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派小说网
逍遥派小说网 > 遮拦 > 14 吵架
字体:      护眼 关灯

14 吵架

 

梁儒海回来那天下午梁序笙和阮寻澜正窝在客厅的沙发前打游戏。

玩的是比较老款的游戏机,梁序笙初高中的时候买的,当时班里的男生都沉迷了很长一段时间。

但阮寻澜似乎并没有这种青春记忆,两人明明只有几岁的年龄差,在游戏上隔的代沟却不止一星半点,就跟真的差辈儿了一样——总而言之就是菜,闻所未闻的菜。

两人对打,基本是以梁序笙的碾压性胜利结束,毫无挑战和悬念可言。几局玩下来梁序笙觉得有些没劲,扔了游戏机斜睨一眼身旁的人:“阮寻澜,你菜死了。”

阮寻澜一点包袱也没有,懒散轻快地张开双手环住他的肩,脑袋挨上来抵着他的头蹭:“那你让让我。”

语气亲昵,尾音打着卷儿向上勾,竟然有点像撒娇。

梁序笙吃惊地缓缓转过眼,喉咙像哽了个鸡蛋一样说不出话来。柔顺的发丝蹭得脸侧痒痒的,心里也仿佛被羽毛来回扫了几下,他按住乱动的脑袋推开一点距离:“不让,再来。”

新的一局开始,梁序笙面上端得无情,心里却很受用,在操作手柄的时候特意放慢了速度,巧妙地给对方制造了好几个反击的时机。

然而阮寻澜全都没抓住,依旧惨败。

梁序笙:“……”

阮寻澜眨了下眼睛:“我以前没打过,需要再熟悉一下。”

梁序笙意外地挑眉,从一旁的果盘里挑了颗葡萄吃,随口道:“看不出来你还是个乖学生啊,连游戏都不打。”

“不是。”阮寻澜摇摇头,“小时候家里条件不算好,没得玩。”

梁序笙动作一顿,抬眼细细逡巡他的面容,没从中探出任何落寞,仿佛刚刚那句话并无特殊含义。

可梁序笙却不得不多想,这是他第一次从阮寻澜口中听到关于他自己的事。这个人总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走到哪都耀眼,好似有着与生俱来的光环与明媚,让他理所当然地以为阮寻澜的过往也该如此。如果不是陡然听到这么一句,他大概永远不会意识到这世上各人扫各人的雪,没有谁的人生会一直灿烂如朝阳。

他看着阮寻澜专心研究游戏机的侧脸动了动嘴唇,不知该如何开口:“阮寻澜,你……”

阮寻澜的过往,他该问吗?

一直以来,阮寻澜将他的方方面面都拿捏得透彻万分,可他对阮寻澜却一无所知。他们的开始是建立在性与欲的基础上的,对方对旁的事闭口不谈,他也顺水推舟地忽视掉这一茬,半推半就地沉溺进去。

可他们都清楚,这样的关系是不对等的。

梁序笙突然就不想这样下去了。

他也想了解阮寻澜,想知道他的过往,想洞悉他的喜好,想寻来一盏明灯,照一照阮寻澜素日含笑的面孔下藏着怎样一颗玲珑心。

但阮寻澜显然不愿意吐露过多,在他再度开口前就转移了话题:“还有时间,我们再玩一局吧。”

于是未说完的话也没了下文,这件事只开了个头就被草草揭过。新的一轮游戏开始,梁序笙心不在焉,放了大半个太平洋,成功让阮寻澜赢得了一局。

“我赢了。”阮寻澜侧过头来看他,神情里浮着点雀跃和得意,是在他脸上鲜少会出现的情绪。

那双造物者精心刻画的眼睛一笑起来就流光剔透,亮亮的,弯弯的,像月色下映在湖面的桥。

梁序笙愣愣地看着,目光点过他舒展的眉,抚过上挑的眼尾,沿着顺滑的鼻梁落到了浅抿着的薄唇上。

胳膊间的距离被缩短,梁序笙凑近了点,情不自禁捏过他的下巴接吻,就像掬起了那一捧载满月光和新桥的水。

阮寻澜浓密纤长的睫毛颤了颤,旋即向下微阖,盖住了眼睑。

这是一个完全由梁序笙主导的吻,阮寻澜一反常态地没有主动,只在梁序笙的舌尖探进来时配合地打开齿关,时不时给出些回应。

游戏的背景音还在放着,梁序笙却觉得世界好像在这一刻静下来,周遭的事物被拉长拉远,方圆之间只剩他们两个,他们只能感知到彼此。

阮寻澜的唇瓣是柔软的,舌尖是湿热的,身上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洗衣液的清香,闻着格外舒心,让他忍不住想凑得更近些。

他将阮寻澜的唇舔得水亮,双手扣住他肩膀想继续深入时门口传来了钥匙的响动。

两人皆是一怔,不过一息的时间,阮寻澜率先反应过来将梁序笙推开了一些,而后轻轻拭去唇上的水渍,起身到门口迎上了梁儒海。

梁序笙还维持着先前的动作,猝不及防被推得一僵,抬头紧紧盯住他的背影,却没再得到任何回应,阮寻澜的注意力都给了梁儒海。

他听着两人聒噪的寒暄垂下眸,了无生趣地靠回了沙发背,心里罩上一层密不透风的阴霾。

如胶似漆的两人一同走进来,梁序笙不想打照面,干脆起身收游戏机,装出一副很忙的样子,把几块部件收出了搬山的动静,耳朵却不受控制地竖得尖尖的,一句对话也不放过。

“累不累?”

