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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0节

 

藏锋顿了顿,望向萧千夜回忆道:“公子以前和我提过,说有个势力庞大的黑市,内部毒 品泛滥成灾,还说他也在追查黑市的动向,这次抓了那批人我立刻就想到了他曾经提过的那些话,严加审问之后,这伙人说给他们供货的地方前不久出了事被人一锅端了,他们早就吸食成瘾,眼下断了毒 品的源头拿不到货,立刻就无法自持控制不住的跑出来闹事,我原本就为这事忙的焦头烂额,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巧不偏不倚的被人扔到了我面前。”

沅筠思索着藏锋的话,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是怀疑黑市口中那个被人一锅端了的‘山海集’,也是公子所为?”

“以他当年出手帮我的实力,非常有可能。”藏锋的目光倏然变得耐人寻味起来,走到床榻前久久凝视着这张昏迷的脸,眼睛缓缓眯起,“阿姐,我是个御医出身,虽然借着些歪门邪道获取了强大的力量,但是和公子这种人比起来仍是相差甚远,朝中势力波谲云诡,军中没有大将坐镇始终是个隐患,所以我需要一个得力的帮手和我一起稳固东济的统治,当年我就有心留他,可惜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如今他又在我最为困难的时候出现,我不想再放他走了。”

沅筠的手一颤,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么多年藏锋的改变,那早就不是一腔热血的少年英俊,而是有着高官的老沉和军人的冷酷,她抿了抿嘴,认真看着这个坐在军督大帅的位置上、手握天下生杀大权的故友,仍是用最轻柔的语气,慢条斯理的劝道:“藏锋,人各有志,这位公子的一生多半坎坷,你不要勉强。”

藏锋微微走神,很快就恢复如初甩了甩脑袋,笑嘻嘻的道:“整个东济也只有阿姐敢这么和我说话了,那好,等他醒了再说吧,阿姐就先在我这住下,有什么事随时吩咐。”

他念念叨叨又说了几句话,然后才招呼下人过来帮忙,自己则转身返回了另一边的房间,等到周围彻底安静下来之后,藏锋独自坐在窗边神思游离的不知在想写什么,紫原城特有的紫色夕阳正在一点点没入地平线,很快最后一抹光晕也消失在眼底,他从漫长的沉思中缓缓清醒,莫名苦笑了一下,感觉身心俱疲无比烦躁,索性直接关了门窗准备好好睡一觉。

这一觉还没入梦,他就敏锐的感觉到有一缕本不该出现的微风掠过了耳畔,藏锋豁然睁眼,本能的按住藏在床边的一柄锋利长剑,然而下一秒他就被眼前站着的人惊得目瞪口呆,甚至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真的没有在做梦——云潇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对着他竖起食指放在唇心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在她身后几步之外,那个曾经半透明鬼魂一样的男人已经恢复如初,但真实的躯体竟然仍是有淡淡的白光笼罩,宛如天人般不真实。

藏锋心领神会起身,立刻走回去找借口支开了沅筠,又遣散家丁命令不要打扰。

云潇对他点头致谢,帝仲则一言不发的站在院中,也不知道这三人之间如今到底是什么关系,藏锋只能不动声色的耐心等待。

:重逢

房间内没有点灯,门窗紧闭没有任何声响传出,一直等到后半夜,藏锋才终于按捺不住主动走到院中,帝仲淡漠的望过来,想起对方的身份也只是微微一笑,时隔数年再次见面,藏锋每靠近他一步就感觉自己的心跳更加剧烈,简直比他面对西岐的机械军队还要紧张一万倍,他深呼吸强行平复着情绪,主动开口:“是您把他送到军督府去的吧?”

