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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束

 

孔安察觉到了她的异常,终于从他独自沉浸的那份悲伤中清醒过来,目含担忧地对她说:“我真的不疼。”

他不说这句话还好,他说了,澧兰本已抑制住的泪水突然就不受控制地流下来,再度点燃了她满脸的疼痛,她无奈地捂着脸说道:“我疼,是我疼。”

孔安不解她的反常,连忙拿着纸巾走到她身边,蹲下身来为她擦拭眼泪。

澧兰握住他贴在自己脸边的手说:“轻一点,轻一点。”

然后,在孔安小心翼翼地擦拭下,她真实的容颜终于在他眼前完全地暴露出来。无论她怎样精心修补,她的美貌始终是被拼凑的。她本身并不在意这一点,只是不想被孔安发觉。然而,为时已晚。

澧兰决定率先坦白,她说:“你看出来了吧,我整过容。不仅整过,还整过很多次。”

孔安沉默了一会儿,不知该说些什么,两个人四目相对了很久,他才开口打破了这片略显尴尬的静默,他问她:“还疼吗?”

澧兰还是想哭,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晚上,她一听到他的声音就想哭,不知是为那份不复从前清澈的沙哑嗓音,还是为那份即便是沙哑也掩盖不了的动人温柔。但是,她的脸太疼了,剧烈地疼痛使她整张脸的器官都变得麻木,她愣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确实哭不出来了。

然后,澧兰把孔安扶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身边,一本正经地问他说:“你会不会讨厌整过容的女生?”

“怎么会?”孔安摇头笑道。

“真的吗?”澧兰似乎不太相信,她说,“现在,很多人都看不起整容的人,想要变美,不仅要承受疼痛,还要承受非议。”

她说句话时,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常见的伤感。她很少对旁人谈论起这件事,后天的美与先天的美不同,总是要承受一些唾弃,承担一些骂名,比如,“整容脸”、“僵尸脸”便总是通过各式各样地议论传到她的耳朵里。

尽管澧兰的手术很成功,远看看不出什么痕迹,但如果近看,还是能够明显地感受到一种隐隐的拼凑感和僵硬感。这也是澧兰从前不敢太靠近孔安的缘由之一。不过,这种遮掩,在这一夜彻底结束了。

孔安说:“何必在意别人说什么呢?”

澧兰又想起那件事,想起那场令孔安身败名裂的风波,不由得迅速感应到这个话题的不妙之处,于是赶忙打住,问了另一个与之相差十万八千里的问题,她说:“孔安,你喜欢大象吗?来到这儿,怎么能不去看看大象呢?”

她很真挚地望着他,用请求一般的语气说道:“明天,我们一起去看大象,好不好?”

她知道,孔安并不愿意出门,但是在她这片全心全意的真诚请求下,他终于点了点头。

到了第二天,澧兰才意识到,自己这个提议,是多么的未经过深思熟虑。

孔安也发现了这一点,澧兰根本就不敢靠近大象,即使是在观看大象表演时,她也是要躲得远远的。走到一个景点时,一个驯象师邀请她与大象拍照,她一下子躲到孔安身后,连连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

那大象的鼻子便在孔安的衣领上擦过。然后,他拉着澧兰走到离象百米之外的马路上,问道:“你害怕大象,为什么还要来?”

“我不是害怕。”澧兰无奈地叹了口气,说,“我只是,只是有一点……条件反射。”

“怎么了?”孔安问。

澧兰思索了一会儿,有些难为情地开口道:“我刚来这里的时候,有一次走在路上,被大象的鼻子擦到了脸,疼得我差点回炉重造。”

她的脸在经过多次修整后,无法与任何坚硬或柔软的事物相触碰,哪怕是一点点摩擦都不行。

孔安说:“既然有阴影,就不要来了嘛。”

澧兰说:“我只是想找个借口,拉你出来走走。”她的眼里闪过一丝委屈,然后背过身去,说,“只不过,昨天想借口的时候,脑子有点不灵光。”

孔安迟疑了片刻,在她身后问道:“你这样,很辛苦吧?”

澧兰点点头,道:“是,很辛苦……但是很开心。”她回过头来,笑着对孔安说,“孔安,你不知道,变美是一件多么令人开心的事!”她不能大笑,只能微笑,她的微笑很美,很明媚,是那种天然的、来自日光的明媚。

孔安也忍不住笑了,他说:“你想让我出来,可以直接说啊,不用这样的。”

“真的吗?”澧兰的笑容里充满了甜蜜,她情不自禁地拉起孔安的双臂,上前一步,踮起脚尖,贴着他的下巴说道,“还有一件事,我不知道可不可以直接说。”

“说吧。”孔安说。

“嗯……就是,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总是戴着口罩。”她仰着脸,一脸诚挚地望着他,“因为,总是这样闷着,对伤口不好。”

孔安没有回答她,而是轻轻握住她搭在他臂膀上的手,缓缓放下,转身离去。

澧兰失落地跟在他的身后,她懊悔自己的冲动,这话说得太快太突兀了,毁坏了她与他之间刚刚建立起的一丝亲密无间。

走在前面的孔安仿佛听到了她心里的声音,停下脚步,对她说:“澧兰,你不要难过。我只是担心,我真实的样子,会吓到你。”

澧兰听着他沙哑但温柔的嗓音,心再度明亮起来,她走上前去,靠近他的身侧,却不敢再次触摸他的手臂,她温柔而坚定地说道:“不会的,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你。”

澧兰不知道,这句话对于孔安来说,是一场挥之不去的噩梦。一股锥心的疼痛再度铺天盖地地向他压来,他捂住胸口,跌跌撞撞地往道旁的凉亭跑去,靠在凉亭的柱子上,久久地喘不过气来。

澧兰害怕极了,她手足无措地站在他的身边,不敢靠近,更不敢触碰。

孔安说:“不要再对我说这句话。”

极度的恐惧和紧张下,澧兰并没能弄清楚他指的是哪一句话,只是下意识地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你不想摘口罩就戴着好了,不用理我,不用理我。”

孔安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一瞬间,唯一裸露在外的眼睛里充满了怆然,他说:“不要道歉,澧兰,我不是怪责你。”他闭上眼睛,夹杂着一点点湿润但未能垂下的泪,他说,“澧兰,你很好,是我太糟了。”

澧兰小心翼翼地从他身侧抱住他,与他一同倚在那支冰冷的柱子上,她说:“不,你很好,你很好。孔安,在我心中,你是最好的,没有人能比你更好。”

澧兰的怀抱很轻,她怕弄疼他,从来都不敢用力。这种将至未至的感觉犹如一阵春日的微风,乘着一道随繁花盛开的光束,暖暖地飘入了孔安的心里,翻涌起许多被他掩埋已久的心绪。他终于又开始思考,如果要活下去,那将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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