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排悠悠
川北山区，峰峦叠翠，山多林木，蜀道艰难，这样，在故乡的河流里经常便能看到长长的木排。木排首尾相接，顺流而下，宛如巨龙一般。排上伫立着穿蓑衣的、戴斗笠的男人，他们挥动着大竹篙，不时发出浑厚的号子声，年幼的我很羡慕这样威风的男子汉。每年的农历四月初八是放木排的日子。“四月八，大涝发”那一天，上游必定会山洪爆发，故乡的小河必定会浊流滚滚。而放排人此时早已将木排捆好。一根粗绳被缠绕成无数个“又”字，将木排或串联或并联起来，绕过木头使绳与木紧紧贴缚，这是放排前的第一道工序。一张张木板抬上躺卧成排箫一样的原木上，用大钉将其结合到一起，这道工序过后，几百棵木头被拴裹成了整体。一般来说，粗壮的木头，被放在前端的中央，起平衡与稳定作用，而且它们的上边还锛出平面，供舵手踩踏，舵手臂力所及之处有简易舵把，成角度插入江中。木排上还搭着一个低矮的杉树皮屋，那是供放排人休息用的。河岸边，有几个拴木桩，木排被稳稳地拴住，放排人要在这里祭水。沙滩处摆上猪头，插几炷香，洒一些酒，说几句祈语。
祭祀是虔诚的，程序有因果关系，每一次放排都要做，以求得漂行的顺利，求得内心的宁静。祭祀完毕。“起排罗”伴随一位老者的大声唱和，放排人高高扬起约6米长的竹竿，插入水中推拨点按，木排即开始向河心缓缓移动，如列队威武的雄兵傲然踏程。小河里的木排，一个连着一个排成长长的一排，在清如山泉的小河中缓缓前行，排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放排人伫立排上，喊着号子、唱着山歌。远处绿蓝绿蓝的山脉映衬着这一情景，还真是一幅很美的水彩画。放排人的不幸是遭遇险滩。一旦捆绑的绳子刮破，偌大的木排即会四分五裂，放排人会人仰马翻地滚落河中，水性好的可能幸存，多数却成为葬体。所以，放排人总是穿得很少，时刻准备着甩掉衣物逃生。放排人的故事很多，大都讲述着生与死的搏斗，卷裹进一汪江水的凄惨记得有一次，我曾亲眼看到一个木排被激流野蛮地掀翻，脱了绳，散了架，木排上的人全部被打落在浊浪中。但是这些放排的汉子也不是好惹的，他们早已习惯了跟风浪搏斗，早已习惯了头破血流的结果。那一回也不例外，一个个随波逐流追上横冲直撞的木头，先是死死地抱住，然后，才是骑上去爬上去，再把它们一根根拢在一起，用捆在腰上的备用绳重新把它们集结成排。最后，他们筋疲力尽地躺在木排上，一边忙里偷闲地享受一下风平浪静的愉悦，一边唱起自编的山歌来。那些山歌是他们治伤的良药，只要一唱山歌，就会忘记身上的伤痛。他们都受了伤，但他们不会也不能上岸，他们无论如何也要把木排“放”到目的地，他们要靠放排挣来的钱养家糊口。爷爷经常说，放排人非常苦。估计他们放一趟排，也赚不了多少钱。到了目的地后，把木材交给木材商，然后徒步回家。如今故乡的河道宽了，河水浅了，再也看不到木排了。现在交通工具发达，运木材再也不用木排了，而是用火车、汽车。原先用木排一个月甚至更长时间才能到的地方，现在只要几天甚至几小时就到了。想到这里，我的心不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