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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魏山扶无奈摊手,“我可从来都不说废话。接下来要讲的,就是这个粉蜡笺。此物最早出自宫闱,因为纸质挺括平润,运笔有神,且不易腐坏,本是帝王御用之物。后来雍帝治下,粉蜡笺渐渐流传在长安士族中。也因此,少府监为帝王重新制作了一种御纸。”

若说御纸,长孙蛮在紫宸殿见过。她耐着性子附和:“陛下案头的纸我见过,上面还有金粉,色泽也更鲜亮。的确不是我们手中的粉蜡笺。”

魏山扶一拍大腿,“诶”了一声。

长孙蛮抿抿唇角,极力按捺住心火,端看他还要说些什么废话。

“我三叔任少府监多年,少府里的东西,我没少去看。陛下用的御纸,是在粉蜡笺上洒层金箔,再用极细的笔勾线描边。砑蜡之后,十分富丽堂皇,故而称之砑金宣。自雍帝始起,砑金宣就为帝王御纸,旁人是万万用不得的。”

滔滔不绝地话音微顿,他瞄向她,“不巧,你爹那把折扇里,就有一张砑金宣。”

这句话来得猝不及防。长孙蛮僵住脸,那股烦躁猛然消散。

她爹那份砑金宣,出自谁手,答案已经不明而喻。除了当年的成宗,别无他人。

长孙蛮慢慢支起腿,垂着眼睫,抱紧膝盖。

魏山扶见不得她这模样,总觉得自己有些多嘴。他烦躁极了,抹把脸闷声:“那张砑金宣,你……行了行了,那两句话我看一眼就记住了。你要是还想听,我马上念给你。”

她双手发紧,不自觉抠着膝头裙罗,“你说吧,我在听呢。”

临到头了,魏山扶开始紧张。他清咳两声,略微结巴:“幽州卑奴,野心昭昭,当斩草除根,灭其等夷之志。孕为子,必杀之。”

长孙蛮指腹稍停,她抬起眼,问:“你确定,这是先帝写的?”

“先帝喜欢赏赐人墨宝,赶巧,我家留了不少,满屋子都在挂。天天对着吃饭睡觉,我怎么可能会认错!”

长孙蛮吐出一口长气。那双收紧的手,也慢慢松缓开。

成宗笔下,她爹是幽州卑贱的奴仆,却生了谋权篡位的不安心思。对于此等狼子野心,应当不留余地斩草除根,万万不能让他有子息绵延。

她突然有些明悟。也许所有记录上留存的病弱帝王,并不是想象中那般无害。

旁边,魏山扶拘谨地搓搓膝盖。他观察长孙蛮脸色,干巴巴憋了句:“反正你外祖父也没见过你,他要是知道你是个女孩,肯定不会说这样的话的。”

这是实话。长孙蛮出生时,成宗已经宾天月余,两人确实从头到尾都没见过面。

她却微微喘口气,一把按住魏山扶的臂膀,道:“快,让车夫驾去官驿,我要去见我爹!”

魏山扶连忙传话,又转头稳住她:“你别着急啊!虽然这砑金宣看起来像是先帝的,但你娘说不定也被蒙在鼓里。你爹一个大男人,咽不下这口气实属正常。我觉得吧,这事儿你没法再掺和了,反正你爹娘现在都对你挺好的,你就别老整幺蛾子瞎撮合,到时候凑成怨偶……”

“魏山扶。”

“……昂?”

喋喋不休的魏山扶戛然止住,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看见长孙蛮咬紧唇,脸色凝重。

“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但我没有想过,或许我听到的,不一定是真相。”

魏山扶蹙眉,慢慢坐直了身。

……

小雪飘飘。

雪天里人烟稀少,靠近城郊后,更无人扫雪。马车在雪泥里压出两三道辙痕,一路泥泞。凛冽的寒风吹过街口,官驿旁那棵枯树摇摆,落了一阵细密的碎雪。纷纷扬扬洒下来,带着寒气,一股脑地钻进袖笼。

长孙蛮踩着杌子下车。魏山扶倚着车厢,不赞同地看她:“我劝你最好回去问你娘,你爹这里龙潭虎穴,要是生了什么变故,你可玩不过。”

出来得久了,她身子发冷。长孙蛮摇头,“他毕竟是我爹,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可你不是说骊山那次……”

“就像你之前说的,利弊权衡。为了更广阔的利益,稍微做出点牺牲。”她抬起脸,唇色有些发乌,“我不敢确定未来会怎样,但起码现在,他仍然爱着我。这一点,足以保证我的性命。”

魏山扶神色微愣,目送她快步走进去。

官驿之中,各方诸侯均有定所。

长孙蛮识得路,往年都是在这儿同长孙无妄见面。顺着几座孤院走下去,就是幽州驿所。门口有两个巡逻士兵,疲惫懒散,一看就是刚值了夜。她毫不费力地避开两人,绕进门邸。

一进去,安静得不似寻常。

长孙蛮无所顾忌地穿过中庭,冠幅巨大的枯树下,是一座古朴肃穆的正屋。她深吸口气,使劲推开大门。伏案的两人瞬间抬头,逆着屋外的光,眯眼看清了小姑娘。

何错不动声色地抬手,塞了塞胸口露出的一点布防图,道:“郡主。”

他往后退了几步,露出满是香灰的桌案。看样子像翻倒了香炉,满案灰扑扑一片。

长孙无妄执着金签,正在桌案上划拉香灰。他笑着摆手,让何错先出去,“刚刚说的那些,现在就可以去办了。”

长孙蛮看眼何错,直觉刚刚打断了一番密谋。她下意识就想拦住人,眼睛却瞟见桌案边儿上孤零零的折扇。

好机会!

何错刚转身关门,长孙蛮就冲过去。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抱住扇子。

长孙无妄笑容微滞,“阿蛮,放下,这不是你该玩的东西。”

她爹撑着桌案,想伸手夺回去。奈何长孙蛮转头蹦得老远。她不管不顾,“哗啦”一声,打开了折扇。

扇面素白,绘着迢迢山水,中间却缝了一张砑金宣。纸边针脚细密,严丝合缝。看得出来岁月已久,砑金宣上折痕深深,墨迹暗淡,早不复原样瑰丽。就着窗下光线,她使劲抻开折扇,目光仔仔细细扫过砑金宣。

蓦然间,视线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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