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
他们很久没有这样相携而行,此番重牵,他的心里不禁生出一股奇异之感,说不清具体是什么,只觉得头顶的月光似乎在一瞬间变得明亮了起来。
清辉透过层层叠叠的青竹枝叶洒落在他二人身上,映照得他手里的宫灯也仿似一轮圆月,晕染出动人心扉的光芒。
身旁人的手一如既往的柔软,但有些发凉,不知道是被冷风吹的还是因为惊吓所致,与他想象中的温暖不同。
而她也不像他想得那般逆来顺受、没有主见,在对他期期艾艾了半晌后,她吐出了一句埋怨他的话,虽然说不上是前所未有,但也算是出人意料。
杨世醒由此陷入了沉默。
因着受到长辈的影响,阮问颖对他的态度向来亲近,让他以为她会一直这么乖顺下去。
可是他忘了,她就算再怎么小,再怎么听长辈的话,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会有自己的想法。她或许明白的不多,但最起码的好坏她还是分得清的。
他大可以用身份或言语把她此次的不满压制下去,但如果继续这样的相处方式,那么他几乎可以预见,在她长大、懂得道理、明白事体之后,他们之间将再无这份亲近的关系。
这一天不会很远,再过几年、或许几个月,它就会到来。
甚至说不定今晚就是最后的期限,安平长公主在临去前看他的那一眼里充满了从未有过的怒色与憎意,他可以确信,如果阮问颖当真出了什么事,安平长公主会让他同债相偿。
他的姑母也许在某方面有点操之过急,但对于女儿是真心疼爱的,不忍她受到一点委屈和伤害。
到那个时候,他固然能摆脱长辈挟亲图谋的烦恼,可也同时会失去唯一的妹妹。
他的父皇子嗣众多,他有不少姊妹;杨家皇室枝叶丰盈,他亦有不少的堂表姊妹。
然而在他心里,始终只有阮问颖一人足够资格当他的妹妹,得到他的特殊关照。
他不希望失去她。
他也有信心,随着他逐渐长大,长辈对他的掌控力会慢慢减弱,等到他真正长大成人的一天,他不会再为相关的事烦恼,还能帮助阮问颖一把,让她不用再压抑自己,可以尽情地欢笑着恼,展现出真实的一面。
这么想着,他下定了决心。
低低开口,应了她这话。
并对她做出了庄重的承诺:“——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他不会再对她疏远。
也不会再放任她单独留在一个地方。
他会陪着她、亲近她。
与她再无嫌隙。
……
杨世醒从回忆中收敛心神,对上跟前人求解看向他的盈盈目光,一笑道:“还能怎么找,自然是打着灯笼找了。”
阮问颖嗔怪地推了他一下:“我和你说认真的!你若再拿这些话敷衍我,我可就要生气了。”
杨世醒笑着握住她的手,拢起掌心:“别急,我还没把话说完,你听完之后再恼也不迟。”
她看起来完全不相信他的话,认定他就是在故意逗她,不过还是嘟起唇,道:“好吧,你没有说完的话是什么?”
杨世醒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和注意力全部被她的唇瓣吸引住了,不知道是不是涂了胭脂的缘故,它看起来比往日要嫣红许多,犹如盛夏时节怒放的芍药,让他想要亲吻下去。
阮问颖如何不知晓他心中所想?光是看着他的灼灼目光,听闻他逐渐放缓的呼吸,就能明白他想要做什么了。
当即面颊微热,有些羞赧地垂下头,用另外一只没有被他握住的手遮唇,轻声拒绝:“都说了不行,这胭脂会化开,不能亲……”
他也同她轻声私语:“我不懂你们这些姑娘家的东西,不过,你一旦涂了这胭脂,便什么也不能碰么?既不饮水,也不用膳?若能饮水用膳,缘何不能与我——”
他微微一顿,俯身弯腰,半搂着她,附耳轻笑:“……一亲芳泽?”
继面颊之后,阮问颖的耳根也发起了烫。
她思考了一会儿是要娇蛮轻叱还是软语撒娇,最终决定二者相合,以理服人。
“我是真的不知道,我今日梳妆打扮完毕之后就没有饮过水用过膳,不知晓这胭脂会不会化开,所以为了以防万一,你还是别亲我的好……又不是以后都没机会了……”
杨世醒道:“我记得昨晚你在宫宴上时,唇色也比往常要红一些,是不是也涂了胭脂?”
她道:“涂是涂了,但和今天用的不一样,而且就算我用了昨日的胭脂,你也休想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和我亲近,你不要脸面,我还要呢。”
“这个简单。”他一把拉过她的手,领着她往桥下走去,“我们去一个没人的清静地方。”
宫里清静的地方不难找,雪霁天晴的白日里,宫道上来来往往的宫人不少,但在遇见杨世醒时,他们都会退避一旁,面向宫墙伏身跪倒,一路行来皆无烦杂声息,称得上安静。
没人的地方就有些难找了,这段日子下了不少雪,昨晚又刚结束了一场大宴,宫人们铲雪的铲雪、拾掇的拾掇,还有前往各宫各院办理差事的,可谓一波接着一波,没有停歇的时候。
不过杨世醒也不是真的想找个地方和阮问颖亲热。
在领着她走入一处深繁高地,屏退二人随侍,与她一同站立在廊桥之上,俯瞰周围的白雪冬景时,他只是从后面圈住她的腰肢,就再没有别的举动。
除了在她微蓬的发间印下一个轻吻之外,其余时间,他都在和她说着话。
他对她讲述当年的往事,他当时的心境。
“你小时候可实在算不得聪颖,傻乎乎地跟着才照看了你几回的宫人离开不说,过后还不询问一声相关的情况。难道你不想知道那个宫人为什么要带你去点藏园,又为什么要把你扔下么?”
“之后姑母让你挑选贴身侍女,精心培养她们习武,你竟也丝毫不觉得不对劲,让我都忍不住替你操心。”
“还好你后来跟随许山芙念了几年书,又被我拉着去听徐茂渊和裴良信的课,总算是让你长出了一点心眼,不用再担心被人卖了还数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