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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段孽缘(剧情)

 

手腕上似乎松了。黑暗中不能视物,郑孟筠费了劲地把铁链从断了的木桩上拽下来,在黑暗中挣扎,快速地凭着直觉往帐子的边缘爬。

钻出去时,郑孟筠只觉得自己终于吸到了一口新鲜的气体。他大口喘息着,锥帽掉了,衣裳撕了几个的口子,满身尘土。

回头看去,废墟下已无动静。那些看守是晕了,还是,死了?

这火牛定是杨逸想出来的损招!

郑孟筠在心里骂道,这是来救他吗?险些让他送了小命!

四下一片混乱,郑孟筠一时间也找不到杨逸派来的人。他没有多想,更没时间犹犹豫豫,当即就决定想办法逃跑。

他不怎么识路,只靠着明烈今天下午带他行走时看到的路,依稀辨别方向。

有营帐着了火。举着水桶的军士从他身边匆匆跑过。郑孟筠反复紧了紧脸上的蒙面的布,混在人群里快速走动。

杨逸定是派了人来,先要找到他们,按常理,来接应的人应该会去战俘营找自己。郑孟筠低着头混在人群中走,现下看起来人们只是在救火和驱赶火牛,不是迎敌的态度,来找他的人应该还没有被发现。

逆着人群走吧……

不知路过什么地方,郑孟筠忽地听见一声熟悉的嘶鸣。

他回过头,看见一匹花纹熟悉的大马正朝他嘶叫着,前蹄在地上哒哒蹬,很急切的样子。

郑孟筠愣了一下,双眼睁大了,震惊地上前去。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惊是喜:“行空!你长这么大了!”

行空是当年他和明烈一同养的小马驹,是明烈家中送到梁都来的。马驹是一对,还有个叫“踏影”的弟弟。行空面上有点点的白色斑纹,像星子落夜空,识路本事好,是极聪明的。

明烈离开的时候,将这马儿带走了。

四下张望,郑孟筠见行空确实是独养在一个马厩里的,心下了然。见无人看守,他便迅速解开绳子,将行空牵出来。

行空像个孩子一般,在他怀里亲热地蹭着,暖烘烘的。郑孟筠摸着它脑袋,泪几乎要掉出来,却没时间和它亲昵,立即翻身上马,驾着他往外冲去。

军营外的守军见是行空,正犹豫是否要放行间,行空便直直跃起,跳过了马障,直直冲出了大营。

颠簸中,郑孟筠觉得自己也随着着马儿一同飞了起来,心疯狂地跳着。回头,大抵是托了行空的面子,竟真的没有追兵……他看着星空,辨别了方位,往东南边飞驰。

明烈方从祭台上下来,双手都是牛羊的鲜血。在金盆中洗去手上血液,他摘了面具,正准备去领郑孟筠离开,却被赫连将军拦下:“二殿下,今日的宴会已经备好了,您现在过去吗?”

明烈拿帕子擦着手上水,说道:“我先领他回我帐里,再过去。”

明烈没说“他”是谁,但赫连也心知肚明。那副将本想再些什么,却又没说出口:“那殿下先去吧。”

明烈看出了他的迟疑,道:“赫连,你若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赫连皓元犹豫一下,道:“二殿下,您今日领他去受福,还准他不跪神使,可他并不是您名义上的夫人。现下,这营里都传遍了……难道您要娶一个梁国男人为妻么?”

明烈扔下手里的帕子:“这件事你不必操心,我自有打算。”

赫连苦口婆心:“可他是梁国监军,是……”

明烈打断他:“他是……”

明烈的话又被远处的尖叫声打断。

“怎么了?”明烈立即回头,皱着眉道,“派人把呼延部的老夫人和孩子守好,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这一去,明烈就正巧与来寻他的守卫错过。

也不过耽搁了几盏茶的时间,待明烈回到了与郑孟筠分别处时,那帐子已然是塌了。

看守被砸晕了,摇醒了人,只得到一个消息,郑孟筠跑了。

马厩里小兵涕泗横流:“主帅!小的,小的罪该万死,小的没想到有人能偷走您的爱马啊!”

行空性子烈,平日除了明烈,旁人靠近都要挨两蹄子,更别提一声不响地就被人骑走了。

明烈站在那,太阳穴直跳,眼前一阵一阵地黑。他强行压住自己的情绪,扭头对边上的副手道:“去战俘营,看住了那些梁国战俘,尤其是赫连带回来的那些人。若有人来抢俘虏,来人直接杀了。”

他无暇多说,拣了他平日骑的最快的一匹战马,立即冲出营去追人。

大营里,方才安抚好自己两位母亲和弟妹的呼延白音匆匆忙忙掀开帐子出来。

夜幕笼罩,眼下,士兵们正有序地灭火。

明烈临走前安排箭手朝那些狂奔的牛射箭,箭上喂了见血封喉的汁液。那些中了几箭的牛,跑不了几步就倒下来了。

狂奔的火牛已经被制服,有士兵在清点牛的数量。

呼延白音走过去,蹲下身,皱着眉查看那倒在地上的牛。

赫连那边方安排好灭火的队伍,赶来这边。

白音问赫连道:“这些牛,有多少头?”

