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你是谁
蒙丁站起身,拍了拍帕帕尼肩膀,轻松地眯起眼睛。“我会考虑你的建议。不过,在那之前;我需要再去见一面克罗诺医生。我一直在期待他为我准备的礼物,我想他不会让我失望。”
蒙丁自说自话,重复自己关注的事,而后就向房屋走去,进入大厅看不见身影了。
帕帕尼留在原地,把手臂抖了抖,插进裤子兜里。
他的老板不在意他的提议,可能某个时刻就陷入自己的思绪中,早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
帕帕尼陪伴蒙丁已经十年,十年的日日夜夜,他依旧无法读懂那双只能依靠周围皮肤带动,而做出表情的眼睛,到底有没有传递过某些关于主人的情绪。
蒙丁正如他所身着的一身衣服色彩一样,是浓郁弥漫的黑夜。
帕帕尼无法理解,无法左右。所以,他只希望保证蒙丁的安全,他要让这个救赎他的不幸的孩子,拥有属于他自己的幸福。
哪怕这份幸福,需要建立在他人的不幸之上。
黄昏时分,气候突变。一切变得灰蒙蒙、黑沉沉。乌云像是揉皱的纸团,诡谲地遍布在苍穹,只有几朵黄红色的斑点,证明阳光还在发挥作用。
看上去,暴雨马上就要抵达了。
蒙丁正是在这样的时刻,出现在克罗诺早已经修好的铁门外,并一下一下戳着门铃。
这并非他不礼貌,以往门铃一响,便能听见克罗诺从远处急急忙忙赶来的脚步声。
这一次,等了一会儿,都没有任何声响,蒙丁只能不厌其烦地按着门铃。终于等到克罗诺走出房门,他看上去一副没有睡好的样子,尽管努力维持舒缓沉静的表情,眼下的青色还是显露出他的倦怠。
他迈着犹豫谨慎的步伐,走到铁门前,穿着宽松的灯笼袖衣裳,下摆被裤腰包裹,紧身的米色裤子,让他的腿看上去更加修长。
“克罗诺医生没有睡好吗?”蒙丁问。
克罗诺不情愿地打开铁门,点了点头。
“您不知道吗?昨日我这里被袭击了。”克罗诺说,并观察蒙丁的表情。
他恰到好处地表示出惊讶。“真是不幸,您没有受伤吧?”
“没有。”克罗诺摇头,和蒙丁并肩向屋内走去,真是不想承认,他都有些习惯把蒙丁迎进房门了。
“只不过在躲避的时候,身上被玻璃碎片划伤。”克罗诺看向蒙丁。“近几日您在哪里呢?”
“啊!”蒙丁轻轻拍打嘴唇,做出努力回忆的模样。“您知道的,在美食节上发生了那么糟糕的事,没有人愿意出来吃饭了。所以我的餐厅也恰巧有了休息的时间。”
“我这几天都在家中休息。”蒙丁给了肯定的答复。
克罗诺踏进屋内地毯上,对于蒙丁的话既没有怀疑也没有赞同。
屋内已经恢复如初,只不过桌面的花瓶已经空了,看来克罗诺还是受到了些许影响。
他让蒙丁坐下,而后去冲泡咖啡。蒙丁把手提箱放到沙发旁,开始打量起屋内的陈设,明明哪里都没有改变,蒙丁却觉得屋内暗沉了。
就像现在的克罗诺一样,尽管在努力掩饰,也还是流露出闷闷不乐的神情。
很快,克罗诺端着两杯咖啡,放在茶几。
蒙丁拿起杯子,瞥了一眼,总觉得里面的液体有些浑浊。
但他相信克罗诺不会给他下毒,他这样的人不会犯罪。所以他喝了一口,舌尖有些痛和麻。
蒙丁轻轻咂嘴。“味道有些怪,您换咖啡了吗?”
