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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兜兜

 

“嗯。”

“没事就好,那妈妈不打扰你了,早点休息吧。”

电话挂断,许仪抬头,才惊觉镜子里自己的面容有些狰狞,这样的神情和情绪在以往从不会出现。

到底是什么时候突然变的呢?

手机上通话的界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郁白刚刚发过来的消息。

白鱼:【你到家了吗?】

夏序怀身上沉闷的情绪渐渐消散,他眼里带了点笑,连反胃的感觉也慢慢消弭。他一只手打字,另一只手按电梯键。

夏槐:【到了。】

进了门,这个时间点雷打不动在客厅追剧的舒绘看见他便站了起来:“小怀,你回来了。”

“舒姨。”夏序怀把门关上,收起手机,弯腰换鞋。

“小白怎么样了?”舒绘问。

“烧已经退了。”夏序怀答。

“那就好。”

舒绘走到餐桌边,把装着水果的盘子端起来,笑着说:“我去给你切点水果。”

夏序怀看了眼没有暂停的电视剧,刚想提醒她,但舒绘已经进了厨房。他拿起遥控器,按了暂停后,听到厨房的水流声还没停,于是先回了卧室。

夏槐:【明天早上想吃什么?】

夏序怀在书桌前坐下,看着聊天界面上一直在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中”,等了两分钟都没收到郁白的消息。

他想了想,动手指点进郁白的主页面。

“小怀?”敲门声响起,舒绘得到夏序怀的应答后,开门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走进来。

“今天刚买的水果,很新鲜,吃一点再睡觉。”舒绘把水果放在他的手边,柔声说。

“谢谢舒姨。”

舒绘很少会这样进夏序怀的房间,一般有什么事也只是在卧室门口和他说,然后让他出来吃东西或者做别的事。

舒绘放完水果,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坐了下来,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舒姨,还有事吗?”夏序怀见她坐下,便问道。

舒绘淡淡地笑起来,说:“有时候看见你和小白在一起,就会想起我的两个朋友。”

盘子里的水果大部分都是酸甜口的,是郁白爱吃的种类。

夏序怀看着水果沉默,大约猜到了舒绘是想要说什么。

“我和他们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很好,还上了同一所大学。他们两个……就像你和小白一样,几乎形影不离,也很在乎对方。我也是过了很久才察觉到他们之间有另一种感情,虽然当时年纪小,很不解,但看到他们很快乐,我也很开心。”

说到这里,舒绘的语气里带着一股不由自主地怀念的味道,可能是想到了年轻时候的事情,连唇角的笑都是柔和的。

夏序怀不记得自己见过舒绘所说的两个朋友,于是问了一句:“现在呢?”

舒绘慢慢收起笑,连同过往的美好记忆都消散了。她看着夏序怀,轻声说:“他们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所以,我不想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小怀,你能明白吗?”

夏序怀没有想到故事的结局是这样的仓促悲凉,他默然良久,才微哑着嗓音说:“我们不会变成这样。”

“我知道,你一直以来都拿得定主意,”舒绘叹口气,“你和小白都是很好的孩子,绝对不会因为一时脑热而做出什么错事。可你们现在还没有能力完全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如果以后你们后悔了怎么办?如果……你们的父母绝对不会同意又怎么办?还有外人的闲言碎语指指点点,这些你们都想过吗?”

寂静的房间里,舒绘充满担忧的询问让夏序怀生出些恍惚,他现在不知道郁白对他是什么样的情感,也不知道自己能陪在他身边多久,所以他无法回答舒绘的问题,也没有底气去回答。

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夏序怀看过去,是郁白发过来的一条信息。

兜兜:【都可以。】

紧接着,手机屏幕又顶上来一条消息。

兜兜:【明天早上一起去学校吗?】

“想过。”

舒绘楞住,看着夏序怀转头认真地对她说:“我想过了,舒姨,我不会后悔。”

又是一阵沉默,直到舒绘的眼睛微红,安静的氛围才结束。她站起来,仿佛也做了什么决定般温声说:“既然你决定了,那我也不再多说什么。”

只是这一次,我会坚定地站在你们身后,牢牢抓住你们的手,再不会让你们一同跌入那漆黑无比的深渊。

晨起的薄雾里,一道身影在道路尽头出现,太阳自他身后缓缓升起,像是深秋还身披夏光的少年,只是看着,就能够感受到永恒不消的夏季在靠近。

那是一个,足以用夏天形容的少年。

郁白站在路边,眼睛迎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还看不真切,心跳却先一步认出了他。

夏序怀停在他的身边,气息还有些不稳:“我打包了牛肉面。”

郁白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他额角亮晶晶的一点汗,应该怕面坨了,所以在路上才骑得这么快。

