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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节

 

“你爹爹是左卫将军,五六岁的时候,他常抱着我去看军兵操练。你爹爹那硬茬胡须啊,可真是扎人。他那时只有你一个儿子,没有女儿。看见别人家的女儿,就欢喜得不成样子。只是他那张威严的脸,肆意生长的胡须,老是把别人家的女儿吓哭。”浮云卿忽地有些感慨,“幼时,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都爱去逗我。可长大了,他们又拿那些礼法约束我。我对他们是又爱又恨啊。”

倏地想起什么,浮云卿又问道:“你说的十年之约,是什么?”

落文驰满心失落。她的记忆里,没有半点位置属于他。

“您说,要是仗打得好,就给赏我个做驸马的机会。您与我约好十年后再相见。”

“我……当真说过?”浮云卿瞠目结舌,怎么又来个拿“驸马”说事的。

“我与您初见,是在司天监里。那时您六岁,我十二岁。您躺在浑仪里数星官,我莽撞推开了殿门。您还记得嚜,那时您正好数到北落师门星,而我一个姓落的小子闯了进去。我们常在司天监见面,后来我随爹爹出宫,自此再未见面,直到今日。”

这不是诓骗人的假话。

浮云卿的幼年安逸愉快,这些记忆于她而言,太过平常,甚至平常到枯燥无味,于是她早忘了个干净。

可这段记忆,却令落文驰念念不忘。他生来不是练武的料,疆场杀敌,浴血奋战,吃过多少苦,他自己也说不清。

他想了十年的人,记得他爹爹,却不记得他。他日思夜想的十年之约,可她却怀疑是否说过。

最怕深情不值钱。

浮云卿睐见他满脸落寞,安慰道:“过去记不记得不重要,眼下才重要。我现在记得你的名字了。落文驰,少年将军,从武不从文,不落窠臼。你看,我记住你了呀。”

听及她这话,落文驰跌宕的心,旋即飞跃起来。

他若是有尾巴,此刻约莫都要摇出残影了。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说好。

他低头看着浮云卿。

十年未见,他不自觉地染上了武将狂躁的气息。可只要站在她身边,他的心就平静得像一弯清溪。

正想再说些什么话,却瞥见她身后飞过去几道人影。

“谁!”

落文驰将浮云卿揽到身后,可他呵斥的话却吓得浮云卿身子一抖。

不愧是武将,话音中气十足。

浮云卿往前扒扒头,“怎么了?”

五大三粗的男郎没看出什么怪异之处,他只望见一院穿着花里胡哨的小娘子,走来走去,看得他心烦。

却是浮云卿眼尖地锁定那几道人影。

藏在廊柱后,自以为藏得很好,可头上的牡丹钗却暴露了她们的身份。

在阁楼内,她们就盯着她。及至莲池,居然还在盯着她。

浮云卿的眼神并未在廊柱那处多做停留,转眸盯着落文驰架起来的胳膊。

许多百姓都会养一只大黄狗,栓在院门口看家。大黄狗忠诚,勇敢,时刻不敢懈怠。

不知怎的,她觉得落文驰就像一只忠诚的大黄狗。他护在自己身前,一脸认真,反倒戳中了她的笑点。

“落小将军,你随意走走。我还要去见人。”

落文驰点点头,可他并未挪步,依旧守候在此。他看着眼前一群小娘子,倍感头疼。于是抬眸数起簌簌竹叶。

莲池池面落着绽放的莲花,水下游着无数尾锦鲤。

这池里的锦鲤被游人投喂得又肥又懒,知道不缺吃,连抢都不去抢,只是傻傻地张着嘴,有粮就吃,没粮就吃暑气。

“盅里都没鱼粮了,你们俩,这是在喂空气嚜。”

浮云卿拍着施素妆与荣缓缓的肩,戏谑道。

缓缓尴尬地笑了笑,“一直在等你,边等你边喂鱼。这下鱼也喂完了,你也过来了。”

素妆意味深长地朝浮云卿眨巴眨巴眼,“又是你的情缘?”

浮云卿说哪有,“我与他幼年相识,不过我不记得他了。”

缓缓补充道:“但人家还记得你。”

浮云卿坐到二人中间,放松地耸了耸肩,“我是第一次来赴相看宴,没什么经验。来之前慌得不行,可我姐姐却云淡风轻。她说,这有什么值得慌的,去了就不会慌。我现下是懂了,怪不得不慌呢。别说挑中意人了,就连能看顺眼的,都没几人。难怪相看宴年年办,年年人数爆满。小娘子家各有各的好,可这男郎,尽是歪瓜裂枣的。”

缓缓说那是,“男人与女人不同。女人要贤惠顾家,要美艳动人,什么都得会,人家才娶你。这男人呢,就算什么都不会,依旧能娶到妻子。娶的啊,往往还是十项全能的女人。”

这话是肺腑之言,可正好戳到施素妆的痛处。

她的情郎,没人瞧得起。日积月累的,只要话头转到男人身上,她就十分敏感。

缓缓后知后觉这话说得不妥当,忙补道:“不过婚姻一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咱们有咱们的看法,但别管怎么样,人家过得幸福就好。”

浮云卿颔首说在理。

素妆又道:“相看宴有局限,来往都是京城人,看来看去就那几位。大多数贵胄世家,嫁娶并不靠相看宴,而是靠友人推荐或榜下捉婿,尤其是靠榜下捉婿。各州人杰在东华门外唱名,谁好谁不好,一眼便能看出。考取功名,宦海为官,这样的女婿才值得托付。”

浮云卿气馁道:“要是早知相看宴是这般让人失望,那我就不来囖。”

素妆拍拍她的肩,“皇家与世家不同。世家要稳固地位,少不了来往。推杯换盏,携壶挈榼,说说笑笑,这就是来往。他们不止为自己而来,更是为家族而来。你看这处欢声笑语,可真正发自肺腑的笑,又有多少呢。说到底,都是为自身利益罢了。”

蜉蝣残生,似这一池水。有人是端架迎客的莲花,需得时常美丽,才能苟活于世;有人是天生好命的锦鲤,不论勤奋还是懒散,都会受尽喜爱;有人是池底终日不见光的淤泥,奉献自我,到死也没被看见。淤泥兢兢业业,却过得辛苦;莲花常受称赞,却过得拘谨;锦鲤毫无作为,却过得欢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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