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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

 

萧鱼郦每回跟着祖母去看他,都会绕道买一份带给他。

朱氏教她,这男人多年身边不蓄姬妾,说明是个念旧的人,那就要投其所好。

赵璟看着食盒里的藕糕,果真想起旧事,心底的积郁更加深重,他抬眸看萧婉婉,问:“谁教你的?”

萧婉婉被他眼底那阴狠的光吓住,嗫嚅:“没谁教我,就是我的一番心意。”

赵璟端起那盘糕点,盘子微倾,雪白糕点纷纷掉落,溅起一些糖霜。

他微笑:“好了,朕总不能吃这不洁之物,你可以回去向母后交差了。”

萧婉婉双目彤红,咬住下唇,含怨带嗔地睇了赵璟一眼,用帕子捂嘴跑了。

崔春良追到殿外,细细安慰:“姑娘不要难过,官家这几日几乎水米未沾,这等甜腻之物是吃不下的,劳烦您回去和大娘娘好好解释。”

他只是可怜少女一片痴心付沟渠,谁知萧婉婉竟像是得了什么暗示,过几日又来了。

这回来得不巧,偏赶上戎狄月昙公主觐见。

月昙公主被晾在都亭驿里数月,见新帝迟迟不做安排,终于按捺不住,在使节的陪伴下入宫觐见。

她穿了一身正红云鹤别枝刺绣夹衫,珠冠饰满璎珞,躬身鞠礼时叮叮当当响,明熠的金光将一张俏丽面容衬出几分华贵。

月昙奉上国书,简单寒暄后,直入主题:“臣女入京数月,是去是留,还得官家给句准话。在中原人眼中,戎狄是外藩,但也不至于就赖在金陵不走。”

她嗓音清脆,尖刀利落,很有兴师问罪的意思,随侍的翰林学士相互递了眼神,齐齐将目光投向赵璟。

赵璟难得好脾气,笑道:“早就听闻月昙公主爽利,今日一见,果真不虚。”

月昙终究只是十七岁的小女孩,自幼受父汗宠爱,骄矜高傲,受不得委屈。她早就听闻魏朝皇帝脾气不好,来时就准备要与他好好理论,谁知对方竟是个温润俊美的郎君,非但不以为忤,还当着众朝臣与她打趣,竖起的尖刺瞬间绵软,气势弱了几分,脸也悄悄红了。

赵璟略作思忖,道:“与贵邦联姻乃是父皇在位所立,朕不得废。只是公主应当有所闻,朕的二弟英年早逝,无此福缘。公主若喜欢这金陵,可在都亭驿长住,朕会为公主细细择选朝中俊彦,只要能入公主的眼,就择日成婚。”

月昙此番来,虽有讨问公道的意思,但父汗另有指示。她闻言有些失望,却记得昨夜入宫前乳母的教导。

她不对赵璟的安排做回应,优雅地抬手,婢子端上一只髹漆盘子,上面搁了一只赤金的长命锁和一只芙蓉玉臂钏。

“听闻官家喜得麟儿,区区薄礼不成敬意。长命锁送给皇子,臂钏则送给那位生下皇子的贵人。”

赵璟眉宇微皱,随即道:“让公主费心了。”

他敷衍着与月昙说了几句不轻不重的话,托词政务繁忙,有逐客之意。

月昙隐隐觉得,那两份礼物一拿出来,皇帝好像没有如预想中那般觉得自己识大体,懂礼数,反倒像碰触了禁域,惹他不快。

她回想坊间传言,猜测那生下皇子的女人可能真的身份低微,上不得台面,不值得在朝堂被提及。

真是奇怪,这么不想把人家摆在明处,那为什么还让人家生孩子。

月昙腹诽,以笑掩盖不屑,鞠礼告退。

刚走出崇政殿,迎面就遇上了萧婉婉。

萧婉婉吸取那夜教训,卷土重来,为防赵璟深夜胃口不好,选在白日送膳。这回是用骨头汤熬煮的乳羊羹,才三个月的小羔羊,放在骨汤里熬了四个时辰,筋骨酥烂,肉香入味。

许是女子间的奇怪感应,萧婉婉见了月昙就觉不适。这宫里的女子都是素裙青裙,偏她一身正红,像那个讨人厌的萧鱼郦,艳光四射,晃人眼睛。

她的不快都在面上,月昙一眼看出,提裙下云阶时随口问送她的黄门内侍:“刚才那一位是谁?”

黄门内侍道:“那是萧相国的女儿,是大娘娘的侄女,萧家三姑娘。”

“萧家三姑娘?”月昙笑说:“我来金陵数月,倒是听过萧家大姑娘的故事,与官家好一场爱恨纠缠,也不知话本里说得是真是假。”

黄门内侍不敢妄议天子情事,只道:“月昙公主长得倒有些像萧姑娘。”

这黄门内侍名福已,是去年跟随梁道秋往鱼郦那里送画像的御画院内侍,赵璟登基后,梁道秋跟去别院伺候乾佑帝,而福已则留在崇政殿外殿伺候。

月昙没有追问是哪位萧姑娘,因为方才匆匆一瞥,她自觉与萧婉婉并不像。

那就只能是大姑娘了。

月昙不由得猜测,开始时官家对她态度和煦,可是因为这张脸的缘故?若是这样,那还真是个痴情种。

她又想起皇长子和那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女人,暗自调侃:痴情二字放在帝王身上,当真荒谬。

萧婉婉还没迈进殿门,就被崔春良拦住。

今日真有要务商谈,被戎狄公主这么一闹腾,朝臣们各持己见,翰林学士们认为应当将公主纳入后宫,省却许多麻烦;萧琅有私心,表面逢迎赵璟,道与朝臣联姻无甚不可;以宁殊为首的尚书台官员则一致沉默,道官家自有圣断。

赵璟叫他们吵得烦躁,头隐隐作疼,吞咽了几粒药,将几个时辰的朝会硬挺下来,拖着疲惫的身躯往殿外走,守在外面的萧婉婉立即迎上来,昳丽的面容上笑意盈盈:“表哥,我让人把乳羊羹放在火上煨着,您尝尝。”

这一回赵璟倒是没有大发雷霆地赶她走,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会儿,忽得问:“婉婉,你姐姐不见了,你们怎么也不找她?”

萧婉婉的笑霎时僵住,她扯了扯唇角:“二哥在找。”回避满溢,除此,吝惜着不肯多说一个字。

睿智如赵璟,自然看出来了。

他今日见到月昙,突然意识到鱼郦已经很久没有穿过红裙了。

红色多好,炙若烈焰,艳似繁花,像把山河间的璀璨风光都穿在身上,明媚耀眼,仿佛是这世间最值得宠爱、最该骄纵的女子。

他心里堵得慌,脸色已经难看,萧婉婉却还在纠缠,赵璟正想撵她走,忽听一阵刺耳的裂瓷声自寝殿传来。

赵璟甩下萧婉婉,快步进寝殿,见散落一地的碎瓷片,宫人们正在收拾,鱼郦站在一边,双手交叠于身前,微垂着首,见到赵璟,像个犯错的孩子,轻声说:“我不是故意的。”

那是常用的一只霁釉鸳鸯莲瓣纹碗,用来喝酪乳的。赵璟没接鱼郦的话,只是偏头盯着那些瓷片,蓦地,他疾步上前,掰开鱼郦的手。

她掌心里攥着一块瓷片,边缘纤薄锋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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