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节
“你何人,敢对本娘子无礼?!”崔馨惊呼一声,她的小手指还浸在杯中未曾拿出,尝试了几次,手腕始终被制着纹丝不能动,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周遭宾客被这边动静吸引,诧异地投来视线。
邻案的小庾氏慌忙站起身,一头雾水地看着那扈卫模样的男子,“这是做什么?若小女有何不周到的地方,主人只管言声便是,可没有这样当面欺人的道理!”
“这要问问你的好女儿,在酒里做了什么手脚?”
一道清泠的嗓音从花林响起,本该在后厢的簪缨在两名女使的随从下,款款自金黄桂树下穿过人群走来。
崔馨闻言已变色,小庾氏茫然地回头,待看清自家女儿心虚的神情,顿时一惊,“馨儿,你……”
早有侍从过来扣住崔馨的肩膀,翻开她大袖。
那小半截浸在酒里的指甲在众人面前展露无遗。
这些从后宅中浸染出来的夫人大妇们哪个不是人精,见状,立时明白几分,哗然成片。
崔馨扭动着身子挣脱不开,脸色阵红阵白,愤怒地盯着簪缨,恨她摆了自己一道,犹挣扎着嘴硬:“是我手指不小心沾到了酒,不行吗?”
簪缨一个眼色也未投去,向候在一旁的沈阶点了下头。
沈阶领命,上前取走那杯酒,用牙箸沾上一点,捉一只林间常见的麻雀喂食。只见那只麻雀吃酒之后,灰扑扑的翅膀无力抖动两下,即刻毙命。
“……酒里有毒!”
席间一片杯盏撞动声,宾客们纷纷白着脸起身。她们一方面因这个胆大包天的崔娘子举动而惊怒,一方面又怕自己方才入口的食物有什么不妥,被围在中间的小庾氏母子三人顿时成了众矢之的。
连长公主也坐不住了,三两步走到崔馨面前,冷冷指她道:“你敢投毒!”
“毒药?”崔馨却失神地望着那只毙命的麻雀,面上惨白无人色。
“不、怎么会……明明是……”
皇后姨母明明告诉她这是媚药,怎会是毒药?!崔馨若早知是毒药,岂敢在长公主这位皇亲驾前动手。
“阿母、阿母救我……”崔馨白着脸去求小庾氏,下一刻,却迎来一个重重的巴掌掴在脸上。
小庾氏打完女儿,转身就跪倒在李蕴面前,哀泣道:“求殿下明察,求、求缨小娘子明察,馨儿只是个糊涂东西,一时顽劣,断无谋害之心!”
静观事态发展的簪缨这时终于悠悠启口:“我瞧崔娘子的确是糊涂的,不然,怎会连是不是毒药
都不知?”
她瞥睫望向按跪在地的崔馨,“又或者,交给你药的人不曾告诉过你?那人知道你无下毒的胆量,故意隐瞒,也不怕这入口封喉的毒药就这么被你藏在手心,会误食毙命。她连你的命都不在乎,你还要替她隐瞒?”
短短三言两语,把小庾氏听出一身冷汗。
联想到前段日子馨儿进了趟宫看望太子,回来后便像中了魔似的,非要参加这讨人嫌的唐氏花宴,小庾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心里又惊又后怕,咬牙又是一巴掌挥在崔馨脸上。
什么脸面体统,通通都顾不得了,她恨铁不成钢道:“你这孽障还不说吗!”
崔馨终于哭着说:“是、是皇后!”
“……什么,又是庾皇后?”
“她都被禁足在宫里,还想做什么?”
与宴的王蓿与方氏听后皆义愤填膺,多年来万事不过心的李蕴也罕见地气抖了身子,怒视崔馨,“细细地说!把庾灵鸿那恶妇怎么交代你的一五一十说出来!”
崔馨知大势已去,只想保住自己的小命,便啜泣着将皇后如何秘交她一瓶药粉,如何说这是百花媚,又如何要她撮合兄长和簪缨的经过说了出来。
众人越听越犯恶心,知人知面不知心,庾灵鸿这样的人,竟也配作一朝国母吗?
崔愉在妹妹的讲述中已经涨红了脸,飞快地看一眼面冷如霜的簪缨,又忙忙窘迫收回视线。
“妹妹你糊涂,怎能、怎能如此……”
簪缨一脸平静,转向瞠目结舌的小庾氏,淡淡道:“今日此地贵宾云集,庾氏想借刀杀人,丝毫不在乎她的外甥女事发后被处置,也不管崔郎君有没有可能误食毒药。”
小庾氏猛然抬头,泪眼中泛起惊恐之色。
簪缨继续道:“依我猜想,那位皇后娘娘的想法大半是:就算死了人又怎样呢,反正庾氏已经败无可败,就算崔家的人闯祸了,牵连江夏崔氏满门,也不干她的事。
“说不定庾氏还做了后手,崔馨能成事最好,就算不能,崔县侯最为疼爱的独子出了事,作为荆州江夏豪族的崔氏,会不会为了自保拥兵反叛?正好而今谢刺史出兵北伐,如今州境内兵力空虚。一旦如此,未必不正中庾灵鸿下怀,她受困宫闱,等的便是一个乱。若她想法子联络太子的属兵早作防备,帮助太子立下平乱之功,便可翻身再起。至于你们崔家,自然便成为太子的垫脚石了。”
小庾氏的心坠入寒窟,偏偏簪缨微笑看着她,还要残忍地加上一句,“这便是你的好姊姊。”
是啊,本自同根生,她这嫡姐怎能狠心至此,利用馨儿布了这么大的网,丝毫不顾她一家子的死活?
小庾氏痛定思痛,忽而双手覆额叩在地上,向簪缨道:“小娘子,是我家小女欠管教不懂事,受了奸人指使,只求您留小女一条命——妇人知道不少庾氏犯下的罪行,都愿交代清楚!”
簪缨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比如说?”
小庾氏一咬牙,便道:“当年……谣传先皇后无法生育的话,便是我那嫡姐在背后指使,现下还有一封秘信藏在我家中!”
此言一出,四周鸦雀无声。
继而,小庾氏又将庾灵鸿这些年收过何人的官贿,密谋除过哪位妃嫔,但凡她知道形影的,通通竹筒子倒豆说了出来。
沈阶在旁现理出一张空案,席地而坐,铺纸记录。
簪缨看着他运笔如飞,又看看在场之人渐渐凝固的神色,回首,望了眼蚕宫内那座静美安和的铜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