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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劝告

 

帕帕尼把剑留在那里,踩碎油灯的玻璃罩,让烛火顺着灯油燃烧。而后,转身离开了废墟。

外面天色很好,走出的那一刻,像是从充满黏液的虫茧内挣脱。

与这残垣断壁的破败肮脏的废墟不同,天边的云像鱼鳞一样怒张着,天蓝地像被刚刚清洗过。

身后,那些朽烂的木头,也许很容易点燃。火苗已经将其吞噬,冒出呛鼻的浓烟。

帕帕尼与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旧街区,驱车返回家中。

这几日餐厅都没有开门,看蒙丁的意思,短时间他没什么兴趣营业。

走进宅院,蒙丁在院中最能汲取阳光的地方,摆放一张躺椅。正蜷缩在椅子上,把四肢尽量摊开,抿着嘴唇,时不时舔一舔被炙烤干燥的嘴皮。眯着眼睛,眼珠偶尔在眼眶里转动一圈,像是在想什么有趣的事。

帕帕尼过去,让身影遮蔽躺椅挡住阳光,插着腰带着长者般慈祥纵容地抱怨道:“您把麻烦事全推给我了,一个人躲在这里逍遥。”

蒙丁眼珠转向帕帕尼,讨巧的眼睛,毫不掩饰摆出欢喜的弧度。

他用牙齿咬住下嘴唇,又舔了舔。

帕帕尼扶住额头,用规劝的语气,无奈地说:“难不成您还在回味那个吻吗?”

没有情人和恋爱过的年轻人,有时候在处理感情上,就是会拖沓又麻烦。

“不是吻。”蒙丁辩解。他只是在那一刻,恰好饿了。又恰好,克罗诺医生在那时散发一股甜美的气息。

“那我倒要听一听,难道您是在品尝美食吗?”

蒙丁语焉不详,压下眉毛,用手指搓着下巴。“算是吧。”他犹豫地说。

他已经想不起来为什么去啃咬克罗诺的嘴唇。

不过,回想起来。大概只是同孩子一般顽皮地举动。别的,他是没有去考虑的。

“他很温暖,帕帕尼。”蒙丁像讲故事似的说着。“一开始,他很像我的猫,落魄却高贵,有着漂亮的眼睛和洁白的毛发。”

他声音低沉下去,若有所思。“现在不一样了。他很有趣,展现出与他表现的模样,完全不符的内在。瞧瞧他那矜持又疏远的样子,得体得就像绅士模板一样,内在…也是一个有秘密的。”

“他就像在压抑激烈翻涌的情感,试图伪装成一个永远不会因为任何事而动容的玩偶。”

蒙丁张开手指,有规律地活动。仿佛正在牵引丝线。

“所以,吸引了您。您把他当做可以陪伴入睡的玩偶了吗?”帕帕尼问。“亲爱的老板,您想要独占克罗诺医生吗?”

“我可不是独断专行又蛮横无理的人。”蒙丁揉捏自己的脸颊,呢喃道:“我可是被狠狠打了一巴掌。”

帕帕尼托住手臂,抬起下颌哈哈大笑,他显然乐意见得蒙丁吃瘪的样子。

“您太突兀了,一定是吓到克罗诺医生了。”帕帕尼假模假样地说:“真是一场失败的亲密戏码。”

他可不想表现出幸灾乐祸的态度,手指按住嘴唇两边。

罕见的,蒙丁脸红了。露出羞涩含蓄的笑,指腹摩擦柔软的嘴唇。也许,正是因为克罗诺外表看上去,像是如太阳般长久散发着光芒。可只要一靠近,便立即能感觉到他的拒绝,那光只有亮度没有温度。才会纠缠不清地吸引来各种奇怪的家伙。

“您真是青涩呢。”帕帕尼打趣。“如果您一定要继续回味下去,浪费时间的话。还不如再去见一见克罗诺医生。”

“我可不是在回味!”蒙丁立马反驳。他从躺椅上坐起,手臂搭在扶手。“他散发一股清甜的香味。”

蒙丁想说,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那个时候蛊惑了他。

帕帕尼半蹲下身,试图教导这个完全未被雕琢过的“孩童”。

“您品尝到了味道?”

