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节
浣花城附近多水,都汇入贯通东西的元江中。这些大大小小的河流里,最宽阔的是鲤江。
码头浪平水深,泊着大大小小的船。江面上远近还有小小的渔船,拖着波光闪闪的渔网,上头的人成了一个个长条状的小点。
铺面而来的水腥气里,还夹杂着对岸的歌声。旋律很简单,关键是声音拖长,唱出纤夫的气势。
云乘月挥别了眼泪汪汪的阿杏姑娘,怀里抱着对方送的什锦杂糖,手里捏着一张薄薄的纸券——船票。
卢桁本来想给她安排一个最好的位置,她拒绝了。万一这种特殊照顾也算在“作弊”范围内怎么办?卢爷爷岂不是真的晚节不保。
老人没说什么,叮嘱她小心,不过半个时辰后,云乘月就收到了荧惑星官的连环哀号。这也不算什么,她屏蔽荧惑星官已经很熟练了。
她要了一张普通船票里最好的一张,也就是通过钱能买到的最好船票,号称鲤江过江龙的……
云乘月确认着票上的字:“保宁号?”
怎么记得面摊上顾姨最喜欢的醋是这个牌子……
一个声音传来:“你也坐保宁号?是不是也要去明光城?俺们搭个伴吧!”
云乘月抬头看去,她身边的帝王也一同看去。
一个个头矮小、精瘦得跟个猴似的少年,正冲她憨厚地笑。他约莫十六七岁,腰上挂着一把刀,肤色黝黑,笑出一口略微发黄的牙。
“俺叫洛小孟,今年十八,来自宸州安县七里村,修为是凝神境初阶。”他响亮地说,“八喜哥说了,想和人搭伴,就这么介绍自己!”
“凝神境?那就是第二境了。”云乘月抬起幂篱,“你好。”
少年愣了愣,不好意思地挠头:“完了,找到好看的姑娘了,那俺还是不和你搭伴了。”
云乘月奇道:“为什么?”
洛小孟小声说:“四喜姐说,好看的姑娘麻烦多,俺不会应付,只会给人拖后腿。”
云乘月正想笑,就听薛无晦冷哼一声。他伸手一拂,声音淡淡:“这小子是凝神境后阶圆满,离第三境只差一步,莫被他糊弄。”
他大袖掀起些许阴风,吹得洛小孟扭脸一个喷嚏。他赶忙揉揉鼻子,看似天真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警惕和疑惑。但他转过头,又是一脸淳朴的憨笑。
这演技……云乘月刮目相看。想了想,她问:“你为什么想和我搭伴?”
洛小孟挠头傻笑两声,道:“姑娘你不知道?这不去明光城没个照应嘛,大家都是互相搭伴……俺是觉得,虽然你修为比俺低些,但背影和四喜姐好像,特别亲切。”
云乘月问:“你看得出我是什么修为?”
“第一境后阶……没错啊。”洛小孟又看了两眼,小心翼翼,“呃,姑娘的修为,不跟姑娘的年龄一样……问不得吧?”
“年龄也没什么不能问的。”云乘月笑笑,“既然你觉得不合适,那我们就各自搭伴吧。”
说完,她扭身走了。
淳朴少年站在原地,愣了会儿,神色变得有些阴郁。他暗中啐了一口,找下一个目标去了。
云乘月拿着船票,在船边给人验过,上了“保宁号”。这是一艘楼船,但不算很大。鲤江上游的船都不大,因为从宸州往东,出山的一截风高浪快、多旋涡暗礁,极是惊险,虽然大船多有书文保护,但船小一些总归方便驾驭。
船身形似梭鱼,船头除了“保宁号”三个大字,另外还有一个“聂”字。原来这是聂家的产业。
验票不光验船票,还要验身份。云乘月的身份牌就是司天监发的雪脂玉简。上次虞寄风说给她算一个甲级功绩,玉简拿去升了级,还回来的时候,上面多了一道朱红色的痕迹。
船工见了,表情略有震动,不动声色地将资料还回来,对着顶楼指了指:“天字号第一间,您请。”
云乘月上了船。
还没到开船的时候,甲板上很热闹,但通往二楼的楼梯附近很安静。
云乘月走到甲板一侧,望着下方熙熙攘攘。有些人衣着简朴,带着大包小包;有些人衣着富贵,背后跟着几个小厮、丫鬟;有人和她类似,两手空空,年纪也不大。
码头上很挤,多是亲朋好友执手相送,远一些的地方还有不少叫卖的流动摊贩,食物的热气腾腾熏白了冬日的江岸。
江流击打着船身,发出不间断的“哗啦”声响。
有人靠近过来。
“你刚才不理那洛小孟是对的。那人看着老实,其实说话真真假假,不知道什么居心。”
云乘月扭过头。
一名高挑英气的女子冲她一笑。她穿一身黑色劲装,背着一把精铁柄的武器,单手扶着短款幂篱,深棕色的眼睛闪烁着好奇的光。
她笑容爽朗:“幸会,我叫王雁冰,第二境中阶,宸州五华县人。搭个伴?”
云乘月看看薛无晦,后者评价道:“倒是没说谎。”
她就点头一笑:“我叫云乘月,浣花城人。王姑娘也去明光城?”
“去碰碰运气。”王雁冰笑道,却也没说更多。
云乘月点头:“我是第一境后阶的修为,连明光书院的入学门槛都差一些,周围有不少人修为强过我,王姑娘为什么找我?”
王雁冰有些惊讶,忍不住笑容扩大,诚恳道:“你手里什么都没拿,独自乘马车过来,穿着虽然不张扬,质地剪裁却都很精细。下头查票的是‘保宁号’的二把手,他可不常亲自干这活儿,想必是有特殊的客人。有心之人多留意一二,看他待你态度客气,就能猜到许多。”
“你应该是浣花城世家出身?姓云,也很有名。”王雁冰笑道,“世家子弟多有特殊手段,敢在第一境后阶就去明光城,多半有所依仗。即便没有,多交个朋友有什么不好?”
“受教了。”云乘月点头。其实她也会这些观察技巧,比如当初判断浣花城中有监察官莅临,但她总是习惯性懒散,观察归观察,除非必要,她不太会去提炼信息。
才刚到码头,就接连碰到两个聪明人。云乘月不禁问:“去考明光书院的人,都这么厉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