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她想没有人能懂那种恐惧,那段时间她每天都想着自杀,她害怕看见姜则成,可那部戏她又不能不演,不然她没有钱,没有办法解约,她不演她火不了她无法出头,那样她就永远是他们手心里的玩物。
两个月的拍摄,像是噩梦一样。如果之后没有遇见她的伯乐,杜朗真不知道她该怎样面对余生。
潜规则是这个行业的暗疮,脏归脏,但总该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杜朗却连说不的资格都没有。
她不知道有多少人跟她一样,她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将跟她一样。
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年,这是她夜夜的梦魇。她醒来梦里都是那段视频,都是姜则成那张魔鬼似的脸,他自始至终没说过一句威胁的话,他知道她什么都不敢做。
一想到那些畜生把那段视频翻来覆去的观摩,一想到许多只手就在她身后伺机而动,杜朗就觉得毛骨悚然。
她努力地想遗忘,可她不能忘。常湘和林不复第一次找过来的时候她一晚上都没能合眼,天亮时她匿名发了一条问题,隐掉了许多细节,粗略地讲述了这件事,这是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面对这个问题,第一次说出自己的挣扎恐惧和厌弃,如同等待着死亡宣判一样等待着未曾谋面的人的回答。
叮咚,叮咚。
一条, 两条,几千条,几万条。
她们说,你没有错,你没有任何错。
她们说,你不脏,脏的是那些枉为人的禽兽。
她们说,你尽管去做,在保证你安全的情况下,做你所有想做的事。
她们说,夜色过后,总会有黎明。
她们还说……
杜朗看不清了,她握着手机,哭得像一个受了天大的委屈、终于找到地方宣泄的孩子。这些泪水冲掉了她的“脏”,给她带来了莫大的勇气。
回程的路上,常湘一句话都没说。
年轻漂亮的女孩,如同囚笼里的困兽,一张憔悴的脸上,双眸却灿若星辰,那么坚定——“我今天做了这件事,可能明天就会暴尸荒野,但我不后悔。”杜朗递过来名单的手指微微颤抖,常湘知道,那绝不是因为恐惧。
“名单上的人,依次去走访,做详细记录,一旦有‘旁人’问起。”赵黎意有所指,“就说是在做姜则成的人际排查。”
涉及这勾当的人员树大根深,一旦走漏了风声,最后什么都剩不下。据杜朗所言,对她进行性侵的人不只是姜则成和徐峰,而那个人她却始终不敢直指其名,只是侧面描绘,常湘心里已有了七七八八。
姜则成的案子要紧,顺风车自然也要搭,赵黎带的刑侦队闲不下,丝毫不介意在暗中再来个并列侦查——两全其美。
目前对两人的了解,让赵黎隐约间有一种直觉,凶手就在这份名单里面。
可如果真的只是一个女孩子,她是怎么做到的呢?
赵黎盯着这张名单出神,掏出手机给江酒臣打了个电话呼人,目光落在一个名字上的时候,他微微顿了顿。
“蓝意”——好别致的名字。
电话接通,江酒臣吊儿郎当的声音从话筒那边传来,合着汹涌的风声:“喂?大当家的啊,什么指示啊,要打哪个山头?”
赵黎额头青筋暴起,捏着手机的手都用力了几分,说:“你信不信老子打掉你的头?你在哪?过来市局,我有事要问你。”
此时,潇洒的异常发出者聚集地管理所驻江城办事处处长兼外勤人员江酒臣正在珠洞区别墅区的房顶上到处蹦跶,说不准哪下就会被大风吹成一头秃瓢,江酒臣穿着那件在赵黎眼中“品味杠杠好”“帅到足以引起路人注目”的棉服,衣服拉链没有拉,衣角在风中飒飒作响,他唇角勾着,眼睛里却没有一点笑意,叹道:“有钱人就是有钱人,谁家的风水局都很有讲究啊。”
江酒臣几下蹦跶出别墅区,站在路边摸了摸兜,掏出来三十四块钱,于是他放弃了打车的念头。
禽兽之衣(四)
名单里的人有的已经成了一线小花,就算不是,也都小有知名度。明星的身份本就多有阻碍,这给警方的调查又增加了难度。如果只是调查姜则成的死因,那么名单中三分之二的人都可以排除嫌疑,她们到处拍戏演出,早就不在江城了,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可警方还有另一个目的,所以还是要安排约谈。
不过现在要以姜则成的剥皮案为主,警方只跟几位还在江城的演员进行了约谈,剩下的时间都安排在了几个月后,这对于明星本人和警察都是方便。
蓝意正是其中一个。
那天赵黎旁敲侧击过江酒臣,问他关于那件剥皮尸体的看法,江酒臣笑了笑,说:“你想知道我现在在查什么,是吗?”
江酒臣一个大闲人,自从跟赵黎签了“卖身契”,自己十分自觉,有事没事就往刑侦队跑,原因无他,就是为了中午跟赵黎蹭顿饭。
姜则成的案子出了以后,江酒臣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却连着好几天没出现过。听刚才电话里的风声,赵黎心里有点猜测。
不待赵黎回答,江酒臣很坦诚地说了下去,说:“我最近的确是在查一件事,也的确是珠洞区的事,跟这起案子有没有关联,我真的不知道。”
“活剥人皮,没有封嘴,没有注射药物。”江酒臣说出这几个关键点,笑了起来,说,“现场我也看了,没看到什么脏东西的痕迹,或许是隐藏得好,或许真的不是。不过这不重要,有些事情怪物干得出来,人也干得出来,还有一些事——”江酒臣看着赵黎,一双眼中盈满了笑意,他生得好看,这样笑起来像是古代的风流公子,甚至有些勾人,偏偏那笑复杂得很,似嘲讽似促狭的冷意冷不丁地闪现在那双眯得细长的眼里,他嘴唇微微动了动,说,“怪物干不出来,人干得出来。”
赵黎没说话。
江酒臣胳膊肘撑在桌子上,拄着腮,另一只手指摆弄着桌子上的笔,他抬眼看向赵黎,面色不动,仍是那惯常的轻松的样子,语气却略微沉下一点,说:“我们虽然没有硬性规定,却都不太愿意跟你们上边的警察接触,不为别的,与我们相处多了,会影响你们的判断,你……”
他话没说完,赵黎打断他:“不会。”
赵黎收起桌上散乱的材料,语气平淡,说:“一件案子发生,哪怕是鬼做的,也不会了无痕迹。我的职责,就是透过这些蛛丝马迹找到真凶,至于他们,是人是鬼都一样。”
江酒臣一愣,弯起嘴角。
车衡推门进来,见江酒臣竟然也在,微怔,旋即对赵黎说:“蓝意的时间也约好了,在后天下午。”
赵黎点点头,站起来,说:“人都叫过来,做一下信息汇总。”
这天是三月六号,距离死者出事已经足有半个月,所有的推测没有任何证据可佐证,所有的侧写全部推翻,监控录像没有任何作用,这次的尸体也不会说话,只会抛出没有答案的谜题。
没有线索,没有突破口,只有一长串的、另一批受害者的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