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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节

 

一言毕,万人来喝,纷纷往那处挤,都?想看看贵人是不是真的来了。

那群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只刘勐觉得棘手,他?根本不明白梁元启如洪水般的民心所向?是从何而来:“这些人不要?命了吗?胡编乱造两句故事就把他?们蛊惑了?他?们到底知不知道如今的天子是谁,这天下是谁的天下?”

一旁的将士见刘勐不懂,犹豫着解释道:“太子……梁元启当初还在东宫时,便颇得民心——重理黄策、丈量土地、减免赋徭……自他?手的桩桩件件治国之策都?与百姓民生相?关,且他?为人又颇为和善,经常到京郊等地考察民情,接济百姓,还替乡里惩治了不少贪官恶霸,所以百姓们都?很拥护他?。”

魏家虽然?倒了,但这些年受魏家祸害而家破人亡的大有人在,魏家死,百姓原以为皇上是在为民除害,为他?们着想,可如今皇上的身世有了置喙处,百姓们都?分分明白过来,皇上根本不是为他?们,皇上是为自己罢。再加之先前指派辛帅去悬壁出征之事,民间颇有议论?之声,件件桩桩撞在一起,如何能叫百姓不怒?

便是这时,梁元启一句,“君舟民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几?乎说进了百姓的心坎,这个皇帝不好,换一个皇帝便是!

更何况当初先皇让五皇子即位,也不过是因为五皇子是先皇所有儿子里是最?出类拔萃的那一个,可如今不是了——比他?更得民心,更身份尊贵、名正言顺的太子殿下回?来了!这人如清风独立,让他?们知道了,他?们并非没有选择——

梁元启这招用得极好,很快便叫百姓倒戈,甚至不少人还自愿加入梁元启组建的义军,说是要?为太子殿下出一份力。

梁元启看着这样的画面自然?是满意的,他?日日听着自己和梁元曜在百姓心目中?截然?相?反的威信,心里有些窃喜,甚至想,若顾青知道了,会不会后悔——

他?之所以找顾青,是在给他?投诚的机会,薛名和薛无问的事在前,梁元启知道顾青有多?想成为太子的天子剑,那是顾青对自己的救赎,也是他?为数不多?的迁就。

然?而,梁元启自觉拿住了顾青的软肋,却怎么也想不到顾青会拒绝,虽然?拒绝的话?不是他?亲口说的,可自梁元启亲眼看到顾青的旧部冯鸣出现在宜州城时,他?便明白了顾青的态度——就算梁元曜根本不配为帝,他?也依旧选择保他?!

梁元启遥遥望着宜州城楼,微微眯起眼睛,遮下了眼底的阴鸷——他?们明明可以互利共荣,是顾青选择站在了他?的对面——

季云安这日还没到官署,便听说城外有异,此?事闻所未闻,叫季云安忐忑不已,还没进门便马不停蹄地往城门赶。

等同刘勐了解完城外异动,明明自己也是一脸白,却还劝:“还不知是不是真太子,慌张甚?如今稳坐大位,受百官朝拜,进过宗庙的天子,可是先皇亲笔御言,谁能有异?又岂是他?们三言两语可以动摇的?”

刘勐也这般想,现下听季知府赞同一言,瞬间安了心:“季大人所言甚矣。”

两人又浅谈了一下当下的局势,可刘勐是武将,季云安是文官,两人说着就有吵起来之势,只季云安颇讲究体面,让了再让。

刘勐也跟季云安聊得不痛快,几?言草草带过便没了话?,可这种?紧张的时候,安静才叫人心忧。

季云安看着城外如云聚集的军队,估摸了人数便已是额头密密麻麻地汗:“……欲行其?事,先张其?声,古之有陈胜吴广起义,鱼腹藏书,先扬其?名,后有宋祖黄袍加身,推立为王……古有异象,多?是不详征兆。”

刘勐也读过几?年书,自然?明白季云安话?是何意,对外头的情况愈发戒备——当初肃清匪乱,顾青将一半的乱匪拨给他?以救耕军田,这些人虽比不上操练过的将士,但勉强也能派上用场。

可三日后,满天的箭雨攻来,叫刘勐觉得大事不妙,他?握着长刀顶上,抓住不知哪个将士对他?吼道:“这他?娘就是你说的土兵?这都?快赶上御林军了!”

“大人,这不是我说的!”

刘勐没功夫再管,只得赶紧加派人手顶上,平日里的吊儿郎当散去,只剩下紧锁的眉头和紧抿放平的嘴角,事到如今,他?也渐渐意识到,对方不是虚张声势,而是有备而来——

箭雨乱阵,人头窜杂,闹声鼎沸,呐喊声一阵高过一阵,叫得敌军士气大振,也叫他?们如临大敌。

季云安看着满天箭羽,心下惊惧,刚扶着城墙没走几?步,便双腿发软地险些跌坐在台阶上,他?是读书人,从未见过这样血雨腥风的场面,陡然?一见,连抬头都?不敢,诗云里尽不是骗人的,多?年混迹官场的临危不乱让他?勉强能强装镇定:“外头如今是个什?么情形?”