“不,很奇怪,”他否定了。而后沉默了许久,才带着犹疑,不确定地舔了舔嘴唇。笑了笑。“更像是品尝到他的灵魂。”

“啊,”帕帕尼叹气,索然无味地嘟囔:“您最近在研究哲学吗?说得可真高深。”

“饶了我这老人家,我只想有个简单的脑子。”帕帕尼看向蒙丁两汪深潭似的眼睛。“说实话吧,您需要什么?”

“需要我把克罗诺医生送到您身边吗?还是您需要他成为一个精美的人偶?或者……”

“干脆成为您的美食,说不定您借此就有了味觉。”

“你总是这样。帕帕尼,”蒙丁把腿弓起,下巴抵住膝盖。身上铺满柔和又暖洋洋的阳光,让他几乎要融化在光里。“别太纵容我。”

“我和克罗诺医生,可是关系不错的友人,我正期待他许诺我的礼物呢。”蒙丁让眼睫盖住眼睛,慢吞吞地说:“活着的克罗诺医生更有趣,我可不知道,他还会打人巴掌。”

他说得太轻,像是在与自己对话。帕帕尼有些听不清,嘴角上扬的弧度慢慢落下去。清凉的风卷着阳光的温度,从他身上吹过,带来些许清凉,又像是被浸泡过热水的毛巾,贴了一下脸庞。

不知怎的,他就出了神。好一会后,帕帕尼才开口。“老板,骚扰克罗诺医生的小子已经死了,我去时,他将邪教的管理人杀了。我想,他们很快就会更换新的管理者。”

帕帕尼停顿一瞬,抓起一把草叶,在手里碾磨出汁水。“最近塔利亚城发生了很多糟糕的事,您喜爱的宠物,一不小心就被邪教的人盯上了,差一点就要抢去了。”

“那个愚钝的警长,又在处处找着麻烦,都追到舞会上去了。”他咂嘴。“那两个人处理事情真是生疏又蠢笨,竟然想到了下毒,简直是在过家家。”

“差一点就要被他从子爵口中,得知不该知道的事。”帕帕尼笑了下。“您还未必知道呢,我从邪教那里听来,克罗诺医生可不是普通的贵族,他是菲尔斯德家族的继承人。”

“您可能不知晓,他们世代为王族制作秘药。”帕帕尼又停顿了,脸上表情变得僵硬,想要唾弃又硬生生忍住的憋屈样子。

“我可知道那东西的威力,能让人短暂焕发生机,以后便依赖得再也离不开。”

“女皇也许就是靠着这个东西,试图让自己活得更久。您也知道她已经疯了,我们在做的事,会引来越来越多的麻烦。”

蒙丁抬起头,转动身体,面对帕帕尼坐好。

此刻,帕帕尼从蒙丁身上看到一丝了无生趣的呆板,他与克罗诺医生,某种程度上而言,何尝不是一样?

“我们……也许可以离开塔利亚城。”帕帕尼看向这栋奢靡却在时间侵蚀下褪色的房子,继续说:“您也不喜欢这个地方,不是吗?”

“如果您舍不得克罗诺医生的话,我们可以把他也带上,去个僻静的乡下,那里可不会有什么麻烦的事发生。”

“您会和您的宠物,生活得很开心。”

“是什么让你突然想要离开?”蒙丁问。

自从十年前,他捡到重伤昏迷的帕帕尼,并照顾他安康后,他就一直留在他的身边。很少会发表自己的意见,也从未提及过去。

自发地担起父亲一般的责任,悉心照料他长大,有时候,连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帕帕尼对于他过于纵容。

在杀死那条老狗后,他们着实过了一段平静的时光,直到被来自皇城的信使登门,王需要新的皇家厨师。

而他,利维菲斯的儿子,再合适不过。

“我有预感,继续留在塔利亚城,会发生更糟糕的事,我希望保证您的安全。”帕帕尼很严肃。“王座上的王疯了,这个国度又怎么可能正常呢?”