克罗诺摇头。他只不过在里面放了一些辣椒粉。
蒙丁耸耸肩,把咖啡喝尽,这下连舌根也痛起来了。
他小声吸着气,微张着嘴巴。一把嘴合上,舌头贴住温暖的上颚就更痛了。
克罗诺面无表情地注视这一幕。恰当地偏过头,移开目光,若无其事地啜饮咖啡。
“您…看上去…嘶有些疲惫。”蒙丁艰难地组织语言。
“任谁遭受袭击都很难快速平复下去。”克罗诺放下杯子,把手掌搭在膝盖。
“您好像过于清闲了,难道打算一直关闭餐厅吗?”克罗诺看向蒙丁,他眯着眼睛,不停眨动,眼白泛红。
“的确有更有趣的事,吸引走我的注意力。”蒙丁挡住嘴唇,借机吐出舌头,总算感觉好受一些。
“如果,您想再次光临我的餐厅,我一定会将开门的时间提上日程。”舌头上的麻痛感缓解,他把手掌放下,不时看向茶杯,猜测里面到底被放入什么。
“我会考虑的。”克罗诺倚靠沙发,手掌托住手臂,目光垂落在地面,他看上去像是思绪被其他什么事引走了,但是很快被他拉了回来。
“一直麻烦蒙丁先生来到我这里,为我做饭。我还没有上门感谢过您呢。”克罗诺突然说道。
蒙丁惊诧地抬起头:“您想去拜访我吗?”这可真是奇特的感觉,就像扮家家酒似的,冷淡的妻子关切晚归的丈夫。
不过这显然是蒙丁多想了,克罗诺只是想表达感谢。
“是的,我认为我需要去拜访您。”克罗诺手指缓慢滑动,掐紧衣服褶皱。眼睛并不去注视蒙丁的反应。
邪教的事没有让克罗诺苦恼,昨夜翻来覆去睡得不好。全是在困惑暗场见到蒙丁的事,以及他“凑巧”地出现在那个人袭击他的时候。
还有弗洛姆拜托他的事,似乎都指向一件特定的隐秘。不幸的是他也被牵连进来,虽然克罗诺常常警醒自己不要去探寻任何与自己无关的事。
现如今,却好像与他有关了。他清楚自己去暗场为了什么,他是在为谁效力。所以…蒙丁也是吗?
“真是的,这太突然了。”蒙丁搔着鬓角的头发,手指来回拨弄,那张具有欺骗性的脸,露出无辜羞涩的表情。
“看来回去后,我需要打扫一番,以备迎接克罗诺医生的到来。您准备什么时间来拜访?”蒙丁把自己家的地址,告诉克罗诺。语气克制加重,好让克罗诺记住。
克罗诺整理被抓皱的袖子,眼神专注。“我想需要几天,您知道的,我才刚刚被袭击过,怎么也需要时间恢复。”
“真抱歉。”蒙丁责怪地拍打掌心。“我太心急了。我会在家中等待您。”
那间褪色陈旧的房屋,即使他夜夜都会回去安眠,却从未多加注意过。那里对于蒙丁而言,不过是一张熟悉又黏稠的网,从一头怪物继承给另外一头。
现在因为克罗诺想要登门,似乎才有了另一层含义,是他的居所,他的巢穴。
而吸引他的充满生命力,耀眼的雄兽,正好整以暇地准备主动踏入。
也不知从哪里升起奇特情绪,攫取蒙丁的心神。使他不自觉地眼睛明亮,手指欢快地拍打膝盖。
他强迫自己不去思考这件事,将目光移向克罗诺的嘴唇,本能地舔了舔自己的唇角。
“您的嘴唇受伤了。”
克罗诺身体僵硬一瞬,下意识抿起嘴唇,把伤口藏起来。又猛地回神似的,恢复镇定自若的姿态,拿起茶杯挡住嘴唇。
不以为意地解释:“我没有向您说明遇袭那天的事。就在昨天一位可怕的男人,也许就是邪教的人,他袭击了我。”
克罗诺一本正经地说:“也不知从哪里流窜进来一只黑色的大狗,它赶跑了男人,也咬伤了我。”
蒙丁沉默,嘴角喜悦的笑容消失。皱着眉试探地问。“一条黑色的狗?”
“是啊!您铁定没有见过。”克罗诺张开手臂演示。“一条又高又瘦的狗,大得出奇。”
蒙丁咬着下唇,有些为难似的,表情很古怪。半晌,才艰难地笑道。“那还真是一只不讨喜的狗。”
克罗诺点头,慢悠悠地喝着见底的咖啡。
这让蒙丁心情沮丧,他分明清楚克罗诺是在当面骂他,可是却不能做出任何反驳。
那天他可是戴着面具,否认了自己的身份。
不过,瞧瞧!他的小猫已经会主动责怪他了。
“我的礼物,您准备好了吗?”蒙丁又问。“真是失礼,怎么可以让客人一再追问。您可要知道,我有多么期待这份礼物。”
克罗诺手掌一颤,茶杯差点掉落,好在他及时用另一只手托住。
他并非不在意这件事,只是一连发生的事太多,最近思绪驳杂。他便把这件事挤到角落里去了。
克罗诺神情不自然地低下头,耳朵轮廓,透过穹顶的灯光,微微泛着红。
“真是抱歉,我当…当然准备好了。”他尴尬地摩擦嘴唇,不敢去看蒙丁。
蒙丁坐直身体,双手交叉。俨然一副审判者的模样。
不会撒谎的人说起谎话来,可就更让人伤心了。因为这实在像是泡沫一样,一戳就破。
蒙丁看向自己掌心,交错的伤痕很丑陋,让他的手掌看上去就像被丢弃在垃圾堆里的废弃木偶,一边被摩擦剐蹭出各种痕迹,一边任由时间腐蚀的枯朽。
但是,他很期待,这只手接过克罗诺的礼物。
他漆黑的生命中,第一份礼物。
蒙丁若无其事地背过手掌,好吧!他现在对于咬破克罗诺嘴唇,又被指责的羞赧已经不存在了。
转变成后悔,他应该在他的脸上再多留下一些痕迹。
就让他推给那只又高又瘦的黑狗去吧!
