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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胡夫人噙起既谦虚又得意的笑,“苏州府台黄大人家的公子,跟我我们雀香同年生的。他们家偏就看中我们雀香。其实我心里是不想雀香嫁得那么老远,做亲娘的,到底舍不得。”

周家太太眼睛“嚯”一下,又一亮,“唷,这可是上好的婚事!咱们做生意的人家,若能得官场上的亲家,那可是几处有益!况且常州离苏州也不算很远。你看鹿瑛,还不是嫁到了湖州,还不是照样往娘家来。”

既说到鹿瑛,她就得搭话,“我们在家也是闲着,本来上年年关底下就说要回来探望父母的,偏年后有些事情绊住了,春天才到。”

周家太太摇着扇,“也是你的孝心了,难得姑爷也肯跟着来。”

曾太太陪了胡夫人这些时日,常听着她炫耀卖弄,也不免把一颗虚荣心激发起来。

捡着这个空子,便要狠赞几句寇立与安阆,“我们寇姑爷不是外人,亲上加亲,我们看着他长大的,性情品行都知道,是个孝顺孩子。再说安阆那孩子,去年秋天中了举了,想必这两年开恩科就要入京考个进士回来。我也算是了结了心头的大事,只等着送妙妙出阁。”

安阆也是胡家的外甥,入京有了功名,胡夫人自然也要称赞,“安阆是好的,学问好,人品也贵重。说起他和妙妙的婚事,到底定在什么时候?”

“老爷与安老爷几年前就商议好的嚜,就等他考中进士,好作一个双喜临门。”

“噢,我是记得有这话。”胡夫人点着头,又好奇妙真的嫁妆,好比着将来为她女儿预备,便问:“给妙妙陪嫁些什么可定好了?”

曾太太叫她暗里弹压了几日,此刻攀比之心上来,也就顾不得许多,竟一骨碌说漏了嘴,“除了些该有的家具头面首饰人口不算,老爷还拿这里的两处庄地置换到了常州,将来他们打理起来也便宜。怕她过日子没算计,又搭了现银六万八。”

两位太太一听,都是一时张着嘴说不出话来。简直是大手笔,嫁个女儿竟如此舍得。曾太太见她二人吃惊,心下好不得意,没留意鹿瑛就坐在下首听着。

鹿瑛怎样呢?她托茶碗的手禁不住抖了下,心里猛地一阵天摇地动后,还有余撼不断。

风度云移 (十二)

鹿瑛老早就想到妙真的嫁妆会比她的多,父母偏心,似乎是打她出生就注定好的事情。做爹娘的左右都是做姐姐的有病,做妹子的要体谅的话。

她自幼体谅起来,也体谅习惯了,没想过要计较。可这会妙真的那份嫁妆单子简直太重,把她这头翘起来,致使她悬在半空中,整个头晕目眩。

她没敢插嘴,仍是吃自己的茶。几位太太还在那里议论妙真的嫁妆,一字一砸,敲得她一颗心有些摇摇欲坠。

恰是此刻,忽见周家两位小姐并三两个下人慌慌张张跑进厅来,把屋里的一干人都奇得立起身。

两位小姐喘得说不出话,是下人扑通跪下去,禀道:“尤大小姐的马忽然发起狂来,在街上跑没了影。小的几个沿着路找了一阵,没找见,只怕跑到城外头去了!请太太多遣些人,大家打着火把一齐到城外去找!”

曾太太只听了半截就吓得要不得,忙问:“我们姑娘跟前那小厮呢?”

那下人道:“他也追着马车去了,也没找见。”

鹿瑛听见,赶忙来宽慰曾太太,“娘别怕,有良恭跟着,想必是没什么事。姐姐说他很是机灵。”

曾太太仍是发急,向着她吼,“他人机灵管什么用?就怕那马把妙妙摔坏了!我怎么向你爹交代?下晌出门时还是好好的!”

人是跟着周家的姑娘出去跑丢的,周家太太自然也急,忙一面宽曾胡二人的心,一面汇了十来个家丁,点着火把,打着灯笼,沿路去寻。

时下众人皆不敢歇,均在厅上坐等。眼见夜深露重,大家都是急火焚心。

夜间凉气渐渐上来,袭得人身上寒噤噤的。野风一片一片地拂过去,黑魆魆的草地里发着“簌簌”的声音,像有一群蛇在吐信。

妙真禁不住荒郊野岭的风吹,渐渐把身子抱缩成一团猫在良恭身边,伸出手脚烤火。时不时拿眼瞟他,那情态好像是在翘首盼望些什么。

良恭心下也担忧起来,只怕她身子单薄受不得风露,在这里坐久了,招出什么病,倒无法向府里交差。

便丢下手上的草棍子拔起身,“我背你走回去,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

听见这话,妙真一阵雀跃,面上却做出嫌弃,“也不知要走多久,你背得动么?何况叫人看见了,我的名声又怎样呢?”

良恭斜下眼,“那还是等吧。”

妙真却“噌”一下站起来,“还是背吧。”说着警觉地瞪他,“可不许告诉一个人!”

良恭懒得作声,半蹲着将她腿弯勾起来,借着月色前走。妙真举着截火棍,起先还矜持,刻意僵着半身悬在背上,一只手扣着他的肩。

后头渐渐觉得他的背又宽广又安全,人也有些疲倦,便慢慢伏贴上去。

她的胸脯子压在他天空海阔的背上,像驮着一团柔软的肉做的云,这云朵将他包围着,使人心里猫儿抓似的,痒又总挠不对地方。

他把肩上的脑袋轻轻颠了下,嗓子也有些给这软肉裹得软了,“别睡,夜里风大,睡起来要病。”

“我有些困。”妙真把方向全部交给他,两只眼只盯着他的侧脸。那脖子上给冯二小姐抓出来的疤痕的颜色变深了些,恐怕一辈子都不能褪了。

那方才在他胳膊上咬下的齿痕大约也是要留疤的。她在他身上打下个永痕烙印,走到哪里他都是她的人。这样想着,就精神起来,“你和我说说话好了,别叫我睡着。”

火棍烧去半截,光线在他沉着的眉眼间跳跃。她一动,那肉就在他背上磨了磨,使他说话的呼吸声有些粗重,“说什么?”

“我想想……就说说你家里的事好了。你父母是几时没的?”

“没了十来年了。”

“是你姑妈将你养大?”

其实也算不上,他姑妈自死了丈夫儿子投奔到他们家来,身子骨便弱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眼神还不大好。不过是做些家务上的事,使没了父母余下的十几两银子,都是良恭在外头想法子弄钱。

他粗略说了两句,妙真揪着细问:“十来岁如何挣钱?也没有多少力气,也未经过多少事。”

良恭低了低头,想着那时与严癞头在街上胡混的情形。半大的孩子能做什么?无非是偷鸡盗狗。后头再大些,又凭着良恭脑子机灵,设下些诓人的局。

那些把戏也多是撞运气,遇到些眼界不宽的就能弄些散碎,倘或遇到那经过见过的,便常被打得鼻青脸肿。

再后头,给一位开赌坊的高老爷碰见,见他二人一个身段魁梧胆大如斗,一个头脑灵活心细如尘,便请二人专门替其收账,日渐成了赌场中的两个冷面门神。

这些事情倘或放在市井之内摆谈,大家虽有些惧意,也知道不过是混口饭吃。可要是说给妙真这样没见过粗鄙丑陋的千金小姐听,还不知是笑他或是怕他这样的地痞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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