“您并不喜欢做饭,我知道的。”帕帕尼目光变得温柔。“我们去一个,再也不需要您去做讨厌的事的地方。”

蒙丁没有回应,双手握紧椅子边缘,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突兀地开了口,眼神穿过帕帕尼的身躯,仿佛在注视某些更内在的东西。

“我也是疯子。”

他用陈述事实的语气。“帕帕尼,离开塔利亚城,关闭潘地曼尼南餐厅,我又能做什么呢?我只会做饭,我是个厨师。”

虽然这是令人厌恶的事实,但他必须承认,他体内流着那个人的血。早已经被塑造成一位合格的厨师,一位没有味觉,却依旧能做出美食的厨师。

不论食材取自什么。

“不!”帕帕尼摇头,情绪激动地站起身,蒙丁不理解他的急迫感,从哪里而来。

他初次表现得如此不淡定,眉心的皱褶加深,眼神锐利而危险。

却尽力劝阻他,用一点都不强硬的态度,说出安抚的话。“老板,疯的不是你,是这片国土,这座王国。”

“我们可以离开这里,继续过普通的日子,少用一些人类做菜。最近我用牲畜做的菜,味道也不错。”帕帕尼拍着胸膛。“虽然您品尝不到味道,但是从客人的评价来看,可是好极了。”

“我们可以在乡下开一间餐厅,一间只做牲畜的餐厅。”

“您依旧是店老板,而我是厨艺好得不得了的厨师,克罗诺医生…”帕帕尼说:“假如他顺从您的话,做个乡下医生也不错,如果他不愿顺从您,我想他就更适合做您的宠物。”

人们会下意识留恋熟悉的环境,即使曾经给予他们许多痛苦,甚至现今也持续不断地产生麻烦。可是,依旧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走出去,并重新开始。

蒙丁站起身,拍了拍帕帕尼肩膀,轻松地眯起眼睛。“我会考虑你的建议。不过,在那之前;我需要再去见一面克罗诺医生。我一直在期待他为我准备的礼物,我想他不会让我失望。”

蒙丁自说自话,重复自己关注的事,而后就向房屋走去,进入大厅看不见身影了。

帕帕尼留在原地,把手臂抖了抖,插进裤子兜里。

他的老板不在意他的提议,可能某个时刻就陷入自己的思绪中,早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

帕帕尼陪伴蒙丁已经十年,十年的日日夜夜,他依旧无法读懂那双只能依靠周围皮肤带动,而做出表情的眼睛,到底有没有传递过某些关于主人的情绪。

蒙丁正如他所身着的一身衣服色彩一样,是浓郁弥漫的黑夜。

帕帕尼无法理解,无法左右。所以,他只希望保证蒙丁的安全,他要让这个救赎他的不幸的孩子,拥有属于他自己的幸福。

哪怕这份幸福,需要建立在他人的不幸之上。

黄昏时分,气候突变。一切变得灰蒙蒙、黑沉沉。乌云像是揉皱的纸团,诡谲地遍布在苍穹,只有几朵黄红色的斑点,证明阳光还在发挥作用。

看上去,暴雨马上就要抵达了。

蒙丁正是在这样的时刻,出现在克罗诺早已经修好的铁门外,并一下一下戳着门铃。

这并非他不礼貌,以往门铃一响,便能听见克罗诺从远处急急忙忙赶来的脚步声。

这一次,等了一会儿,都没有任何声响,蒙丁只能不厌其烦地按着门铃。终于等到克罗诺走出房门,他看上去一副没有睡好的样子,尽管努力维持舒缓沉静的表情,眼下的青色还是显露出他的倦怠。

他迈着犹豫谨慎的步伐,走到铁门前,穿着宽松的灯笼袖衣裳,下摆被裤腰包裹,紧身的米色裤子,让他的腿看上去更加修长。

“克罗诺医生没有睡好吗?”蒙丁问。

克罗诺不情愿地打开铁门,点了点头。

“您不知道吗?昨日我这里被袭击了。”克罗诺说,并观察蒙丁的表情。

他恰到好处地表示出惊讶。“真是不幸,您没有受伤吧?”