克罗诺及时起身,向书房走去,他偏过头看向身后的蒙丁。他靠着沙发,以严肃又意外松弛的姿态坐着,双臂自然搭在腿上,十指交叉。
只不过低着头,发丝挡住眼睛,使克罗诺看不见他的表情。
他进入书房,很快拿着一本书走出来。
那本书还缠绕一根粉色的丝带,有着蕾丝花边,被精心绑成蝴蝶结。但蒙丁觉得熟悉,看上去像是捆绑窗帘的绑带。
蒙丁接过这本书,用手指向上推动绑带,露出书名《孤独者的赞歌》,封面是一个举着剑,目视前方的男人。
他左右翻转书籍,发现封面边缘有磨损,这甚至不是一本崭新的书。
他抬眼,克罗诺坐回沙发,与他对视又慢慢移开。
“这是我常看的一本书。”克罗诺解释:“讲述一位冒险家的故事。”
蒙丁取下绑带,简单翻阅几页。“克罗诺医生看上去,不像是会喜欢这类书籍的人。”
克罗诺反问:“蒙丁先生认为我会看什么类型的书呢?”他自说自话表达对他的了解,真是叫人恼火。
蒙丁托着嘴唇闷笑:“您看上去会看那种淑女守则什么之类的书。”他显然是在调笑克罗诺,即使是淑女,也不会如此苛刻地要求自己。
他简直像是挂满不同条例制成的锁,小心翼翼地不敢触碰任何一把。
还是菲尔斯德家的孩子都是这副样子?
“您可真会说笑。”克罗诺被逗笑了似的,矜持地抿嘴微笑,而后问道:“您需要再喝一杯咖啡吗?”
舌头在口腔里滚动,蒙丁回想起刚才麻痛的感觉。“不!克罗诺医生的咖啡太特别,我恐怕喝不了。”
蒙丁低头,继续翻阅书页,书籍有指甲盖那么厚,字数并不多,大概讲述一位地位低下,处境贫瘠的男人,因为某些突如其来的变故。不得不远离故土,一路途经多处冒险的故事。
“这看上去更像是哄小孩的童话故事。”蒙丁问:“您为什么喜欢这本书?”
克罗诺没有立刻回答他,反而向他询问平常看什么书。
“我不看书。”蒙丁说:“我不喜欢纸张上密密麻麻的小字,看上去就像被囚禁了一样。”
克罗诺诧异地抬起眼皮。“您的想法真特别。”
他转而说,睫毛垂下。“一位身陷囹圄的人,能摒弃过往一切,继续勇敢地走在人生道路上,并收获对自我的赞美,难道不值得尊敬吗?”
蒙丁挑起眉毛。“所以您喜欢英雄主义?”
“不,这说起来太空泛,正如您所说,我不是这之类的人。”克罗诺摇摇头,目光移向蒙丁手中的书籍。眼睛在微微闪烁,像是有月光照映在湖面。
“而且,我并不相信英雄主义。”他停顿一下,组织措辞,委婉地说:“我毕竟是贵族。”
蒙丁了然,英雄的自我证明,大多是推翻他们这些浮夸奢靡的贵族。
于是,蒙丁换了种说法。“所以克罗诺医生是赞扬主人公不畏艰辛、迎难而上的人生态度。”他晃了晃手中的书本。
“可以这么说。”克罗诺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轻松的微笑。“不是所有人都有脱离困境,重新开始的勇气。”他又低垂视线,似乎意有所指,语气轻飘飘的无力。
“您看,就像我是一位荣誉子爵,而您是一位优秀的厨师,这是注定的。”
克罗诺继续说:“人生就是这样,看似有很多选择,不同道路。实则根本没得选。”
蒙丁把绑带重新套在书上,小心扶正蝴蝶结。“克罗诺医生想要换另一种人生活法吗?”
“您突然与我这般谈心,真是让我受宠若惊。”书籍被他放在腿边,用手拍了拍。“我很喜欢您的礼物,就像把您…的一部分送给我似的。”
克罗诺忍着不悦,不让眉毛挤在一起,他实在挑不出什么合适又得体的礼物,想来想去只有这本书最为恰当,既表现重视又不会失礼。
不过他的话可讨厌死了。
“感谢您的喜欢,我真怕一本书比不上您送的玫瑰和胸针。”克罗诺缓缓摩擦杯沿,抬头对蒙丁笑道:“您好像深谙浪漫,一定十分受小姐们喜爱。”
蒙丁摸了摸鼻子,今天的克罗诺有些奇怪,看上去颓唐低迷,已经软绵绵地责怪他好几次了。
这种表达不满的方式,就像是在向他撒娇。
“您可要冤枉我了。”蒙丁举起手掌表示无辜。“花是位老古板推荐的,而胸针用来送给一位绅士再合适不过,可惜您从来没戴过。”他适宜地表达委屈。
“最近糟糕的事太多,实在没有什么正式的场合需要我穿戴庄重。”把茶杯放回桌面,往身前挪动,又向蒙丁的方向推了一些。才把手臂搭在沙发扶手,翘起一条腿压住膝盖,姿态防备警惕。
“谈及我的事可就太无聊了,为何不聊聊蒙丁先生呢?”手掌抬起撑住脸颊,克罗诺的眼神有些涣散,却一如既往地温柔。
“我?我可没什么能说的事。”蒙丁眨眼。“我可比您还要无趣。”
“蒙丁先生说过我是您的友人。”克罗诺也眨了眨眼睛,他倦怠的样子做出如此俏皮的动作,迷人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难道不能让友人多加了解一下您吗?”克罗诺问。“您平常喜欢做一些什么事?”