“是我。”帝仲的目光始终盯着昏暗的房间,仿佛隔着墙壁也能看到里面发生的一切,淡道,“现在他的身体可以说是每况愈下,既不能做我的帮手,还非要阻拦我的计划,所以我才把他扔给了你,他帮过你,上次你就想将他揽为己用,远征军虽然大获全胜,但西岐这块硬骨头应该不好啃,无论出于私心还是念及旧情,你都会救他,很幸运,我确实赌对了。”

藏锋半眯着眼睛,虽是被一语道中内心,面上还是保持不变,飞速思考着这些话潜在的深刻含义,笑着回道:“我猜就是您送来的,除了您没人能在三千精锐兵的眼皮子底下把一个昏迷的大活人扔到我的座位上,我确实很想招揽他,希望他成为我的左膀右臂。”

帝仲这才转过头看着这位从御医蜕变成军督大帅的中年男人,轻轻勾起嘴角:“那不行,他要回家的,他经常不告而别,大家都习惯了,不过走久了没消息,家里人还是会担心。”

“回家?”藏锋不解,“流岛距离遥远,公子所在的飞垣还是坠天落海脱离了天空统治的孤岛,既然要让他回家,又何必大老远送到我这里来?”

“因为他有个很厉害的哥哥,我不想节外生枝。”帝仲并未隐瞒,想起萧奕白在星垂之野的那次拦截,也是欣赏的夸赞了几句,藏锋略一思忖,回忆着过去种种,试探性的接道,“公子算是我的救命恩人,虽然不曾详细提起过自己的过去,但从当年他的语气、神态来看,公子在自己的国家似乎并不开心,甚至可以说是举步维艰,四面楚歌吧?”

“这倒不假。”帝仲也被他几句话勾起了叹息,但他只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就更加坚定的拒绝了藏锋的好意,藏锋扭头凝视着黑暗的房间,压低语气固执的说道,“如果是一个众叛亲离,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被侮辱讥讽的国家,以他的能力何必忍气吞声?难道所谓的荣誉、梦想真的比自己的幸福更加重要吗?只要他愿意留下来,我能给他失去的一切,能让他和我平起平坐,无论是名声还是地位,金钱财富甚至是……”

话到这里截然而止,藏锋下意识的将没说出口的最后两个字硬生生吞了回去,这才注意到一个最为关键的问题,厉声追问:“云姑娘怎么会和你在一起?”

“大帅不需要知道这些事情。”帝仲淡淡的接话,对视的瞬间,两人之间居然有一种微妙的心照不宣,皆是主动终止了刚才的问题,又道,“人的弱点分为两种,一种出自恐惧和不安,是力所不能及而产生的无助,另一种则是源自复杂的感情,诸如亲人、朋友和爱人,前者会让一个人止步不前,只能退而求其次获取安定,后者则会让人一往无前,奋不顾身。”

藏锋听着这些话,心里却陡然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迷惘,听见对方的声音竟然是空灵的在心底响起:“他确实曾经在自己的祖国举步维艰,甚至被逼到走投无路近乎崩溃,可逼迫他的力量,恰恰源自他最在乎的一群人,否则以他的实力早就可以远走高飞,他可以让那个国家永远的消失,让上面生活的所有人全部灭绝,可是他没有,因为——他爱的不仅仅是那片土地,还有唯一的兄长、并肩的战友,以及萍水相逢,却给过他温暖的每一个人。”

帝仲的眼里闪过雪亮的光,那样刻骨铭心的记忆让他情不自禁用力紧握住古尘的刀柄,好似那也是他不顾一切想要拯救的对象,很久,他慢慢缓缓的舒出一口,以一种深邃的神态长久的凝视着藏锋:“大帅觉得东济有值得他奋不顾身的人吗?如果没有……你留一柄没有鞘的利刃在身边,凭什么保证他会对你忠诚?凭什么不担心有一天他会成为第二个军督大帅?”

藏锋下意识地缩手碰了碰腰间的军刀,帝仲有片刻的神思游离,喃喃自语:“他自幼锦衣玉食,受过良好的教育,物质上并不匮乏,你说的那些名声地位、金钱财富甚至是美色,都是他曾经拥有过却主动放弃了的东西,如果大帅不能给他精神上的满足,那又何必强留一个过客呢?我特意送他过来,只是希望你能照顾他一年,我在他的身体里留下了法术,一方面限制他不能使用光化之术和御剑术,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强迫他修生养息好好调理,你的老本行是宫廷御医,你应该能看出来他到底什么情况吧?”

藏锋终于微微地笑了起来,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也在心底悄然放弃了某种坚持,好奇的问道:“为什么是一年?”

