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今天实在太忙,病人病情不明朗,她一天光病房就巡了三四趟,中午就啃了个干面包,现在饿的胃都隐隐作痛。
但陶教授向来仪式感很足,他端起一杯茶,深吸一口气,开始娓娓道来,“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为什么呢?第一……”
他刚起了个头,茶杯就被碰了一下,陶染举着茶杯,笑道,“先干个杯吧?我饿了。”
“这孩子!”老陶很不高兴,竖起眉毛来,但许馥和张阅雨也都端起来了杯子,大家便一起碰了杯。
陶染示意老陶,“请夹菜。”
老陶气势汹汹地夹了一块鱼肉,道,“先开动吧!”
“你的话太长了,太啰嗦,”张阅雨也动了筷子,道,“化繁为简吧。”
“我都还没说……”老陶委委屈屈,重新提了劲儿,开始演讲,“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第一,我今天休息;第二,我老婆今天休息;第三,我儿子今天正式入职了a大,找到了工作;最最重要的是,许馥同学终于顺利毕了业!值得庆贺!”
许馥已经几口菜下肚,闻言差点呛住。
听他说陶染“找到了工作”时就感觉很不对头了——陶染的能力是实打实的强,把人家说得很就业难一样……他回a大都有点委屈了行么?
结果话头拐到她这儿,搞得她也好像毕业难一样——她的能力也有目共睹好的吧?
张阅雨果然听不下去,替她说话,“什么叫‘终于’,我们馥馥可优秀了好吧?”
许馥洋洋得意地点头。
点了没两下,张阅雨又道,“就是不结婚。”
老陶深有同感,道,“就是,对象天天左一个右一个的,一点长性都没有。我那天在网上看到说,咱们这一辈人,东西坏了喜欢修,他们这一辈人,东西坏了直接扔。”
他拍拍许馥肩膀,“你也是太挑剔了,一点小事就总要闹分手。要向我学习,修修补补不就过来了吗?”
“哦?”张阅雨冷眼道,“修修补补什么了?”
老陶自觉失言,冷汗都要下来了,许馥不能见死不救,只好挺身而出,“快了,快了,我也想定下来了。”
陶染募地抬头,深深望了她一眼。她浑然不知,安抚二老道,“谈恋爱没意思,还是结婚好。找个合适的人,我立马嫁了!”
“什么样的人合适呀?”张阅雨问。
“这个嘛……”许馥语塞着,犹疑的目光不经意和陶染对视了一下,没想到刚看过去,他那边就失手打翻了茶杯。
好像是正准备喝茶,不知怎么手滑了一下,茶水从桌上溅开,染在了他白色的高领毛衣上。
哇哦。许馥在心中暗笑。
终于有一天见到高岭之花翻车了。
不知是不是洁癖的缘故,陶染向来喜欢穿浅色。
之前在学校就总是各种白衬衫,有一次陶教授把许馥叫来家里,结果自己临时有病人回了医院,她百无聊赖待在客厅等,陶染从卧室出来,穿了一身睡衣——也是白色。
让许馥很不理解。
穿这么干净就不怕吃饭溅上吗?
不过这人手稳得很,吃什么都从来没溅上过,让她没有笑话可看。
陶染陶染,也不能白叫这个名字。
这下总算沾染上了些吧?
他平静地起身,“我去换下衣服。”
许馥心里暗爽,面上虚情假意地关心,“没烫到吧?”
这时,她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胡蝶的电话。
她少见胡蝶那么焦急的声音——
“馥馥,快回来一趟!32床的病人……梁姁的妈妈,现在呼吸困难,估计快不行了。”
陶教授执意与她一起返回医院,许馥坚决拒绝。
她穿上大衣时,顺手挡了一下正在穿外套的陶教授,冷静道,“您说过这是每个医生成长的必经之路。”
还在规培时期时,陶教授曾她们这些小年轻闲聊,曾说过,“每个年轻医生都会经历不被认可、不被相信的时光。你会受到打击,会感到痛苦,会自我怀疑,会不断反思自己的每个判断是否正确,或在煎熬中思考自己是不是根本不应该走上这条道路。这都是正常的。”
“毕竟医生这个行业和其他不同,容不下一丁点儿粗心大意,不能马马虎虎,不能任性,也不能退缩。每天都有沉重的责任压在肩上,永远紧绷,永不懈怠……好在这些都可以在漫长的时光中逐渐习惯。”
“但最痛苦,也最让人刻骨铭心的,是面对你第一个病人的离世。”
“你会记得他/她第一次来问诊的时候,也会记得他/她离开人世间时定格的模样。他/她的病情,病程,恐惧与挣扎,痛苦与释怀……那些音容笑貌,将在你脑海占据一角,轻易不会露出,但永远遗忘不掉。”
“这是每个医生成长的必经之路。没有任何人可以帮你开解,你只能独自面对。”
许馥自认为不是个记性很好的人,她连历任男朋友的名字都不见得能想得起来,但陶教授那些话却时常在耳边回响,从来不曾忘怀。
她一双眸清澈坚定,吐字轻而笃定,“我只能独自面对。”
陶教授根本不吃这套。他外套往身上套,道,“我说的屁话你也信?怎么就独自面对,老师完全可以陪同。”
“那时候都是故作高深,为了吸引你们来耳鼻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