这可问住蒙丁了,他翻阅过往的记忆,当然只截止在遇见帕帕尼之后的记忆,而在那之前的,只会存在他的噩梦中。
“如果晒太阳算是乐趣的话。”手指伸进头发里,将其向后拢去,露出苍白的额头,以及与眼睛一般黑的细眉毛。“我想我应该是喜欢的。”
“您看着可不像是冷血动物。”克罗诺疑惑,这个爱好可真是出乎预料。
按照他对于见过蒙丁几次面,积攒下来的了解。
他看上去不像会对什么事情感兴趣,因为就像黑夜似的,自然地就蒙住你的眼睛,实在难以去探查。所以克罗诺对他的映像,只有直白的自来熟,且总是能在不经意间达成亲近的目的,连责骂一声无赖也不成!
“如果要用一种动物来形容我的话,那么我留给克罗诺医生的是怎样的形象呢?”蒙丁好奇地伸展身体,手臂平放在茶几。
“哦,我可想不出来。”克罗诺为难地说:“大概是狗之类的犬科动物吧。”他真想说是冷冰冰又滑腻的毒蛇什么之类的,或者是蜘蛛,悄无声息地就在你家中结了网。
“犬科动物吗…”蒙丁嘴角上扬,笑容迅速划过。“狼也是犬科动物,您觉得我是温和的,还是危险的呢?”他声音突然就低沉了,嘴唇失去上扬的弧度,便显得脸庞僵硬阴晦。眼珠下沉,看着像是在注视克罗诺唇上的伤口。
这可太有意思了,毫无威慑力又对危险迟钝的猫咪,正努力想探寻他的本质。
蒙丁重复一遍他的问题,让愣住的克罗诺回神。他有些不适,闲适的姿势逐渐绷紧。
“您看上去…当然是位温和的人。”克罗诺煞有其事。“不然可不会慷慨地愿意为我做饭,我真该多向您表达谢意。”
“是吗?”这副生硬且努着嘴唇有些不服气的样子,更像是在心里小声咒骂他。
“当然。”
“我深感荣幸。”蒙丁绅士地弯了下腰。
“能被克罗诺医生这样温柔的人,认为温和,真是极高地赞誉。”蒙丁用几根手指撑着下巴。“您看着就与危险这两个字毫不相干。”
克罗诺表情短暂凝滞一瞬,摩擦手掌,很快让掌心发红,他却不曾注意到自己的动作。
蒙丁一直在观察他,发现他此时紧张的肢体动作更像是处在一种难堪的境地。
他差点要忘了,克罗诺有一间上锁的房间,和他一样。未必是外表所看上去的那么柔软。
“也许是您对我的了解失误。我并不是多么温和的人。”克罗诺吞吞吐吐地说,把眼尾挤出几条细纹,像是额角痛一样,揉着鬓角。
他眼前闪过在暗场里,把瓷瓶递给斗篷人的画面。紧接着便是一个个捧着书本,在他耳边念诵的身影。
真糟糕,他为什么一直想着在暗场遇见蒙丁的事。
“怎么会,您就是这样的人。”蒙丁笃定地说。拿起茶杯引来克罗诺的目光,然后移动茶杯放在茶几中间,清脆的碰撞声让克罗诺瞳孔紧缩。
蒙丁扬起头,眼睛像是困倦似的眯起,姿态有些傲慢。在他身上却不显得无礼,反而有种孩童般真诚的说服力。
“正如温和的绵羊喜欢吃草。贪婪的狼群喜欢吃肉。”他看着克罗诺的眼睛,嘴角慢慢拉开。“羊喜欢吃草,因为它是羊。狼喜欢吃肉,因为它是狼。人也一样,我们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就被条条框框束缚成各自的样子。克罗诺医生,亲爱的。改变不了。”
“所以…绵羊会一直温顺。”
克罗诺哑口无言,过了一会儿,淡淡地笑道:“您说得对。”
是的,怎么能改变呢?