这次出差大概并不轻松,梁儒海脸上透着倦意,却还是扯着笑揽过阮寻澜抱了一下:“有人在家这么惦记着就不累了。”

“……”梁序笙背对着他们默默翻了个白眼。

正觉恶寒,梁儒海又说:“我给你带了礼物。”

梁序笙心头微动,没忍住悄悄侧身瞥了一眼,见梁儒海拿出了一个深蓝色丝绒长条盒子,里边装着的东西在灯光下照出零星的闪光——约莫是条项链。

“喜欢吗?”

梁序笙看见阮寻澜小幅度地点了头,嘴里说着“谢谢”,眸子里闪着他方才为之心动的光亮。

那样熠熠生辉的神采,转头就给了梁儒海。

原来不是他一人独有的。

说来好笑,他们父子俩在别的事上水火不容、相看两厌,在这方面的偏好却如出一辙地统一,梁儒海自是极吃这一套的,当即心花怒放,按着阮寻澜在他额上亲了一下。

梁序笙再也维持不住面上的不在意,如同腊月结冰的湖面骤然遭到重击,裂开了不平整的缝隙。胸膛起起伏伏,按着游戏手柄的手用力到泛出青筋,他死死盯着那两道你侬我侬的身影,在梁儒海即将亲上阮寻澜的唇时蓄足了力气准备砸东西打断。

但这回阮寻澜自己偏头错开了。

“躲什么?”梁儒海很是不悦,“一周不见,还害羞上了?”

阮寻澜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朝梁序笙瞥去,梁儒海以为他是顾及有旁人在,便宽慰道:“没事,小笙又不是外人。再说了,他能对他老子的事有什么意见?你顾忌他做什么?”

话毕又去瞪梁序笙,骂道:“半点眼力见都没有,真是白养你这么大了!”

“呵,还当你们看不见我这么个人呢。”梁序笙冷哼一声,反唇相讥道,“两步路的距离都忍不了,现在又不嫌丢你梁家的脸面了?下回再有这档子事,我巴不得你们赶紧把我当个外人,回去关了门别让我看见才好。”

“你他妈说的叫什么鬼话!吃了几两盐就想管起老子来了?”

父子俩眼看就要大动干戈,阮寻澜忙把梁儒海往沙发上按:“怎么刚回来就要吵架?歇一歇,小孩子性子冲,不要往心里去。”

梁序笙抱起装游戏的箱子,临上楼前冷冷讥诮:“没想管,只是好心提醒一句,年纪上来了还是悠着点,小心哪天折里边了立都立不起来。”

梁儒海原本都坐下了,听见这话又像被踩了尾巴的蛇,暴怒地从沙发上跳起来,扬起巴掌就要冲过去打他:“反了你了!”

阮寻澜从后面把人拖住,不断朝梁序笙使眼色:“小笙,你先上去。”

梁序笙不咸不淡地扫视两人一圈,面无表情地抱着箱子上楼了。

身后传来玻璃杯被掷碎的脆响,梁儒海边摔边骂:“你别拦着我,我看他是翅膀硬了不知天高地厚!老子怎么生了这么个狗玩意儿!”

剩余的唾骂被一道木门隔住,梁序笙关了房门,倚着木板滑坐到地上。

他成功给梁儒海找了不痛快,可心里却畅快不起来,有如被扎了洞的气球,丧失了飘起来的能力,只能委顿于地。

那场绮丽的梦终是走到了结束的节点。敲开门将他拉回现实的人是梁儒海。

可是梁序笙一点也不想醒过来。

他站在一地鸡毛之外,一遍又一遍嘲弄地想,梁儒海粗鄙又伪善,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浑身上下的恶习多到他都忍受不了,阮寻澜怎么就看上这样的人了呢?

此后几天阮寻澜如同换了个人,他不再主动缠着梁序笙说话,也没表现出多余的亲昵,两人的关系恢复成了最初的状态,交集骤然减少。

梁儒海谈的生意兴许出了些问题,整日忙碌奔走,没个停歇,连带着阮寻澜也跟着忙。两个人出双入对,终日早出晚归,让梁序笙即使心存芥蒂也寻不到机会问。

虽然在上下班之余阮寻澜还是会对他嘘寒问暖,可梁序笙就是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他们之间隔着个梁儒海,这就是最大的症结。

人总是贪得无厌的,当他体验过阮寻澜满心满眼只有他的时光之后,就不再能忍受被冷落的滋味,更不能忍受原属于他的注意被别人分走,即使那个人跟他有着不可分割的血缘关系,即使梁序笙才是那个后来者。

这天早上,天光初亮时分梁序笙就醒了,他这几天困囿于此,睡眠总是很浅,一夜辗转惊醒好几次,怎么也睡不好。

在床上躺了半个小时也没有睡意,梁序笙薅了把头发,揉揉眼睛洗漱完下楼了。

整座房子静悄悄地匿在熹微晨光中,只有厨房间或传来几声响动,梁序笙从玻璃门里露出的衣角中看出是阮寻澜。

他不声不响地走近,瞧见这人在热牛奶。

阮寻澜一转身就看到他,放下手头的杯子走过来拢了拢他单薄的睡衣:“怎么不穿件外套再下来?”

