,“你有意见?”
孟决把手从裤子的破洞口移到了口袋,发现口袋空空,啧了一声。
“没意见,来根烟。”
孟决想着以霍军的操性,起码纹的东西那都应该是一些什么虎啸龙吟的图腾,再不济也是些神秘符号,结果是只狂放不羁的小蝴蝶。
霍军从兜里掏出中南海点8扔给他,似乎是打开了话匣,他正色道,“从美学上来讲,蝴蝶标本是昆虫纲里结构最精致优美的,你知道美的最高级别是什么吗,是让人有毁灭的欲望。”
“那只是血漪蛱蝶,本来是正红色的,只有后翅外缘有少量的黑色斑纹,但原野不喜欢红色,我就全改成了黑的。这种蝴蝶生性好斗,飞行速度奇快,它不像别的蝴蝶那样温和,它是强烈、热情,惊心动魄的,我北迦一起在酒吧里见面那次算上了,于是转头对他纵容地笑了笑。
“系好安全带。”
祝景言却不,他支着身子,扬起脸,认真地凑到孟决面前,胳膊挡着他挂挡的手,眼神炽热的让人无法忽视。
孟决垂眼看他,“你干什么?”
祝景言挑眉一笑,不说话。
孟决下班之后特意回家把商务换成了敞篷,因为祝景言喜欢这些招摇的玩意儿,方才只是在路口停了几分钟,就时不时有路人投来打量的视线,现在祝景言的头发在阳光底下更是明晃晃的,往他身边一靠,让他们在京城一派灰蒙蒙的低矮建筑里愈发惹眼了。
孟决皱了皱眉,示意他坐回去。
祝景言嗳了一声催促道,“吻我啊,姓孟的。”
明明求吻却被他说的嚣张又任性,理直气壮的语气中带有几分埋怨,好像对他不做这一切就成了负心的混蛋。
孟决怔忪一瞬,轻轻偏头,嘴唇擦过他的嘴角,动作熟练地把他按回了座位。
祝景言似乎不太满意,刚想有点更进一步的举动,便抬头对上了路人打量的目光,车外已有几人驻足停留,他犹豫了一下退回身去,认真系上了安全带。
孟决看着后视镜正要启动开车,无意间看到祝景言这副不自然的模样,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捉弄人的念头,说时迟那时快,他趁人不注意把祝景言又捞了起来,按着他的后脑勺撬开他的嘴,在他的口腔里大肆扫荡了一圈才把人放下。
车外传来几声惊呼和随之而来的议论,孟决笑着,随意地踩下油门,重工机械跑车轰的一声开走了。
祝景言呆住了,半晌,他才敢回头看了一眼,然后磕巴道,“你,你不要命了?”
“要命,也要吻你。”
暧昧谈笑间,悬日西垂,残阳氤氲,他们年轻的脸庞被橘光照的温暖动人,却被两侧高楼落下的阴影随意切分成两半。
孟决后来想起来,这应该是他离年少纯真最近的一次,他在光明正大地挑衅社会成俗,并毫不在意地带着身边的漂亮鸟儿一起飞走,那时激情豪迈,好像任何苦恼都不足挂齿。
但那好像也是孟决最后一次站在阳光底下,袒露着自己妥帖的欲望,余下的那些,都因不可告人而愈发的阴郁诡谲。
吹了半天的风,祝景言脸上的温度还没下去,孟决瞧他这样,便道,“抽屉里有墨镜,不好意思就带上吧,没人认得出你。”
那人还真一声不吭地翻出来一个古驰的方框墨镜,戴在自己脸上,模样还挺标致,像个电影明星。
祝景言把胳膊搭在车窗上,晃荡了一会儿,这才恢复了正常,他说,“孟决,有没有人说过你吻技其实挺烂的。”
孟决并不反驳,笑说,“没有,但我知道。”
“你还知道?”祝景言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质疑于孟决的脸皮:知道问题但不改。
孟决没有说话,这玩意儿讲究一个熟能生巧,他做的少,必然技不如人,他只热衷于纯粹原始的性,但并不感冒过家家似的接吻亲嘴,不过小朋友要是喜欢,这也不失为一种调情的手段。
“你上周没去缦嘉丽跳舞?”孟决问。
“嗯,你怎么知道?”祝景言下意识摸了摸后腰,没去,是因为腚眼子疼,还扭不了胯。
孟决勾起嘴角,“你要是没叫我就是没去,要是去了但没叫我……我待会儿可就要好好儿问问你了。”
祝景言嘁了一声,把脸扭到一边,“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我下周就不叫你。”
孟决神色自如地应对道,“好吧,那我周五再来找你。”他扭头对上祝景言的目光,直言道,“你要是周六周天还能跳的动,你就去。”
祝景言嗤了一声,得意一笑,“姓孟的,你也挺粘人的嘛。”
孟决不语,默默地把车开到了他公寓的地下车库里,祝景言才摘掉了墨镜。
登喜路的烟盒被减速带从车筐里震了出来,祝景言捡起来看了看,抽了一根出来,动作生疏地点燃了,他自言自语,听不出什么情绪,“难道我钢管舞的舞蹈生涯就要这么结束了?”