“没有。”克罗诺摇头,和蒙丁并肩向屋内走去,真是不想承认,他都有些习惯把蒙丁迎进房门了。

“只不过在躲避的时候,身上被玻璃碎片划伤。”克罗诺看向蒙丁。“近几日您在哪里呢?”

“啊!”蒙丁轻轻拍打嘴唇,做出努力回忆的模样。“您知道的,在美食节上发生了那么糟糕的事,没有人愿意出来吃饭了。所以我的餐厅也恰巧有了休息的时间。”

“我这几天都在家中休息。”蒙丁给了肯定的答复。

克罗诺踏进屋内地毯上,对于蒙丁的话既没有怀疑也没有赞同。

屋内已经恢复如初,只不过桌面的花瓶已经空了,看来克罗诺还是受到了些许影响。

他让蒙丁坐下,而后去冲泡咖啡。蒙丁把手提箱放到沙发旁,开始打量起屋内的陈设,明明哪里都没有改变,蒙丁却觉得屋内暗沉了。

就像现在的克罗诺一样,尽管在努力掩饰,也还是流露出闷闷不乐的神情。

很快,克罗诺端着两杯咖啡,放在茶几。

蒙丁拿起杯子,瞥了一眼,总觉得里面的液体有些浑浊。

但他相信克罗诺不会给他下毒,他这样的人不会犯罪。所以他喝了一口,舌尖有些痛和麻。

蒙丁轻轻咂嘴。“味道有些怪,您换咖啡了吗?”

克罗诺摇头。他只不过在里面放了一些辣椒粉。

蒙丁耸耸肩,把咖啡喝尽,这下连舌根也痛起来了。

他小声吸着气,微张着嘴巴。一把嘴合上,舌头贴住温暖的上颚就更痛了。

克罗诺面无表情地注视这一幕。恰当地偏过头,移开目光,若无其事地啜饮咖啡。

“您…看上去…嘶有些疲惫。”蒙丁艰难地组织语言。

“任谁遭受袭击都很难快速平复下去。”克罗诺放下杯子,把手掌搭在膝盖。

“您好像过于清闲了,难道打算一直关闭餐厅吗?”克罗诺看向蒙丁,他眯着眼睛,不停眨动,眼白泛红。

“的确有更有趣的事,吸引走我的注意力。”蒙丁挡住嘴唇,借机吐出舌头,总算感觉好受一些。

“如果,您想再次光临我的餐厅,我一定会将开门的时间提上日程。”舌头上的麻痛感缓解,他把手掌放下,不时看向茶杯,猜测里面到底被放入什么。

“我会考虑的。”克罗诺倚靠沙发,手掌托住手臂,目光垂落在地面,他看上去像是思绪被其他什么事引走了,但是很快被他拉了回来。

“一直麻烦蒙丁先生来到我这里,为我做饭。我还没有上门感谢过您呢。”克罗诺突然说道。

蒙丁惊诧地抬起头:“您想去拜访我吗?”这可真是奇特的感觉,就像扮家家酒似的,冷淡的妻子关切晚归的丈夫。

不过这显然是蒙丁多想了,克罗诺只是想表达感谢。

“是的,我认为我需要去拜访您。”克罗诺手指缓慢滑动,掐紧衣服褶皱。眼睛并不去注视蒙丁的反应。

邪教的事没有让克罗诺苦恼,昨夜翻来覆去睡得不好。全是在困惑暗场见到蒙丁的事,以及他“凑巧”地出现在那个人袭击他的时候。

还有弗洛姆拜托他的事,似乎都指向一件特定的隐秘。不幸的是他也被牵连进来,虽然克罗诺常常警醒自己不要去探寻任何与自己无关的事。

现如今,却好像与他有关了。他清楚自己去暗场为了什么,他是在为谁效力。所以…蒙丁也是吗?

