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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节

 

想到他少年时意气风发肆意张扬,一身霜蓝细锦矜贵无双,他高高在上轻慢顽劣,看什么都有趣,觉得有趣又要去凑凑热闹,不开心的时候乱发脾气猫嫌狗憎,开心的时候笑起来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漂亮,好像世间所有烦恼都困不住他;

比起少年时代,现在的仙尊愈发温和也愈发沉默寡言,性情清冷不喜热闹,眉眼一直带着恹恹的病气,他应该不大快活,对世事世人都保留着沉静的克制,仙尊恩泽众生,目光却鲜少为什么人停留。蔺绮想起他,又想起他懒洋洋倚着花树,垂眸含笑看着自己,语气温柔,叹气说袖袖,那么淘气啊。

种种杂乱思绪如窗外混在一起的各种花香一样,理不清道不明,缠上心头惹人烦恼。

蔺绮甩了甩脑袋,下意识按上心口,发觉自己心脏跳得飞快,她屏住呼吸,像是无意间冒犯尊长一样,心中生出慌乱心虚。

林守虽然看起来年轻又不靠谱,但也曾花费心力养过她一段时间,对她来说也是长辈,蔺绮害怕他发觉自己心神不宁,一直闷闷低头不说话。

林守伸手拈了拈她耳尖,咦了一声,蔺绮才感受到自己耳尖滚烫,她呼吸都滞住了,空中暗香交缠,林守皱了皱眉,嘟嘟囔囔道:“我问你话呢,你怎么不理我?知不知道尊敬长辈,你别让我生气,我堂堂卦圣……咦,怪了,发热了?不应当,你可别病了,也难说,你现在没什么灵气,和凡人没两样,下着大雪还乱跑,病了也是该的……”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又用手背试了试蔺绮额上的温度,他说了句等着,拢拢袖摆出去。

雪夜静谧,万籁无声,林守脚步渐远,木门被风吹动,发出吱呀响音,大雪纷纷而落,院中响起林守传唤弟子的声音,隐隐约约的,听不真切,只依稀能听出几个丹药名。

林守在仙门面前远不如在蔺绮面前温和疼爱。

他不及林清听天才,但因为家世背景,一路以来都众星捧月般长大,习惯了发号施令也习惯了居高临下,他比林清听更像一个冷漠的上位者,说话语调也很冷淡。

蔺绮囫囵听见他几句话,也被他传染得渐渐冷静下来。

雪花从窗子飘进来,飘到蔺绮微微泛红的侧脸上。

她揉了揉自己的脸,温度果真滚烫,看起来还真像发了高烧,但蔺绮知道她没病。

黑暗中,那些说不清道不清的悸动心思,如同烧得发红的烙铁,横亘在蔺绮心头,让她不敢触碰,单单看一眼都觉冒犯。

她强压下这些杂乱情绪,眼睫轻颤,捧手接飞来的雪花,碎雪落在温热手心,瞬间融化成清清凉凉的雪水,手暴露在寒气之中,被冻得冰冷。

蔺绮拿手冰自己的脸,雪水流到侧脸上,她闭上眼睛,感受雪水冰冷的温度,急剧跳动的心也渐渐冰冷,她长呼出一口气。

这时,林守回来,手里拿着几瓶丹药。

林守狐疑地看她一眼,又伸手探探她额上温度,蔺绮脸色苍白,小脸冰冷,好像刚刚的滚烫是一场错觉。

林守皱眉:“怪了。”

林守看看自己手里的几瓶丹药,又看看蔺绮,心想随便吧拿都拿了,左右也吃不死人。

他从几个丹药瓶里各取一颗,一颗一颗喂给蔺绮,蔺绮也不在乎,林守喂过来她就张口吃掉。

林守看她乖乖把丹药都吃了,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满意,心想小孩子还是很乖的。

“你跟我说说,你跟他到底闹什么别扭。”林守垂眼看她,有点好奇。

蔺绮咬唇,慢吞吞缩下去,林守连忙拉住她,把漂亮袖袖往上拎了拎,让她靠墙做好,蔺绮不满,拧着眉头,把薄被一抬盖在自己身上,林守看着原本横在床上的鼓包变成竖着的小鼓包,哑然笑了下。

