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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节

 

客舱通讯已经完全损毁,裴决算了下时间,这个时候他们的信号中断应该已经被察觉,肯定会有另外的巡航机出来找他们。只是徐桉状态太差,胸壁塌陷严重。飞机只能半途迫降,但由于地点实在偏僻,已经临界州际自然保护区,这也直接导致巡航搜救的飞机找了十多个小时都没找到人。

视频那头,闻琰傻了。

小姑娘见妈妈眼睛里冒出眼泪,顿时着急起来,“呜——妈妈——”闻琰拿起手机,凑到屏幕上,小脸伤心地垮下来,眼看也要掉眼泪。

陈知让赶紧伸出两手抱住她,嘴上“嘘嘘”地轻声安慰,小声又秘密地说:“我一会告诉你。闻琰,你别急……一会就告诉你。”

闻琰睁大眼,扭头毫不留情瞪他:“你知道什么事?!”

陈知让卡住,他对闻琰的怒意有种后知后觉的害怕,半晌犹豫又谨慎道:“大概知道……一点点、就一点点。没有很多。”

闻琰被他气出眼泪:“你不告诉我!”

陈知让慌到脸都白了,捏起袖子就给人擦眼泪:“没有不告诉你。你别哭啊……”

好一会,视频两边都是兵荒马乱的。

钟影被秦云敏抱着,在这场有惊无险的突发事故里,似乎所有人、除她以外,都体会到了虚惊一场带来的深刻喜悦。她被裹挟着,许久没有作声。

好像冬夜里疲惫的旅人,长途跋涉后找到了一个短暂的休息点,她坐下来喝了杯茶,外面却还是一片白雪茫茫。

钟影接到裴决电话的时候,时间又过去了两个多小时。

那个时候,秦云敏已经被范婧劝了回去。她担心她的女儿,担心秦云敏情绪波动太大对身体不好。后来,周崇岩又驱车过来了一趟,带来三个还热着的保温饭盒,说是范婧嘱托的,让钟影务必全部吃完。

钟影就一个人坐在餐桌边吃了快一个多小时。一整天下来,除了那几口早饭,胃里什么都没有。范婧似乎知道她胃口会不好,便都是些好消化、又开胃的汤水和蒸煮,她一口口吃着,因为是在夏天,饭食冷得慢,后来倒也吃进去不少。

手机上显示裴决两字的时候,她正在洗饭盒。手上全是泡沫。脑子里还是一阵接一阵的走神。其实多数时候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似乎那处隔在玻璃罩子里的水还是一遍遍地、习惯性地淹没她的思绪。

电话接通的一瞬,旷野里呼啸的风声就传到钟影耳旁。

裴决还在飞机迫降的地点。

他得留下来接受进一步的事故调查和相关的事件陈述。

好一会,电话那头,他的呼吸陷入周遭的嘈杂人声。早就冷静下来的心脏仿佛这一刻又在胸膛里急剧跳动。裴决也不知道自己在心慌什么。照理这样的劫后余生,他应该表达出一点喜悦和宽慰。

但是裴决没有。

也许是电话那头钟影的沉默,又或者,他太了解她了。几乎就像了解自己一样,了解他从小爱护的妹妹。他听着她漫长的沉默,仿佛在体会那一分一秒席卷钟影心底的长久的恐惧与担忧。

好几分钟,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慢慢地,不知道裴决往哪里走了走。

风声忽然变得温和,只剩下遥远的呜咽。他的气息也变得清晰,似乎就在身侧。

裴决的语气分外温和,他先是叫她的小名,“影影”,然后等待钟影给出回应。

钟影还是没有说话。

她低头看着手上的泡沫,手心很滑,什么都握不住。

没等到钟影说话,裴决的语气更低,他问她:“影影,晚饭吃了什么?”

话音刚落,湿漉漉的手心握紧了水槽边缘,钟影猛地哽咽出声。

砂砾

她哭得很伤心。

裴决站在风里, 有那么几秒,心脏好像被浸湿,胸腔沉闷, 动也动不了。

黎明的光从地平线的一端跃出。

直升机上巨大的旋翼搅起旷野里无边的风, 挟着晨雾四处游荡。

“不要哭。”

裴决低声,他握紧手机, 嗓音有些哑。

这不是小时候,惹妹妹哭了、等妹妹安静生完几天气就好。其实多数时候他什么都不用做, 只需要同样安静地陪在妹妹身边,心甘情愿地接受妹妹带着情绪的瞪视就好。可即使是这样的情况,也很少见。追溯起来,真的要在钟影十分小的年纪了。家里的大人不注意,小姑娘一股脑撞上门,磕出好大一块青紫。真是要哭晕过去。她太委屈了。委屈这样的疼痛为什么会找上自己,不去找高高壮壮的哥哥。委屈大人的粗心,更委屈自己缺少无微不至的关爱。

裴决比她大两岁, 稍微懂事, 眼见着妹妹哭出钱塘江大潮的架势。葡萄一样乌黑晶亮的圆瞳时刻不停地喷薄出泪水, 眼睫湿成一簇簇,哭得脑门冒汗, 鬓边也潮了。粉润的嘴巴哇哇张着, 眼泪水都进了嘴里,妹妹哭到上气不接下气,突然的停顿也只为了歇口气继续哭。

裴决一手环着她的肩,一手搂着她的背, 呈一个完全的保护状。一会,他轻轻拍拍妹妹的后脑勺、摸摸妹妹的辫子, 然后仔细去揉妹妹汗津津的脑门,不厌其烦地一句句哄她:“不要哭,不要哭。”

四五岁的裴决不知道自己要哄多久。妹妹怎么这么能哭,真是宁江未解之谜。晚上做梦,梦里都能传来妹妹呜哇呜哇的哭声回响,简直心惊胆战。

但总归还是能哄好的。

大不了自己也朝门上撞一下,妹妹睁大眼一看,好像马上也死不了,一嗓子哭腔便噎住,余下只剩一抽一抽的悲伤哽咽。

现在他们都长大了。

那样无厘头的哄人手法完全无法实行,更何况,他离她那么远。

但长大也意味着妹妹不会一直哭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低下去。

她轻声呜咽,慢慢也平静下来。

只是她的平静如同一场大雪,覆盖在裴决心头,酷暑的夏日里,好像怎么都不会化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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