他是菲尔斯德家的独子,所以一切都是注定好的。
额头又痛起来,他看着更没有神采了。
他在想一些危险的事,从见过弗洛姆警长之后,就一直盘亘在他的脑海之中。
而蒙丁的到来,恰好催发了这个想法。
这导致他主动去探寻蒙丁的住址,这一切都在他不知不觉间完成。回过神时,他就做好了去蒙丁家中一探究竟的准备。
他需要解开蒙丁出现在暗场的谜题。克罗诺离开皇城太久了,塔利亚城平静安稳,除了每次为女皇送去秘药,静怡的就像他可以远离压在他身上的所有责任。
可是现在出现另一个人,似乎也与皇城有瓜葛。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菲尔斯德家尊敬的女皇陛下,到底又有了什么疯狂的念头?
“您在想什么?”蒙丁发现克罗诺在他面前已经走神好几次了。
“我在想,我为什么会在暗场看见蒙丁先生。”出乎意料的是,克罗诺竟然直率地说了出来。
蒙丁反问:“那么,我又为何会在暗场看见克罗诺医生呢?”他通过帕帕尼,已经知晓克罗诺真实身份,自然也就清楚克罗诺出现在暗场的理由。
不过,他不明白克罗诺怎么会一心想要探究他为什么出现在暗场。因为他看上去不会对这种事情好奇,即使仅凭感觉都能猜出他身后牵扯着一个麻烦的秘密。
克罗诺不会喜欢麻烦。他了解这只故作高深的猫。他每次前来,他都有小心翼翼地控制表情忍耐,那样子就像只要给他一个可能,一个施展的机会,便要立刻把他这个随便踏入别人领地的家伙丢出去似的。
“是我先询问的您,难道不应该是蒙丁先生先回答吗?”
“我可记得呢!”蒙丁发笑:“我询问您的时候,克罗诺医生的回复是:难道我有什么不能出现在下面的理由吗?”
克罗诺又抿起嘴巴,手掌相握,拇指压住另一根拇指骨节摩擦。
“我重复过很多次,您不是那种会对别的什么无聊的事好奇的人。所以,克罗诺医生就一直保持下去吧。”蒙丁不乏警告的意思,本能的他不想让克罗诺知道他在做的事。
虽然在蒙丁的思维里,宰杀动物做饭和宰杀人类做饭没什么区别。但是…他就是不想被克罗诺知道。
于是,他转换语气,俏皮地询问:“还是您开始关心我了呢,所以迫切地想要得知关于我的任何事?”
克罗诺用力按住骨节,嘴唇努动,视线转来转去,又抬起手指打理了下头发,才勉强没做出失礼的嫌弃表情。
蒙丁被他的反应逗笑,接触的次数多了,克罗诺在他面前的反应也不再像初次所见的那么生疏。
“您可不要把我当作哪家的小姐来戏弄。”克罗诺语气有些严肃。
蒙丁挺起他消瘦的腰,把手掌伸到克罗诺面前,像逗弄猫狗似的招手。“您这样说,就像我是个风流的浪子一样。”
“难道我在您面前表现得不够绅士吗?”蒙丁收回手,捏着自己的下巴思索。而后竟把眉毛挑高,露出甜蜜的笑容,连语气也不再懒散而是轻快起来。
模仿风流的男人说道:“更坦率地说喜欢我,不可以吗?”
“噢!您真是的!”克罗诺双手撑住茶几,脸颊粉得如同刚刚盛开的桃花。“竟然对另一位男士,说出如此轻佻的话来!”
他说不出什么过分责怪的话,只能愤慨地瞪着满眼无辜,歪着脑袋看着他,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蒙丁。
“您的反应真有趣!”蒙丁侧过头,眼睛斜睨着克罗诺。心口有些痒痒的不舒服,他好像看见一只炸毛的猫,手指忍不住想去顺它的毛。
“您太失礼了。”克罗诺胸膛起伏,收回手臂交叠在膝盖上,用威严的眼神指责蒙丁。
“好吧,我向神圣不可侵犯的克罗诺医生道歉。”蒙丁举起双手,然后做了向神明祷告的手势,又弯腰手掌抚摸胸口向克罗诺行礼。
虽然温顺地闭起眼睛,但很快睁开其中一只,欢快地对着克罗诺眨动。“您原谅我了吗?”