垂在身侧的手被一片温暖握住,阮寻澜捧着他微凉的掌心放到自己脸侧捂:“最近几天降温了,当心着凉。”

梁序笙盯着他关切的面容看,企图找出什么破绽和漏洞,但阮寻澜只是以他一惯泠润的嗓音问:“要喝牛奶吗?”

“不喝。”梁序笙抽回手,冷不丁往阮寻澜胸膛上一推,将他压到了身后几步之遥的冰箱门上。

“做什么?”阮寻澜有些好笑。

梁序笙不言,踮起脚往他唇上啃,泄气般地咬,等咬够了就掐着他的下巴将那张精致的脸往左右两边偏着打量,怨忿地评价:“狐媚子。”

阮寻澜哭笑不得,在他屁股上来了一下:“一大早就骂人。”

梁序笙被打得轻哼一声,伸长双臂挂在修长的脖颈上,想攀着阮寻澜接吻。

唇瓣才刚贴上,煞风景的声音又响起了:“阿澜,是你在厨房吗?”

“……”

梁序笙在那一刻生出了莫可名状的冲动,那股冲动在压抑多日的胸腔里横冲乱撞,强烈到突出了理智的樊笼,让他执拗地想漠视梁儒海叫魂似的呼唤,扯着阮寻澜不管不顾地亲,亲到被发现端倪才好,鱼死网破了大家都不用装。

可阮寻澜不这么想,他轻轻拍着梁序笙的背示意他松手,而后迅速收敛好神态出去应对梁儒海的询问,梁序笙再次被抛到身后。

又是这样。

高涨的热潮被从头到尾淋个透彻,熄得连烟都不剩。

在每个有梁儒海出现的场合里,他们都注定不能随心所欲。

梁序笙时而会想,阮寻澜是不是只把他当成聊解寂寞的玩具,梁儒海回来了就不再需要他了,所以才能每次都扔得如此干脆利落。

清醒自持的人在这场游戏里全身而退,只有被愚弄者还耿耿于怀地走不出来。

这种猜想近日频频冒头,终于在这个早晨以破竹之势野蛮疯长,将他的心脏捅得酸胀渗血。

客厅里的两人说了些什么梁序笙早已听不见,直到阮寻澜进来端早餐他都没能从乍然反扑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牛奶刚热好,要出来一起吃吗?”

话是对他说的,但梁序笙置若罔闻,避开阮寻澜意欲搭上来的手,默不作声穿过门梁上的珠串挂帘往外走,只抛给他一个明显置气的背影。

降了温之后的日光变得稀薄,懒懒散散地自道旁树木的叶隙穿插而过,在路面上戳出一个个不醒目的窟窿,梁序笙踩着这片斑驳,暗暗嘲笑自己的天真。

偷情还妄想要什么名分呢?

他们本来就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关系。

可是心底又有个负隅顽抗的声音在说,他想要牵手,想拥抱的距离紧到容不下一丝尘埃,想随时随地可以接吻,想完完全全独占阮寻澜。

他想要阮寻澜眼里只装得下他。

这些普通情侣随意就能做到的事仿佛要横跨万千阻碍才能落到他们身上,而最高的那一重山脉是阮寻澜布下的——阮寻澜自始至终都听不见梁序笙这些呼之欲出的心声,甚至连述诸于口的机会都不给他。

阮寻澜总是表现出一副十分喜欢他的样子,可他难道不知道喜欢是不可以共享的吗?

梁序笙第一次对一个人动心,不知道什么样的相处方式才算正确,可也知晓绝不该是这样。

他不要当见不得光只能躲在阴暗地里苟合的情人,他想当阮寻澜的恋人。

如果当不成,他宁愿什么关系都不要。

一整天的心情都在这个早上败光,梁序笙心猿意马地在教室里坐了两节课,待到下午时实在没有心思再上,便在群里找了个代课,而后跑去了赛车场。

梁序笙骨子里是个喜欢追求刺激的人,赛车的速度与极限恰好就是拨震他神经的那根弦。过往每次同梁儒海大吵一架之后他都爱跑到赛车场上来痛痛快快地宣泄一番,在赛车疾驰的跑道上无所顾忌地释放自我的野性。

认识阮寻澜以后他基本没再来过赛场了,但当换上赛车服,带好头盔坐进驾驶位的刹那,久违的热血还是翻涌上来,驱使着他调动所有的感官投入到这场酣畅淋漓的驰骋中。

巨大的轰鸣在空旷的场馆内响起,黑红相间的赛车如箭一般冲出去,顷刻间,所有杂乱的思绪都同周遭的事物一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被远远甩到后头,梁序笙目之所及、心之所想都只剩眼前的跑道。

他的风格凶猛而莽撞,一切都以速度为最终追求,这样的玩法疯狂又冒险,却也让他得到了更刺激的心理体验,几圈跑下来,梁序笙仅存的一丝烦躁也消失殆尽,整个人如同将近窒息之人刚从水里钻出来,缠裹着重获新生的畅快。

精神的高度集中对体力消耗极大,从车里出来时梁序笙后背出了层薄汗,脸上也因为兴奋泛着绯红,怦怦跳动的神经久久没有缓过来。

他摘了头盔,将赛车服的拉链往下拉出一点来透气,刚喘匀呼吸,另一辆赛车紧随其后停下,车内走出的人身形窄瘦,比梁序笙往常见到的人都更娇小一些,身姿却挺直高挑。

那人目标明确地朝梁序笙走过来,“啪嗒”一声解了头盔,甩落一头利爽的卷发,梁序笙蓦地瞪大了眼睛。

头盔之下竟是一张有几分熟悉的面孔——柳絮。

不同于酒吧那晚摇曳生姿的韵味,黑白色的赛车服在她身上穿出了出挑的飒气,恍若傲视群雄的女狮王,一举一动都透着自信张扬的魅力。

梁序笙从没想过她还有如此独特反差的一面,一时看得呆了,忘了注视的分寸。柳絮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笑道:“认不出我了?”