“大帅也不需要知道这些事情。”帝仲还是淡淡的回话,藏锋挑挑眉头,叹了口气调侃,“他总不能在我这白吃白喝白住,还要我专门安排人照顾吧?要不您付一下诊金、伙食和住宿钱?”

帝仲被他逗笑:“一年后应该会有人帮他结了这笔账,大帅不必担心。”

藏锋更是疑惑,帝仲的神态多有感慨:“说来也是巧了,西岐曾经有一只山海集的巨鳌,在十几年前因为你发动了远征而离开故土,那位巨鳌之主带走了一批手艺精湛的工匠,这些工匠为了报答老板的救命之恩,倾尽全力的为他打造了一只巧夺天工的机械凰鸟,并且请到了闻名黑市的天工坊对其进行了武器改造,这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大杀器只要一振臂就能扶摇直上九万里,快如闪电,装载着各种机关暗器,甚至还有来自上天界的神秘力量,而它唯一的弱点是用于稳定平衡、维持飞行时间的中枢,为了弥补这个弱点,那位老板千里迢迢的去了飞垣,因为最适合做中枢的那个东西,恰好就在他的哥哥手里。”

这么离奇的巧合顿时让藏锋来了兴致,乐呵呵的问道:“然后呢?我记得山海集是黑市吧,这些工匠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现在怎么样了?”

帝仲看着他回答:“他们都在飞垣,已经脱离黑市安顿下来了,机械本身是死的,使用的人不同,作用也大相径庭。”

仿佛有种失望,藏锋先是一愣,然后才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冷笑:“公子果然是个心慈手软之人,换成我,这种为黑市制造武器的工匠全得拖出去砍了。”

帝仲并不意外这个人的反应,而是继续以淡然的口气看似不经意的说起藏锋眼下最为头疼的事情:“正是因为这次巧合,我们意外得知了黑市的主导者是一个名为‘十方会议’的组织,不仅找到了能收服巨鳌的方法,前不久也设计将其重创,让一大批通过黑市获利的不法之人落网,这个黑市嚣张跋扈无法无天,牵扯到很多危险又复杂的势力,比如军火、毒 品和人口贩卖,如果放任不管,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为此遭罪呢。”

藏锋意味深长的托腮,当然立马就能明白对方的潜台词,眉眼弯弯的走到回廊上,摆摆手笑吟吟的叹道:“我才抓了一群瘾君子,人家说是因为货源被人一锅端了,导致他们直接断了供,这才毒瘾发作难以自制发疯一样的到处惹事,当时我就猜什么人这么大本事能把山海集一锅端了,原来真的是他干的,哈哈,果然是无巧不成书,虽然这些年我们从未联络过,但他竟然阴差阳错的帮了我一个大忙啊,哎,算了算了,诊金、伙食和住宿,全当是我报答他了。”

“多谢了。”帝仲的表情其实看不出来有什么起伏,两人心照不宣的沉默下去,又过了好一会云潇才轻手轻脚的推门出来,她只是匆匆撇了一眼循声望过来的军督大帅,什么话也没有再说就直接跑回了帝仲身体。

藏锋猜测着两人的关系,有些话不知该不该问出口,就在这个时候,一束昏暗的灯笼光突兀的照进院子,沅筠其实根本没有休息,虽然隔着墙院她一点动静也没有听到,但总有种奇怪的不安让她再三犹豫终于鼓起勇气走了过来,她倒抽一口寒气,还没搞清楚眼前到底怎么一回事的时候身体已经情不自禁的小跑过来一把按住了云潇的手腕:“你来了……你要去哪呀?公子还昏迷着呢,你别走了。”

“阿姐!”藏锋的心咯噔一下,瞬间就感到一阵冰冷的杀气掠过,他警觉的望了一眼帝仲,故作镇定的将沅筠拉回到自己身后,紧张的咽了口沫皮笑肉不笑的打圆场,“阿姐,我一会在跟您解释,他们、他们还有事情要先走……”

沅筠的目光一刻也没从云潇身上挪开,甚至根本不去看她身边那个微微泛着静谧白光的高大身影,还是坚持推开藏锋继续抓住了她的手:“眼泪都没擦干,我怎么可能让你跟别人走!”