克罗诺虽然羞赧,但还是矜持地点了点头。他正因送出的礼物心亏,实在难以理直气壮地去责备蒙丁。
况且他的责备对于他这样的人,又有什么威慑力?不知又要用他那双深潭一样的眼睛,去幻想什么糟糕的东西了。
“感谢您的仁慈。”蒙丁这才把另一只眼睛也睁开,带着一点小得意地坐直身体。“您饿了吗?我可没忘记我前来拜访的任务,这可是一道与众不同的菜肴。”
本来不饿的,被蒙丁一说,顿时觉得胃部痉挛了一下。
克罗诺为难地整理了下领口,看向茶几上面的纸盒。这让他的让步看上去就像是因为美食,而不得不忍受坏心眼的恶魔的戏弄。
舌头在口腔里,留恋地滑过牙齿,仿佛已经回忆起之前品尝过的味道。他的确有一阵没有吃过了,而且近日因为这些糟糕的事,影响了睡眠,也许急需一顿美食来缓解神经。
所以,克罗诺只犹豫了几秒,就严肃地点了点头。
蒙丁一副临危受命的姿态,起身提起手提箱走向厨房。
此时窗外的天空昏暗得像是有人用手遮住了太阳,只有一块块斑驳的深蓝色,暴露出没有被乌云遮挡的蓝天。
随着几声闷响,云团间滑过游蛇一般的闪电,空气变得闷热而潮湿。水汽不知是从天空倾轧下来,还是从地面升腾而起,总之带着一股淡淡的土腥气。
就连在屋里坐着的克罗诺也闻到这股味道;他从沙发上起来,绕过茶几,走到敞开的门口,向着天空张望。
云层如同簇拥在一起的莲叶,有深有浅,有浓有淡。偶有短暂瞬间,一块云朵被闪电照亮,好似翻滚着的波涛汹涌的海面,黑压压地像是下一刻就要破开一个洞。
克罗诺才驻足一会儿,一声震天响的闷雷之后,淅沥沥的小雨成片落下,然而不过片刻,便一股脑地从“洞”内倾泻而下。
他伸出手指,冰凉的雨滴打在指尖,迸溅得将他袖口打湿,克罗诺依旧痴望着雨幕。
忽地,一只雨燕冲破雨幕,直直地冲向云层。克罗诺握紧门框,探出身体,目光紧紧追随那道模糊的身影。它的翅膀分开了雨水,仿佛划出一条水线,自天际钻入浓密黑暗的云层中,好似突破到另一个世界,消失不见了。
克罗诺仍在张望,确定雨燕消失后,才落下脚跟,怅然地将脸颊靠住门框,听着院中“哗啦”的落雨声。
厨房内,蒙丁把手提箱放在一边,取出柜子里的锅倒入少量水等待烧开。然后打开手提箱,将里面米浆混合果实打成的糊糊取出,拿了一颗柠檬切成片。
水烧开后,他把糊糊倒入锅中,趁着这个时间,切割一小块牛肉。不过几分钟,糊糊就冒出香味熟了,蒙丁将糊糊倒入碗中,上面摆放几片柠檬,再将切成小块的牛肉放在上面。
看似一切准备妥当,他关闭火,手掌撑住橱柜边缘,低下头嘴角带笑,眼睛蒙在阴影下看不清。
而后拿起手提箱里一把干净的厨刀,划破尾指,涌出的几颗血珠滴落在牛肉块上。他才用盖子扣住碗,闷了一会儿,端上盘子,向客厅走去。
走出厨房,他没在沙发上看见克罗诺,转动眼珠,发现他正倚靠在门边。蒙丁便把托盘放在茶几上面,走到克罗诺身后。
“你在看什么?”他显然站在这里有一会了,身上也沾染了水汽,还溅上不少雨滴,白色的丝质上衣,袖子处被打湿的地方紧贴他的皮肤。
“听下雨的声音。”克罗诺没有转过头,几道炸雷短暂照亮他的脸庞,闪电像是投入他的眼中,使他的双眼熠熠生辉。
蒙丁放慢呼吸,努力侧耳倾听雨声,但很可惜,他没有从暴雨中,听到什么有趣的东西。
“饭好了,您再不去吃,可就要错过最美味的时候了。”
克罗诺扶住门框,转过身背对门外的黑暗,一瞬间仿佛要被那黑暗吞噬。他的发丝被水滴打湿,一缕缕的贴在他的额头和脖颈处,他小声地打了一声喷嚏。
“您这样子可真狼狈,像是被遗弃似的。”蒙丁想替克罗诺擦去发丝滴到他眉骨处的水滴,抬手的时候,想起打在他脸上的那一巴掌,默默地又把手放了回去。
克罗诺挡住嘴唇,瞥了蒙丁一眼。“蒙丁先生除了餐厅之外,还想开办什么收留所吗?”