“回?知府大人,外头的传言有愈演愈烈之势,他?们不知打哪来的消息,说当初为让皇上登大位,太后与封地扬州的绥王相?合,对到宜州来调查仙翁窦和身份的太子及天子剑薛名和其?子薛无问痛下杀手,后来,更是设计陷害太子,让他?在回?京的路上坠马失踪……”

“胡言乱语!”不管这事的真相?是什?么,但季云安都?不能表态,他?是宜州的知府,如今是三品大员,是每年能到京中?述职的大官,他?的一言一行关乎的不止是自己的前程,还有整个季家……

便是这时,城墙之上,一个士兵中?箭从楼上翻了下去,直直在季云安面前飞逝而过,他?们距离不远,以至于季云安甚至能清晰地听见那人落地时,血浆迸溅的声响!

季云安的脸色瞬间煞白,心口怦怦直跳,一个念头在心中?想起——命都?没了,还要?什?么前程?

他?心头乱糟糟的,开始悲叹自己的坎坷不平,从前,他?叹命途多?舛,迁官难办,如今是悲时运不济,好容易迁了官,却遇上叛乱,这事不说处理得好与不好,乱事一起,如何都?会叫皇上责怪,往后再想起来,心中?也是有一个疙瘩。

头顶上是箭矢纷飞,城楼下是方才死去将士被拖走的声音,离他?那么远又仿佛那么近,季云安觉得自己被命运扼住了咽喉,发紧的同时,叫他?觉得呼吸困难,可也是这时,他?忽然?生出一丝孤胆,奋然?起身,不再去看这纷乱,盲目往下走,脚步利落,但事实总是事与愿违,他?没走几?步,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季云安刚要?怪这人来得不是时候,那将士便喊了他?一声:“季大人!”

季云安颇为烦躁:“又怎么了?”

他?把信笺递到季云安手里,语气匆匆:“顾将军府上送来的!”

“顾将军”三个字把季云安定在原地:“……她一个后宅女子,写信来做什?么?”

季云安沉着脸把信封打开,就见用簪花小楷写成的字:天子尤在,余为乱臣,身份不论?,造反已成。且乱朝贼子,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望大人明辨,今日一战,是为卫国,望不辱命。

季云安一眼扫过,把字看完,继而顺手把信笺揉成了一团:“什?么态度!不孝!大不孝!”

可他?说完这句,却再说不出其?他?,眼前是熟悉的字迹,落款是他?亲定的名,可不知何时,那个眼里看他?带着欣赏的女儿早已不见,如今那双凤目再看着他?时,只剩审视——

战事至此?,她一个妇道人家还特意写信来记挂提醒!季云安被季卿语气得胡子发抖,难道在她眼中?,他?已经成了个看到位高权重就要?巴结、遇到艰险就要?逃跑的人吗。

季云安捏着这信,在心里反问,却忽然?不知自己方才急匆匆下楼是想要?去哪……他?手上的青筋暴起,咬了咬牙,不就是守城吗!

他?是宜州的知府,理当与宜州府同在——

季云安提袍,重新迈上城楼,从将士那借来了刀,从前只会提笔写字的手如今握起了刀,他?身骨薄薄,立在风中?,看着倒挺像回?事儿。

与此?同时,季卿语也自觉如立刀锋中?,这段时日发生的事叫她认识到了梁元启的疯魔,现如今宜州的街市,到处都?是因为叛乱惊慌失措的百姓——坊市关门,书院休沐,素日里,在学堂豪气干云、指点江山的学生不知去处,原本繁华的宜州城瞬间黯淡下来,天色昏暗时,甚至有风云飘摇之感,自从嫁给顾青后,季卿语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不安了。

这日,季卿语让人给季云安去信提醒,在正堂仔细叮嘱顾青留给她的近卫,顾阿奶牵着镇圭出来时,就看到季卿语面色严肃地吩咐细节——

她本就不是深居闺阁,只会娇惯的女子,她很坚韧,像淡色的剑兰,怡然?自得又叫人觉得安心。

顾阿奶知道这段时日季卿语要?操心很多?事,她原本是想来劝劝她,但看到她这模样,又觉得算了,只怕不让她管,她更是操心。顾阿奶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二土那孩子会说话?。

镇圭就迈着短腿来牵二娘的手:“二爹是个顶天立地的大将军,二土一定也是!二土一定会和二娘一起保护好宜州百姓!”

季卿语去看阿奶,见她明明眼底有慌张,面色却格外坚毅,心口软着,也牵了阿奶的手,目光温柔地无声安慰,然?后蹲下身来摸了摸镇圭的头,夸他?:“二土好样的。”

话?音一落,就听镇圭又说:“二娘也不必忧心,凡事还有二土呢!再如何,也还有二爹爹!二爹不会不管我们,也不会不管宜州。”

季卿语一愣,心道,是啊,还有顾青——顾青叫她日日求他?,可季卿语面子薄,从没求过,但这回?,她求了,心愿几?乎脱口而出:求他?平安归来。

不过三日的功夫,叛军势力便以宜州为始,以星火之势,煽风点火间点燃了南梁各处,不过日夜交替的功夫,整个南梁便深陷内忧外患,处于危机四伏之中?——四处都?有西戎的细作在为梁元启渲染声势,那号召的告书煽动性极强,听他?们声泪俱下地演上一遍,没有哪个是不动摇的。

就季卿语知道的,反响最?为激烈的除了底层的百姓,还有读书人——都?说读书人明事理的,可读书人意气上头也容易冲动,被人稍加利用,就会成为对口诛笔伐的刀,季卿语听他?们扬言,难怪会养出魏家这样贪官污吏大奸臣来,便知此?番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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