祝景言想了想,换了一种攻略,他看孟决停稳了车,却并不着急下去,孟决在等他抽完这根烟。
祝景言在烟雾里,冲孟决暧昧地眨眼,“你让让我呗。”
孟决心头一跳,“怎么让?”
祝景言却不马上说话,他转过身向窗外弹了弹烟灰,思索了片刻。
孟决忽然发现他侧脸的线条硬朗,鼻梁与下巴的五官锋利,看起来有些熟悉。
祝景言正要开口,却见孟决有些出神地盯着他看。
他故意嚣张地向上吐出了一口二手烟,问,“怎么,帅?”
孟决挑眉,嗯了一声。
祝景言没想他真就乖乖承认了,他顿了一下,凑到孟决耳边说,“孟决哥,我们什么时候换换位置呗。”
孟决嘲讽似的冷哼一声,回他:“白日做梦。”
祝景言不甚高兴地啧了一声,孟决抬手掐掉了他的烟,随意地扔在地上,继而强硬地捏着他的下巴,令他嘴唇微张后,堵住了他的唇。
舌与舌在口腔里肆无忌惮地追逐,不过一会儿,透明的津液顺着祝景言的嘴角流下来,祝景言不满地哼了一声,孟决抬手替他擦掉,潮湿的烟草味在两人的嘴里疯狂地流窜着。
祝景言腾出一只手按下座椅靠背,然后搂着孟决压在了自己身上,紧实的胸膛撞在一起,发出沉闷的一声。
孟决伸手撩起他的短袖下摆,祝景言抬了抬身子,孟决摸进他的后腰,然后向上撑着他的后背。
两具身体几乎是没有嫌隙地贴在一起,孟决霸道地咬着他的下唇,舌尖在他唇缝里不着调地来回勾弄,祝景言被他戏耍地不着四六,当值在他嘴上咬了一口。
孟决退出去,神色颇深的看着他,“下次该开个有盖儿的车了,suv怎么样?宽敞。”
祝景言抬手勾起他的下巴,又在他嘴角蹭了蹭,旖旎道,“可我喜欢露天的。”
孟决思忖片刻,“那只能开到深山老林里去了。”
说罢,祝景言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手放在孟决的胸膛上推了一把。
“起来!我的花。”
孟决低头,看到祝景言胸前散落了几片玫瑰花瓣,手里握着的两支玫瑰,一只已经秃了,只剩下杆。
他笑了出来,捏着小朋友委屈的脸,低声道,“我的错,下次赔你。”
晚上十点,祝景言饥肠辘辘地从孟决刚刚释放的身上滚了下来,一头栽在柔软的大床上,说,“太好了,终于可以晕了。”说完就腾地闭上了眼睛。
孟决揽着他起伏的胸膛,贴在他身后,两人安静地抱了一会儿,感受到呼吸逐渐平稳了,才开口问道,“怎么了,低血糖了?”