蒙丁大方给出他的笑脸,“我可不介意收留克罗诺医生。”
他真应该是个粗鲁的人。克罗诺想,这样他就可以狠狠地踩这家伙一脚。保准让他痛得跳起来。
克罗诺避开蒙丁,到沙发坐下,打开盖子,看见里面浓稠的浆糊,和柠檬片上面几块被闷得表面发白的牛肉,几乎可以说是全生。
他还从未吃过全生的肉,克罗诺用叉子托住柠檬片,看向蒙丁张开口腔,慢慢把柠檬和肉块放入口中咀嚼。
蒙丁背过手,凉风吹拂尾指的伤口,微微刺痛,他…笑得明媚,眼神幽暗。
舌头先是感受到酸涩的味道,涎水溢出,他微微眯起眼睛。随后肉块被抵住上颚,他开始咀嚼伴随柠檬汁水,口感鲜嫩却尝不出生肉本身的血腥味的牛肉,将其咬成肉丝,混合酸味吞入腹中。
他几乎是没有停留的,便把叉子伸向其余柠檬片和肉块。当全部咀嚼吞下后,才慢条斯理地举起碗,小口小口将糊糊喝尽,而后优雅地抽出纸巾擦拭嘴唇。
口腔里完全是柠檬的酸涩清香的味道。这不停地刺激克罗诺的味蕾;大大增加了浓稠的糊糊的味道,厚重饱满,温暖地流过他的喉管进入胃部。因雨水而来的寒气,一下子就被驱散了。
而且他的嘴里,依旧是水果的清新气味。干净得就像他没有品尝过生的肉块和奇怪的浆糊,但是的确得到了饱腹感。
克罗诺显出颓唐的慵懒姿态,将手掌放在肚子上,感受那里的温暖,唇齿间不散的味道,让他的疲惫翻涌,忽地就困倦了。
他打起哈欠,小小地寒战一下,瑟缩身体。然后抬起下颌去看蒙丁。“蒙丁先生的美食一次比一次更美味了。”
“大概是做饭时的心境不同。”蒙丁还站在原处。“而且我加了一些别的东西,这可以让食物变得更美味。”
“那一定是很珍贵的秘方。”克罗诺猜测,也许是什么热带雨林里的特殊果实,或者其他国家昂贵的香料。
蒙丁简单思索了下。“感谢您的赞美,他可和珍贵搭不上边。”他说:“您累了,我该离开了。”
“外面雨太大了。”克罗诺说。他可不想让蒙丁留宿,那会让他一整晚都睡不着的。“您可以再等一等。”
蒙丁耸肩,戏谑地说:“这雨看着会下一夜呢。”
“我这里有几把伞,我去给您取。”克罗诺就要起身,蒙丁抬起手示意他不用动。
“您快去更换衣服吧,克罗诺医生看着太脆弱会生病的。”只是吹了一会冷风,他看上去就要立刻生病发烧了。
“会有人来接我。”
蒙丁微微一笑,抬腿去厨房把刀具装入手提箱,然后提着箱子从克罗诺所坐的沙发边走过,与他投来的目光对视。
“您要快点来拜访我,我会在家中期待克罗诺医生的到来。”他脚步停顿,严肃地说:“您可不要再失约。”
克罗诺点头。“我会去的。”他起身送蒙丁,看着他走入大雨中,沿着石柱行到一半,转过身在朦胧雨丝中向克罗诺挥动手臂。
看不清他的身形,只有斑驳陆离的黑色洇痕。而后,他就一直走向铁门离开了。
帕帕尼还是等在老地方,无聊地拍打方向盘,就像正在激昂演奏的鼓手。一转头,就看见他的老板慢悠悠走到车门旁,拉开车门,像个落汤鸡一样,带着雨水坐进车内,手提箱也放在了车座上。
这一幕显然出乎帕帕尼预料,他拧着眉,搓着自己的胡须,嘴角欢快地颤动。
“瞧瞧您狼狈的样子,好吧,我又要猜一猜了。您是想玩一些悲情的戏码,对吗?”他搔着发痒的嘴唇。“还是说,在克罗诺医生那里,您连一把雨伞也得不到。”
“真可怜。”最后,帕帕尼下了定论。
蒙丁头发像是被浇败的菜叶,完全贴合住脸庞,连眼睛都看不见。衣服更是湿答答地黏在身上,动一动就有大量的水滴滴落。
他双手将头发拢到脑后,把脸上的水迹拂去。“你总是要在每次接我时,不合时宜地说上一些老年人的话。”
蒙丁解开衣领,松开几颗扣子,衣服贴住皮肤的感觉很难受,有点像被蛞蝓吞进肚子里。
“克罗诺医生可是主动说要去拜访我呢,当然也有要送给我一把雨伞,但是我拒绝了。”
帕帕尼一脚踩下油门,转动方向盘,拐出三街区,好在车一直打着火,里面很温暖。
“您是想生病了,让克罗诺医生登门吗?”他的老板真不让人省心,总像个小孩子似的,做一些幼稚的事。
“这可无关。”蒙丁看着身上吸足水分的衣服。不经意就笑了。“我们畅谈得很愉快,我需要雨水降降温。”
“噢!”帕帕尼真想拍拍自己的额头,他无奈地抬起手掌在身前挥舞。“你现在就像陷进恋爱里的青涩的小伙子一样!”
“克罗诺医生都快俘获您了,难道我要主持你们的婚礼吗?”真糟糕!真糟糕!他只送别人上过火刑架,可不知道念圣经,交换戒指那一套。
“好吧!好吧!”蒙丁懒洋洋地将身体陷进座椅靠背里,用手指推着他的脸颊。“你又像个老光棍似的开始幻想了。”
他说:“克罗诺品尝了我的血液,他夸赞是珍贵的秘方呢。”他微微抬起下颚,模仿克罗诺矜持的笑容。
帕帕尼看向镜子里蒙丁有些得意的脸庞。真是的,他承认他开始嫉妒了,他可赞美过他的老板很多次。
“您放进了食物里?”