“嗯。”郁白移开眼,自觉走到自行车后座的位置跨上去。

现在的气温已经很冷了,再过不了两天,他们早起上学的这个时间就看不见冉冉升起的太阳,取而代之的是黑暗的天。

进了校门,夏序怀直接把自行车骑到车棚的位置,锁好后和郁白一前一后钻进开始掉落枯卷树叶的小树林里。

走了一小段路,夏序怀回头,意料之外地没有看见郁白的身影。

正当他想往回找,郁白又出现在小路尽头,像是刚从锁好的自行车的方向跑过来的。

跑到面前,郁白停住脚步,解释了一句:“刚刚在系鞋带。”

夏序怀看眼他身后,也没说什么,只是点了下头,然后转身继续走。

郁白暗暗舒口气,跟在他后面,看高大的树木上打着旋飘下来的金黄漂亮的银杏叶擦过夏序怀的肩膀,然后掉到地上。

郁白鬼使神差地弯腰捡起那片叶子,捏住叶柄在指尖翻转着,最后揣进兜里。

好在两人约定起床的时间很早,住宿生的早操还没开始,教室里没几个人,他们可以不着急地吃完热腾腾的面。

郁白简直爱极了那家的牛肉面,捧着打包盒吃的顾不上其他,连碗底的汤都要一滴不剩的喝完。

吃饱后,他就会变得有些呆,歪着头后背靠墙,眯着眼看黑板上的字。连夏序怀用纸巾给他擦鼻尖的汗都没什么反应,甚至乖乖地转了脸等人擦另一边。

看着他的动作,夏序怀不禁莞尔,给他服侍完后,又收拾了桌上的垃圾,才抽出书本来看。

郁白讨厌深秋到整个冬天的这段时间,以至于每年到了这个时候,他的心情都会不由自主地低落,连做事也慢吞吞的,总是无精打采的模样。

不过今年似乎好了一些,起码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趴到桌上去学习背书。郁白从兜里把刚才捡的银杏叶拿出来,夹进语文书里,坐直了背黑板上布置的任务。

早操在进入十一月份时由广播体操改为了跑操,等陈凭他们喘着气进了班,先闻到了教室里各种各样的早餐的香味。

“天杀的!这对我们住宿生是多么的残忍啊!你们吃早饭就不能捂着点吗?”陈凭严词谴责走读生的放肆,期望能获得同为住宿生的支持拥护,和他一起谴责。

但早有先见之明的住宿生早就从一些走读生的背包里拿出了自己的早餐,还要趁着老师没来先塞两口,所以没工夫搭理他。

陈凭回到座位上,嗅觉灵敏地闻到了一股牛肉汤的味道。他眼睛往地上一扫,就看见了夏序怀的桌脚放着收拾好的打包盒。

“夏哥,我不仅受了前两天考试的折磨,现在还要受你们吃完的食物的折磨,苦都是我一个人吃了,咱就是说,厚道吗?好歹留口汤给我喝啊……”

陈凭眼巴巴地瞅着,谁知张途在前面补了一刀:“看开点嘛兄弟,你只要能吃苦,后面就会有吃不完的苦。”

陈凭:“……滚!”

“你这次考试会进步两个名次。”夏序怀安慰他。

“哦?”陈凭朝他的方向探头,“夏哥何以见得?”

“因为这次考试班里的第一第二名变成了倒数的第一第二名。”韩青推推眼镜,颇有些意味深长的样子。

陈凭倒抽一口凉气,夸张地捂住嘴:“班长大人是怎么知道的?莫非你已经提前拿到了成绩排名表?”

韩青微笑着摇摇头,并不说话。

“真相只有一个,”张途学着韩青的样子摸摸并不存在的眼镜,“那就是第一第二名在这次的考试当中都请假了!”

“因此我们所有人的名次都会往前上升两个。”韩青补充。

“原来如此!”陈凭恍然大悟,紧接着猝不及防地问夏序怀和郁白,“你们两个是因为什么请假啊?”

“生病了,所以请了两天假。”郁白只说了一个原因,至于另一个,他觉得没有说出口的必要。

即便说了,也只能惹来别人的同情,搞得气氛沉闷,他不喜欢这样。

“夏哥呢?”

“病假。”夏序怀言简意赅。

“你们俩上学期早读迟到的原因是一样的,这次请假的原因还是一样的,”陈凭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然后叹息一声,“你们果然变成了穿同一条裤子的好兄弟,朕甚是欣慰。”

“不是兄弟。”郁白反驳了一句,声音虽小,却能让他们都听见。

夏序怀翻书的动作一顿,偏头看他。

“那是什……”陈凭还没来得及问完,便眼尖地看见班门口出现了英语老师的身影。

“老师来了老师来了!”