隔了好几秒钟,祝景言才费劲地张开半只眼睛,转过身来,气声吐在孟决耳边,说,“我饿了,但怕你误会我是被你操晕了,所以硬撑着呢。”说到后面,他懒懒地低笑了两声,又阖上了眼睛。
孟决感觉耳廓被他呼出的气流拨弄的麻了一瞬,他顿了顿,看着祝景言稚嫩的倚靠着他的眉眼,手在身下故意捏了捏他的屁股,意味深长地笑道,“其实还挺想误会一下的。”
祝景言哼了一声,毛绒绒的头发蹭了蹭他裸露的脖颈,用不合时宜的亲昵嘟囔道,“好饿啊,我想把你吃了。”
孟决又笑了,胸腔极其性感地贴着祝景言的耳朵震动,祝景言的身子抖了抖,又闭着眼睛不停地向上蹭他,像动物幼崽抱团取暖时的本能反应,他小声央求道,“好不好,孟决哥,好不好?”
祝景言感觉到孟决的手顿了两秒,随后松了一口气似的,在他的后腰上轻轻拍了拍,“松开我,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
祝景言放开胳膊,懒懒地翻了个身,睡在床上,孟决随手套上了一条裤子,下了床,又叹了口气,折回身跟他说,“兔崽子,以后少跟我撒娇。”
祝景言这时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里有戏谑和惊讶,他拉着长长的音调说,“哦,原来你吃这套。”
孟决没应,径直走进了厨房。
原野打来电话的时候,祝景言正吃饱喝足躺地在他大腿上耍赖,孟决慵懒地坐在沙发上,散发着不可名状的荷尔蒙气息,他一只手将电话举在耳边,一只手缠着祝景言的头发玩。
挂掉电话,孟决侧腰一疼,他低头看了祝景言一眼,漫不经心道,“别咬了宝贝儿。”
称呼换了,祝景言抬头看他,眨了眨眼睛,“叫这么腻歪,是要赶我走了?”
孟决毫不在意地笑了一声,“这话说的。”
他单手拉祝景言坐起来,想了想,问道,“不喜欢?”
祝景言因为突然的位移大脑有些充血,他脸色发红,继而脑袋发胀,张口道,“你宝贝那么多,谁知道你叫的哪一个。”
孟决愣了愣,没有说话,然而祝景言说完之后就后悔了,他沉默着跳下沙发,捡起地上的衣服,抖了抖灰,穿上了。
刚才那通电话他听了个八九不离十,电话里的人说家里停电了,问孟决在哪,孟决说让他等着。
大致收拾了之后,祝景言穿戴整齐准备出门,孟决穿上鞋,拉住他,说先送他回学校,祝景言耸耸肩,没有说话。
又坐回车里,孟决打开车载地图,问祝景言在海淀哪个学校,但祝景言只是摇头说,“放五道口。”
孟决有些沉默,他顿了顿才开口,“这个点学校周围没什么人。”
但祝景言还是不说话,夜风吹得他垂在额前的红发飘起来,他靠在车座上,很久之后才说一句累了。
一路无言,孟决达到目的地,停好了车,祝景言静坐了半晌,才起身冲他了笑了笑,扬起了脸庞。
于是孟决吻上去,他的嘴唇在夜里冰冰凉凉。
“下次什么时候见我。”他问。
孟决看着他的眼睛,少年湿漉漉的眼睛在夜里发光,带着掩饰的期许和可视的脆弱,一时有些让他恍神。
见他不说话,祝景言蹭着他的嘴唇,低声道,“哄哄我。”
“明天。”孟决说。
撒娇生效。
祝景言又笑了笑,但似乎并没有当真,他在孟决脸庞轻啄了一下,深红的发丝在他脸上快速滑过。
他推门下车,孟决的目光在他背影上落了两秒,随后转着方向盘,消失在茫然的夜里。
孟决常常觉得原宅像个鬼屋,尤其是到了晚上,从二楼的窗户看出去,只有树影幢幢,月晕惶惶,周遭一片都悄无生气。