他把薄被被角扯下来一点,跟她讲道理:“分神回归主体,称不上死去,林清听主体还在闭关,等他出关了,你便能看到少年分神的影子,按理说,这事迁怒不到他,林清听其实想过养着这个分神,让他一直陪你,然而世事无常,即使是他也不能事事算尽,袖袖,你该明白。”

雪夜安静幽深,林守的声音落在夜色中,分外明显清晰,蔺绮眼睛眨眨,把自己埋在黑暗中。

她本来不想这件事了,她刚刚一直心神不宁,现在累了想睡觉,林守却又提起。

蔺绮心口沉闷,压在心底的怨气又涌起,她垂首,轻声道:“仙尊神机妙算,也会有算不到的地方吗。”

“仙尊?”林守抓住这个字眼,觉得有趣,“你在他面前也这样喊他。”

坦白讲,林守有点好奇林清听听见袖袖喊他仙尊的脸色了,一定很有观赏性。

秘境破的时候,他就不该去苦牢里看着那一位,跟在祖宗身边看热闹多好。

他心中幸灾乐祸,面上尚算镇静,笑道:“他又不是天道,自然有算不到的地方,再说了,连天道都在那一位身上栽跟头。”

“他那时灵气散尽,想的是烧寿元困住那一位,”林守想起殷无相,默了一会儿,“那一位在人间躲藏几百年,踪迹难觅,能见到很不容易,这次不困住他,下次再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袖袖,你不知道他有多谨慎,若不是因为秘境里仙门弟子聚集,春水秘境又受他操纵,他根本不会出来。林清听本来不打算理他……”

林守拈了下铜钱,有些无奈:“林三在那一位面前素来占不了上风。”

容涯仙尊,林清听,青沽林氏,行三。

蔺绮睁着乌黑星眸看他。

林守笑着说:“那一位,殷无相,带着记忆夺舍转生,他前世很出名,你去翻翻临云宗史书竹简应该能翻到,是临云宗第七任宗主,也是……林清听的师尊。”

“林清听少年时很仰慕他,曾在他面前立誓,不与师尊反目成仇,如有违忤,噬骨锥心,如此想来,自千年前林清听和他决裂起,你这漂亮姐姐这么多年过得应该都不大快活。”

“林清听原本打算这几年与他相安无事,可惜,那一位在秘境里盯上了你。”

“他已然将你放在他的性命之上了,”林守揉揉蔺绮的脑袋,“你当然可以怨恨他,但……”

林守顿了一下:“你的漂亮姐姐这些年过的也不大容易,倘若可以,他又何尝不想像少年时那样活着。”

“他少年时,师尊还是他仰慕的师尊,天下也还是他喜欢的天下,他可以无所顾忌钻研他喜欢的剑道,可以做苍生也可以做英雄,也不曾被算计背上一城人命,总好过现在连剑都不敢拿,他堂堂剑尊,不敢拿剑岂不是荒唐可笑吗?”林守说着说着,觉得讽刺。

他不自觉笑出声,又觉得自己不该跟小孩子说这种肮脏的东西。

主要是容涯不让他说。

在这位仙尊的设想里,他的袖袖最好什么都不知道,远离仙门远离危险,干干净净活在青要山上,受他庇佑教导,直到飞升。

林守看蔺绮都要哭出来了,话音一转,乐观道:“虽然半死不活,但他现在能活着也挺好。”

林守戳戳袖袖小猫柔软的侧脸。

她像是震惊,一直怔怔睁大眼睛,眸中水汪汪的,看着很难过。

林守心说完了完了,这些话容涯不让说。

他拧拧蔺绮脸上软肉,难得有良心同情同情容涯:“别这么疏离喊他仙尊,这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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