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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节

 

李亢的确被越来越重的头疾折磨怕了,端起茶盏送到唇边又停下,烦躁地扔去一边,手肘支在御案上,揉着太阳穴反复思量祁沐恩前日觐见的话,越想越觉得脊背发寒,蹙着眉问:

“你说苏景玉当年中的到底是不是平杀落艳?带走他的道士又是什么人?”

祁公公躬身擦去溅出的茶汤,若有所思:“不可能,平杀落艳之毒没人能解,至于那道士……”

“难道是他?”李亢双眼微瞪,惊惧地坐起。

“三十年前他见过父皇中了平杀落艳后的惨状,若苏景玉当真是被他所救,说不定会从父皇的病案里看出端倪。当年就该杀了他永绝后患,不该由着母后,坏了大事!那份病案也早就该毁掉!”

平杀落艳之毒世间罕有,中土更是无人知晓,当年先帝暴毙在玄清观,留存病案也没人能察觉出异常,无故毁去反倒引人怀疑。

多年之后皇帝和祁公公都忽略了这件事,直到前不久孙秋允辞官,祁公公才亲自去往太医院,将这份病案烧毁。

为夺皇位杀父弑君,这等罪名一旦坐实,必然引得四方征讨,李亢方寸大乱,急声吩咐:“不行!你即刻派人去找,找到他之后就地斩首!”

祁公公面露忧色,躬身劝道:

“陛下无需太过焦心,当年带走苏世子的道长是不是他姑且不论,事情都过去三十年了,他就算动了什么心思也不会等到如今,况且他口说无凭,又有谁会相信?他是陛下的亲兄弟,太后护子心切,在天之灵也不忍看到您与他手足相残。”

手足,皇室子弟哪有手足一说!

这么多年了,他早已不知身在何处,想找到他难如登天倒是真的,又不好叫苏景玉过来逼问,惹他猜疑更是麻烦。

李亢烦乱无措,叹息着靠回椅背上。

祁公公担心他仍不肯放过拂风,赶忙又道:

“当年那份病案上只写着呕血暴毙,即便苏世子看过也无法证明先帝是中毒而死,诋毁君王乃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他们苏家没有丹书铁券护身,又岂会自寻死路?陛下若是自乱阵脚反倒让人起疑。依奴才看,还是先听听苏世子的说法,之后再做定夺不迟。”

李亢绷紧了神经思量再三,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疲累地闭着眼睛,“去叫人把崔荣锦放了,明日一早宣苏景玉觐见。”

崔荣锦全家被连夜释放,伙计心急火燎地出门请大夫回来替东家诊治。

老爷子有了些年纪,身子骨不复当年硬朗,毕竟是经受过风雨的人,没有问及儿子缘由,默然回房养身。

小妾们捡回一条性命,不明所以地抱头痛哭。

余洁饶刚刚没了孩子,身上淋漓不止,一边大骂崔荣锦一边撕扯他的衣衫,查验他的伤势。

崔荣锦痛心地守在床边听她骂着,好在大夫说她没有伤及根本,今后还能再生养,让她好好休养,自己跟着大夫去隔壁处理伤口。

大宅外面的官差全部撤走,泰安堂的封条也趁夜被撕去,崔荣锦知道是苏景玉冒死救下他,放心不下,这个节骨眼又不敢冒然派人打听他的境遇,焦灼的夜不能眠。

泰安堂仅被查封了不到两日便又开门迎客的怪事迅速传遍了全京城,苏景玉一大早乘着马车进宫,掀开车帘听着街头巷尾的议论声,脸上浮起轻松的笑意。

清晨的阳光挥洒在养心居的青砖上,光可鉴人,一旁的铜鹤昂首而立,静静地吐着丝丝缕缕的香烟。

苏景玉漫不经心地赏看了一圈,视线落回到李亢凝重的面颊上,定睛打量了一瞬,唇角几不可见地弯起,抬手理了理腰间绣满鱼形玉佩的腰封,肃立站好。

李亢挥手屏退左右,只留祁公公一人,下颌微低,审视地看他。

“苏卿有何话说,奏来便是。”

苏景玉也不同他绕弯子,直言道:“陛下可还记得十年前臣在太子宫中中毒,险些丧命的事?臣能侥幸活下来,自然要查个清楚。”

崔荣锦在牢里特意向他道出两个重要的消息:皇帝怀疑周川调阅太医院的案卷而拘捕他,与暗地里查探衍王的死因无关,而且周川已死,死无对证。他于是只在私查秘案上下文章。

开口便是毒药的事,李亢御案后的手提防地攥紧,眼里不觉间泛起杀意。

瞥见身边祁公公蓄意抖动的拂尘方收了心神,冷笑着质问:

“当年太子身边的奴才受了某人的蛊惑才起了歹心,那奴才已经畏罪自杀,朕也惩戒了太子,至今将他囚禁在皇陵,苏卿还不满意,竟然查到朕的太医院来,你可知道私调皇家秘案的罪责?”

苏景玉注意到祁公公的举动,垂眸轻笑。

他自然知道李亢口中的某人是谁,只是当年他中毒倒地后,李亢将一切都推脱给太子,说太子毒害忠良之后,或有弑君之嫌,此时不好再提起苏天寿意图谋逆,驳了自己的金口玉言罢了。

他平视李亢,对上他阴翳隐忍的目光,丝毫不躲闪:“臣知道,臣是死过一次的人,只想求个明白。”

李亢脑中的弦崩的太紧,又开始隐隐作痛,脸上故作镇定,“苏卿可查到什么了?”

苏景玉再度打量他的面色,言语间显出几分咄咄逼人的气势:

“这十年来臣身在南疆,听说过类似的南疆奇毒,臣托周川帮忙,调阅了孙太医近十年的脉案和方子,发现他熟知南疆药材,不可能对南疆奇毒一无所知。”

“臣找他问过,可惜太医院的人都长着一张铁嘴,什么都问不出来,臣本打算放弃,可没过多久他便在归乡途中遇刺,不得不让臣想入非非。”

孙秋允刚提出辞官,祁公公便亲往太医院带走了三十年前先帝的病案,那时周川不明所以,被抓到逼问时方知晓此事万万提不得,只招出自己外泄了孙秋允近几年的脉案和药方,与苏景玉的话刚好附和。

李亢对苏景玉不顾身份的猜疑与暗讽并不介怀,甚至松了口气,相较于杀父弑君的旧事败露,这件事根本不值一提。

何况当年是苏天寿动了反心在先,事发后他老子尚且主动交出兵权,十年来谨小慎微,他又敢如何?

时过境迁,不过是年轻人血气方刚,为自己抱屈罢了。

只是听他说起孙秋允,心里不禁一阵慌乱,三十年前孙秋允也在场,生怕他会透露出些什么来。

“遇刺?”李亢装作全然不知,情急之下头疾发作的越发厉害,眉心锁出一道竖线。

“是,可惜他伤重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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