“没,”梁序笙如梦初醒,不好意思地收回视线,仍是很震撼,“只是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你,你也喜欢赛车吗?”

“只是偶尔玩玩,我接触时间短,比较业余。”

梁序笙不赞同地摇头:“你跑得很好,我看到了,很厉害。”

他虽没关注全程,却看到了最后半圈的表现,柳絮技术娴熟,风格沉稳,胜过他身边不少随便玩玩的阔少,梁序笙也由此对她更加欣赏敬佩。

柳絮只是笑笑,示意他往室内走,梁序笙想起先前把人撂在酒吧门口的事,心觉有愧,说道:“上次事发突然,很抱歉把你一个人扔在那儿。”

“没事,他也帮我叫了车。”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阮寻澜,柳絮话音一转,探究地问:“男朋友?”

三个字直直踩到了梁序笙的痛点,他一下子又变得灰心丧气,闷闷说:“……不是。”

“那是家人?朋友?”

“非得是这些关系吗?”

大抵是他表露得太过郁闷,柳絮没忍住轻笑,耸耸肩说:“当然不是,只是我看那晚的样子不太像是普通关系,随口猜测一下,但具体是什么关系自然是由当事人自己来定义的,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

梁序笙正好转了话题:“你待会儿有安排吗?能请你吃个晚饭吗?就当表达歉意。”

柳絮欣然接受,用餐期间梁序笙的满腹愁肠就差直接写在脸上,几块牛排切了又切,就是迟迟不送入口。

“这牛生前跟你有仇?”柳絮打趣道。

“……”梁序笙尴尬地瞧着盘子里切得乱糟糟的牛排,状若无事地叉了一块送进嘴里,嘴硬道,“我就喜欢吃小块的。”

“那你这苦大仇深的表情又是怎么回事?”柳絮单手支着腮,“不乐意跟我吃饭还要发出邀请?”

“不是,不是你的问题。”梁序笙急急解释,不知为何,他在柳絮面前总有种被看穿的窘迫感,正犹豫要不要破罐子破摔把困扰都说出来,旁边的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是阮寻澜。

梁序笙想也不想就挂断。对方锲而不舍地继续打,一连挂了好几通之后,梁序笙烦不胜烦,把手机关机了。

柳絮觑着他更臭的脸,笑着问:“这次又是骚扰电话吗?”

“……”

事已至此,梁序笙也没了遮遮掩掩的精力,柳絮自带的亲和力总让他忍不住放松防备,下意识想把压抑的事宣之于口。

他挑挑拣拣,最终只说了一句话:“我们两个,不可能……身份上不合适,伦理上也不合适,况且他也从没说过喜欢。”

柳絮了然,她活了这么多年,稀奇的事见得多了,对什么都不惊讶,只是顺着他的话问:“怎么不去问问他呢?”

“问了也不会合适的。”

“人活一辈子,年轻的年华本就不多,何必给自己上太多枷锁。”柳絮说,“行乐需即时,在不伤害他人的前提下,我不认为两个人相爱有什么错。”

梁序笙听着她的话,一边倒酒消愁,一边苦中作乐地想:柳絮还是想得太保守了,两个人相爱是没有错,但他们这段畸形的关系牵涉到的根本不止两个人。

后继无话,柳絮不是爱管他人闲事的性子,梁序笙也心有所思,不欲多言。两人从吃饭演变成了喝酒,到最后结账时牛排没吃完,倒是把助兴的酒喝得丁点不剩。

梁序笙再次喝醉了,三步一踉跄,走得东倒西歪。

阮寻澜开门迎接的就是这样一个醉鬼。

醉鬼身上还带着若有似无的女士香水味。

阮寻澜皱着眉把人扛起来,梁序笙眼前一阵天昏地暗,胃被肩膀的骨骼顶得难受,他止不住锤着阮寻澜的背挣扎:“放我下来!”

“不接我电话就是为了跑去喝酒吗?”阮寻澜声音冷冽,压着怒气把他放下来,反手关了卧室的门。

梁序笙最讨厌他用这种质问的语气说话,脾气一上来就跟他呛声:“我乐意喝酒就喝酒,你管得着吗?”

阮寻澜脸上的阴郁肉眼可见地更重了,他沉下脸,冷冷嗤笑一声,忽地用力把梁序笙按到门板上,浓黑的眼眸里戾气毕现,语气仿佛淬了冰,凛冽而危险:“小笙,你为什么就是学不会听话呢?”

“听话?”梁序笙咀嚼着这两个字,觉得气管里像是有利爪在抓挠,扯得他万分疼痛,却又憋屈地喊不出来,只能积压在胸腔里,挤逼得快要爆炸。

阮寻澜怎么好意思叫他听话的?

明明态度模糊的人是阮寻澜,运筹帷幄的也是阮寻澜,梁序笙被耍得团团转,到头来还要平白受这种指责,活像是他不懂事、是他犯了错!

