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纪驰看向他:“怎么了。”
夏安远取过做工精致的汤匙,将浇好料汁撒好调料的豆腐脑顺着碗边缘缓慢搅动,酸辣味和香料味随着热气腾然上升,是那种西南地区偏爱的调料味,光嗅一口香气都让人食欲大开。他盯着逐渐被染上颜色的豆腐脑,忽然问:“纪总,您身价后缀上有多少个零?”
纪驰仍然看着他,眼神淡淡的。
夏安远低声一笑,没真要听这个蠢问题的答案。他想他又被刺激得要犯病了,他现在竟然想说刻薄的话,说您这样的人,竟然愿意跟我一起吃街边顶多卖五块一碗的豆腐脑,竟然在这种五星级酒店总统套里面吃豆腐脑,光是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但他只是摇摇头,看着碗里面发呆,过了一会儿,说:“挣钱好累的。”
纪驰低头,没对夏安远这句话做出什么表态,吃了口他自己碗里的豆腐脑:“先尝尝看,是不是你以前吃的那种。”
几秒后,夏安远端起碗,吃相很收敛。
“好吃吗?”纪驰抬眼问他。
“还可以。”夏安远多吃了几口,想了想说,“有一点咸。”
纪驰起身,去了靠墙的迷你吧取水,倒在宽口的厚底玻璃杯里,一杯放在自己面前,一杯递给夏安远:“少喝一点,凉。”
夏安远看着里面的褐红色愣住,忘了接过来。他住进来之后就没靠近过那个小吧台,酒柜里摆了一排的,似乎都是好酒,没标价的那种,“这……很贵吧?”
闻言,纪驰眉毛微动了动,把杯子放到夏安远手边:“贵你就不喝了么?”
“不合适吧?”夏安远没碰杯子,他看着桌上的菜,“鱼香肉丝,宫保鸡丁,豆腐脑,配这个么?”
“不能配么?”
“不能配,”夏安远摇摇头,对此似乎有一种莫名的执着,但他也觉得自己说话讨厌极了,“因为他们根本就不配。”
纪驰没说话,他看着夏安远,将手边的杯子端起来,很浅地抿了一口。
“我觉得挺配的。”隔了几秒钟,他开口,“你是觉得哪里不配?味型,还是价格?”
如果非要说,那一定是价格占大部分原因。对于花钱这事,尤其是纪驰为他花钱这事,夏安远总有说不出道不明的惶恐别扭。
其实他的心态很简单,就是刻在骨子里的穷人心态。但他自己并不大明白,只是话说出口就沮丧地低下头,又很难过很懊恼地想,该怎么办,我又在说这些话了,一点上不了台面,总是惹人发笑。
“都有吧。”夏安远夹了筷子菜,往嘴里扒饭,又想,就算有钱人有钱,那也不能在这种明显坑你冤大头没商量的地方,随随便便就开这种光原价就贵出天际的东西。他是有所耳闻的,有些酒店里一听可乐都得卖到32元,跟外面最便宜的那种罐装一模一样。
“开都开了,”纪驰慢悠悠地拿起筷子,“就算你不喝,也不能再倒回去了。”
夏安远满鼻子都是川菜的油味,就算没岔味,要他品酒,他肯定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纪驰说的对,不能倒回去了,也总不可能让纪驰帮自己喝掉。
夏安远擦擦嘴,端起酒杯,“没说不喝,”他笑了笑,把杯子凑近嘴边,“别浪费……”竟然是熟悉的味道,夏安远顿了顿,把最后一个字说出来,“嘛。”
他都用不着喝,这种深受广大人民群众喜爱的饮料,有它极具标志性的柠檬香。
“……冰红茶?”
纪驰认真吃着饭,随口“嗯”了声。
……
夏安远半天没说话,他想要是现在放张镜子给他照,说不定能看到自己脸红成猴屁股的模样。
“……这种级别的套房也有冰红茶吗?”过了好一会儿,夏安远才干巴巴地问。
纪驰吃饭从来都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温雅样子,夏安远知道这是他们这些豪门少爷从小都养成的就餐礼仪,吃完纪驰才放下筷子说话,他看着夏安远:“你喜欢,就可以有。”
看了会儿,他又问:“你喜欢吗?”
夏安远捏住杯子,视线垂下,落到杯中荡漾的液体,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我知道是红酒还是冰红茶,对你来说很重要,其中的差别很大。”纪驰说,“但事实上他们没有任何区别。只要你喜欢,就算这真是杯一滴十万块的酒,佐三十块钱一碗的豆腐脑,我认为也完全没什么问题。”
“价格可以丰富你的口味,但不会改变你的口味。而什么东西配什么东西,是个人口味说了算,不是印在标签上的那些数字,它们也不应该成为你说出喜欢两个字的阻碍。”纪驰用手背碰了碰冰凉的玻璃杯,那上面有窗外风景的影子,他沉沉地问,“小远,你明白么?”
夏安远当然明白。
他明白这个道理,也明白纪驰这番话意有所指。
但他想纪驰可能不明白他,也不明白那些,根本没有余地没有机会没有资本体会自己到底是更喜欢用十万块一滴的酒还是三块一瓶的冰红茶下饭的普通人。
纪驰甚至不明白,豆腐脑只值五块钱一碗,三十块钱一碗的,绝大多数人都没余力上这种洋当。
夏安远和普罗大众都一样。
没得选。
没得选也就没得体验,没得体验,也就没得评判权,没得评判权,他们只能将标签上的数字当作衡量一切是非对错的答案。
高位者可以用轻松的姿态接受或者拒绝,可以随意搭配,不合适就丢掉。
低位者如果不在乎还有没有明天,或许砸锅卖铁也能这样潇洒一把,能过一天是一天。
但夏安远有家庭,有责任,他肩负着他和夏丽的每一个昨天今天明天。
所以夏安远无法将自己归置到和纪驰相同想法的一方,他只是对纪驰默默地点头,说:“我明白。”
你要表达的意思,我明白的。
餐桌上只剩下了瓷器之间的碰撞声。
两个人彼此揣着默契的沉默,吃完了这餐饭,都没吃太多,夏安远放下筷子的时候根本感受不到肚子是饱是饥。但纪驰停下来了,他也就停下来了。
他该再说点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