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节
两人挨得近,可是各在伞下,中间风雨阻挡,像隔着重重帷幕。
李重福傻站着等她发落,浓重的眉眼挤皱着,多一句辩解不敢说,仿佛被人欺负了。
张峨眉语带歉意,“嬷嬷不识贵人面,替我得罪人了。”
侧头微一蹲身,“臣女见过平恩郡王。”
李重福意外,讶然张大嘴,当上郡王大半年,还是头回受她的礼。
嬷嬷唬了一跳,生怕得罪了贵人。
“哎呀呀,老奴有眼无珠!”
擎着伞不能跪地,先自打一嘴巴。
“您要打要骂,看我们娘子面儿上……”
李重福很和气,温声安抚她,“妈妈不碍的,这大雨里,谁认得谁?”
张峨眉倒自在,修长的手指攥着湿衣带儿,仿佛闲闲站在晴日春风里,看着李重福问。
“你不认得我?”
温婉中带着点玩味的语气,实则兴师问罪。
李重福忙道,“不不不,天打雷劈,下刀子,我也认得娘子……”
“当真认得么?”
张峨眉打断他。
“就怕知人知面,不知心,不过不要紧,我说与郡王听。”
李重福连忙应声好,张峨眉指尖在鬓角捋了把。
“我来时已是及笄之年,圣人开口订了一桩亲事,是相王的三子李隆基,才十一岁,襁褓里过继给孝敬皇帝做嗣子,身份在李家诸孙中最高……”
李重福吓了一跳,不妨她开口便是这等石破天惊的话题。
“原谈定了,娶了我,便许相王还朝,并放他们兄弟出阁,偏偏太平公主从中作梗,混闹了一场,圣人气得不轻,这才想起接太子回京。”
李重福讶然抬头,再再确认,张峨眉的意思,当真是若非公主横插一杠子,还政李唐竟未必是还给他阿耶李显。
四下噼里啪啦的雨声,愈加显出他沉重的喘息。
李重福如梦初醒,胸膛起伏了片刻。
想到从前在房州,李显说起宫廷中处处机密,极小的人事亦牵连甚广,只是每要细论,韦氏便令庶子回避,所以秘闻他一概不知,到今日凄风苦雨,才被张峨眉揭开一角帷幕。
“次后想订嗣魏王,然魏王不情愿,只拿高阳郡王搪塞,呸!他配么?”
这声呸,分明是朝他脸上骂的。
李重福胀红脸分辨,“我是长……”迎上她质疑的眼神,顿时语塞。
“所以郡王如今认得我了?”
李重福平了平气息,先解释前情。
“娘子的名讳,我滚在口里不敢念,然来来去去,总是有缘。”
张峨眉不置可否,沉沉的杏眼望着他,平静如深潭。
李重福想了想,索性放下雨伞在泥地里,顿时淋成个落汤鸡,可惜雪白的飞绒氅衣,半边肩头湿哒哒,沉的发灰。
可张峨眉还是无动于衷。
他满心里打鼓,不过是个闺阁里的娇娘,就算侍奉至尊,是哪里练出这般喜怒不形于色的修养?尤其暴露于她的审视之下,竟像在武三思面前,越做作,越心虚,知道被人看穿了,人不念停,便不敢停。
两下里僵持,他落了下风,目光只能往下滑。
张峨眉鹅黄的绣鞋上沾了泥浆,珍珠点缀的枇杷鹦鹉,大红纱袴湿透了,贴着腿,映出肉色。
“娘子的意思,我全然明白了,事在人为,我身份虽不如他们,所思所想却与娘子一般无二,更要紧两人同心协力,定然能助娘子并府监,成就大业。”
一番话诚意表白,说的果然就是她想听的。
张峨眉眼底泛起笑意,这回换了笑脸。
“那我想坐郡王的车驾,成吗?”
“好,啊,当然!”
李重福的目光迟迟从绣鞋上挪开,语无伦次。
“就怕蹭脏了郡王的牙席。”张峨眉装模作样地摸了摸鬓角。
满面讶然转为羞惭,李重福拱手告罪。
“是我失礼,张娘子恕罪!恕罪!”
“郡王何罪之有?”
张峨眉抬起手搭在李重福臂膀上,命他扶住,“郡王搭救我于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