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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妹千秋 第16节

 

“我指的是令妹。”

姚鹤守与他挑明道:“二姑娘性情桀骜,和翱之一样,总给家里惹祸。但翱之是儿郎,有些意气倒也无妨,令妹身为女子却不修女戒、不知谦卑,先皇后的懿德她半分没有学到,上不能恭顺夫君,下不能贤德教子,你觉得这样的女儿家,可堪入宫为后吗?”

祁令瞻闻言搁下银箸,淡声道:“天子立后,非臣所能妄言。”

“我请你来私邸,是为了与你说几句真心话,”姚鹤守说,“我理解你的选择,一门两后是风光无限,永平侯府的门楣不能只靠你撑着,只是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子望,别忘了你手上的伤是拜谁所赐。”

雨势骤急,天色将暗,湖心亭四面雨帘潺潺,湖面如千军阵前错手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祁令瞻双手疼得厉害,索性不再碰杯盏,缓声问姚鹤守:“老师的意思,若舍妹坚持要入宫,你会效仿仁帝当年,对我下手,对永平侯府下手吗?”

姚鹤守道:“此为负气之言,我若想害你,当年何必救你?”

忆及旧事,姚鹤守神情间隐有怅然,“徐北海的死,还有你身上的伤,皆是帝王基业的牺牲,可惜我赶得及救下你,未赶得及救下徐将军。因此而恨我,是小辈不知事,你我两家并没有不能解的世仇,先皇后虽死得激烈,然流言蜚语不可全信,本就是一场误会,何必再徒增冤孽?”

他四两拨千斤,言语间便将永平侯府遭受的苦难化解为无形。

“老师大恩,自然没齿难忘,”祁令瞻垂下袖子,掩住微颤的手指,面上含笑如春风,“老师开诚如此,学生不敢再有所隐瞒。二妹她铁了心要入宫为后,家父家母劝不得,我也管不得,只好随她去了。却不知是否与贵妃娘娘起了冲突?”

姚鹤守道:“贵妃本有此意,又不愿徒增两家隔阂,昨日她已托人送来消息,说皇后之位,愿意让贤。”

祁令瞻奉承道:“娘娘贤德。”

“臣不和,损之在君,你我两家皆是天子重臣,我与贵妃的苦心,希望你能明白。”

姚鹤守见他酒盏已空,又为他添酒,祁令瞻自称失礼,敬了他一杯,满盏饮下后,听姚鹤守说道:“只是长兄未娶,没有小妹先嫁的道理,有个人想让你见一见,你见过她,便知我为两家修好的苦心。”

姚鹤守拾起金锤敲击桌上小钟,湖边一人在婢女的簇拥下沿行廊缓缓而来,远见雨雾蒙蒙如行云,裙带翩翩似流水,走得近了,如天姿牡丹徐徐迎绽,是世间少见的绝色佳人。

她敛裾朝亭中二人行礼,姚鹤守对她道:“这位便是你仰慕其诗文的祁参知,你来,为他斟一杯酒吧。”

祁令瞻问:“这位姑娘是?”

“为师膝下仅两女,长女在宫中,此为幺女,闺名清意。”

姚清意才貌双绝,名动永京,又得丞相矜惜,肃王曾想迎为王妃尚不能够,今日这诚意,不可谓不足。

只是祁令瞻反扣倒杯盏,含笑道:“婚姻之事,待我禀过父母,佐酒还是免了,于礼不合,不可轻慢女公子。”

夜雨潺潺,琵琶铮铮,亭中已是客去杯倾,灯火黯然。

姚清意面湖而坐,对夜雨弹奏了一曲《金缕衣》。她师从琵琶圣手曹兴叹,尽得其真传,又自矜身份高贵,很少在人前展露,是以永京仅流传她的芳名,纵殷勤掷千金也难求一曲。

而今夜她献曲被拒,拒她的却是她最想为之弹奏的人。

姚鹤守在身后击箸相和:“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曲罢声停,而夜雨不止,姚清意抱着琵琶默默落泪,姚鹤守在她身后叹息,半晌,安慰她道:“何必落泪?他会答应娶你的。”

姚清意道:“他会娶的只是姚家女儿,他不喜欢我。”

姚鹤守说:“此人并非色艺可俘,但永平侯家的人都长情,只要他娶了你,日久天长,总有动心的时候。”

姚清意放下琵琶,转身问姚鹤守:“爹当年为何不答应姐姐,如今却愿意让我嫁给他?”

“时移势易,我也只是顺势而为。”

姚鹤守让人撤了席面,搬来泥炉与茶器,亲自洗手烹茶。自他升任宰执以来,国事缠身,已少有此番闲情逸致,难得趁雨天偷闲,他与姚清意说几句剖心的话。

“虽说有北金作保,你爹这丞相还能风光几年,但危楼百尺,非一柱可承。你哥哥不争气,整日只会惹事,为父指望不上他,只能指望你们姐妹。当年新帝登基,我姚家也算出了力,贵妃之位是咱家应得的。本想着祁家的女儿体弱多病,非长寿之人,待她病故,就扶你姐姐做皇后,没想到……”

剩下的事,姚清意明白,“没想到襄仪皇后当众自尽,陷姐姐于不义,如今姐姐做不成皇后,爹爹只好顺水推舟,成全永平侯府。”

姚鹤守点头,“卖个人情给他们,总好过结仇更深。”

姚清意问:“我也是人情的一部分吗?”

姚鹤守避而不答,劝她道:“祁令瞻品貌才质皆可冠永京,你嫁给他不算委屈,若你哥哥能及其半,我今日也不必委声求人了。”

姚清意苦笑道:“我不委屈,只怕觉得委屈的人是他。”

永平侯府里,容汀兰正坐在灯下算账本,却屡屡因为心不静,指下算盘乱作一团。

仆妇给她端来热茶,劝她歇神,容汀兰刚接过饮了一口,隔窗见祁令瞻从院中走来,眼皮不由得一跳。

“莫非又出什么事了?”

她起身相迎,见祁令瞻两鬓沾了雨露,两袖与袍角皆湿,忙叫仆妇去取帕子,祁令瞻止步堂下行礼道:“母亲不必麻烦,些许小事,我说完就走。”

仆妇退避出门,在廊下撞见照微,她正收了伞,细细拍打袖上的水珠。

仆妇道:“夫人与世子有事相商,姑娘先在廊间等一会儿吧。”

照微闻言双眉轻挑,点点头,对仆妇说:“天有些凉,劳烦帮我沏盏热茶来。”

仆妇领命而去,照微轻手轻脚走到格窗下,正听见容汀兰斩钉截铁道:“此事不可行。”

她的语调隐含怒意,这令照微十分好奇,愈发压低了身子,将耳朵贴近。

她听见祁令瞻的声音缓淡轻和:“母亲怜爱,是为子之幸,只是窈宁与照微已为此事牺牲太多,她俩身为女子,尚不能自主婚姻,我又有何理由任性推拒,敝帚自珍?”

容汀兰道:“她俩的事我管不了,但我决不允许姚家的女儿踏进侯府,做我的儿媳,否则我看见她,就会想起窈宁是被姚家逼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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