“阿姐!”藏锋吓得连声音都走了调,帝仲冷笑一声,抓住云潇的另一只手腕,强行拉回了自己身边。

:苏醒

对峙不过数秒藏锋就捏出了一手粘稠的冷汗,不同于第一次在遥海之上那个如梦似幻的残影,这次真实的躯体透露着让人压力倍增的威慑力,哪怕只是一动不动的站着仿佛都能凝固周围的空气,他一边暗暗拉住沅筠不让她继续靠近,一边堆起尴尬的笑再次打圆场,云潇也立刻按住古尘,小声说道:“他们只是普通人,你把千夜带过来扔给人家也没有征求同意,别动手……”

帝仲本就没打算动手,既然云潇开了口,索性借坡下驴将古尘重新收回了间隙之内,沅筠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跟在帝仲身边,没有当年初见时的意气风发,而是变得小心翼翼,宛如惊弓之鸟不敢有丝毫轻举妄动,这一瞬间,仿佛有一根无形的针刺痛了心扉,沅筠下意识的又往前踏出一步,喃喃问道:“云姑娘,你真的要走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个人……他是不是威胁你?”

云潇摆摆手并不想解释太多,就在沅筠不依不饶一定要抓着她问清缘由的同时,一声低沉的轻喊从房间内传出,顿时所有人的脸上都呈现出了不同的神态,皆是不约而同的扭头望了一眼——黑暗的房间里突兀的闪烁出一道明亮的光,刺的人睁不开眼睛,而在视线恢复之前,一个模糊的身影从里面利箭般迸射而出,从昏迷中苏醒的人明明步履蹒跚,却在这一秒钟精准矫健的一把将云潇拉了回来!

“你……”帝仲震惊的看着萧千夜,他正在大口喘息,努力控制着平衡才没有直接一头栽倒,脸色苍白如死,连嘴唇都是灰黑黑一片发乌,唯有那双和他一模一样的双瞳绽放着耀眼的光芒,目不转睛死死盯着他,宛如看着深恶痛绝的敌人,短暂的沉默之后,帝仲默不作声地吐出一口气,甚至扬起了一个淡淡的微笑,“我以为你至少要三个月才能醒,半年左右才能下床活动,彻底恢复怎么说也得一年多,呵呵,让我意外。”

萧千夜没有回答,又或许是根本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想再提一把力护住云潇都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身体的每一寸血肉,每一根骨骼都在爆发着剧痛,他像一个散架的木偶,连意识也必须竭尽全力才能勉强集中。

帝仲冷哼着上前,眼眸映出的却是云潇又惊又喜又担忧的神态,忽然间有些奇怪的五味杂陈,他微微颔首,许久才道:“我虽然封住了你的意识,但我知道你一直在尝试苏醒,应该是被她身上特殊的火焰温热影响,就像一把钥匙终于打开了枷锁,我应该猜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可她哭着求我,偷袭紫苏威胁我,甚至以自杀逼我妥协,我不得不退步。”

云潇的心“咯噔”一下,自然清楚这些话是故意说给她听的,立刻低下头避开了那束锋芒雪亮的目光,她根本不敢抬头相望,仿佛一眼之间就会发生不可预测的后果,只是沉默着站在萧千夜的身后,不知在想写什么。

悄然对峙的两人凝望着彼此,眼神都开始有了微微的改变,帝仲的手按上了刀柄,古尘铮然散去神力的屏障,吞吐出凌厉的金光:“你的剑灵在对战机械凰鸟的时候就已经彻底损坏,骨剑也被我击碎,如今身上的两处穴脉被封无法运转,就算醒了又有什么用?你想赤手空拳的在我眼皮子底下抢走她吗?现实一点,你该清楚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不如乖乖听话好好在这里养伤。”

气氛紧张的一触即发,萧千夜默默闭上眼睛,感觉全身的灵力如断流的泉水无法融会贯通,帝仲没有给他迟疑的机会,他默不做声地呼唤着体内的力量,一瞬间就将神力全部集中在左手,古尘金光暴涨的刹那剑,无数刀气凛冽的朝两人席卷而来,萧千夜抓住云潇本能的闪躲,但僵硬的身体根本躲不开如此凌厉的攻势,只是片刻之间就已经遍体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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