梁序笙捏着拳头,抻长了脖子恶狠狠地抬头反问:“你要的听话是什么样?予取予求、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吗?要眼巴巴地看着你跟梁儒海好,安分守己地像个玩具一样任你摆布才叫听话吗?!”

阮寻澜身形一顿,脸上的狠戾一瞬崩盘,他不确定地逡巡着梁序笙的神色,隐隐猜到了些什么。

梁序笙还沉浸在滔天的憋怨中,没注意到他的微妙变化,大着舌头接着说:“梁儒海朝三暮四,你这么喜欢他,还跑来招惹我,你又是什么好东西!你凭什么来要求我听话?”

他的胸膛因为愤怒而起伏得厉害,阮寻澜听着这番控诉倒是不气了,反过来按着他的心脏顺气,低声问:“吃醋了?”

梁序笙别开脸不说话,眼角漫上的通红却将他的委屈出卖得彻底。阮寻澜放柔了神态,压着他的脑袋抱进怀里,谁料梁序笙并不老实,埋在他肩窝里乱蹭,张口就咬。

锁骨处薄薄的皮肤传来难以忽视的刺痛,阮寻澜“嘶”了一声,敛眉捏着梁序笙的下巴迫使他松口:“你是小狗吗?”

梁序笙倔强地咬着后槽牙,挣开他的禁锢重新埋回去,在那枚鲜红的咬痕下方打上了第二个标记。

“……”阮寻澜被他这股油盐不进的劲儿气笑了,索性不再阻止,双手一揽带着人往床上倒,让梁序笙趴在他身上。

宽松的睡袍被胡乱扒开,露出胸前一大片紧致的肌肤,梁序笙低头含住阮寻澜平坦的乳粒,牙齿撕扯着脆弱的小点撒气。

头脑混沌的人下手没个轻重,阮寻澜吃痛地推了推他:“轻点,你把我咬痛了。”

咬在那块肉上的力度迟疑地收了一点,却依旧让阮寻澜不甚自在,他拍了拍胸前的脑袋好声好气商量:“换个地儿咬。”

这回的动作利落多了,梁序笙改去啃他另一边的乳首,隔靴搔痒般将那块地方吮得又痛又麻,而后继续往下挪,势要给每块皮肉都种上痕迹。

真跟磨牙的狗崽子似的。

阮寻澜仰着脸,盯着天花板咬牙吁出一口气:罢了,自己拱起的火,忍着吧。

勤勤恳恳耕种了半天,梁序笙的力道愈渐减弱,到最后直接松了口,窝着脸不动了。阮寻澜以为他终于消了气,便揉着他的头发轻声说:“再给我几天时间好不好?”

半晌没得到回应,阮寻澜不禁扭头去看,只见这人双眸微阖,呼吸平缓,看样子是折腾累了,头一歪睡着了。

阮寻澜对此无可奈何,静静地抱着他躺了片刻,等人睡熟了才起身给他盖好被子,回到自己的房间去。

梁儒海吃过药后就睡下了,助眠的药物让他睡得格外沉,今晚闹出的动静都被隔在他的梦境之外。阮寻澜轻手轻脚在外间的沙发上坐下,打开电脑将编辑好的文件发送到一个近期常联系的邮箱账号上,随后清空了记录。

那是双方来往的最后一封邮件,数十个压缩包条分缕析,赤裸裸地揭露着梁儒海这些年做的全部肮脏勾当。

在梁序笙二十来年的人生里,梁儒海在绝大多数场合里都是缺席的,小到幼时的陪伴,大到成人礼,梁儒海无一次发挥过一个父亲的本色。

始于商业性质的联姻总是走不长远的,更何况梁儒海本身就是个收不住心的人。婚姻非但拴不住他,还为他的拈花惹草提供了一层遮蔽衣,而女人的忍让更是助长了他为所欲为的气焰。

梁序笙妈妈在生他之时落下了病根,终年拖着一副羸弱的身体,她早就丧失了斤斤计较的气力,本就不多的那点感情也在一次次日升月落中逐渐干枯消逝,是以在不触及生存底线的情况下她对梁儒海的所作所为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一心过好自己的日子。

两人多年貌合神离,在某种程度上倒也算过得相安无事,唯一会受这段名存实亡的关系影响的只有年幼的梁序笙。

懵懂无知的年纪里尚未与外界建立过多联系,梁序笙本能地对父母家人抱有强烈的情感需求,他也想不懂为什么即使考了一百分也只有司机叔叔愿意来参加他的家长会,明明班上最淘气的小孩都能得到家长的陪伴。

他更想不懂这个被他称作爸爸的人为什么从来不像班上其他同学的爸爸那样愿意抽出时间来陪他玩游戏。他只会一遍遍用别人告诉他的话来安慰自己:爸爸太忙了,不可以添乱。

可是后来梁序笙长大了,也就不再庸人自扰地思考这些问题,他开始明白,梁儒海的彻夜不归、梁儒海身上时常萦绕的脂粉香气,都可以用另一个简短的名词来囊括——负心汉。

他讨厌梁儒海的用情不专,讨厌家里充斥着的那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抑,宛如霏霏不绝的梅子雨,带着经久不散的潮湿。

这片潮湿的记忆在今夜再次缠上梁序笙的梦境,聒噪、混乱、散发着雨后难以摆脱的霉味却又万般真实。

许是对过往太过抗拒,梁序笙一觉醒来时头痛欲裂,梦里残余的潮湿感仿佛横穿时空又落到了他身上,让他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他一喝酒就容易断片,关于昨夜的碎片化记忆轻而易举被不堪的梦覆盖。他坐在床上低头回想了半天也没记起来跟柳絮吃完饭之后的事,但转念一想也不是多重要的事,便放弃了纠结于此。