下一秒,班里响起嗡嗡的读书声,正在吃早饭的同学连忙把早餐塞进桌肚子里,一边抹嘴一边找书。

“都大声点!没吃早饭啊!”英语老师进班敲敲黑板,拧着眉看他们。

“没吃——”底下异口同声的一句话比读书声还大。

“……”把这事儿忘了。

英语老师揉揉太阳穴,又是心疼又是无奈。

教室里朗朗的读书声沸腾着,偶尔有人抬头瞅一眼坐在讲台上备课的英语老师,然后趁着她没看见,再偷偷吃一口早饭。

教室最后一排,郁白头埋得很低,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脸很热,却不敢动一下,生怕有人注意到他。

脑子是乱的,心跳也是。

在吵闹的环境里,郁白有一种虚幻的不真实感,他抓不住周遭重复不断从他脑海里进出的声音,这些声音虚无缥缈地浮在半空中,但他一个字都听不懂。

可是——

手掌所触碰的温度又是真实的,他不需要低头看,就能知道这温度属于谁。

课桌下,有两只手轻轻地搭在一起,宛若十指相扣。只要其中一只手再用力些,两只手就能紧紧相握。

但是,他们都没能等来对方进一步的动作。

窗外树枝上的蝉终于还是没有挨过深秋,用尽所有的力气发出最后一声鸣叫,然后消没在这个季节。

冬天再迟,也还是来了。

落日比以往更快地坠入地平线,很容易就叫人忽略稍纵即逝的晚霞的美丽。

灯光明亮的教学楼里,只剩下几个还没离校的学生,疲惫地背着书包往外走。

夏序怀推着自行车,走到学校的路灯下才发现车把上多了个东西。黄色的小鸭子戴着一顶印有皮卡丘的头盔,憨态可掬的玲珑可爱模样很难和夏序怀本人联想在一起,尤其是出现在他的物品。

夏序怀捏了下这突然多出来的小东西,小鸭子便在黑夜里突兀地叫了一声,不仅如此,它的肚子还因此亮了起来,闪烁不停地发着光。

走在一边的郁白一直在观察他的表情,但也被小鸭子突如其来的叫声吓了一跳,尴尬到有点不知所措。

“还会亮。”

夏序怀似乎是笑了一声,打破了两人之间不适的安静。

“嗯……很拉风。”郁白接了一句。

在夜色里会发出五颜六色的光的鸭子确实很拉风,夏序怀想着,伸手拨了一下鸭子头盔上的竹蜻蜓。

“你想考哪所大学?”郁白忽然问他。

“没想好,可能是海大。”夏序怀回答,反问他:“你呢?”

“我想试试,看能不能和你上同一所大学。”郁白停下脚步,在这几秒里,他不为自己的冲动懊恼。

“我想和你一起,”他又重复肯定地说了一遍,“最好能一直在一起。”

在学校没人的角落里,在黑夜树影的掩护下,夏序怀自嘲地想,说什么要离面前的人远一点,或者当作朋友去相处,现在看来,完全做不到。

因为,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一样,那么那么地想要去吻他。

多一秒都等不了。

这一次的吻和之前两次完全不一样,夏序怀尝到了话梅糖的味道,酸与甜在他心里蔓延,最后都变成了无法言说的满涨喜悦。

“诶?那不是夏哥吗?夏哥——”

吻被打断,夏序怀把小口喘气的郁白按在怀里,向声音的来源看过去。

陈凭和班里几个男生鬼鬼祟祟地躲在草丛里,他们手里提着黑色的塑料袋,应该是刚翻墙出去买了点宵夜回来。

“夏哥,你怎么还没回家啊?”说着,陈凭起身,想朝他们走过去。

刚走没两步,陈凭定在原地,才看清夏序怀脸色不怎么好,貌似有点生气。

“我……”陈凭后退一步,终于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了。

夏序怀好像正抱着一个人!

“诶我、我你、我……你……夏哥你谈恋爱了?”陈凭终于憋出一句话,连尾音都是颤的,充满了自我怀疑。

“我靠,图图正往这边走呢!陈凭赶紧回去了!”远处望风的几个男生低声喊着陈凭,示意他赶紧回来。

陈凭晃悠两下,一步三回头地一直到离开,都没等到夏序怀说话。

周围没了人,夏序怀才松开郁白,低声说:“他们没看清是你。”

郁白点头,脸烫的厉害。

“回家吧。”夏序怀骑上车,带着他出校门,迎着夜风回去。

到了郁白家门口,夏序怀停下,将车赶到一旁放好,然后走到他身边。

郁白边找钥匙边看他,疑惑他怎么不回家时,突然想起刚才被打断的那个吻。

找到钥匙,郁白试图开铁门的大锁,结果对了几次钥匙都进不去锁孔,反而在夏序怀的视线下手都开始抖起来。

“咔哒”一声,大锁好不容易被打开,郁白呼口气,推开了铁门。

夏序怀跟在他身后,铁门随之被重重关上,但细听之下,好像有什么东西撞在了门上,只一下就没了动静。

再听,就只剩房屋楼宇间独属的静谧,仿若刚刚的声响只是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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