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他看向万俟灿,叹息:“为何要出口伤人?”
“你倒是对她格外宽容。”万俟灿将鱼郦为蒙晔包扎过的白绢全部扯下,满脸厌弃地丢出窗,嗤笑:“我都听见了,不过一个爱慕虚荣的女人,当年识人善用的明德帝竟也有眼瞎的时候。”
明德帝是当年万俟灿还是少女时一腔热血闯江湖遇上的最崇敬的人,也曾有过誓死效忠的决心,后来为了顶起药王谷的门楣,不得已留书离去。
当年的她万万没想到,这一走竟是永别。
明德帝的死讯传来时,万俟灿正在给病人诊脉,她听得童子来报,只淡淡应了一声,神色平常地看完最后一个病人,想要起身,才发觉腿脚像被抽干净了筋骨,酸软疼痛得难以站立。
她伏在案上痛哭,哭了整整一夜,自那以后立下规矩,凡魏朝官宦及其家眷来求医,拒不接待。
万俟灿将药重重糊在蒙晔的伤口上,恨道:“你骗了我,坏了我的规矩。”
蒙晔咬牙忍住疼,转头看她,目中深含惆怅,“你怎么还是这么个火爆性子。你怎么就认定她说得是实话,你没看见她眼中有泪吗?”
万俟灿一怔,奚落:“不梨花带雨怎能惹人怜惜?照你说话,她是装出一副贪慕虚荣的模样,那又是图什么?”
蒙晔只觉心如刀割,愧疚且无奈:“你不懂,她就是这样的人,什么事都要自己扛……”
鱼郦从药王谷出来,盘山道尾停着一辆黑鬃马车,神骏沐在初生的日光里,正闲闲地用蹶子刨地。
嵇其羽立马迎上来,“娘子,请上车。”
鱼郦闭了闭眼,踩着杌凳上去,赵璟果然坐在里面,举着一本奏疏在看,半点眼神都没有分给鱼郦。
她巴不得清静,坐得离他远远的,仰靠在马车壁上,合目养神。
她觉得很累,自从赵璟出现在她面前,她脑子里就像绷着一根弦,时不时被弹几下,铮然裂响,震得她耳鸣目眩。
她到今日才总算知道,原来真正的折磨不在于刀剑棍棒相加,而在于细水长流的割剐。
自打鱼郦上马车,赵璟就再没看进去奏疏上的一个字。他忍不住偷看鱼郦,看了几回,见她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原本攒在心头的柔情渐渐消散,只余冰冷怨气。
他在等鱼郦的时候想过了,如今可看成是个全新的开始,纵然从前的日子不甚美好,导致彼此心头满是疮疤,可到底已经过去了,该收拾心情往前看。
不管他用了何种卑劣的手段相逼,也不管鱼郦忍下多少委屈怨恨才答应他,两人总算是坐到了一辆马车上。
赵璟放下奏疏,捋了捋胸前那股燥气,从食匣里摸出一碟桃脯,端到鱼郦面前:“从前你最喜欢吃的。”
鱼郦睁开眼,掠了一眼那些滚过糖霜的鲜亮桃脯,神色中颇有些漠然。
她轻扯了扯唇角,意有所指:“你也知道,是从前喜欢的,如今不喜欢了,自然咽不下去。”
赵璟端着瓷碟的手指骤然绷紧,他想要翻脸,但还是忍住,拿起一颗送到鱼郦唇边,温柔轻言:“那就试着重新让自己喜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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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窈窈,我想你想得紧……”
虽然赵璟在微笑, 可鱼郦无端从他的脸上觅到了些狰狞的意味。
她想,如果不吃,赵璟会不会给她硬塞进去。
于是张开了口, 把那颗桃脯咬进了嘴里。
赵璟见她乖乖的, 神情略有舒缓,扬起眉,“如果你喜欢垣县,可以在这里多待些时日。”
鱼郦心想, 与其说她喜欢垣县,不如说她喜欢这世上任何一处没有赵璟的角落。
这些,就算他心里清楚,也会装作不知,继续自欺欺人下去的。
她不应声,赵璟也不恼, 继续说:“我可以下旨, 在垣县修建行宫, 待行宫落成之日,我们再来垣县, 也就不必住在那简陋的酒肆邸舍里了。”
赵璟畅想着未来,情到深处,放下瓷碟, 将鱼郦整个人环住后去握她的手, 发觉她的手冰凉,嘀咕了一句“准是昨夜淋多了雨着了凉,今夜再去药王谷, 要穿得厚实些。”
他提及药王谷, 鱼郦心里一咯噔, 被赵璟迅速捕捉到,他问:“怎么了?”
今日算是与万俟灿彻底翻脸了。鱼郦这些日子频繁往返于药庐与邸舍,深知万俟灿的为人,她爱憎分明,对瑾穆一片忠心,既然将事情挑明,她绝对不会再为鱼郦医治。
鱼郦有些担忧,她这手治与不治倒在其次,只怕赵璟知道万俟灿拒绝治疗后,会为难她。
她越想越忧心,昳丽的眉间愁雾不散,赵璟搂着她在她耳边又聒噪了些什么,她也没有听清。
两人回到酒肆,将要进去时,慕华澜差点从对面的邸舍冲出来,被鱼柳拦腰抱回去。两女倚在门边可怜巴巴看着鱼郦,鱼郦冲她们笑了笑,转身随赵璟进了酒肆。
今日再来,鱼郦才注意到,酒肆虽陋,但赵璟住的这间寝阁是正儿八经装点过的。
正中摆了一张瘿木枨云纹膳桌,其后是黄花梨泥雕花太师椅,南面连着敞天的阅台,阅台上半垂一张透光缕花的竹篾湘帘。
往里看,綦文丹罗帐半挽,床上铺着象牙细簟,七月的天仍有余热,赵璟素来怕热,一直用着。
但他把鱼郦领进来后便让人把象牙簟撤了,又命抱来几床厚实的缎被。
鱼郦冷眼瞧这架势,再明白不过,晚上还是躲不过要同床共枕。
她自打生完寻安,就有些畏寒虚弱,夜间入眠四肢冰凉是常有的事。
赵璟命人布置完这一切,便坐入了太师椅,看着僵立在罗帐前的鱼郦,道:“你的脸色不好,要不睡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