出房门时恰好撞见阮寻澜穿戴齐整地从梁儒海的卧室出来。他今天穿了件高领的黑色内搭,衬得脖子更加修长性感,肩背打得笔直,像活脱脱的衣架子。

梁序笙淡淡瞥了一眼,对他儒雅端庄的气质视而不见,抬脚路过时却被一把拽进了房里。

他毫无防备,脚下不稳,直直跌进了阮寻澜怀里,被轻车熟路地压在门板上亲。

“唔……”独属于阮寻澜的气息缠上来,上颚被舌尖灵巧地刮蹭舔舐,激起一阵细微的电流,梁序笙瞬间软了身子,微微眯起眼睛发出轻哼。

阮寻澜把着他的腰,大手钻进睡衣里游走,揪着乳尖玩弄了一会儿后又去捏捏腰上的痒痒肉,梁序笙轻喘着躲开,推搡间勾到了衣领,他眼尖地看见了阮寻澜黑色领子底下若隐若现的红痕。

推拒的动作霎时变得激烈起来,梁序笙硬生生抵着阮寻澜的胸膛将他推开,突然就福至心灵地明白了他今天为何穿起高领的衣服来。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为了藏梁儒海留下的那些印子。

他最不想接受的事终究还是被不加掩饰地摊到了他跟前来。

阮寻澜怎么可以在跟梁儒海欢好之后还镇定自若地跑来找他纠缠?

那样自然,那样无所谓。

梁序笙很想扒开阮寻澜的衣领仔细看看那枚吻痕是不是错觉,很想证实方才那一晃只是他看花了眼,但阮寻澜瞧了瞧手表,在他动手前整理好了着装说:“我冲了蜂蜜水,你待会儿记得喝。我先去上班了,晚上见。”

那不确定的一眼成了梁序笙一整日魂不守舍的根源,他熬到了晚上,在阮寻澜往日到家的点之前跑到客厅里守着,对方甫一踏进门他就嗖地站起来。

出乎意料的是今晚梁儒海没一起回来。

不回来正好,无论如何,梁序笙都要在今晚把话说明,梁儒海不在正合他的意。

阮寻澜奇怪地看他一眼,脱了外套上楼,梁序笙亦步亦趋跟上去。阮寻澜进书房他也进,阮寻澜到卧室拿睡衣他就靠在衣橱旁等,拿完衣服往外走时梁序笙的动作也毫不含糊,总之是阮寻澜走到哪他就跟到哪,寸步不离。

快进浴室时阮寻澜终于噙着笑回身问:“怎么了?一天不见,想我了?”

“我有话想跟你说。”

阮寻澜进去把衣服挂好,又出来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身上沾了灰,等我洗个澡再说。”

梁序笙欲言又止。

阮寻澜在关门前瞥见他这副样子,便隔着条门缝说:“小笙这么着急的话,也可以进来跟我一起洗。”

梁序笙:“……”

梁序笙步子向后一退,果断转身离开。

一天都等过去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了。

好在阮寻澜洗澡速度快,十来分钟后便擦着头发走出来,梁序笙打了一肚子腹稿,却在看到阮寻澜的那一秒被攫取了说话的能力。

宽松的v字领前布满大大小小的吻痕,再次印证了他早上看到的不是错觉。一天过去,鲜红的颜色已经变得暗淡,残留在上面的暧昧气息却只增不减,狠狠刺痛着梁序笙摇摇欲坠的神经。

在此之前,他还心怀侥幸地想找阮寻澜说清楚,想听他亲口说出一个选择再决定离开与否。可直至此刻他才似梦初觉,其实阮寻澜的态度一直很明确,他从始至终都没给过梁序笙任何承诺,周旋在两人之间或许才是他乐此不疲的事。

那晚不经意听到的喘声和此刻胸前的吻痕都替他做出了回答。

是梁序笙兀自执迷不悟,自取其辱。

阮寻澜察觉到了他直勾勾的视线也不躲,反倒把衣服又往外拨了拨,半真半假地开玩笑:“要脱光了给你看个够吗?”

何其讽刺,阮寻澜在他面前甚至都没想过要遮掩。

梁序笙忍过鼻间那阵酸意,诘问的话在脱口之时变成了“我想办理住宿。”

阮寻澜擦头发的动作停了,眉间的皮肉小幅度簇在一起:“为什么?”

他扔了毛巾,步步逼近:“宿舍卫生环境没有家里好,你不怕脏吗?”

“我勤快点打扫。”

“四个人共用一间房子,做什么都挤一起,床铺还是木板的,躺着硌身子,你能睡好吗?”

“……”

“每个人的作息也不一样,这些都需要调整适应,你确定吗?”

梁序笙无从反驳,被一路逼到床沿边,憋着气一屁股坐下:“那我在校外租房,总之我要搬出去,你别来管我。”

阮寻澜在他身前站定,缠着他的发丝打圈:“可以说说为什么吗?”

“不想看到你们。”

“好好说话。”

揉头发的手下移到脸侧,阮寻澜捏着颊边的软肉惩罚似的扯了扯,陡然下沉的语气预示着他的不悦。

梁序笙灰着一张脸抬起头,视线再次触及那片斑驳刺目的吻痕,怨怼一瞬转化成委屈,让他还没出声就先红了眼眶,泪水欲掉不掉地蓄在眼周。

阮寻澜脸上闪过几秒的空白,像是对他突如其来的情绪崩塌感到无措,俄顷,他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怎么了?”

