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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节

 

她实在不懂这些趣味,蔡婳笑着教她:“无端隔水抛莲子,遥被人知半日羞。诗上写的情景都到眼前了,你还不懂欣赏呢。”

凌霜嫌弃地撇撇嘴,道:“肉麻兮兮的,喜欢谁就直说好了,非要猜个半天,眉来眼去,没劲。”

蔡婳被她逗笑了:“都像你这样,半部诗经就没了。你看他们笑闹,不是也很有趣吗?”

凌霜只顾着看娴月,没注意到蔡婳的语气,有点老气横秋的,不像是在参加宴会,倒像是看着别人玩一样,仿佛她并不是其中的一员,只是来走个过场而已的。

午宴时蔡婳还感慨道:“其实你家卿云是真的正派人,娴月这样漂亮,人人都看她,同样的境遇,换了别人只怕早就走起了歪心思了,她却始终这样正。

像三房里玉珠碧珠,因为碧珠漂亮些,姐妹一起长大,碧珠常常抢了玉珠风头,所以玉珠的心性现在歪得不成样子了。”

她说得没错,卿云是真的极好,本来这样的场合,正适合力争上游,娴月也是为了她和蔡婳办的这个宴会,结果她反而替娴月操起心来,一路帮忙照看,怕出什么意外,或是露了怯,伤了娴月的名声,所以一路描补。

午宴摆在水仙榭,男子那边管不着,女孩子这边卿云就一直帮忙照看着,因为小厨房设在了船上,所以菜肴都是经过舢板送来,卿云几乎没入座,一直在看着,等菜都上齐了,她才落座,落座也不忙着吃,找个机会单独告诉娴月:“那个姓郑的娘子和花婆子,两个都有点故意憋着坏呢,等忙完了得好好训诫一下。”

“我知道的。

郑娘子应该是荀文绮跟她许诺了什么,花婆子是文郡主的人。”娴月了然于心。

卿云这才略略放心下来,用过午宴,女孩子先上船,她亲自清点了人数,又让娴月叫人点男子那边,从来临水最容易出意外,万分小心都不为过。

这样一天下来,卿云都没怎么玩过,虽然端庄大气,但过于守礼,男子几乎也没机会看清她长相,倒是玉珠碧珠姐妹大出风头,晚上的时候娴月就颇有意见,道:“这下好了,成了给她们办的了。”

“不至于白办。蔡婳今天还和人论经来着呢。”凌霜说道。

“什么论经,不过是对了两句话罢了。”蔡婳无奈地纠正道。

凌霜说的是在杨花阁的时候,杨花阁里放了一些贺令书的藏书,蔡婳避开了人群,在里面找书看,听见对面有人道:“怎么贺令书大人也犯这错误,孟子谤杨朱谤得极狠,怎么也拿来和列子里的杨朱篇放在一起了。”

蔡婳听得好笑,一听既知是喜欢读杨朱的人,于是笑道:“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先秦所去甚远,听听孟轲口中的杨朱,也未为不可。”

那人听声音似乎是新科进士中的一位,十分年轻,大概名次不低,不然不会这么傲气,他这时候还没听出蔡婳声音,只是回道:“杨朱反儒,怎么阁下反而用王符的话去解他。”

“杨朱反儒,儒却未必反杨朱,即使是阁下说的谤杨朱谤得极狠的孟子,也说过杨近墨远,‘逃墨必归于杨,逃杨必归于儒’,儒家其实是接纳杨朱的,儒家评杨朱,是友。

孟子谤杨朱,是敌,想了解一个东西,自然要从它的朋友和敌人口中去了解,这才是做学问的道理呀。”蔡婳回道。

她这番见解实在不俗,对方这次直接走了出来,看见蔡婳,先是一愣,还往她身后找人,大概以为这番话不是一个女孩子能说出来的。

蔡婳倒也不觉得冒犯,只是打量了一下他的样貌,正是新科探花郎卢鸿,一般三甲选人,都有约定俗成的规矩,状元多半敦厚,榜眼常是书呆子,而探花郎一般都聪明外露,卢鸿也不例外,感觉整个人傲气得很。

“失礼了。”

蔡婳还主动跟他行了礼,横竖杨花阁四通八达,绕过就不见了。

看他样子,也不知道蔡婳是谁,等于吃了个哑巴亏。

蔡婳预备要走,却听见卢鸿道:“孟子当时,曾有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的说法,如今儒家得了天下,墨家仍在,杨朱却消弭无踪,不知阁下何解?”

