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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节

 

其时正值隅中,暖日初晴,雪花纷纷扬扬从天际落下,无声覆盖于大地之上,绘制出一派格外静谧的景象。

阮问颖立在轩窗之下,捧着香薰手炉,静静地欣赏这一幅雪景。

白露和小满抬着一张桌案进来,正要把食盒里的菜取出来,见状上前劝道:“今日风大,外头又下着雪,姑娘的病才刚好,还是把窗户关了吧,莫要受了寒气,让大人和殿下再心疼一场。”

“是啊。”小满在后头附和,“大夫也叮嘱过姑娘最好不要见风,况且今年长安冷得很,光是雪就下了十好几场,我们这些皮糙肉厚的都抵挡不住,更不要说姑娘了。”

“无妨。”阮问颖微笑言语,“窗户隔着一道长廊呢,且吹不着什么风。”

话虽如此,但她还是坐回到了长榻边,耐心等着侍女将膳食一一取出,摆放完毕,然后端起一碗红米热粥,一边缓缓喝着,一边想着心事。

她首先想的不是阮淑晗对她说的那些话,而是自己在昏沉中做的那些梦。

那些梦虽然光怪陆离,但并非全无逻辑,比如说上陵祭礼,就是每年岁末都会固定举行的一场祀仪。届时,陛下会亲自前往太庙,告祭先祖一年诸事,杨世醒身为皇子,也在随行之列。

皇家祫祭的时日与寻常人家祭祖相同,都在除夕前一天,阮家也不例外。

那个时候,阮问颖刚从前一场病里好转,精神堪足,又因着祭祖是一年里的大事,便也同家人一道去了,就是神思有些不属。

在听父亲祝祷祭文时,她不由自主地心想,阮家的先辈是从战场上拼杀出来的,从一个小小的马前卒到如今的大将军,所流血汗不计其数,是实打实用命挣出来的家业。

君子之泽,三世而衰,五世而斩。阮家历经百年依然枝繁叶茂,根深蒂固,还有蓬勃茁发的势头,本该是一件令人欣慰的好事。

后继子孙秉承先祖遗训,不贪享安乐、空耗福禄,兢兢操持基业,行有为之事,使家族风光长盛不减,更是好上加好。

在旁人眼里,能够生在如此荣华之家,诞育如此有为子孙,是一种求也求不来的福分。

然而,偷梁换柱、移花接木,以姻亲相系图谋朝政江山……这样的操持有为,真不知堂上的先祖知道了,会如何作想。

杨世醒呢?他在参与祭礼的时候,又会想些什么?

作为唯一的嫡皇子,他只下于帝后之后,处一众皇室宗亲之先,是礼制,也是荣耀。

可现在,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不是嫡出,更有可能不是皇子。

那么,当他居嫡皇子之位,行嫡皇子之责,享嫡皇子之权的时候,他会想些什么呢?

一个人忽然从云端坠入泥地,又会做些什么?

不期然的,阮问颖想到了在病中做的第二个梦。

同时,她也想到了阮淑晗对她说的话,想到了那些杨世醒异于往常的举动和越宽王非空泛泛的言语。

莫名的,她在心里打了个寒噤。

你嫁给我不会得到幸福

虽则揽下了阮问颖恳求的这份差事, 阮淑晗却是一连数日都没能传递个消息。

这不奇怪,正月的休沐会持续七日,师学更是要到上元节后才开,徐元光一进不着宫、二见不着人, 能打听到事才不正常。

阮问颖又颇有一种叶公好龙的心态, 既期望听到消息,又害怕听到消息, 因此反而松了口气, 难得清静了下来, 好好地待在家里调养身体,只偶尔胡思乱想一点事情。

期间, 她的兄嫂来看望过她几回, 以阮子望夫妻俩为多,阮子期其次, 再又是陈相濡。

至于为什么把后两者分开说, 则是因为他们也是分开来看她的。

不过也许这里面真的有什么问题,毕竟她长兄长嫂之间的相处太过客气, 几乎到了生疏的地步, 完全不像一对夫妻。

一开始,阮问颖还想着询问一下,看能不能帮上点忙。

但当她在旁敲侧击之后,见陈相濡眼里慢慢含上一层泪,本就因为体弱而苍白的脸庞更显失色,声音也带上了哽咽, 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就不敢问了, 生怕问出什么好歹来。

阮子期倒不似这般反应大, 神情依然如故,带着关切幼妹的亲和笑容,询问她身体如何,可有什么想玩的、想吃的,他去外面时给她带回来。

但就是这份平平常常、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让她无法揣摩他的心思,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在问了一两次过后就偃旗息鼓了。

放在以往,阮问颖可能还会再探究一二,但如今她自己这边都一团乱麻,也就顾不上旁事了。

一日,陈相濡再度来访,看望阮问颖。

两人先是说了会儿话,然后,陈相濡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带着微微笑意的脸庞染上几分黯然。

低声道:“妹妹的气色是一日比一日好了,之前听闻你昏迷不醒,我忧心不已,好在妹妹福缘俱佳,不过这些天就已好了大半,令人生羡……”

“反观我自己,却是半点都不争气,身子弱、心也弱,恐怕这辈子都得缠绵病榻,也不知什么时候是尽头……”

说着说着,她的眼圈就红了,掏出手帕开始拭泪。

阮问颖不知所措,不明白话题怎么忽然扯到了这上面,正当她不知是该出言安慰还是说点吴想容叮嘱过的养身四要时,阮子期过来了。

她如蒙大赦:“大哥,你快过来劝劝嫂子!嫂子……嫂子她——”

然后她的话就卡在了半途,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因为不管她是说陈相濡心情不好,还是被病痛折磨得难受,都感觉非常奇怪。

这是她的闺房,陈相濡是过来看望她的长嫂,哪有探病的客人因为被探病的主人好得过快而思及己身、为此嘤嘤哭泣,反过来让主人劝慰的道理?

好在阮子期没有要听她下文的意思,目光从她身上一扫,看向妻子,长眉拧起,道:“小妹的病才刚好不久,正是该舒心宽怀的时候,你怎么能跑到她跟前哭呢?”

陈相濡本来已经收住了泪,听了他这话,立时再度掩面哭泣起来,抽噎着道:“我不过伤怀片刻,颖妹妹都没说什么,你倒上赶着来指责我,挑我的不是。我嫁给你,难道是来受这份苛待的吗?”

阮子期神色不变:“我应当说过,你嫁给我不会得到幸福。我以为你已经明白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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