他屈起一条腿半跪在床上,俯身捧着梁序笙一下下啄吻,还欲深入时却听梁序笙说:“我讨厌你。”

是咬着牙一字一顿碾出来的四个字,宛如混进水泥里的沙石,尖锐又突兀,随时竖起棱角准备刺穿靠近的人。

梁序笙仰着脸,眼底含着阮寻澜从未见过的绝望与愤恨:“你在我眼里跟梁儒海没有任何区别。”

他厌恶梁儒海的用情不专,自然也无法接受阮寻澜一心二用。

他曾许多次表达过对阮寻澜的不喜和嗔怪,却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般字字泣血,让阮寻澜无比真切地感受到话里的决绝和狠意。他隐隐知道,梁序笙这回说的讨厌是真的,想要离开也是真的。

这是阮寻澜决不能容忍的事情。

他头一回觉得事情脱离了掌控,情绪驱使之下耐心彻底告罄,他不由分说地把梁序笙推倒,贴着他的耳边冷声说:“现在才来说讨厌,太晚了。”

语气冰凉淡漠,如同林间蛰伏的蛇,时刻释放着危险信号。然而挤进唇缝之间的吻却带着与之迥然不同的火热,强势而凶狠,好似迫切地想要把那些不中听的话堵回去。

梁序笙被亲得透不过气来,擦枪走火之时,他感受着抵在腿间的灼热,突然问:“梁儒海没能满足你吗?”

阮寻澜动作一顿,很快又与他交缠在一起:“宝宝,这个时候提无关的人可不是什么好事。”

梁序笙很不配合。

他们结合过那么多次,肉体和灵魂都已十分契合,从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痛苦,对彼此都是折磨。

只要阮寻澜一碰,梁序笙就喊痛,把腿并得紧紧的,左歪右扭,完全不让靠近。

阮寻澜把他拖回来,柱头刚抵进去就被抗拒地挤出来,如此重复了几次,他有些生气地给了梁序笙一掌:“腿扒开。”

轻飘飘的力度扇在饱满的臀侧没起到任何震慑作用,梁序笙抱着腿嚷嚷:“我痛,你别碰我。”

掌风再次落下,这次的教训意味更足,臀肉被打得火辣辣地麻,浮上一片薄红,梁序笙难堪地爬起来,又被轻而易举按回床上制裁得死死的,阮寻澜沉下声音:“闹什么?”

“你放开我,我不想跟你做!”

肉浪被拍击的脆响再次在房间里回荡,梁序笙发懵地噤了声。两条乱蹬的细腿被并拢着擒住立起,私密的部位霎时全都暴露在阮寻澜的视野中,男人沉甸甸的目光看得梁序笙羞愤不已,他徒劳地扭了几下,很快变了脸色将双腿绷得僵直——阮寻澜正抚着他腿间的囊粒不轻不重地揉弄。

酥爽电流似的窜至天灵盖,梁序笙蜷起脚趾,情不自禁地喘息,正当意识松弛之时,阮寻澜收了手,毫无预兆地擦着那里拍了一下。

梁序笙“啊”地叫出声,绷紧了背脊舒气。先前的松爽被转瞬即逝的微痛感取代,继而又泛上细细麻麻的痒。

待那点麻意散去后,没羞没耻的地方变得更渴望阮寻澜的触碰了。

白净的臀肉被修长的五指拢在一起挤揉,软得仿佛能掐出水来,梁序笙颤巍巍抱着膝盖,迎来了第二下、第三下的拍打。

阮寻澜掌心落下的力度很小,并不会激起明显的痛感,但因位置选得巧妙,恰好贴在知觉最敏感脆弱的地方,再配合着他故意制造出来的声响,刺激便无端强烈起来,每打一下梁序笙都要腿根发颤,条件反射地弹起腰板哼吟。

清脆的“啪啪”声在耳边萦绕不断,梁序笙听得脸红心跳,在欲望的裹挟下几乎忘了此刻正在生气,无意识地朝阮寻澜打开了腿。

阮寻澜瞥见他腿间立起的部位,边伸手去揉边说:“浪。”

哪想话音刚落,缱绻的气氛顿时急转直下,梁序笙煞白了一张脸,手脚并用地从床上仰起来,红着眼反驳:“你才浪!你一个萝卜占两个坑,臊得没边!”

他吼完就伸长了手去够床尾的裤子,却因为气得发抖而几次没抓稳,登时更气了,衣服也不拿了,光着身子就想直接下床。

阮寻澜没料到他反应这么大,愣了半秒后忙把人拉住,重新压回床上,边亲边顺着他的话一迭声安抚:“我浪,我坏。”

“但我什么时候占两个坑了?”他将梁序笙翻了个面,从身后进入他,挺动的同时意有所指,“我这个萝卜只插你一个坑。”

梁序笙埋在枕头上没吭声,阮寻澜紧紧搂着他,指节放到他胯间规律地撸动:“你把先前那两句话收回去,我们不闹了。”

趴着的人依旧沉默,隔了一会儿,阮寻澜依稀听见吸鼻子的声音,闷闷地捂在一层布料里,小声又隐忍。他疑心自己听岔了,再一低头时却瞧见梁序笙肩膀一抽一抽的,正小幅度地耸动着。