“真是的,这太突然了。”蒙丁搔着鬓角的头发,手指来回拨弄,那张具有欺骗性的脸,露出无辜羞涩的表情。

“看来回去后,我需要打扫一番,以备迎接克罗诺医生的到来。您准备什么时间来拜访?”蒙丁把自己家的地址,告诉克罗诺。语气克制加重,好让克罗诺记住。

克罗诺整理被抓皱的袖子,眼神专注。“我想需要几天,您知道的,我才刚刚被袭击过,怎么也需要时间恢复。”

“真抱歉。”蒙丁责怪地拍打掌心。“我太心急了。我会在家中等待您。”

那间褪色陈旧的房屋,即使他夜夜都会回去安眠,却从未多加注意过。那里对于蒙丁而言,不过是一张熟悉又黏稠的网,从一头怪物继承给另外一头。

现在因为克罗诺想要登门,似乎才有了另一层含义,是他的居所,他的巢穴。

而吸引他的充满生命力,耀眼的雄兽,正好整以暇地准备主动踏入。

也不知从哪里升起奇特情绪,攫取蒙丁的心神。使他不自觉地眼睛明亮,手指欢快地拍打膝盖。

他强迫自己不去思考这件事,将目光移向克罗诺的嘴唇,本能地舔了舔自己的唇角。

“您的嘴唇受伤了。”

克罗诺身体僵硬一瞬,下意识抿起嘴唇,把伤口藏起来。又猛地回神似的,恢复镇定自若的姿态,拿起茶杯挡住嘴唇。

不以为意地解释:“我没有向您说明遇袭那天的事。就在昨天一位可怕的男人,也许就是邪教的人,他袭击了我。”

克罗诺一本正经地说:“也不知从哪里流窜进来一只黑色的大狗,它赶跑了男人,也咬伤了我。”

蒙丁沉默,嘴角喜悦的笑容消失。皱着眉试探地问。“一条黑色的狗?”

“是啊!您铁定没有见过。”克罗诺张开手臂演示。“一条又高又瘦的狗,大得出奇。”

蒙丁咬着下唇,有些为难似的,表情很古怪。半晌,才艰难地笑道。“那还真是一只不讨喜的狗。”

克罗诺点头,慢悠悠地喝着见底的咖啡。

这让蒙丁心情沮丧,他分明清楚克罗诺是在当面骂他,可是却不能做出任何反驳。

那天他可是戴着面具,否认了自己的身份。

不过,瞧瞧!他的小猫已经会主动责怪他了。

“我的礼物,您准备好了吗?”蒙丁又问。“真是失礼,怎么可以让客人一再追问。您可要知道,我有多么期待这份礼物。”

克罗诺手掌一颤,茶杯差点掉落,好在他及时用另一只手托住。

他并非不在意这件事,只是一连发生的事太多,最近思绪驳杂。他便把这件事挤到角落里去了。

克罗诺神情不自然地低下头,耳朵轮廓,透过穹顶的灯光,微微泛着红。

“真是抱歉,我当…当然准备好了。”他尴尬地摩擦嘴唇,不敢去看蒙丁。

蒙丁坐直身体,双手交叉。俨然一副审判者的模样。

不会撒谎的人说起谎话来,可就更让人伤心了。因为这实在像是泡沫一样,一戳就破。

蒙丁看向自己掌心,交错的伤痕很丑陋,让他的手掌看上去就像被丢弃在垃圾堆里的废弃木偶,一边被摩擦剐蹭出各种痕迹,一边任由时间腐蚀的枯朽。

但是,他很期待,这只手接过克罗诺的礼物。

他漆黑的生命中,第一份礼物。

蒙丁若无其事地背过手掌,好吧!他现在对于咬破克罗诺嘴唇,又被指责的羞赧已经不存在了。

转变成后悔,他应该在他的脸上再多留下一些痕迹。

就让他推给那只又高又瘦的黑狗去吧!