“是的。”
“真卑鄙。”帕帕尼说:“我以为是您直接喂给他呢。”
帕帕尼偏过头,一边看着路况,一边说:“您最好不要叫克罗诺医生知道,不然您又要被打巴掌了。”
“那只是一个不怎么体面的误会。”蒙丁替自己解释。他已经与克罗诺越发亲近了,正像挚友一样。
“好吧!”帕帕尼耸动他宽厚的肩膀,无奈让步。
他可不能妨碍小朋友的友情,不过,他真想把克罗诺直接捆绑起来,送给他的老板。好叫这陷入“恋情”中的笨小子,直接和他离开塔利亚城。
“所以,您暂时不打算离开塔利亚了,是吗?”
“再等一等。”蒙丁阖目,用指骨顶住太阳穴,打圈揉着。“我需要好好想想。”
帕帕尼叹了口气,算了,随小蒙丁的意吧,他难得碰见让他感兴趣的事。反正有他在这里,总不会叫他出事的。
“您可不要睡着,会感冒的。”帕帕尼提醒。
蒙丁眼睛睁开一条缝隙。“对了,明天让餐厅开业吧。”
“您准备工作了?”帕帕尼诧异,车开进五街区,沿途的树木快速掠过。
“克罗诺向我询问,什么时候开业。”
帕帕尼小声咕哝几句。
之后,他再没打扰蒙丁休息,到了家门前,好在他来时带了伞。帕帕尼撑伞护着蒙丁进屋;然后催促他去把衣物换了,再洗个热水澡,才能去睡觉。
蒙丁顺从地照办了,但他还是在第二天早上发起烧来。
帕帕尼把药片碾成粉末,用热水冲开,扶起蒙丁让他小口喝下。他娇气的老板不肯吃药,像无理取闹的小孩一样,根本咽不下去。
“瞧瞧,我说什么来着。”帕帕尼生气地举着水壶。“您就是昏了头!”
蒙丁被包裹进厚实的被子里,额头敷了浸泡冷水的毛巾。
他脸颊红润,嘴唇干燥,正像条鱼一样张合嘴唇。偶尔还要咳嗽几下。
“睡一觉就好了。”蒙丁迷迷糊糊地说。
帕帕尼有些生气,在地板上来回踱步,顺便把蒙丁的拖鞋踢到床头柜旁。
“噢,您真是…真是的!”他单手叉腰,头痛地拍打额头。“我要留下照顾您,您现在这样可离不开人。”
“不用。”蒙丁费力地把手臂从被子里抽出,有气无力地摇晃。“睡一觉我就会康复的,餐厅该开门了。”
帕帕尼脚尖点着地板,哼了声。“您还想着克罗诺医生会来餐厅与您见面吗?”
他很焦急的模样,语气也很冲。骑士守则可没有教过他,要怎么让一个被迷惑的小子清醒过来。
蒙丁嗓音沙哑地笑起来:“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这么生气。”
帕帕尼不自在地挠着后脑,眼睛胡乱转动。“自从我照顾您以后,这还是您第一次生病。”
“别担心,这只是个小感冒。”蒙丁还在笑,用他那张让人忍不住亲近,流露几分稚气的脸庞。
帕帕尼大声说:“您看着快变成一根红辣椒了。”
蒙丁笑得咳嗽几声,“好了,帕帕尼。让我休息一会儿。”
他托长语气,阴阳怪气地嘀咕:“真是的…真是的。”
“我会去把那该死的餐厅打开,但是管它中午有几个客人,我可是要回来看您有没有退烧。”
蒙丁点了点头。
帕帕尼一边叹气,一边俯身触碰蒙丁脸颊,发现的确不是很烫,才不情愿地转身准备离开。
在他即将迈门出去时,蒙丁转过头,小声说:“帕帕尼,不必感激我救了你,一直以来都是你在拯救我。”
帕帕尼脚步停顿,身体僵硬得几乎发出齿轮摩擦声。他转了下头,又转回去看着地面。
“您…说这个干吗?我看你要烧糊涂了,好好休息吧。”他轻声关上门,下了楼梯离开了。
当年有骑士为他打开监牢的门,送来他的佩剑。那是为他单独锻造的重剑,他带着那把剑杀出监牢,一路逃亡到塔利亚城,最后他都不记得是倒在哪一个巷子里了。
是尚且年幼,却格外瘦小的蒙丁捡到了他,用满是伤痕的手,将沉重的他拖回储藏室,又去带回了他的剑,悉心照料他直到能行走为止。
帕帕尼始终记得,醒来时。正蹲在他身边的孩子,有着怎样一张可爱却苍白的脸,就像从未吃饱饭一样。眼睛比他亲手杀死的人的眼睛,还要空洞死寂。
后来,他知道发生在这个孩子身上的事。于是他做了当初送那个女孩离开时一样的决定。
他准备杀了那个男人,然后抚养他长大。出乎他意料的是,那个孩子出奇的坚强勇敢,他亲手处决了那条疯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