“小笙。”他不太确定地唤了一声,皱着眉去把梁序笙掰过来。

一翻就翻出了个泪人。梁序笙一张脸闷得通红,不知何时哭得满是泪痕,五官瘪在一起,仿佛浸了水的纸张。

他哭得实在伤心,任谁看了都禁不住要动容。可即使难过都要溢出表面了,他也愣是克制着没发出一点抽泣声,只有泪水吧嗒吧嗒掉个不停,顺着眼尾滴落到枕套上,也砸进阮寻澜心里。

一向游刃有余的人慌了神,手脚笨拙地去擦,但成串的泪珠就跟决堤了一般,越擦越汹涌,阮寻澜没法子,怕指腹把他刮疼了,只能低头去吻掉那些水痕:“到底怎么了?跟我说说好不好?”

梁序笙泪眼朦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滚车轱辘一样翻来覆去地重复一句话:“你不可以这样对我……不可以这样对我……”

阮寻澜还当他是介意被说“浪”,心下懊悔万分,恨不能把话收回去,又担心他哭太凶被呛到,遂把人抱起来,面对面放在腿上哄:“是我坏,不该说这种话。”

他扯过被子盖在两人光裸的身体上,一下下拍着梁序笙的背给他顺气,放低了姿态说着道歉的话。

梁序笙根本听不进去这些无关痛痒的事,费了好大劲才稳住气息,带着浓浓的鼻音开口:“你有这种气力怎么不去对梁儒海使,你就知道挑我欺负……”

话到最后又是一阵哽咽,他气极,张口对着阮寻澜肩上暗红的痕迹咬下去:“你作践我的喜欢……你作践我!”

温热的液体滴进肩窝里,好似有渗进皮肉的穿透力,泡得阮寻澜满心酸软,他捧着梁序笙的脸问:“我找梁儒海干嘛?我什么时候作践你了,是昨晚跟你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说什么?”梁序笙拨开他的手又在他肩上咬了一口,执拗地想要盖住梁儒海留下的烙印,“你想两手抓,就别带着这一身红痕来给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事到如今,阮寻澜终于明白他误会了点什么,一时间笑也不是气也不是,只能恨恨地打了下他的臀:“小兔崽子,这是你自己咬的。”

“咬人的时候拦都拦不住,怎么啃完了就不认账?”

梁序笙抹了把脸,茫然地眨了下眼珠子,卷翘的睫毛上还沾着没干的泪珠,湿润润的,像雨后挂水轻颤的嫩枝。阮寻澜看到他这样子就心软了,怜惜地含住他的唇瓣亲:“昨晚发生的事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梁序笙抽着鼻子,隔了会儿又斩钉截铁地说,“但你也别来诓骗我。”

阮寻澜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久久叹了口气,抵着他的脑袋轻声说:“我喜欢你啊。没有别人,从来都只有你,今晚没有喝醉,听得够清楚了吗?”

梁序笙的肩膀在那一瞬间松了下来,漂泊无依的心脏好像被一片云稳稳托住,迎着暖风缓缓落地了。

他闭上眼睛,泪水又顺势滑下来。

他不是个爱哭的人,眼泪在他这里是懦弱的象征,无异于向对方奉上自己的软肋。处理情绪的方法有千种万种,可他对上阮寻澜的时候却只会情难自抑地哭。

生气哭,难过也哭。而今得到了那个祈盼已久的答案,他仍是收不住情绪,颤声问:“那梁儒海呢?”

阮寻澜不知想到了什么,蓦地轻笑一声:“你不是说了吗,他立不起来。”

梁序笙迟滞地停下了抿泪的动作,嘴巴愣愣地张着,表情看上去有些猝不及防的滑稽。他微微睁大了双眼,磕磕巴巴道:“我、我乱说的。”

阮寻澜张开食、拇二指捏住他的下巴和上唇,轻轻一磕替他合上了惊讶的嘴巴,又好笑地捏着嘟起来的唇瓣玩:“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会那么生气?”

被踩到痛处的人才会恼羞成怒,尤其还是命根子这种关乎男人尊严的痛处。

梁序笙踟蹰地抿了抿唇:“可是那晚,我都听见了……”

“听见什么?”

“你在他房间里喘。”

阮寻澜罕见地沉默了,梁序笙见状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二话不说又要提裤子走人。阮寻澜眼疾手快把他揽住,连声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梁序笙坐回去,摆出一副“我看你能扯出什么花来”的表情。

阮寻澜思忖着道出原委。

梁儒海早年做的孽太多,种下了如今的祸根,可本性难移,人不行了色心却改不掉,美人在怀而吃不到的感受最为难捱,是以他千方百计哄着阮寻澜当着他的面自渎,企图借此满足那发挥不出去的风流心思。

阮寻澜次次都寻了由头搪塞拒绝——除了被梁序笙听到的那一晚。

他知道梁序笙当时就在门外。

他是故意喘给梁序笙听的。

但这种话他必然不能挑明了说给梁序笙听,只得模棱两可地修饰了一番,言明那晚的身不由己,末了觑着梁序笙的神色及时补充:“只有那一次。”

“那你为什么早不跟我说?”梁序笙犹对他这几日的若即若离感到不满,“把我蒙在鼓里耍、看我着急很有意思吗?”

这件事阮寻澜不打算辩驳。是他自以为是,一心只想粉饰太平,忽略了梁序笙的在意程度。

『点此报错』『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