克罗诺及时起身,向书房走去,他偏过头看向身后的蒙丁。他靠着沙发,以严肃又意外松弛的姿态坐着,双臂自然搭在腿上,十指交叉。

只不过低着头,发丝挡住眼睛,使克罗诺看不见他的表情。

他进入书房,很快拿着一本书走出来。

那本书还缠绕一根粉色的丝带,有着蕾丝花边,被精心绑成蝴蝶结。但蒙丁觉得熟悉,看上去像是捆绑窗帘的绑带。

蒙丁接过这本书,用手指向上推动绑带,露出书名《孤独者的赞歌》,封面是一个举着剑,目视前方的男人。

他左右翻转书籍,发现封面边缘有磨损,这甚至不是一本崭新的书。

他抬眼,克罗诺坐回沙发,与他对视又慢慢移开。

“这是我常看的一本书。”克罗诺解释:“讲述一位冒险家的故事。”

蒙丁取下绑带,简单翻阅几页。“克罗诺医生看上去,不像是会喜欢这类书籍的人。”

克罗诺反问:“蒙丁先生认为我会看什么类型的书呢?”他自说自话表达对他的了解,真是叫人恼火。

蒙丁托着嘴唇闷笑:“您看上去会看那种淑女守则什么之类的书。”他显然是在调笑克罗诺,即使是淑女,也不会如此苛刻地要求自己。

他简直像是挂满不同条例制成的锁,小心翼翼地不敢触碰任何一把。

还是菲尔斯德家的孩子都是这副样子?

“您可真会说笑。”克罗诺被逗笑了似的,矜持地抿嘴微笑,而后问道:“您需要再喝一杯咖啡吗?”

舌头在口腔里滚动,蒙丁回想起刚才麻痛的感觉。“不!克罗诺医生的咖啡太特别,我恐怕喝不了。”

蒙丁低头,继续翻阅书页,书籍有指甲盖那么厚,字数并不多,大概讲述一位地位低下,处境贫瘠的男人,因为某些突如其来的变故。不得不远离故土,一路途经多处冒险的故事。

“这看上去更像是哄小孩的童话故事。”蒙丁问:“您为什么喜欢这本书?”

克罗诺没有立刻回答他,反而向他询问平常看什么书。

“我不看书。”蒙丁说:“我不喜欢纸张上密密麻麻的小字,看上去就像被囚禁了一样。”

克罗诺诧异地抬起眼皮。“您的想法真特别。”

他转而说,睫毛垂下。“一位身陷囹圄的人,能摒弃过往一切,继续勇敢地走在人生道路上,并收获对自我的赞美,难道不值得尊敬吗?”

蒙丁挑起眉毛。“所以您喜欢英雄主义?”

“不,这说起来太空泛,正如您所说,我不是这之类的人。”克罗诺摇摇头,目光移向蒙丁手中的书籍。眼睛在微微闪烁,像是有月光照映在湖面。

“而且,我并不相信英雄主义。”他停顿一下,组织措辞,委婉地说:“我毕竟是贵族。”

蒙丁了然,英雄的自我证明,大多是推翻他们这些浮夸奢靡的贵族。

于是,蒙丁换了种说法。“所以克罗诺医生是赞扬主人公不畏艰辛、迎难而上的人生态度。”他晃了晃手中的书本。

“可以这么说。”克罗诺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轻松的微笑。“不是所有人都有脱离困境,重新开始的勇气。”他又低垂视线,似乎意有所指,语气轻飘飘的无力。

“您看,就像我是一位荣誉子爵,而您是一位优秀的厨师,这是注定的。”

克罗诺继续说:“人生就是这样,看似有很多选择,不同道路。实则根本没得选。”

蒙丁把绑带重新套在书上,小心扶正蝴蝶结。“克罗诺医生想要换另一种人生活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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