这一句阁下,就听出他和那些守礼的书生不同了,换了别人,是断不肯称她小姐之后的称呼的,更不可能请教学问了。

虽然也带着点诘问的意思的,但到底也是请教了。

蔡婳笑了。

她原本是极清秀的长相,初看并不起眼,但细看之下,只觉得处处精巧雅致,如同一盆玉石雕的兰花。笑起来也有林下风气,十分淡然。

“这题目极大,不过既然阁下问了,我也只好试着答一答吧,儒家为何得天下,想必阁下与我心中都已有答案了,至于杨朱去了哪里,我却有个猜想。”她笑道:“道家言,全生避害,杨朱讲的是全生,老庄讲的是避害,逍遥游中的许由,恰应了杨朱的‘不以天下大利而易其胫一毛‘,如果真要问杨朱去哪了,我想,不是从杨朱中找老庄,而是从道家中找杨朱吧,探花郎。”

卢鸿还在惊讶道:“你知道我是谁?”

蔡婳已经淡淡一笑,朝他行了个礼,就翩然而去了。

卢鸿还要去找,杨花阁水榭曲曲折折,哪里还找得到。

卢鸿到底是探花郎,聪明些,不跟船上那个士子一样,到处找人问,人没问到不说,名声先传出去了。

他倒耐得住,只等到晚上宴席散,告辞的时候,娴月作为女主人,站在云夫人身侧,笑着问各位士子道:“都说榜下捉婿,各位贵客要是起了先齐家的心思,可要跟我说呀,我好收谢媒礼呀。”

一句话说得众人都笑了,云夫人故意道:“你这样直剌剌的,诸位都是新科进士,腼腆书生,怎么好意思说得?就问也是白问呀。”

娴月立刻笑道:“是我失算了,这样吧,横竖端午节后,我再办一宴,诸位客居京中,不如来赏赏端午,要有什么要紧的话,那时候再说也不迟。”

言下之意,是如果有看中的,或是想娶亲的,就那时候来赴宴,要是另有人拉拢定亲,被榜下捉婿捉走的,或是没有看中的,就不必来了,到时候人也少了,目标也定了,就好说话了。

娴月和云夫人两人一唱一和,就把事情给定了,本来是做得极妥帖的,探花郎卢鸿却忽然道:“婚姻是人生大事,哪能匆匆一瞥就定下呢,就定,也要父母之命才行。

若依我的意思,若有个名门淑女,能与我共谈杨朱就好了。”

众人都当他是傲气,好好的相看,哪家小姐不是深居闺阁,读的是圣贤书,谁去读先秦诸子,还是那么偏的杨朱。娴月也不懂,转过身,等四下无人了,骂道:“偏他另色,是来定亲的还是求学的,去哪找个小姐,能和他谈杨朱的。可见三甲里最磨人的就是探花郎。”

凌霜当时在旁边,听了便看着蔡婳笑。道:“卢鸿倒是聪明,知道他去找是没用的,茫茫人海,况且小姐深居闺阁,哪里问得到呢,不如他抛出话来,传扬得天下人知道,小姐在暗,他在明,要是中意了,自然会找他去。倒也有几分聪明。”

蔡婳听了,只微微笑,不言语。等到两下私下独处了,才道:“你怎么就知道是我和他论的杨朱?”

“你别逗我笑了,满京的小姐,除了你,谁会那么刁钻,圣贤书读了不算,还能论杨朱。”凌霜立刻就点破她的筹谋:“我既然知道,赵擎也会知道,春闱进士如今炙手可热,一句话就能传得满京知道,何况探花郎,咱们只等赵擎的反应罢了。

不过你也厉害,怎么就知道探花郎会和你谈杨朱?三甲卷子我都看过,也看不出来呢。”

“你天天和秦翊骑马,不读书,荒废了也正常。”蔡婳笑道。

凌霜立刻不干了,道:“好啊,就这样讽刺同学的?你要是学堂里读书,一定被大家围起来打。”

蔡婳这才笑道:“这有什么难猜的,他卷子里露出了杨朱的影子,贺家的藏书又多,你没发现,贺令书大人打了个字谜的,杏子林放的是儒家的书,取的是孔子杏坛讲学的典故,燕子梁放的是道家,那地方又有桥,正是庄周论鱼的典故。

那杨花阁自然放的是杨朱了,道家儒家书都多,只有杨朱难得,探花郎一定想看看贺令书藏了哪些杨朱的书,有没有他没见过的,我在那守株待兔,他哪有不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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