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节
“哦?”陛下来了兴趣,目光扫过下座的嫡子、妹妹、岳母,又扫过太后、顾语司,似笑非笑道,“不知爱卿所言是谁?”
“太子殿下。”
沛国公说出了铿锵有力的四个字。
席间出现了小小的骚动,又立即平息。
太后神情微微一动。真定大长公主皱起了眉。安平长公主的脸色沉得不能再沉,几乎要按捺不住地起身,被敛容微肃的镇国公暗地阻拦住了。
小辈的变化更加明显,阮家两弟兄相互看了一眼,都朝幼妹看去。
阮淑晗也有些着急,但碍于这是宫宴,周围人又因沛国公之言而寂静无声,不好有太大的举动,只能在暗地里替她焦心,捏紧了手心里的帕子。
同时下意识地朝徐元光看去,在得到后者微不可查的摇头示意后,勉强继续维持着端庄的贵女姿态。
阮问颖的心情却很平静,没有什么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这出戏可算是唱到了要紧处,还真是环环相扣,精彩至极。
就不知结局会怎么样,是满园零落梨花雪呢,还是雷霆波涛接震怒?
反正不可能是张灯结彩贺新喜就对了,单只杨世醒一人,就不会允许这样的结局出现。
她舒舒坦坦地端坐在席上,决定听杨世醒的话,看他人登台唱大戏。
儿臣心慕阮家表妹多年,愿娶她为妻
陛下的目光微微有些变了, 面上笑容依旧,扫了一眼皇子席中的太子,徐徐缓缓道:“原来爱卿想保的媒是太子。”
“微臣不敢。”沛国公起身行礼,“微臣只是想着, 镇国公与长公主劳苦功高, 陛下若要为他们的女儿赐婚,自然该择一名上上好的男儿, 寻一门上上好的亲。太子殿下宽和仁厚, 才情学识俱佳, 又承陛下不俗之貌,当为最佳人选。”
“是吗?”陛下无甚起伏地道, 目光转向长子, “太子,你意下如何?”
太子出席拜倒, 规规矩矩、诚惶诚恐地道:“儿臣惶恐!儿臣年长阮家表妹数龄, 且愚钝粗拙,与阮家表妹不堪相配, 儿臣不敢高攀, 还请父皇明鉴。”
阮问颖简直不知道对方是蠢还是坏,寻常人家的公子说这话没什么,大家都知道是谦辞,一笑而过便是。
可他是东宫太子,即使不受陛下的看重和宠爱,也仍然是天家皇子, 不敢高攀的人应该是她, 而不是他。
连当朝太子都相配不上, 她阮问颖成什么了?她的父母又成什么了?
阮问颖微微闭了闭眼, 在心底深吸一口气,准备起身到殿前去跪下,把这话圆过去。
皇后赶在她之前发了话,慈爱地笑着对太子抬起玉手,示意平身。
“太子言重了,你表妹虽是个伶俐人,可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好,万万越不过你去。你尽管安心,父皇和母后都明白你的意思。快起来吧,这大冷天的,跪在地上多凉,别让你父皇心疼了。”
听得阮问颖暗自称赞不已,心道不愧是中宫皇后,哪怕平时再不问诸事,说话的技巧也不是寻常人能及的。
第一句话圆了太子的那声不敢高攀,第二句话避免了太子借势下坡、求娶她的事情出现,第三句话则让太子没有理由再继续跪地,除非他想被扣一顶不孝的帽子。
这一番连消带打,太子便是想有什么心思也不能再有,更不要提陛下还在一旁给妻子撑腰,附和笑道:“你母后说得很对,你的确多虑了,快起来吧。”
是以,太子规规矩矩地应是起身,回到了原来的席位。
陛下看向沛国公,道:“峥平啊,你看人的眼光不错,就是在相看亲事这方面差了点,应该让你家夫人来。”
沛国公夫人悚然一惊,忙忙起身告罪:“不曾与外子分说此等事体,让外子胡言乱语,失仪御前,是臣妇的错,臣妇知罪。”
沛国公也跟着一块认罪,不知道是在准备下一场的戏唱,还是真的见势不好,收了心思。
而陛下也不可能真的治他二人的罪,虽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沛国公与顾语司是一早就商量好了的,乃有备而来,但他们把话说得非常圆滑,没有留下任何口实把柄,陛下就是想治罪也找不出什么好的理由。
并且,陛下或许也不想这么治罪。
经过今晚这一出戏,顾、楚两家存的什么心思,已然揭露了一半,但还有另一半隐藏不显,同时也不知道其中是否有其他人家参与,陛下若想引蛇出洞,就不会在这时候打草惊蛇。
所以他只笑着略略说了沛国公两句,就轻轻放过了。
又询问顾语司:“爱卿不会也想替朕的长子保媒吧?”
顾语司倒是一如既往的镇定,仿佛她那张脸上从来不会出现慌乱的神色:“陛下英明,微臣方才的确是这么想的,但闻陛下之言,微臣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见识浅薄之处,还请陛下恕罪。”
陛下摆摆手,表示不在意:“你也是为小辈着想,何罪之有——”
安平长公主冷笑着打断兄长的话:“不过区区一名通政使,什么时候成了太子与本宫女儿的长辈?皇兄此话也当真是好笑。”丝毫不给陛下面子。
陛下只得再度干咳一声,含混过去:“朕的意思是……太子虽然年长,但怎么说,身份于外甥女而言,也是比较相配的——”
“陛下此言甚是。”原本一直没说话的真定大长公主忽然开口,带着年长者特有的缓慢语调,道,“太子和颖丫头的确算得上门当户对,沛国公刚才有一句话说得不错,这天底下所有的亲事,都及不上一门皇亲。”
“不过,陛下的顾虑也有道理,太子的确是有些年纪大了,虽然还未娶亲,但到底不适合我们家颖丫头。依老婆子之见,陛下不如把颖丫头许婚给六皇子,如此便能得圆满。”
席间再度起了骚动,又再度平息,但这一回引起的动静比较小,仿佛大部分人料到了事情会这么发展。
太后敛目收眉,不露声色;镇国公恢复了平静的神情,安平长公主面带满意舒坦的微笑;阮子期与阮淑晗或多或少地显出了一点心领神会,又即刻消隐,只有阮子望略含惊讶地看向祖母。
还有一人也在看着真定大长公主,那就是皇后。
她朝其母飞快地瞥了一眼,便恢复了中宫之主的端庄之貌,看不出在想什么。
反而是先前维持着镇定的阮问颖犹如惊雷入耳,在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早就知道双亲的归来不仅意味着一家团圆,还意味着她与杨世醒的亲事会被提上日程,毕竟后者与大长公主不止一次地对她提过赐婚的事,而她也做好了相应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