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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节

 

黑色方块滚动起来,气势悍然,一往无前,敌军的箭矢无法穿透黑甲,就被弹落在地,在甲上留下浅浅的一道划痕。

藏青色的青云军步兵紧随其后,灵敏地围绕黑骑变幻阵型,依仗着那势不可挡的力道,弥补了重骑笨重的缺陷,硬是把敌军生生地往后压了五十余里。

战鼓还在鸣响。

重军开拔之后,只剩足下的土地能够感受到遥远的震感,司绒避过了封暄的手,翻身下马,抓了一捧土。

“我想要做天上的鹰,掠翼而过的时候,每一片云都要给我让道,”她松开手,让湿冷的土落回地上,不在意掌心的狼藉,站起身来看着封暄,“做鹰能雄飞,做花能傲放,远胜于束缚在你掌心里。”

封暄喉间滚动,没有打断她。

扬鞭振士气的司绒,握拳击左心的司绒,挥笔成山水的司绒,过往和此刻的数道幕布重叠在一起,他似乎有预感她要说什么,于是明智地保持了安静。

她指尖带着黄褐色的土,又落了白色的雪粒,指着他心脏的位置,隔着点距离一路往上,落在他肩头处。

“我也曾说要从你肩骨长出来,与你沐风雪,迎巨浪,你保护我,我的根系缠满你的骨头,让你更加坚韧,”她收回手,握成拳,“但你仍然想要把我握在手心,那样是很安全,但是同样看不到天。”

他问司绒能不能回来,从那句话里司绒就知道,他至今只认一桩错——不该让司绒伤心。

可是他从没有打心底里认为对陈译这件事的处理上,他有哪里做得不妥当的地方。他犯了司绒的忌讳,往阿悍尔插了一把尖刀,然后把尖刀变成了助力,调转方向朝向敌方。

作为合作伙伴,司绒甚至可以为他鼓掌,夸他应变迅速。

作为被蒙在鼓里,毫不自知地敞开心房的人,司绒如受当头一击,那种突如其来的懵痛感司绒不想回味。

他问司绒能不能回来,司绒给了表示拒绝的无声回答,但她没有把原因说出来。

因为在昨日,密闭的空间无法让司绒和封暄站在同一高度,封暄追来阿悍尔是为了什么司绒太清楚了,他来带她走,不是来听她拒绝。

她想说给他听的这些话,是想要一个字一个字地钉进他心底,如果没有表达出十足的力道,那么说出来就毫无意义。

现在么,司绒看着远处马上的人,轻轻地笑了笑,正是时候。

“阿悍尔是自下而上地凝聚,北昭是自上而下地统治,你是太子,你已经习惯朝局和天下捏在你手里。在你手里,一切都是可控的,包括我。”

司绒边说边往后退,脸上有种云开雾散,不再自耗的轻松,她摊了下手。

“可是方寸掌心留不住司绒,你不要再妄想握住我,遮蔽我的视线。这两日我不痛快,该结束了,太子殿下。”

马蹄声越来越近,司绒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另一只手上的鞭尾懒悠悠地晃了晃,还带点有恃无恐的得意。

封暄站在原地,他觉得司绒太聪明了,这些话放到昨日不一定有如此震撼的力道,她在万军之中扬鞭,把那难以磨灭的明艳身影烙进他脑中,借着这战鼓急催,漫天漫地的风雪都成为她的助攻。

就这样,强而有力地把他的罪名准准确确地刻下了。

封暄认这个错,但他不能接受“结束”这两个字。

他的眼眸里半是清醒半是疯狂,司绒早在北昭的时候就把这颗星子点燃了,他不会停止燃烧,他愿意被审判,但要在有她的世界里。

这是底线。

“才刚开始,司绒公主。”

司绒回到阿悍尔的每一刻都是在疗伤,是在向好。

封暄没有司绒的每一刻都是在深陷折磨,没有她的时候,时间只是在一点一滴,毫无意义地重叠着,但凡司绒能够明白他的感受,就会知道他永远不可能说出“结束”两个字。

此刻的封暄有点危险,那平静底下的情绪太重了,司绒知道她说的“结束”惹到了他,他向她轻过膝,软过语,从京城一路追到阿悍尔,他有那么多的爱,就像一个个飘忽的字符,还没有串成一句真正能贴近他心意的话语,怎么会接受被“结束”两个字支配,然后给他的感情画一个冷冰冰的单向完结符号。

司绒闯进他的疆域时没有讲过半点道理,离开时也那样坚决果断,他的心都被扯烂了。

现在的封暄,就像个刚刚找到方向的迷途客,找准了方向,就不会为任何事物停下脚步。

因为,真正离不开的人,一直都是封暄。

他在浓浓浅浅的白色里朝她走,司绒的鞭尾被拽住,她咻地一收,反手振臂,柔韧的长鞭在她手里宛如听话的黑龙,尖端化作龙首,在封暄护腕上抽了一记。

“嗒”。

不疼,却有存在感。

司绒收回鞭子,漂亮的眼睛折出弧度,有点儿又俏又冷的傲气:“你是统帅,我不抽你,这一下是警告,你,不许再靠近我。”

封暄轻笑,那笑的含义司绒不太明白,与她看过的每一次都不一样,但她直觉危险,好像她的直白和拒绝没有打退他,反而使他迎难而上。她甚至不自觉地想到了昨夜昏暗的桌子底下,罩在大氅里头闷热潮湿的吻,咬得她的唇角似乎还在发疼。

身体的反应把她的思绪拽得满天飞,最终在逼近的马蹄声中,她恶狠狠地说:“也不准再亲我!”

封暄不置可否,看她提着鞭子迎向从马上下来的男人。

句桑赶到哈赤的时候,重骑已经肃列待发,他没有上前,而是选择远远地看司绒代替他的位置,抽出了那漂亮的一鞭。

但这朝北昭太子手上抽过去的第二鞭,真是让他……感慨万千。

句桑稳稳地接住了妹妹的一扑,大笑着把她抱起转了一圈,然后停下来,把掌心贴在她发顶:“怎么我的妹妹一下子就长大了。”

封暄面无表情地等在一旁,扳指无声地转了一道。

“明明我才走四个月。”司绒笑,她太想念句桑了,如果把阿悍尔的蓝天草甸水泽通通化为缩影的话,那么倒映出来的一定是句桑,他和阿悍尔一样,充满包容。

“好像已经过去一年,”句桑很懂得克制,一会儿就把手收回来了,“稚山有没有保护好你?”

“有啊。”

司绒要和他并肩走,句桑看向神情莫辨的封暄,挂起一道温和的笑:“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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