现在停了电,宅邸全然湮没在黑暗里,更显出几分诡异。
孟决停好车,敲了敲大门,没人回应,于是在黑暗中摸出钥匙,找了半天锁孔才怼了进去。
房间里并没有人,孟决喊了两嗓子,掏出手机给原野打了个电话。
也没有人接。
孟决只好先在工具箱里找了个手电筒,照着亮拐去了院子里的配电室。
他打开电表盖,仔细检查了半晌,发现只是跳闸了。配电室在后院的人工湖旁边,加上这几天空气比较潮湿,电路湿滑,墙上也有些水迹斑斑的,容易造成电路不稳的情况。
孟决重新拉开电闸,宅子亮堂起来,他这才听到了从地下室里传来的琴声,孟决收了手电,循着声音跟了过去。
从长长的镂空楼梯下去,地下室里,原野闭着眼睛坐在木地板上,后背随意地靠着大块的低音音箱,怀里抱着把吉他拨动着,看着没什么精神。
手机被他远远地扔在一边的地上,滑盖的屏幕刚暗下去,一副无人问津的样子。
地下室只开了一展充电式的紧急照明灯,就放在原野脸前,因为电量告急光线极其微弱,暧昧的暖光色灯光拢着原野锋利的下巴,让他平添了一丝慵懒与柔和。
孟决安静地站在他身旁,没有说话。
原野始终没有睁开眼睛,迷幻阴郁的琴音也没有停止。他甚至不用低头看琴弦和品位,手指熟练地在琴弦上拨动,缥缈的声音即刻从音箱里扩散。
这段旋律流畅而成熟,和原野乐队平日狂躁的风格不一样,甚至是完全相反,在温和的和弦走向中透露出些许忧郁。
“新歌?”
原野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孟决问道。
原野坐起来,好像早知道孟决来了,他放下琴说,“随便弹的。”
“不用记下来吗?”
原野勾起嘴角,脸上浮现几分嘲讽的神情,然而他的下一句让孟决意识到他大概只是自嘲。
“已经忘了。”他说。
孟决半天没说话,原野看了他一眼,又补充道,“即兴就是这样,音乐转化的只是当下的感受,没必要记——来电了?”他岔开话题。
孟决慢吞吞地点了点头,露出了只有谈持股方案时才会流露的认真神情,“应该是跳闸了,明天找管家再来看看——只是当下的,感受?”孟决又把话题扯了回去。
紧接着,他毫不犹豫地问,语气中透露着不容置喙的强势,“所以,你现在很不高兴?”
不然琴声为什么那么忧愁阴郁,没有一点生机。
“原野?”
原野调试设备的身影似乎是顿了顿,但还是没说什么,他换了一把琴,把手上这把落日色的大g放回了琴架,又把印着蝴蝶的那把黑白相间的琴背在了身上。
“对了,我好像还没有听过你唱歌呢。”
孟决轻松地说完,发现原野并没有想搭理他。
一时之间他感觉自己像个硬想挤进年轻人圈子的聒噪长辈,他觉得尴尬,便闭上了嘴。
原野只是调了调音,便问,“你想听吗?”
没得到回应,原野指了指鼓凳,“坐那。”
孟决本想开灯,但是开关在楼梯口,离得远,脚底下又都是乱缠乱绕的电线,就只好冲黑暗里的鼓凳走去,坐在了上面。
“踩一下底鼓。”原野说。
孟决低头找了找,然后像踩油门一样把脚全放在底踩上,往下压了压,踩锤打在底鼓上,软绵绵的一声。
“脚后跟可以不用踩实,用脚尖发力。”原野听到他踩完,甚至没有往这边看一眼,继续解着缠成一团的琴线。
孟决按照他的说法又重新踩了两脚,那声音确实更加坚挺,更有打击乐的钝感了。
孟决收回脚,看向原野,“所以你想我做什么?”