赫连答:“十二头。”

白音拾起一段牛尾。那牛尾被烧焦,发出某种肉香味。白音前后看了看,又招呼赫连蹲下:“你看,这尾上束的是干苇草和芦絮,泡了火油,绑在牛尾上,方能一直燃烧。这种苇草只有梁国才有。牛只有十二头吗?后面跟了多少人?”

赫连道:“似乎没有。”

白音皱着眉:“无人?怎么会……不应当啊……赫连将军,我不在的这些天,有什么,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赫连道:“是有的。前几日,末将劫粮草时俘了几个梁国人。有一个人,主帅看了他带的东西,说是南梁新上任的监军,还没到任上,便被末将劫了回来。”

白音站起来,拍拍手上灰尘:“那就对了。监军是大员,这些火牛是来制造混乱,好让他们抢人的。战俘营那边都守好了么?”

“可……”赫连犹豫了一下,“那个战俘,平日,平日都是主帅亲自看守……”

白音皱了皱眉:“什么叫他亲自看守?”

“就是,那个梁国监军,似乎是主帅的旧事。他,他与主帅同住……”

白音愣住了,旋即又反应过来:“今天下午明烈带着来受福的那个啊?”

“是的。”

白音一阵无语,又猛地反应过来,忙问道:“那人去哪了?明烈人呢?”

赫连不知,倒是一边另一个副将出声道:“公子,那个监军趁乱偷了一匹马跑了,主帅独自去追了。”

闻言,呼延白音想起从前明烈和他提过的那个所谓故人,心说这事情怎么就这么巧,孽缘一段,暗骂这家伙真是昏了头,急道:“可能有人劫战俘,快去守好了。我去追人,给我备马!”

星垂平野,月涌大荒。眼前辽辽莽原,苍茫广阔。

行空跑得极快,郑孟筠抱着它的脖子,感觉到马儿粗重的呼吸声。疾风吹过他方才弄乱了的发髻,碎发在风里翻飞。

人在马上,可郑孟筠觉得自己的魂魄都要飞起来似的。约莫要跑百余里,不知子时前能到否。

马儿脖子上细腻的皮毛随着起伏着,热腾腾地。郑孟筠又想起当年,行空与踏影一同养在家中的马厩里,自己骑马还是明烈教的……

当年明烈到梁都来,灰扑扑的一个小孩子,身边带的老仆不多久就遭不住这异乡的水土,病死了。他在梁国生活,改了汉姓,在国子监读书,在梁都生活无依无靠,总受同龄的宗室、世家子弟欺负。

后来碰着了郑孟筠,两人渐渐有了往来。那时候的郑孟筠真真是个不识人间疾苦的天真小孩,看明烈可怜,回去求他那做国子监祭酒的父亲,帮帮这可怜的异族男孩。

明烈便托了郑父的面子,住到郑家来,平日里和郑孟筠一起往国子监上学去,几乎是同吃同住,做了郑府的半个少爷。

那时候,父亲还是支持他们来往的,说“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希望郑孟筠对这个异族送来的小孩,要仁,要能兼容并包、海纳百川,要拿出江南士族的气度来。

郑孟筠很听父亲的话,在家当好儿子,在国子监当好学生,入仕了后要当好臣子。

虽然总事与愿违……

明烈离开不久后,留在梁都的踏影就死去了。下人说马儿是生了病,又不吃不喝,不久就病死了。都没让郑孟筠见着,就被拖去埋掉了。

明烈走时郑孟筠都没掉一滴泪,但为它的死哭了很久,也不知道是在哭那匹马儿,还是在哭这段终于死掉的感情。

风灌满了郑孟筠耳畔,只剩下衣袂在风中烈烈抽动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他隐约听见身后有人唤他。

郑孟筠在马上回过头去,见不远处有人正纵马与他追逐,定睛一看,来人衣料上的织金花纹粼粼折着光,竟是明烈。

他没料到明烈会这么快追上来。行空是不世的良驹,凡马绝不会赶得上它的脚程,郑孟筠这才掉以轻心。

也是,漠北十六部二殿下是何等身份,有多少匹宝马也不足为奇。

明烈的声音被风淹掉大半,却还绰绰传到郑孟筠中:“若若,停下!”

郑孟筠不知如何是好,只装作是听不见,仍是疾驰着,低着头,顺着行空的鬃毛。

“郑孟筠!”明烈又吹了声哨,“行空,停下!”

行空只当是幼年,两个小主人骑着他与踏影追逐耍闹,不理会明烈。

“行空,回来!”

行空仍是不理。明烈骑的这匹马一路狂奔,这时己是渐有不支,眼看与郑孟筠的距离又要越拉越远。

“郑孟筠!停下,我说最后一次!”

颠簸中,郑孟筠听见明烈下了最后通碟,扭过头去,风把他如瀑的长发吹得翻飞。

散乱的发挡住了视线,但郑孟筠仍能看见明烈的双手已然离了缰绳,正持着方才那用作礼器的长弓羽箭,弦已拉成满月状,绑成束的长发正在身后纷乱飞扬。

浩荡长风中,他们对视。

郑孟筠深深的看着明烈。颠簸中,他看不清明烈的眼神,就好似当年他也看不清两人之间渺茫的前程。

他想要杀他么?

那便……

电光石火间,郑孟筠思绪未尽,明烈便放了箭。

箭直直射在行空后腿的肌肉上,马儿吃痛地嘶鸣一声,翻倒在地。郑孟筠纵使紧紧抓住了缰绳,也还是脱了手,重重地摔在地上,在草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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