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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二 拋捨

 

我僵硬地呆坐着。

彰秀宽大的手,渐渐触碰我耳侧柔软的瀏海,他冷肃地注视藏在头发底下的疤痕。

他的指尖,滑过立花打穿的耳洞,一个又一个接近后耳缝合的旧伤:「律,

你没有误会。在联谊时,看着你的侧脸,我就有这样的感觉了。你是那种,

格外容易被同性注意到的目标---接近你的男人,肯定比女孩子多吧。」

「不不要碰我!」我头皮渐渐发麻,警觉地拍开他的手。

彰秀也吃了一惊,手掌尷尬地静止在半空。一把抓起菸盒往外走,正要开门,

彰秀就从旁转紧门锁,驀然扯下吸菸室玻璃门的帘子,把外头的视线隔绝了。

「律后颈与耳朵上的咬痕,不像是女人留下的呢。」彰秀压低了音量:「你出门时,

有照过镜子吗?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想隐瞒都没办法啊。对方相当兇暴的样子。

一定爱你爱得,不愿意分给任何人吧。像孩子揣在怀里的苹果,紧紧捏出指痕,

也不给人碰一碰。」

「如果是我的话,一定不会让律的枝叶枯萎成那样的,他掐得太狠!」

我摀住耳朵,嘶嘶吸气,彰秀的话字字刺进了骨缝里,我成了一隻受伤的刺蝟,

蜷缩在门板前恐慌震慄:「别再说了」袖口缓缓濡湿了,那些斑斑的酸泪,

难道是从我眼眶流下的吗?为什么我对此毫无所觉?整个世界鬱积的微尘与孤独,

席捲而来,我想我的忍耐到了临界,我想我已经濒临崩溃的底线,狠毒的是立花吗?

让他黑甜的耽溺多年,在柔软的谎言里缠陷,静静编织着美梦的我也是狠毒的吧!

在立花紧紧掐着我的喉咙时,我也紧紧绞着他的心,像毒蛇一样狠咬不放!

究竟什么时候开始,我竟变得那么容易软弱,那么容易泪流满面?

血脉里滚滚流动的是安藤家癲狂的血,同一个时间带,大家都变得奇怪了---

毁灭的毁灭,封闭的封闭,我又怎么能逃脱根植在四肢百骸的命运?

秋叶还活着的时候,望着他床上的疯态,我还可以觉得自己相较之下是正常的,

然而秋叶死了!在我面前活生生地被一段学生时代受创的感情开膛剖肚!

痛苦从他的胸口满溢出来掳获了他!他跟我一样,飢饿的渴求一个解脱!

我很害怕啊!跪在血红色的天鹅绒地毯上,仰望秋叶的垂死,

我是那么恐惧、那么苦渴,因为我发觉内部有一股黑色的骚动,正在浮涌!

我其实是羡慕的!我羡慕秋叶能够亲手为这一切做个结束!

彰秀抱着我颤抖的肩膀,可我感觉不到他的温度,我张着空濛的双眼,牙关打颤,

却什么都感觉不到,什么也看不清楚,被这么温柔的抱着,我脑中却只有立花。

老旧照片里与母亲合照的立花,在漫天烟花下牵着我幼弱的手,像幽灵一样的立花。

为我仔细冲洗受伤部位与上药的立花,专注画设计图的立花,带着玩世不恭的眼神,

一边轻松哼歌、一边泡着香醇咖啡的立花,流着泪将菸头按入我肌肤的立花。

我上了癮,那癮症的名字是立花道雪。撕裂我的,深爱着我的,我所恨的男人

而我将为此万劫不復,堕入深渊。

仓促地收拾放在银饰店二楼的衣物,我提着行李箱急急下楼,多待一刻都受不了,

我得走,离开这个让人越陷越深的地方。立花门口拦我,被我一下撞开。

两人在店门外拉拉扯扯,模样狼狈可笑到了极点。

「律!你做什么呢?」立花急得大吼。

「我收拾行李走人。」冷冷地开口,我没有回头。

「这几年我们过得好好的,你这是为什么!为昨晚的事情生气吗?是我昏了头,

做了过分的事情,说了难听的话我给你道歉!要我怎么补偿都行!」

立花一下子把我扳过来面对他的脸;平素镇静的英俊五官,急得都渗汗了。

「没有为什么,也不是为了昨晚的事情。」我慢条斯理地说:「你听好。」

「我祇是不需要你了。」

立花双眼暴张,额冒青筋,手指猛地陷入我肩头,捏得骨头微微发出声音。

他的眼珠恐怖地来来回回转动,企图在我眼底搜索任何,有可能是恶作剧的徵兆。

然而我是认真的。

在明白过来的瞬间,他驀然松手,颓丧地靠着店门,神情空洞。

因为大受打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蜜糖色的瀏海垂散在他鼻樑上,遮住了眼睛。

沉默地凝视他抿紧惻酸的唇。夕阳下没有一丝血色,微微发抖的唇。

我知道这场游戏结束了。

再芳烈的醇酒,也会有清醒时候。

走在落叶的街道上,脚步发出萧瑟的声音。我终于在傍晚回到了自己的家。

像是一个身处异乡太久的游子,推开门的时候,甚至有一点心慌。

行李放在玄关,全身骨头像是散了架一样,我整个人颓倒在自己的影子里。

四肢渐渐收紧,缩成渺小僵硬的一团;我摀着额头,扭曲了面容无声哭泣着。

呼吸变成极为艰难的事情,胸口好疼啊。

妈妈。你被拋弃的时候,也那么疼痛吗?

为什么明明痛苦的该是立花,我却那么难受呢?

救命啊。妈妈。救命啊。爸爸。

救救我。小堇。

不要离开我。秋叶。不要丢下我。

一个人奋斗到现在已经好累好累了,你怎么忍心丢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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