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节
通常在和郭贵人闻声,皆从偏殿出来张望。只见宜嫔衣服皱着,鬓角的须发垂散了下来,盯着地上的碎瓷片发呆,片刻后脸上浮起畅快的笑意。
两人面面相觑,均未上前询问,二人对她时不时的疯癫早已见怪不怪。
慈宁宫里,太后与太皇太后坐在一处闲聊。
“听说,玄烨晋了那刚封为常在的宫女做贵人?”太皇太后手里捻着佛珠,淡淡问道。
太后没有念经的兴趣,小口吃着点心回道:“前日里,宜嫔与卫常在生了些龃龉,在宫里哭得悲切,被路过的贵妃听见了,就去翊坤宫里瞧了瞧,当时就将二人以妃嫔不睦的罪名都罚了一番。”
太皇太后是知晓此事的,她没兴趣知道这两个女人之间的纷争,只半阖着眼道:“佟丫头是个心善的,但手段上与皇后比还是差了些。”
太后认可,又迟疑道:“可是,如今皇后这身子总不见好……”
太皇太后眼皮微掀,瞅了她一眼,“各人有各人的命,她能活过正月,也算好的了。”
太后没再说话,如今后宫局势已渐明朗,她这嫡母只需和未来的皇后处好关系即可。
疑症
皇后病逝在一个晴朗的日子里。
二月二十六日巳时, 皇后忽然乘坐凤辇去往坤宁宫,仅在东暖阁窗边的暖炕上坐了不到半刻钟,便溘然长逝。
是日, 太皇太后还亲临乾清宫,欲要给大行皇后哭丧,被玄烨再三劝阻后, 这才怀着无比伤痛的心情回了慈宁宫。
这件事在宫里宫外都传开了,宫人百姓无不纷纷感叹钮祜禄氏作为皇后仁德,作为孙媳深受长辈喜爱。
皇后大丧期间,佟茉雪寻了空档,来到永寿宫。
永寿宫里满树的海棠开得甚是热闹, 海棠树下还放着皇后曾睡过的躺椅, 躺椅旁摆了张小香几,上面是半盏喝剩的茶,和几盘点心果子。
整个永寿宫, 除了门房,都去给皇后守灵了。
佟茉雪朝正殿走去,搬了个小圆杌子到海棠树下坐着,抬头静静望着天空发了好一阵子呆。
不多时, 时薇走到她身边,呈给她一封书信,“娘娘,方才门房太监取了封书信过来, 说是朝颜姑娘嘱咐他代为转交给娘娘您的。”
佟茉雪收回视线,接过信。
信封上写着“茉雪亲启”四个字, 佟茉雪拆开信封,花笺上是娟秀的小楷。
[茉雪芳鉴:你见到这封信时, 想必我已身亡命殒。如果宫里还有人为我的逝去感到悲伤,想必只有你了。
上次你问,亲手所制的香,是否能模拟想象中的海棠香味。我当时静静冥思,竟忽地睡着了。我哪里知晓海棠是什么香味,尽管想象过,但鼻尖常年氤氲着的药味,也已经使我的嗅觉迟钝退化。
只是,那日我睡得很沉,接下来的夜晚也都让人焚了那海棠香,睡梦果真香甜。或许这就是永寿宫海棠的香味吧,我从前没曾感知到的,舒适安宁的味道。谢谢你,让我这沉疴之身,在最后的日子里过得恬淡温馨。
我这一生,倒是应了皇上那句诗文:凛冬散尽,星河长明。如果死亡是一种解脱,那么这漫长的冬日一过,我就自由了。
你和我不同,我始终坚信自己的判断,你的灵魂是自由的,一定不会被深宫中无形的枷锁给束缚住。楮墨有限,不尽欲言,务必珍重。——昭华书]
满满三页信纸,佟茉雪读起来,却觉得分外简短。她此刻心绪荒凉,心中空得像是被切掉了一块,明明该有深刻的痛意,灵魂却好似静默凝视着那处伤痛,无从感知。
她心中对皇后生命的消亡,早有准备,当真正见证的时候,大脑除了空还是空。
佟茉雪手指轻抚着信纸上的字迹,指尖划过落款上的名字,注视良久,喃喃自语道:“原来认识这么久,我也始终给你套着身份,竟没曾想问问你叫什么名字,思及此处,你一定很落寞吧。”
此时,头顶的弹幕还在一条条如燕雀般掠过:
【孝昭仁皇后去世啦,茉雪宝贝终于要当上皇后了。】
【没那么快,皇后去世,得守三年孝期,实际也得二十七个月,她得先当一段时间皇贵妃。】
【我记得,她好像生过一个女儿。】
佟茉雪早已无视弹幕的喧闹,但当她看到原主生过一个女儿,又将她从沉痛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还早着呢,我记得是康熙二十二年生的皇八女。】
【哎,这小公主连一月都没活到,就去世了,近亲结婚不行啊。】
这些弹幕内容,像一道闪电劈在她心头上。
她从前毫无顾忌,只当这具身体与玄烨是结不出果儿来,原来所谓的子嗣单薄是这个意思。
佟茉雪暗自攥紧了拳头,她不想再过这注定悲剧的生活了,她要提前结束这场后宫游戏。
……
自从皇后去世,宫中被伤痛的阴霾给笼罩起来。
皇后的死虽与旁人无关,众人却皆得做出哀思之色,不过是些面上功夫,对宫中常年戴着面具的人来说,算不得什么事。
二十八日,玄烨亲自奉皇后梓宫前送至武英殿安置,从即日至三月二十五日,玄烨一直遵照仁孝皇后旧丧礼制。
三月初一这日,远在湖南的吴三桂为了鼓舞士气,不使四方轻视,造势多时的他终于在衡山设坛登基。
玄烨面上沉静自若,将心思完全放在皇后丧礼上。三月二十五日,甚至亲自将梓宫送至巩华城,并在此住了四日。
这期间,他的万寿也是简单略过,却在二十那日来承乾宫看望过佟茉雪一次。
“皇后弥留之际,你与她最是亲近,朕有一事难以定夺,是关于继皇后的谥号。”他给出了几个方案,让佟茉雪帮着参谋。
玄烨最近应该没少劳心费神,他明面上虽对吴三桂称帝表现出蔑视态度,但私底下应该没少关注前方战事。此刻他眼底乌青着,那张冷峻的面庞倒是添了几分成熟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