“踩镲也踩上,帮我打个节奏型。”原野把话筒架转了个方向,面向孟决。
“不会。”孟决说。
“教你。”原野把背在胸前的琴转到后背,站到孟决身后,弯腰塞进他手里两根磨损严重的vicfirth鼓棒,然后把他的手握在手里,在军鼓、通鼓与踩镲中移动。
孟决把西装衬衣的衣袖撸起,扣在了肘腕,按照刚才的顺序又打了一遍。
虽然节奏不稳,但好赖能顺下来,孟决呼出一口气,感觉到后背已经湿了,还好他一向学东西快,没让原野一遍又一遍地教。
他弟弟没什么耐心,他是知道的。
原野有些意外地看他,没想到孟决的手脚这么协调,别人练一个礼拜的活儿他一下子就学会了。
“你平常听什么?”他沉静的语气中有些期待。
孟决想说自己平常不听歌,但他这会儿说不出口,显得自己太没情调,他想了半天,想起章北迦大学时老插个耳机在p3里听爱我还是他,又酸又腻歪,孟决没听几次就扔给了他,但那歌手名字简单好记。
于是他说,“陶喆。”
原野嗯了一声,似乎并不陌生,他走回了话筒面前,简单试了试麦,“黑色柳丁,待会儿我让你进你再进。”
说完,他在黑暗中静默了半晌,似乎在回忆吉他的弹法,随后,他顿了顿,向前走了一步,嘴唇停在离话筒一寸的地方。
tro是吉他lo,全程泛音,极其炫技,原野左手中指戴着银色的滑棒,滑帮用完点泛音,孟决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吉他弹法,人声加进来的时候,动听得跟海豚叫似的。
:今天我心情有一点怪怪的
但是说不出来到底为什么
好像有一些悲伤的征兆
可是病因不知道
头上有橘色的加州阳光
我的口袋只有黑色的柳丁
我只有一个蓝色的感觉
不要问我为什么
原野从口袋摸出一个白色的拨片,扫了下弦,然后握在掌心里,继续弹主音。
:很想说
但又觉得没有话好说
我只恨我自己
逃不出这监狱
或许我是个没有出息的小虫
不该一直做梦
你不是个英雄
主歌结束,原野踩了一脚地上的效果器,给吉他加了失真,然后抬头冲孟决的方向看了一眼,开始扫弦弹节奏。
孟决反应迅速地接上了他停顿的当口,用原野刚刚教他的鼓点节奏铺了个底,这是段非常生猛直接的重金属吉他riff,原野快速地扫弦,似乎是找到了他们乐队平常的感觉,原始、躁动。他用迷人摇晃的身体打着拍子,因为足够熟稔而显得漫不经心。
:叶子用坠落证明换季
可我昏昏沉沉没有办法醒
天是亮的却布满乌云
所有焦距被闪光判了死刑
你想做什么英雄
我看你不过是佣兵
我只想哭只想哭只想哭
我只想哭只想哭只想哭
孟决发现,原野和霍军唱歌时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单从声音上来说,霍军总是粗粝而深沉的,那嗓子像在酒缸子里泡了好几年,而原野的声线还有种少年的硬朗和干净,像马背上的春风,恣意撩人的同时刮得脸蛋子有一点疼。
但更微妙的是,霍军不管唱多躁动不安的歌都能抱有一种旁观者的冷静,他眼神游离、迷荡,好像只是在表演,甚至在他偶尔晃动的长发里,还能拉扯出几分与震耳欲聋的音乐所不同的铁汉柔情。
而原野不是,他就是最野蛮最生硬的那种唱法,把自己完全撕开,裂口从喉咙眼开始,一直延伸到身体的最深处,他的眼神坚定,眉眼压得极低,即使额前的刘海盖住了部分眼睛,也能看到他眼里反复跳跃着毫无热情的火焰,和迷茫、忧愁中的暴虐,好像下一秒就会提着琴冲上来干你。
:今天一起床我就头痛
不管吃了几瓶药都没有用
心情有一些莫名的焦躁
你离我越远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