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节
山巅静悄悄的, 只余鸿雁哀鸣。
众人皆屏息,唯恐惊动了什么。
司南怔怔看着鱼郦,只觉她整个人都在发光,宛若明珠耀目,但这与长相无关,甚至这一日后,她美丽的眉眼在司南的记忆中都会淡化,只剩下一抹惊艳超脱于众生的影子。
深镌入心。
他从很久之前就觉得她是个真正的美人,直到今日才知,若只当她是个美人,何尝不是一种亵渎。
他不禁抬起了手,合掌相和。
掌声打破了沉默,山巅诸将如梦初醒,皆合掌。
只有相里舟的心腹们不做声。
相里舟的脸色及其难看,那剑招纷繁复杂,若非教授者日以继夜的亲自指导,根本不可能练到这程度,他不能再在鱼郦的身份真伪上做文章了。
但他很快有了别的诡计。
他合掌称赞,面上尽是虚伪的笑意:“真是惊为天人啊,某何等有幸能亲眼见识到名震天下的蜀王剑。尚宫莫怪,某不是故意为难,只是元思皇后仙逝的消息传遍四海,某有所怀疑也是正常。”
他刻意点出元思皇后,气氛瞬间变得微妙。
鱼郦握剑的手微颤,眸中闪过痛苦之色,她竭力摒弃脆弱,坦然道:“国破之时,我留在魏宫是为了杀越王给先主报仇。”
“可是那之后我再也脱不了身,可若我贪恋富贵,背弃故国,我又为什么要舍下魏宫的浮华尊荣,不惜假死逃脱来到蜀郡与诸位相见?”
相里舟面容慈和体贴:“这就是尚宫的不对了,您既然来了蜀郡,为什么不早日与我们相见。还用这等见不得人的方式企图分裂邑峰,煽动昭鸾台叛变。”
鱼郦凛声道:“那本就是我的昭鸾台,我是昭鸾台尚宫,何来叛变一说?”
“尚宫的意思是不相信某?”
潘玉正前倾了身体,一脸担忧紧张地看她。
他太清楚他这位叔父的手段了,若鱼郦招架不住让他抓到丝毫把柄,她今日就得把命折在峰顶。
鱼郦静默片刻,莞尔:“我怎会不信相里先生,只是诸位应当记得,先主生前有令,昭鸾台与玄翦卫乃内廷机构,负责监察百官,不可与朝官来往过密,先主虽逝,但他留下的规矩不能改。若如此不知避嫌,岂不是有损相里先生的清誉?”
她赶在相里舟开口前道:“从前都是误会,如今既然已经证明了我的身份,那由我带走昭鸾台和玄翦卫众人,应当不为过吧?”
“等等。”相里舟皱眉:“你要带走昭鸾台的人某没得话说,但是玄翦卫凭什么?蒙大督统临死前将他的爱将们托付给了某,某怎能辜负他的一番信任。”
鱼郦笑了:“临终?这么说蒙晔确实死了?”
她笑起来眼睛弯如弦月,内含狡黠,让相里舟莫名有些不安。
为什么要不安呢?她不过一介女流,刚来蜀郡没多久,她能翻出天去吗?
想来不过是虚张声势,都让明德帝把她惯坏了,以为学几招剑就能来充英雄。
他心底鄙薄,面上却哀恸如泣:“某是亲眼看见蒙老弟咽气的,尚宫这样问可是不信某?”
鱼郦道:“我信,我自然相信相里先生。”
她环顾四周,一一划过在此的玄翦卫,扬声道:“你们一定要记住相里先生的话,他是亲眼看着蒙晔咽气的,是蒙晔将你们托付给他的,往后可要好好效忠。”
她将剑插入鞘中,看向相里舟,“相里先生,我能将我的部下们带走吗?”
相里舟外表镇定,脊背出了一层虚汗。
他能感受到周围的压迫之感,众目睽睽,大家都在等着他的决断,若有分毫差池,就要在萧鱼郦面前落了下风。
相里舟忖道:“萧尚宫别后三年,这些姑娘都是某在照顾,肯不肯跟萧尚宫走,不妨问问她们自己的意思。”
目光落向绑在油柴上的姑娘们。
“走,当然走,那可是尚宫,我们怎么可能弃她而继续效忠相里舟。”
“别忘了,相里舟可是把我们绑在这里要烧死的。”
“也不能这样说,是鱼柳和筱梦她们先搞小动作,才让相里先生误以为我们存了叛变之意。”
“尚宫既然信我们,为什么不正大光明地与我们说她的计划,再说了,她可是大魏的元思皇后。周魏之争,她有退路,我们可没有。”
相里舟得意洋洋地看着她们争论,斜眸睨向身旁的鱼郦。
鱼郦面容清冷,看不出什么剧烈的表情变化,只是握住龙剑的手指收紧,咯吱咯吱响。
她无意强迫,也不想如相里舟用言语蛊惑,所能做的解释她刚刚都做过了,停留随心,她已尽全力。
司南捧着手炉踱步过来,随意道:“相里先生,既然误会已经解除,再绑着姑娘们怕是不太合适了吧。”
相里舟嘴唇微搐,道:“放开她们。”
鱼郦目含热泪,摇摇看着她们,她们中亦有许多人红了眼眶,并肩作战的日子浮于记忆里,逐渐清晰。
她们都是为家族所不容的可怜人,昭鸾台曾是头上唯一的瓦片,为她们遮风挡雨,辟一方宁静天地。
渐渐的,陆续有人走到鱼郦身侧。
山下暗哨慌慌张张奔上来,附在相里舟耳边低语,相里舟眼中划过一道得意的冷笑,旋即换上慌张:“荆湖南路节度使徐滁率兵攻山,速速迎敌。”
哨兵的消息是围山,仅一字之隔,谬之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